[歷史穿越] 權臣 作者:沙漠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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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風月 2011-9-29 16:48: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2 1467162
ab336 發表於 2011-12-14 23:37
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二七章 隱患

韓漠聽韓玄齡此言,不驚反笑,似乎聽到最荒謬之事一般,問韓玄齡道:「二伯,天地之大,百人有百性,其中自然少不了口舌不乾淨之輩,這些話,就當沒有進過自己的耳朵就是。」

韓玄齡淡淡笑道:「你不信這些話?」

韓漠笑聲停下來,看著韓玄齡,真摯道:「二伯,今日我剛回營之時,部下就向我稟報,朝廷派來一員副將協助我進攻魏國,我當時並不知是二伯你前來,所以當時很為反感,而且也下定決心,管他什麼副將,到了西北軍,就得老老實實聽我這個大將軍的軍令,若是稍有違反,我是定要藉機剷除的!」

韓玄齡聞言,哈哈一笑,撫鬚點頭道:「這才是大將軍的氣魄!」

韓漠凝視韓玄齡,平靜道:「但是小五得知是二伯到來,心裡的石頭終是落地。」說到此處,他從懷裡小心翼翼取出一件東西來,握在手中,緩緩送向韓玄齡,「二伯,這是西北大將軍兵符,自今而後,西北軍就交給二伯了!」

韓玄齡驟然變色,沉聲道:「小五,你這是做什麼?」

韓漠誠懇看著韓玄齡,「二伯,你千萬不要誤會。」頓了頓,才凝視韓玄齡問道:「二伯,你可知我為何抓著這枚兵符不放手?」

韓玄齡背負雙手,盯著韓漠的眼睛。

「因為小五很清楚,我大燕世家爭權,皇族暗起,這枚兵符若一直掌握在蕭懷玉的手中還好,但是若落於其他非我韓族之人手中,我韓家的前途便將岌岌可危。」韓漠道:「所以為了我韓族的安危,我只能牢牢握住這枚兵符。但是如今二伯既然前來,以二伯的才幹和威望,那是更適合掌握這枚兵符,這副擔子實在太重,小五未必能夠支撐得起。而且西北軍在二伯的手中,我們韓族也必將安然無恙!」

韓玄齡見韓漠神情真摯,知道他所說都是心裡之話,將兵符輕輕推回去,隨即輕輕拍了拍韓漠的肩頭,溫言道:「小五,這是兒戲話。這大將軍兵符乃是大將軍的鎮軍之物,哪能在私下這般送來送去。」他微一沉吟,神情嚴肅起來,「小五,你的人品,二伯是清楚的,雖然頑劣些,但卻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對二伯一直尊敬,二伯心中有數,今日咱爺倆在此,二伯卻有幾句話是想要對你說。」

「二伯請講!」

「你的才智和能力,二伯心中有數,足以擔當大任。雖然經驗尚有欠缺,但是這天下沒有人生來就會做大將軍。這次你領軍打了兩場大勝仗,在西北軍中威望正盛,日後只要多加歷練,定能成為我大燕的定國棟樑。」韓玄齡語重心長道:「蕭懷玉乃是我大燕國不世出的名將,受我大燕上下愛戴,不但是他的個人武道修為,也不僅是他的統兵之才,更為重要的是他的人品,是他那顆對大燕國忠貞不二的心!」

韓漠神情肅然,仔細聆聽。

「蕭懷玉手掌十萬西北軍,一呼百應,在大將軍的位置上坐了十餘年,可是他卻只是一心為國鎮守邊疆,幾乎從不插手朝廷政事。」韓玄齡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出敬意:「蕭族風光無限,其中不乏有人有不臣之心,可是蕭懷玉對所奉的兩代君王都是忠心耿耿,如此忠義之將,必將永垂青史!」

韓漠何等聰明,韓玄齡這番話,他自然已經聽明白其中的意思。

其實韓玄齡此番前來前線,韓漠已經是明知就理。

韓漠手掌西北軍,如今威望日隆,而且在西北軍中已經成了氣候,對此感到最擔心的人,無疑就是大燕國的皇帝。

燕帝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韓漠在西北軍坐大。

蕭懷玉忠心耿耿,但是因為手握兵權,那也是讓燕帝擔心了許多年。

蕭懷玉那般忠貞之將都讓燕帝寢食難安,韓漠這樣的人物自然更是讓燕帝日夜擔憂。

燕帝想掣肘韓漠,但是又談何容易,若是派出其他武將,韓漠自然不可能給半分顏面,也不可能讓其他人分走一點兵權。

但是恰恰是韓玄齡,卻正是最好的掣肘人選。

實際上韓玄齡亦是成為皇帝與韓漠關於兵權溝通的唯一人選。

韓玄齡乃是燕帝的岳父,為人又正直,他又是韓漠的伯父,深得韓漠敬愛,有韓玄齡在其中協調,才有可能掣肘住韓漠。

在燕帝的眼中,韓玄齡掌握兵權,遠比韓漠要安全的多。

韓漠自然是明白韓玄齡的處境,他不容許其他任何人分走西北軍的兵權,但是唯獨對韓玄齡,卻是可以破例的。

韓玄齡手掌西北軍權,追其目的,最終還是為了以此為依託,保住自己身後那一支龐大的家族,如果是韓玄齡掌權,自然不可能為難自己的家族,韓族亦是可保。

「二伯的意思,你是否明白?」韓玄齡凝視韓漠:「你再多加歷練,自然可以成為我大燕國的棟樑之才,但是你那顆心,卻也需如同蕭懷玉一樣,對朝廷要忠心耿耿。」

韓漠拱手道:「二伯教誨,小五記住了。」

韓玄齡笑了笑,隨即眉頭又皺起來,輕聲問道:「小五,你軍帳之中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

韓漠自知與蕭靈芷已經結下了私情,遲早是要迎娶過門,這事兒終究是包不住,也不對韓玄齡隱瞞,輕聲道:「二伯,那是……蕭姑娘!」

「蕭姑娘?」韓玄齡皺起眉頭。

韓漠苦笑道:「是蕭太師收養的那位乾孫女,蕭靈芷!」

韓玄齡臉色大變,厲聲道:「你說什麼?她是誰?」

韓漠見韓玄齡神色,不知為何,從無畏懼的他竟是生出一股畏懼之意,但是驟然間卻又想道:「我與芷兒已經私定終身,此番只要芷兒活過來,必定是要贏娶她過門,前面便是刀山火海,那也是要踏過去的。」當下斂神道:「是蕭家的大小姐蕭靈芷!」

韓玄齡一臉怒色,一把揪住韓漠的衣襟,怒喝道:「是聖上賜下婚事,許配於滄兒的蕭大小姐?」

韓漠面不改色,一臉堅毅,點頭道:「是她。只是她不能嫁給大哥,只能嫁給我!」

韓玄齡臉上肌肉抽搐,那一雙眼眸子圓睜,顯然是惱怒之極,猛地一推手,他氣憤之下,這一推使了氣力,若是一般人被他這一推,必然跌倒,韓漠雖然非比常人,但是卻也連退幾步才站穩。

「糊塗!」韓玄齡握拳道:「小五,我知你性子頑劣,想不到你竟做些如此如此無法無天之事,你……你……哎……!」

他一時又是惱怒又是無奈,不知說什麼才好。

韓漠上前兩步,道:「二伯,聖上賜婚之前,我便已和侄兒私定終身。我心中有芷兒,芷兒心裡也只有我,我此生不負芷兒,聖上賜婚也是顧不得的。至於大哥……不管他是否接受,芷兒都是不可能嫁給她的。」

「你如何向族中交代?」韓玄齡餘怒未息,抬手指著韓漠的鼻子道:「你如何向你大伯,向你父親交代?」

「他日回京,我自會向他們稟明。」

「聖上已經賜下婚事,你又如何解決?」韓玄齡氣惱道:「你要娶她,那聖上的賜婚又如何應對?難道你想讓我韓族抗旨不成?」

韓漠低下頭,沉默許久,終是抬頭道:「蕭家已經沒落,蕭太師蕭懷金都已經死了,聖上的賜婚……!」

他話沒說完,韓玄齡便冷哼道:「你以為蕭家沒落,這門婚事就不算數?」

韓漠倔強道:「小五顧不得那麼多。總之芷兒除了我,誰也不能嫁。」

韓玄齡見他固執的模樣,又是氣惱又是擔憂,低聲厲喝道:「小五,你盡快安排人將蕭姑娘送回京城,此事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否則……!」

「不可能!」韓漠斬釘截鐵道:「二伯,不管你是否怪責小五,這事兒小五做不到。」他神情黯然,苦笑道:「距離芷兒毒發已不到十二個時辰,能不能闖過這一關,尚不知道……!」想到這裡,心情愈加煩悶,只覺得心頭躁動無比,心中有無名怒火憋住,忍不住一拳打向旁邊的一根木樁,竟是將那粗大的木樁打成了兩段。

韓玄齡看他表情,知道他心中愁苦,心下一軟,憐愛之心頓起,嘆了口氣,道:「小五,此事你再好好想一想。且不說其他,滄兒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自幼心高氣傲,族中上下也都是對他視若珍寶,也正因此,卻是讓他的性子有些偏執,心胸也難免……難免狹窄一些。若是知道蕭姑娘與你在一起,你可想過他的感受?」

「有些東西可以讓,有些東西不可以讓。」韓漠淡淡道:「此事我回頭自會向他解釋,他讓我賠禮道歉亦無不可,至若他能不能接受,我也不管了。」

韓玄齡無奈搖頭,他固然知道韓滄心高氣傲心胸狹窄,但也知到韓漠雖然平日裡看似身為灑脫頑劣,卻又是一個極其堅持的人,有些事情一旦認準了,那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但是他卻知道,這件事情,已是成了韓族內部的一大隱患。

一陣沉寂之後,韓玄齡終於問道:「你不是已經取回解藥,為何還不能救她性命?」

韓漠道:「當時情況緊急,從杜無風口中也不可能問出什麼,所以我將那裡儲藏的藥劑一股腦都拿了回來,不下百種。本以為回來找幾個精通藥理的高手一同從中挑選出解藥,可是黑旗的這些藥丸都大同小異,有幾十種藥丸的造型竟然很是雷同,一時難以辨別出究竟哪一個是真正的解藥。這要是用錯了藥,非但救不了芷兒,只怕要害了她性命!」他抬頭看了看天,苦笑道:「已經挑了好幾個時辰,兀自難以找到,如此下去,芷兒毒發之前,也未必能夠選出解藥來。」

韓玄齡想了想,終於道:「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ab336 發表於 2011-12-14 23:38
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二八章 山南軍

韓漠聽韓玄齡有相救之法,立時大喜,禁不住上前去握著韓玄齡手臂,激動道:「二伯,你……你當真有法子救芷兒性命?」

韓玄齡瞧他模樣,知道他對蕭靈芷實在是無比在乎,心中暗嘆,「帶我去看解藥!」

當下二人進了小帳篷內,朱小言等人兀自在試驗解藥,利用各種方法檢驗毒性,小君額頭上都已經滲出汗珠子來。

韓玄齡走上前去,看了一陣,皺眉道:「這般下去,就算能將這些藥物之中含有毒性的排除出去,那還剩下諸多無毒藥丸,你們又知哪種是真正解藥?再者說了,解藥就未必沒有毒性,黑旗不同於一般衙門,說不定解去這種毒,還非要以毒攻毒才成。」

眾人聽韓玄齡這樣一說,都只覺得大有道理。

「蕭姑娘身上中了兩中毒。」朱小言解釋道:「一種是最近被暗器打傷的五星錂毒,一種則是在體內沉積已久的毒藥。五星錂毒倒是已經找到瞭解藥,但是體內沉毒卻難以分辨出來。本來這體內沉毒發作還有幾日,只是因為五星錂毒的原因,發作時日提前,如果在接下來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找出體內沉毒的解藥,那麼必將回天無術。」

小君眼圈兒都紅起來,道:「小姐撐不了多久,這……這可怎麼辦?」

韓玄齡看向小君,沉默片刻,終於問道:「你身上是否也含有同樣的毒素?」

小君點點頭。

「我這裡有個法子,但是卻要你受些苦。」韓玄齡看著小君道。

小君立刻道:「只要救得小姐,便是沒了性命,小君也願意!」

「不需要你的性命。」韓玄齡想了想,道:「只是要從你身上取一些鮮血來!」

朱小言眾人都是互相看了看,不明白韓玄齡究竟要用什麼法子。

韓玄齡是個直爽之人,倒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你身上的鮮血與小姑娘一樣,都已經含有毒素。取出你的鮮血來,爾後加入一些五星錂的毒性,那麼血液裡的毒素,便會與蕭姑娘如今的狀況一模一樣!」

小君身上只有沉毒,比之蕭靈芷少了五星錂毒,若是在其血液中混入五星錂毒,那麼體內的沉毒與五星錂毒相混合,不出意外的話,血液毒性自然與蕭靈芷相同。

韓漠本來還有些疑惑,但是韓玄齡此言一出,他的眼睛亮起來,顯出喜色,一拍腦門子,道:「我怎麼沒有想到!」

朱小言眉頭先是皺起,隨即慢慢舒展開來,似乎也想到什麼。

韓玄齡微笑道:「不錯。有了這樣含有毒素的血液,你們便可以分成多份。取出五星錂的解藥,然後將其他種類的藥物與五星錂的解藥混合在一起,放入含有毒素的血液之中,之後便可檢查血中的毒性是否消失。如果是真正的解藥,那麼與五星錂的解藥合在一起,應該可以解掉血液中的毒素,這樣挑選起來,速度應該快出許多……我並不通藥理,至於如何去做,那還是諸位自行斟酌。」

便有一名西花廳的藥劑高手皺眉道:「這倒是一個極好的法子。只不過……如果運氣好的話,用不了多少鮮血便可以挑選出來,可是如果運氣差的話,只怕要不少鮮血才能完成這件事情。」他看了看小君,擔憂道:「這位姑娘的體質似乎並不好,失血過多,只怕真的會有性命危險!」

小君卻不多言,迅速取出一把匕首,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已經隔割開自己的手腕子,鮮血立刻溢出,她將手伸到桌上的一隻瓷罐子上面,鮮血便流淌進去。

眾人都是吃驚,想不到這位姑娘對蕭靈芷竟是如此忠誠。

再不多言,眾人立刻動手,有人採集血樣分成數份,有人開始配藥。

韓漠見小君如此,心中也是很為感激。

韓玄齡這才向韓漠低聲道:「軍情緊急,軍中諸將也一直等你回來商議軍務。這邊你暫且放下,交給他們去做,應當立刻召集諸將,商討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韓漠知道韓玄齡所言是正事,點了點頭。

雖是夜深,韓漠還是吩咐部下召集燕軍高層將領商討軍務,只不過主帥大帳安置了蕭靈芷,所以會議地點設在了韓玄齡的帳中。

鐵奎、万俟青、孔非、秦洛、王思宇、凌云等二十多名西北軍的高級將領在深夜之時,盡皆趕到了帳中。

帳內早已經掛起了大幅的地圖,也備好了沙盤。

地圖將魏國的疆域郡縣大體勾畫了出來,沙盤上則是大體將魏國險要的崇山峻嶺展現在眼前。

世人皆知,魏國乃是多山之國,也正因如此,礦產比之他國倒是豐富許多,但是也正因為國內多山,沒有大片的平原耕地,所以魏國的農產量大受限制。

「朝廷已經與慶國就聯軍攻魏達成了協議。」鐵奎指著地圖道:「聯軍入關之後,以三陽嶺為界限,慶軍自三陽嶺以北進發,我軍則是從三陽嶺以南出兵,分兩路進軍。」

三陽嶺乃是綏定郡的一道山嶺,南北不過三十多里,只是綏定郡境內眾多山嶺中偏小的一處。

「三陽嶺以北,相比三陽嶺以南,途中的險要山隘多出不少,受到的阻力恐怕也要大出許多。但是我軍自南進攻,卻必然要受到魏國南部山南郡的威脅。山南郡與風國接壤,那邊常備兩萬魏軍駐守。便是此番魏軍進攻南陽關,這兩萬守軍卻也沒有調動一兵一卒,一直用來提防風國人。」鐵奎聲音低緩:「但是如今我們攻入魏國本土,直取京都城,這兩萬魏國軍隊必定不會按兵不動,他們必定會從南部北上,攔擊我軍。魏軍主力薛破夜所部前番連敗,大肆潰逃,士氣低迷,想要整軍重新迎戰,一時半會很難做到,所以從山南郡北上而來的這支軍隊,必然會成為我們前進道路上最難啃的骨頭。」

孔非道:「鐵總兵,山南軍不過兩萬人,而且他們絕不敢將所有的兵力都調過來。風國與魏國乃是世敵,風國人對魏國人的憎恨,亦是深入骨髓,如果山南軍盡數調來攔擊我們,風國人見此良機,未必不會走出他們的山林子,侵入山南郡,從背後襲擊山南軍!」頓了頓,又道:「就算魏人孤注一擲,將山南軍盡數開來,我大燕兵力士氣遠勝他們,想要將他們吞下,也未必是難事!」

諸將聽孔非所言,倒是覺得很有道理。

綏定郡亂作一團,魏軍士氣低迷,而且燕軍在兵力士氣上遠勝對方,即使山南軍北上攔擊,以燕軍當前的兵力,那是佔有絕對優勢。

韓玄齡看著地圖,沉默片刻,終於道:「諸位,山南軍兵力雖然弱於我們,但是對他們絕不可有絲毫輕視。」頓了頓,肅然道:「你們要知道,山南軍當年可是用來進攻風國的主力軍隊。雖說屢次兵敗,魏國停止對風國用兵,但是山南軍卻是久經戰陣之師。他們善於山地作戰,當初敗在風國人之手,並非因為他們無能,實在是因為風國人在山林之中更加適應,而且還有布速甘這樣的叢林之王,所以才不得攻入風國國土。魏軍在南陽關大敗,又失亭水關,一來是諸位將軍統兵有方,二來是聯軍三軍將士用命,第三則是魏國人太過輕敵。」

眾人此時都將目光瞧向韓玄齡。

「山南軍攻打風國,屢屢戰敗,這支軍隊也就成了魏國人心中的無能之師。本來攻打風國的主將便是司馬擎天,他坐鎮後方,可是在風國連連戰敗,損兵折將,這些罪責自然不能落在司馬擎天的頭上。魏國需要一面旗幟,需要一位常勝將軍,司馬擎天是不能敗的,所以戰敗污名便由當時負責前線指揮的司馬皓月來擔著。」

「司馬皓月?」万俟青撫鬚淡淡笑道:「便是那天下第一無能之將嗎?」

「司馬皓月絕非無能之將。」韓玄齡正色道:「此人統兵才能比不上司馬擎天,但是比之司馬擎天那位愛將薛破夜卻是要強出不少。」

鐵奎在旁道:「據我所知,司馬皓月和司馬擎天都是魏國皇族旁支,這二人似乎還是堂兄弟。只不過二人性子不同,之間也是頗有芥蒂。司馬擎天成為魏國兵馬大都督之時,這司馬皓月在朝中也是被封為侯爵的,只是後來戰敗之失俱都壓在他的身上,被削去了侯爵,更是直接貶至山南郡,負責鎮守魏風邊疆,也因為這件事情,他被人說成了天下第一無能之將,而他手下那支進攻風國屢次戰敗的山南郡也成了一支被人恥笑的敗軍。」

韓玄齡點頭道:「鐵總兵之言甚是。也正是因為戰敗之失,山南軍只能鎮守邊疆,而魏國為了侵攻他國,大肆備軍,發展騎兵,魏國騎兵名動天下,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魏國鐵騎身上,卻漸漸遺忘了還有一支善於山地之戰的山南軍。」他肅然道:「司馬擎天統兵之才自然是無可挑剔,但是他看人的眼力,卻也不見得高明。如果後來與你們對戰的不是薛破夜而是司馬皓月,你們就未必能夠擊潰魏軍了。薛破夜自持手中握有強大騎兵,與聯軍決戰於南陽平原,這本就是太過冒失,至於派出那支鐵馬騎,導致鐵馬騎全軍覆沒,全軍潰敗,這更是薛破夜不可饒恕的大錯了。」
ab336 發表於 2011-12-14 23:38
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二九章 軍議

韓漠一直仔細聆聽諸將所語,等韓玄齡說完這番話,他終於開口問道:「韓總督是否覺得山南軍會是此番我軍最大的勁敵?」

此時商議軍務,二人自然是不好以叔侄關係相稱,只以官職相稱。

韓玄齡正色道:「若在魏國本土以外作戰,就比如說魏軍進攻慶國,那自然是騎兵為強。慶國有大片的平原地區,適宜於騎兵作戰……但是在魏國本土作戰,有許多的地區非但不適合騎兵沖襲。」他手指魏國疆土,肅然道:「魏國國土,有一半屬於山地丘陵……!」他走上前,用手指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道:「諸位,這裡便是魏國的惡陽嶺吧?」

秦洛立刻道:「韓總督,那裡正是惡陽嶺。如果我軍自三陽嶺以南向前行軍,那麼這惡陽嶺便是我軍進軍魏軍京都城最大的一道障礙。惡陽嶺雖然比不得慶國隆山山脈漫長巍峨,但是其地比之隆山卻更為險峻……!」

韓玄齡神色凝重,點頭道:「不錯,惡陽嶺是擋在我軍前面的一頭攔路虎,亦是進軍京都城的必經之路。魏人雖然全軍潰退,但是在惡陽嶺必然留下軍隊把守,惡陽嶺前後都是大小山地,崎嶇難行,魏人已佔地利優勢……!」說到這裡,皺起眉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鐵奎向韓漠道:「大將軍,末將卻已經派人打探過消息。聯軍大破魏軍,拿下亭水關之後,京都城那邊已經是人心惶惶。魏國的皇帝更是連下旨意,命令各地軍隊集結於魏郡,在京都城外圍設防,那是要死守京都城。魏軍在烏沐河西岸有兩萬餘眾,如今正與慶國西北軍團在烏沐河上血戰,薛破夜所部潰退之後,如今也正向京都城外圍集結,重新構築防線。只是薛破夜卻也並沒有將部下完全撤離,他在綏定郡沿途各險要地段都留下了兵力駐守,這惡陽嶺也是留下了四千多人駐守,掐住了險要地段。」

孔非立刻笑道:「四千人?那還不夠我們塞牙縫的。」

秦洛立刻道:「孔總兵,惡陽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難開。我軍兵力雖眾,但是想要拿下惡陽嶺,必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最緊要的還是山南軍!」韓玄齡沉默片刻,終於又道:「一旦山南軍在我們拿下惡陽嶺之前抵達增援,這場仗就更不好打了。」

韓漠的神色也開始嚴峻起來。

南陽平原之戰,固然是大破魏軍,而且順勢收復南陽關,拿下了亭水關,但是進入魏國本土作戰,難度未必比此前那兩場大戰容易。

「山南軍最擅長的就是山地之戰,對付風國人,他們屢屢戰敗,這並不表明他們真的是無能之軍。」韓玄齡肅然道:「我燕軍雖然驍勇善戰,但是就事論事,並不適宜山地之戰,若是真的對上山南軍,是否真的能輕易吞下他們,那也是未知之數。」

万俟青看著地圖撫鬚道:「韓總督所言極是。只不過我軍無論士兵裡還是後勤供給,在當前情況下,都是勝過他們。若是誓死強攻,就算是山南軍抵達,我們也不懼它!」

「但是我們並不僅僅是要拿下惡陽嶺而已!」鐵奎皺眉道:「若是在惡陽嶺耗損重大,那麼進軍京都的實力必將受到極大損傷。」頓了頓,沉聲道:「最為重要的是,我們的敵人,未必僅僅是魏人……!」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明白,除了魏國,燕國還有一個潛在的強敵,那便是如今還是盟友的慶國。

只要攻下魏國京都,接下來的形勢不言而喻,燕慶兩國必將不出預料地拔刀相向,與魏國人的戰爭多損耗一分,也就等於與慶國人的對戰少了一分實力。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以最少的損耗迅速拿下惡陽嶺!」韓漠沉聲道,看向鐵奎,問道:「鐵總兵,山南軍如今有何動靜?」

「末將早已派人盯著山南軍的動靜,只不過那邊一直沒有動靜。」鐵奎道:「這一點,末將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正如韓總督所言,雖然天下人都說司馬皓月是無能之將,但是實際上此人卻是魏國除了司馬擎天之外,最有才幹的將領。如今的形勢,他不可能不清楚,就連一般人都能想到要調兵掐住惡陽嶺,以他的才幹,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只是那邊傳過來的幾份軍報,山南軍一直都沒有動靜……!」

眾將都是互相看了看,只覺得這中間確實透著詭異。

「從山南郡駐地趕往惡陽嶺,大概需要多少時日?」韓漠摸著下巴問道。

「山南郡在魏國五郡之中,乃是第一山林之郡,道路崎嶇,崇山峻嶺甚多,行軍也很是困難,就算晝夜兼程,沒有十日時間,那是萬不能抵達的。」鐵奎道。

「十日?」翰墨緩步走到地圖之前,鐵奎已經指著魏境一處道:「大將軍,這裡便是山南軍的駐地!」

韓漠點點頭,凝視許久,忽地轉頭來,沉聲問道:「諸位,你們說,這司馬皓月有沒有可能是在暗渡陳倉?」

眾人互相看了看,韓玄齡立時明白過來,道:「大將軍是說,山南軍按兵不動,是故佈迷陣,其實……早就已經暗中調兵增援惡陽嶺?」

韓漠點點頭,道:「本將沒有和司馬皓月打過交道,但是聽你們對他的評價,他能夠擔負罪名,任世人唾罵,忍辱負重,安於山南邊陲,如此人物,實在不簡單。他不可能不明白,就算他守住魏風邊境,令風國人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若京都城失陷,那麼山南軍即使守住邊疆又有何用?獸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所以本將以為,他不可能安之不動,我們所看到的,或許是他布下的假象而已!」

「大將軍所言,很有可能。」鐵奎點頭道:「司馬皓月秘密調兵,在惡陽嶺附近設下埋伏,讓我軍只以為惡陽嶺只有幾千守軍,生起輕視之心。等到大戰正酣,他從旁殺出,我軍陣腳只怕真要亂起來。」

韓玄齡看著韓漠,眼眸子微顯笑意,輕輕點頭,道:「很有這種可能,我們不得不防!」

「魏帝傳旨各路魏軍集結於京都城外圍,司馬皓月有沒有可能不顧惡陽嶺,直接去京都城集結?」孔非問道。

韓玄齡搖頭道:「若是換做一般將領,或許會奉命行事,但是司馬皓月知道其中利害,若是可能的話,他定會在惡陽嶺設下重兵的。」

「如果司馬皓月真的秘密調兵,那麼山南軍如今是否抵達惡陽嶺?」

「想要布下疑陣,絕不是容易之事。」鐵奎道:「在沒有確知我軍真的要攻入魏國本土之前,司馬皓月還是不敢輕易從邊疆調兵的。末將以為,就算秘密調兵,山南軍至少目前應該還在途中!」

韓漠看著地圖問道:「你們有誰知道山南郡的地形?」

在場諸將實際上少有去往魏國之人,雖然地圖上大致勾勒出魏國疆土的地貌,但是上面標明的,主要是各大城池關卡的所在,具體到路徑,卻也並不十分詳細。

韓漠見無人答應,想了想,便令人去傳朱小言。

「諸位,誠如諸位所言,若是山南軍真的抵達過來,對我軍必將形成巨大威脅,要想讓我軍擺脫此種威脅,早日拿下惡陽嶺,那就必須反過頭去截擊山南軍的增援。」韓漠神情肅然道:「司馬皓月故佈疑陣秘密行軍,我們又為何不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來一個秘密行軍?」

在場將領俱都是明白人,韓漠此言一出,眾人隱隱猜出了韓漠的意思,韓玄齡眉頭一緊,問道:「大將軍是想派兵進入山南郡,在山南郡境內截擊司馬皓月?」

韓漠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

鐵奎立刻肅然道:「大將軍,這可是大大的險招。」看著韓漠道:「要想截擊司馬皓月,就必須知道他們如今身處何處,但是司馬皓月既然秘密進軍,想要輕易找到他們,並非易事。山南軍崇山峻嶺,道路崎嶇難行,我們派兵截擊,若是找不到他們的主力,便要在山南郡的群山之中遊蕩。而且派兵截擊,又該派多少人去?人馬多了,一旦被發現,必定會打草驚蛇,司馬皓月很有可能會另選道路躲避,他們對於山南郡的地形,比我們熟知百倍,那麼截擊山南軍的計劃必然落空。如果人馬太少,固然可以隱秘進軍,但是……真要遇上山南軍,又怎能是他們的對手?而且進了山南郡,為了避免暴漏行軍蹤跡,後勤輜重必然不能供給上,到時候我前往截擊的軍隊就更會陷入危局。」

諸將聞言,都是微微點頭。

韓玄齡神情嚴肅道:「鐵總兵所言不無道理,進入山南郡,要不露形跡截擊山南軍,實在是困難重重!」

韓漠正色道:「但是如果不能阻住山南郡的救援,等到他們增援到惡陽嶺,我軍要想拿下惡陽嶺,必會損失極重。」他想了想,道:「前往山南郡,不必太多人,但卻要個個勇猛,其目的便是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司馬皓月的蹤跡,在我軍拿下惡陽嶺之前,將他們攔截在惡陽嶺之外,只要我軍拿下惡陽嶺,司馬皓月的人馬便回力無天!」

正在此時,帳外傳來朱小言的聲音:「末將奉令前來!」

韓漠立刻道:「快進來吧!」

朱小言早已經換了風騎甲冑,而且還是戴上了鐵製面罩。

韓漠見朱小言進來,招手令朱小言上前,指著地圖上的山南郡問道:「這裡的地形,你熟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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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零章 京中有雨

朱小言看了看地圖,微微點頭。

韓漠道:「若是山南軍秘密調軍增援惡陽嶺,你覺得他們會從哪條路線進軍?」

朱小言看著地圖想了片刻,伸出手指,在地圖上畫了兩條虛線。

韓漠摸著下巴道:「會從這兩條路走?」

「民居甚少,崇山峻嶺,難辨形跡。」朱小言平靜道:「要瞞過對手,肯定先要瞞過自己人。這兩條道路,乃是通往惡陽嶺最艱難的道路,卻也恰恰是最隱秘的道路,就連當地居民也未必清楚。」他在上面用手指彎彎曲曲畫一條虛線道:「這是困蛇道,道路狹窄,行軍十分困難。」又在下面畫一條虛線:「這是野狼途,道路比之困蛇道要寬敞一些,但是一路上山巒眾多,要翻山越嶺。」

韓漠微微頷首,轉頭問諸將道:「諸位覺得司馬皓月會選擇哪條道路?」

韓玄齡想了想,終於道:「若是我,定選野狼途!」

「哦?」韓漠問道:「韓總督為何要選野狼途?」

「此兩條路,都是隱秘之道,卻又有不同。」韓玄齡道:「野狼途固然一路上山巒眾多,但是只要翻山越嶺,總能一路向前,一道一道跨過。而困蛇道,只聽這名字,就可知此條道路的狹窄難行。司馬皓月固然要隱秘行軍,但是卻也要行軍速度,一旦困蛇道出現堵塞,那麼無法前行,必然會延誤行軍速度。」

諸將俱都點頭。

韓漠想了想,笑道:「好,咱們就派出一支軍隊,悄悄進入山南郡境內,在野狼途截擊山南軍。」

韓玄齡肅然道:「大將軍真要如此?」

「是。」韓漠點頭道:「兵乃詭道也,若是真能伏擊攔截山南軍,必會大搓山南軍銳氣,我軍便能早日進軍京都城。否則就算拿下惡陽嶺,恐怕還是要面對山南軍的威脅。」

「大將軍既然如此決定,末將願領兵前往截擊。」鐵奎立時主動請纓。

韓漠搖頭道:「鐵總兵還是留下攻打惡陽嶺。早一日拿下惡陽嶺,也就早一日讓我軍免除威脅。」

韓玄齡道:「既然如此,大將軍,前往山南郡截擊司馬皓月的任務,就交給末將吧。末將倒真願意與司馬皓月切磋一番。」

韓漠笑道:「韓總督,諸將之中,你的作戰經驗最為豐富,攻打惡陽嶺,乃是進軍之關鍵,是缺不得你的。本將素來喜歡奇襲,也頗有感悟,這攔截司馬皓月的任務,由本將親自帶兵去做。」

眾將要勸,韓漠已經擺手道:「不必多說,就這般決定。」向韓玄齡道:「韓總督,兵貴神速,既然司馬皓月有可能隱秘進兵增援惡陽嶺,那麼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啃下這塊骨頭,既然已經與慶國人達成協議,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入關,大軍直向京都城撲去。」

「大將軍要帶多少人馬前去截擊?」鐵奎問道:「若是司馬皓月真的下決心增援惡陽嶺,兵力必將不下萬人,而且都是善於山地戰的精兵,大將軍必須要帶上足夠的兵力。」

「我們進軍山南郡的目的,戰術是儘可能的打一個伏擊偷襲,而戰略上則是要拖住他們對惡陽嶺的增援。」韓漠肅然道:「所以你們早一日打下惡陽嶺,我這邊就早一日能脫身。要想奇襲,就得神不知鬼不覺,正如鐵總兵所言,若是大股兵力進入山南郡,很難保證行軍的隱秘。所以……本將想抽調三千精兵,另帶上本將的八百風騎前去攔截!」

眾人都是吃驚。

韓玄齡立刻道:「大將軍,司馬皓月手下兵力過萬,而且都是善打山地戰的精兵,你區區三四千人,怎能是他的對手?這……這可不是兒戲!」

韓漠神情肅然起來,掃視營中諸將一眼,沉聲道:「此事乃是軍事機密,在場諸位出了帳門,便不可有絲毫洩露,但有洩密者,殺無赦!」

諸將領命。

韓漠看向王思宇道:「王指揮使,你立刻前去點齊三千精兵,從先前繳獲的魏軍盔甲中,取四千甲冑令他們換上。點集兵馬之後,立刻報我!」

眾將聞言,俱知韓漠這是要將部下化裝成魏軍模樣進入山南郡。

王思宇領命而去。

韓漠有向朱小言吩咐道:「傳令風騎,準備集結出發。」等朱小言退下,才向諸將拱手道:「諸位,我軍兵分兩路,諸位跟隨韓總督向京都城挺進,還望早日拿下惡陽嶺!」

諸將聽韓漠心意已決,俱都躬身稱是。

韓玄齡見韓漠行事果決,微微點頭,遂令諸將下去準備,即刻入關。

等諸將下去,韓玄齡才拍著韓漠肩膀道:「小五,此行且要小心謹慎。你雖前次大敗魏軍,但是進入魏國本土作戰,與先前情形不同,一定要處處小心。」

韓漠握著韓玄齡的手,微笑道:「二伯,此次入關攻魏,刀劍無眼,你也要保重身體。」

韓玄齡點了點頭,叔侄二人手握在一起,都是有力無比。

等韓漠出營,剛剛走到大帳之前,小君已經從帳內迎出來,一臉興奮,激動道:「韓少爺,解藥……解藥找到了……!」

韓漠聞言,身子晃了晃,壓在心頭的那最後一塊巨石,終於落下。

……

……

燕京城春雨綿綿,前方的戰事固然緊迫,但是京中除了要應對前方的戰事,卻還有一件大事要做,那便是禮部為首主持的春閨京試。

各地學子在大年之後,便都紛紛來到了燕京城,燕京城一時之間倒也瀰漫著一股文氣。

前來參加京試的,清一色都是燕國非世家子弟,非世家子弟想要在燕國出人頭地,無非兩條道路,一條是攀附世家,成為世家的鷹犬走狗,走這條道路的自然不乏其人,其中自然也少不得有才之士。畢竟誰也不願意將自己一生所學白白荒廢,總要找一個舞台施展自己的才華。

固然有人投身在世家門閥之下展露身手,憑著世家的關係進入朝堂,自然也有極大一批非世家子弟保持著自身的尊嚴,通過應考一途向上攀爬。

而前來京中參加京試的學子,便是這類希望通過自身努力走上朝堂的非世家子弟。

這中間,自然有好富之家,但多的是貧困百姓家走出來的讀書人。

京試在即,燕京城各處都會時有讀書人的身影出現。

這些前來參加京試的學子,不乏在燕國各郡有著極大聲明之輩,互相之間拜訪交流,暢抒胸懷,盡得灑脫之意。

而一部分豪富子弟,前來京中一趟,自然也會感受一些燕京城的風花雪月,又或者秘密拜會京中官員,希望得到一些照顧。

大多數人則是窩在自己的住處,日夜苦讀,在大試之前溫習功課,做好充分的準備。

除了豪富子弟自行入住高檔的客棧,大多數的學子還是安頓在禮部準備好的書館之內。

禮部設了四處書館讓學子們入住,而且還為學子們解決一日三頓,倒是讓這些學子們吃住無憂,準備應試。

同文館乃是四處安置學子的書館之一,在同文館的附近,則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酒肆茶樓,學子們在書館裡膩了,卻也可以出來散散心,在這酒館茶肆之中談天論地,聊發少年狂。

張記酒肆在諸多酒館之中並不顯眼,酒不是最好的,價錢也不是最貴的,裝潢更談不上奢華,此前也只是靠著每日裡掙得一點酒水錢度日,但是最近這家酒肆卻是頗為熱鬧,只因為此番前來應試的三位名人已經數次相聚在此談天說地,引得不少人常聚於此。

渤州蘇子文、會稽方立和東海侯寬,這三人在各郡都是名聲極響的才子,在燕國亦是名動一方的大才子,此次入京應試不下千人,但是這三人卻絕對是其中名頭最響亮之輩,幾乎在所有人的心中,這三人此次赴考,那是必中之人,前途無量。

春雨不止,淅淅瀝瀝下到入夜,聚集在酒肆之內的大多數學子漸漸散去,但是這三位學子卻依然聚在酒肆的一間房屋內,手把酒壺,談天論地。

對於這種才學出眾的人物來說,無論哪一個話題,都可以成為他們談論的焦點,而他們最感興趣的,無疑是評論古今帝王將相的功過是非,同有所感者,自都是拍掌點頭,若有意見相左者,少不得互相爭論一番。

雖是夜深,酒肆掌櫃卻不敢過去打擾,更不敢打烊,三大才子聚在自己的酒肆之中,這乃是無上光榮之事,而正是因為這三大才子的光臨,也讓這酒肆生意日好,掌櫃可不敢有絲毫輕慢,甚至是不是親自進去,將已經發冷出現凍油的菜餚拿出來熱一熱再送進去。

他只能坐在櫃裡等著才子們盡興之後才能打烊。

夜黑之時,那間房中爭論不息,本來到了這種時辰,就不會有客人到來,但是今夜卻有些意外,從外面進來兩個人。

前面一人一身紫色寬袍,年過四十,一看那氣質便知道是富貴之家出身,在他身邊跟著一名瘦長的老者,年過五十,看起來是這中年人的僕人,兩人進了酒肆之內,那僕人一手拿著收攏的雨傘,另一隻手已經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上前來丟給掌櫃,道:「弄些酒食上來!」也不多說,上前扶著那中年人在傳出爭執之聲的房間外面尋了一張桌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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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一章 酒肆三書生

掌櫃的接了銀子,急忙下去安排酒食,那僕人湊近中年人耳邊,低聲道:「聖上,這房間裡,便是此番學子之中最有才幹也最敢說話的三人了。這三人在讀書人之中很有影響力,而且他們對世家為權大是不滿,你聽他們現在所言,不正是在爭執世家之事嗎?」

這中年人,卻是大燕國的皇帝曹鼎,而身邊的僕人,卻是燕帝身邊最信任的太監總管易空霆,只不過易空霆此刻在嘴上粘了假鬍鬚,自然看不出他太監的身份。

燕帝眯著眼睛,側耳聆聽房內傳出的聲音來。

這屋內三人的膽子倒是大極,雖然是爭論,爭論的焦點卻不在於世家當權是對是錯,而是在爭論這世家權重還能維持多久。

「你們也是見到的,我大燕兩年前還有九大世家,如今還剩幾家?」一個爽朗的聲音道:「這就是世家隕落之兆。我大燕歷代皇帝,其實對世家都是沒有什麼好感。可記得先帝在位之時,那是已經頒下多道旨意,就是為了打壓世家,若不是後來慶國人打過來,擾亂了先帝的國政,那些世家只怕早已經不復存在了。當今聖上韜光養晦,不動聲色之中,已經讓世家之間互相爭鬥,鬥到如今,九去其五,那蕭家也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此乃大勢所趨,剩下的幾大世家,那也是蹦跶不了幾日的!」

「子文兄,這話倒也不好說了。」一個稍微嘶啞一點的聲音道:「你看如今朝事,依然是世家在當政。蕭家固然沒落,可是那韓家如今可是跳出來了。戶部尚書韓玄道如今已是內閣首輔,那胡家和范家都是馬首是瞻,朝野上下,遍佈韓家的勢力。子文兄說世家日益沒落,但是依小弟之見,我燕國立國百年,真正世家之危,卻是恰在眼前!」

「哦?」那子文兄立刻道:「侯兄如此說,那是必有道理,還請指教?」

此時掌櫃的已經將酒食送到燕帝的桌子上,觀察到燕帝似乎正在聆聽屋內三人談話,心中頓時一緊。

他經營茶肆,見的人多,早已經看出燕帝身份不同常人,甚至有可能是官宦之輩,又見他仔細聆聽屋內三學子爭論,如何不急?

這些進京赴考的學子,倒是有許多人敢於論及朝政,自從學子們入京之後,各家酒肆茶館也都少不了一些議論,而張記酒肆自然也不能避免。

一開始那些學子們論及朝事,掌櫃還真是膽顫心驚,頗有些恐懼,畢竟有些禁忌之語若是被官府知道,少不得生出許多麻煩來,那些學子固然麻煩,酒肆掌櫃只怕也要受牽連。

可是那些學子們每日裡談朝論事,倒也無人追究,掌櫃的心也漸漸放下,不過蘇子文三人卻時常評點人物,更是將大燕國曆來的帝王將相也都細細評論一番,有些話掌櫃的聽在耳中,依然是心中直突突。

今夜忽然來了這樣一個貴氣之人,更似乎是特意在聆聽蘇子文等人的言論,這掌櫃只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便想不動聲色進到房間裡提醒。

他放下酒菜,尚未離開,易空霆卻似虎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扣住掌櫃手腕,壓低聲音道:「你自去歇息,莫要多管閒事,不會有事!」

掌櫃只覺得自己手腕子就像被鐵箍箍著,急忙點頭,易空霆這才放開他手,讓他去了。

燕帝自然不管這些,只是聽著從後面屋內傳來的話聲。

「子文兄,方兄,我且問你們一句,九大世家在世,朝中最強的是哪一家?」那侯寬淡定問道。

蘇子文道:「自然是蕭家!」頓了頓,又道:「不過葉家似乎也不弱。」

方立道:「我倒是覺得蘇家一直不弱。蘇家在朝中的門生可不少。」

「蕭家有蕭懷玉的兵權,那葉家當時佔有渤州郡,財大氣粗,手中銀錢最多。」蘇子文道:「方兄所言卻也不無道理,那蘇家幾代人都佔著吏部尚書的位置,門生眾多……!」

侯寬笑道:「兩位仁兄說的都對,九大世家爭鬥之時葉家、蕭家、蘇家都是不可輕視,其他幾大世家則是合縱連橫,結黨自保。但是正因為如此,世家反倒對我大燕並無真正的威脅。」

蘇子文明白過來,立刻道:「侯兄的意思,我是明白了。侯兄是說,因為各家都有實力,所以才會互相忌憚,互相制衡,反倒生不出太大的風浪來!」

侯寬道:「正是如此。就說兩年前葉吳兩家的叛亂,他們自持錢糧兵馬眾多,自以為其他世家互相爭鬥,不能形成凝聚力,所以在上林苑行刺聖上,更是在渤州起兵叛亂,本以為兵強馬壯,能夠很快奪下燕京城,可是結果如何,兩位自然是一清二楚了。這就是葉吳兩家太過自傲,沒有看透平衡之妙。他們只以為其他世家明爭暗鬥,起兵之後,其餘七大世家難以形成統一,可以分而擊破,但是他們卻沒有想到,真到了起兵之日,往日裡爭得你死我活的蕭蘇兩家立時聯手,更是聚攏其他各大世家,組成了世家軍,從而一舉平定了葉吳的叛亂。」說到此處,頓了頓,才道:「他們狂傲自大,想要打破平衡之勢,後來倒也確實打破了我大燕世家平衡的態勢,可是代價卻是兩族兵敗被誅,所以古往今來,想要輕易打破規則之人,往往是引火上身的。」

蘇子文嘆道:「正是因為葉吳的叛亂被誅,讓我大燕保持近百年的朝堂平衡被破,這種平衡打破,想要重新建立,實在困難無比。蕭蘇兩家後來對峙,聖上甚至大家提拔韓家,聖意自然還是想回到世家平衡狀態,可是血腥即起,想要再立規則,那卻不是容易之事了。也正因為平衡之勢不穩,所以隨後的西門、賀、蘇等族才一一隕落,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侯寬道:「正是如此。侯某方才說過,我大燕立國百年來,世家的威脅在如今才是最為嚴峻,原因正在如此。」他頓了頓,才放低聲音道:「當年九大世家爭鋒,互相忌憚,從來沒有哪一家真正地獨霸朝堂。但是如今卻是大不相同,雖然看似還有四大世家殘存,但是蕭家亦是日薄西山,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找到由頭誅族。而胡家和范家卻是牆頭草,如今成了韓家的走狗,你們仔細想想,立國至今,有哪一家的權勢有如今韓家這般重?又有哪一位大臣的權柄有今日韓玄道這樣大?」

方立嘆道:「權臣亂國,國將不寧啊!」

聽得裡面話語的燕帝手拿酒杯,禁不住微微點頭,隨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權臣亂國倒也罷了,我倒是擔心那韓玄道權柄大了,會危及聖上……!」說到這裡,蘇子文聲音緩了緩,輕聲道:「起不臣之心啊!」

方立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他想要做亂臣賊子嗎?皇族大道,授之天統,若事韓玄道想做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侯寬立刻道:「方兄不要這般叫嚷,小心隔牆有耳!」

方立冷笑道:「我方立敢這樣說話,就不怕被人聽見。大燕國固然有貪生怕死之輩,卻也有不怕死的。我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要暢之教化禮制,維護正統!」

侯寬拍案而起,沉聲道:「你說誰貪生怕死?」

方立冷笑道:「既然不怕死,又為何害怕別人聽見!」

侯寬亦是冷然道:「害怕人聽見?若是這番話能夠道之有用,便是拼了一身性命,我也敢當眾而言。就只怕說出這番話,非但沒有絲毫作用,反倒會被奸佞所害,有用之身白白葬送。我侯寬今次入京赴考,不為其他,就是要中榜入朝為官,為保正統大道盡一份力,若是有朝一日能夠進入殿堂,必會與權黨爭鋒相對,懇請聖上剷除朝中奸佞!」

方立聞言,先是一怔,忽地整了整衣衫,深深一禮,道:「侯兄,方立口無遮攔,還請侯兄不要責怪!」

侯寬急忙扶住,道:「方兄也是正直之言,侯某豈敢責怪。只願此番我等都能中第為官,他日亦能攜手共保正統,為聖上盡一份心!」

二人四手相握,蘇子文也笑著起身道:「男子漢大丈夫,該當如此。」

正在此時,三人卻聽得一個聲音冷冷斥道:「三個輕狂無知書生,竟敢在這裡大言不慚,妄論朝政,難道不想活了嗎?」

三人頓時都是大吃一驚,朝聲音看去,只見那扇房門已經被推開,一名紫袍中年人正背負雙手,站在房門出,雖然身材算不得魁梧高大,卻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嚴氣勢。

中年人面色肅然,一雙眼眸子極其犀利,從三人臉上掃過。

三名書生只怔了一下,侯寬已經甩袖背手,挺胸看著燕帝道:「閣下只怕聽錯了,我三人何時妄議過朝政?欲加之罪,我等可不敢拜領。」

燕帝冷笑道:「原來只是有膽說卻無膽認的宵小之輩而已!」冷哼一聲,便要轉身離開。

「站住。」方立叫道:「無膽認?好,我方立便認了,又能如何?你是官府中人,韓家的鷹犬吧?我會稽方立,行得端坐得正,韓玄道權傾朝野,危及皇權,難道還說錯了不成?這都是我一人所論,想要抓人,你儘管過來拿我就是。」上前一步,面無所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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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二章 匿身而論勢

燕帝盯著方立的臉,蘇子文也已經上前來,正色道:「一人如何能論?我蘇子文也是說起心裡話,這才談論起來。韓玄道任人唯親,燕國朝野,如今遍佈韓家黨羽,韓玄道更是執掌內閣,如今的燕國朝堂,他說出的話,比聖上還管用,這不是亂臣賊子又是什麼?」

燕帝淡淡道:「想不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還有這樣的義氣和膽識。」

「手不能縛雞,心卻可護國。」侯寬見蘇子文和方立都已站出,終是上前道:「閣下究竟是誰?」

燕帝沉聲道:「掌櫃的,將你這裡的好酒好菜都拿上來。」也不多說,逕自上前,在桌邊坐下,掃視三人一眼,淡淡道:「既然有膽子議論朝政,可有膽子與我喝上幾杯?」

「怕你不成。」方立率先坐下。

蘇子文和侯寬對視一眼,也都坐下,四方桌子,四人各坐一方。

那邊易空霆早已經將酒杯拿進來,燕帝拎起酒壺,親自為四隻酒杯斟上酒,這才端杯道:「先敬你們的膽氣!」一飲而盡。

三位學子互相看了看,方立第一個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蘇子文和侯寬二人也飲下。

「你們既然說起朝事,我倒想問一問,這韓家當真會有不臣之心?」燕帝放下就被,輕聲問道。

三學子對視一眼,侯寬終於道:「古往今來,位極人臣者,就算本來無心、不臣,但是手中的權柄太盛,權傾朝野,卻也終會生出不臣之心。韓玄道如今在朝中呼風喚雨,人所共知,若是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可是韓家手中的兵權,如今卻成為了韓家手中最大的利器。我聽說韓家有兩位子侄擔任御林軍指揮使之職,至若那位韓漠,雖然大街坊間俱都讚頌他是我大燕國的英雄,可是以我之見,卻未必不是我大燕的禍根!」

燕帝撫鬚道:「這又如何說?」

「如今皆傳韓漠在西北大破魏國鐵馬騎,這固然揚我國威,可是我等心中卻也疑惑,我大燕西北大將軍是蕭大將軍,何時輪到韓漠來統兵?」侯寬緩緩道:「率軍出征,本該是蕭大將軍之責,又怎會由韓漠插手?韓漠統兵,那麼蕭大將軍如今又何在?」

燕帝目光閃爍,只是輕撫頷下短鬚,並不言語。

「如今都在流傳,韓家已經掌握了西北軍,大將軍只怕已經被韓家秘密囚禁起來。」方立冷笑道:「否則為何韓家敢對蕭家動手?蕭大將軍若是依舊手握兵權,又有誰敢對蕭家發難?」

燕帝微微頷首。

民心不可欺。

朝堂紛爭,各大勢力明爭暗鬥詭計頻出,許多事情自以為能瞞過天下人,可是許多事實出現之後,卻往往能讓一些聰明人尋摸到其中的一絲軌跡。

「韓家如今在朝堂上本就黨羽眾多,在東海尚有東海鎮撫軍,若是再掌握了西北軍,又有誰能抗衡?」方立肅然道:「如此權勢,韓玄道乃韓家朝堂之首,他的心思,並不難猜透。」

侯寬淡定道:「侯某來自東海,憑心而論,韓家在東海倒是仁德治理,韓族在東海也頗得民心,可是恰恰如此,反倒更是禍患。」

燕帝微點頭道:「不瞞三位,我也是對世家擅權很是不滿。據我所知,當今聖上心懷大志,早就想除掉世家勢力,只是世家如今權勢太重,而且勾結在一起,想要除掉,實非易事,若是輕易動手,只怕反受其害!」

「這倒不盡然。」蘇子文搖頭道:「世家固然權重,只不過我看當今聖上所謀,卻也是大智之君。」

「哦?」燕帝嘴角泛起笑意,問道:「何出此言?」

「不少人都說當今聖上懦弱無能,不敢與世家爭鋒相對,可是在我看來,事實並非如此。」蘇子文肅然道:「葉吳兩大世家被誅之前,當今聖上確實並無多大動作,一直都是實行平衡之策,坐山觀虎鬥。世家蠻橫,這是我大燕立國以來便一直存在的弊端,我大燕歷代皇帝,沒有一位不想罷黜世家鞏固皇權,其中不乏英明聖主,卻為何世家一直存在,而且形成今日韓族世家權傾朝野之勢?究其原因,確實是世家根基太深,不可輕易撼動,古語有云,事緩則成,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自立國之始,皇族緩圖,直到先帝之時,世家卻也是最為衰弱之時,先帝幾乎便要完成大業,只可惜慶人南下,將大好棋局一朝葬送,為了應對慶國進攻,先帝只能停止削弱世家,而世家也借了那場戰爭,起死回生,單以蕭大將軍論,他雖然功蓋千秋,卻也是世家起死回生的代表。先帝駕崩之後,當今聖上登基,世家已經恢復了元氣,若是急功近利削弱世家,只怕反會釀出禍端來,而當今聖上韜光養晦,利用世家之間的矛盾,以平衡之策對之,實乃是上上之策。這並非懦弱,在我看來,實乃大智慧,亦是要極大的毅力才能撐住。」

燕帝聽蘇子文這番話,眼眸子深處顯出一絲光芒,微微頷首,嘆道:「想不到閣下竟是如此瞭解當今聖上之心,他若是聽到這番話,定會引你為知己吧!」

蘇子文淡淡一笑,道:「說來慚愧,這也是今年我才感悟出來。葉吳叛亂之前,我亦是覺得當今聖上乃是一個懦弱無能之輩,實不相瞞,我亦曾對當今聖上也有謗毀之詞,但是葉吳叛亂之後,當今聖上力撐夕樵公,信任有加,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住渤州郡,令世家無力插手進去,那時我才知道當今聖上實乃大智慧。先前不爭,是為洞悉局勢,不爭之爭,其後在渤州大爭,那也是看清局面,當爭必爭!」

侯寬點頭道:「拿下渤州,實乃當今聖上大手筆,盡顯帝王之氣。」頓了頓,搖頭嘆道:「只是如今我卻又看不透了,韓家如此猖狂,當今聖上卻又為何沉默不動?難道任由韓家如此猖獗下去?」他冷哼一聲,淡淡道:「這天下,總有人聰明一時糊塗一世,當今聖上爭下渤州,固然是大智慧,但是如今卻坐視韓家壯大,那卻又是不智了!」

燕帝淡淡道:「讀了幾本書,就當真以為盡知天下事嗎?持才放狂,口無擇言,口口聲聲護衛正統,卻又在此大放厥辭污衊聖上,豈非言行不一?這天下人人都有難處,百姓有百姓的難處,大臣有大臣的難處,做皇帝的,自然也有皇帝的難處。你說皇帝坐視韓家壯大而不聞不問,你從未見過皇帝,又怎知他心中如何想法?」

「老兄你這般說,倒似乎你知道皇帝的想法?」侯寬卻也是一個傲性之人,聽燕帝指責,頓時冷笑道:「那倒要賜教,皇帝又有何苦衷?」

燕帝自己將杯子斟滿酒,抿了一口,放下酒杯道:「雖然並不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思如何,但是我倒覺得,當今聖上是在隱忍等待時機。你們說韓家權傾朝野,這個不假,但是若說韓玄道有不臣之心,可有證據?你要知道,古往今來,要行大事,卻需要大義之名。如今滿朝上下,沒有一人上言韓玄道有不臣之心,當今聖上乃聖明之君,總不可毫無名義廢黜韓家?」

「韓家權重,人所共知,還需要上言嗎?」侯寬冷笑道:「如今朝中儘是趨炎附勢之輩,哪裡還有敢說真話之人?聖上想要等到有人上言再動手,只怕韓玄道早就坐上龍椅了!」

「大膽!」燕帝聞言,冷喝一聲。

三名書生都是一驚。

「你要知道,這樣的話若是真的被官府知曉,你們這三顆人頭必然是保不住的。」燕帝冷冷道:「你們既然有此膽識,又有報國之心,為何不敢直接向朝廷進言?」

「向朝廷進言?」方立皺眉道:「我們是何身份,想說話,誰會聽?想上書,又有什麼辦法能送到聖上的手中?」

燕帝淡淡道:「有心,便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方立三人互相看了看,終是問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燕帝平靜道:「你們只需知道,我與你們一般,也是擁護正統,希望世家勢力早日滾出朝堂之士。」

「你說向朝廷進言,難不成你有什麼法子能讓聖上聽到我們的聲音?」侯寬肅然道:「若真有門路,我侯寬願意拼了這條性命,向聖上痛陳世家之害,懇請聖上能夠舉起天子之劍,清剿世家。如今形勢,不比當初世家平衡之局,韓家獨大,國將危矣,聖上若是還不下決心與世家一爭,終將受其害!」

「如今韓族把持朝政,爪牙鷹犬眾多,以正常之道,你們實難見到聖上,但是我卻可以教你們一個法子,讓聖上不知道都難!」

「請賜教!」

「聽說三位在此番赴考學子之中,名聲響亮,很有威望,渤州蘇子文、會稽方立、東海侯寬都是在學子中有一呼百應之能。」皇帝撫鬚掃視三人問道:「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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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三章 雨中有血

蘇子文笑道:「閣下過獎了。只不過我三人素來瘋癲,別人不敢說的話,我三人恰是敢直言幾句,所以都博得了一些虛名而已。至若一呼百應,那卻是不敢當的。」

燕帝淡然道:「你們想要聖上知道你們心中所想,就必須擁有一呼百應之能。否則,此事只怕有些困難!」

方立道:「你但將你的主意說出來。我三人未必能一呼百應,但是在赴京趕考的同仁之中,卻也有不少情投意合的知交好友。」

「若是如此,你們就將此事鬧大。」燕帝眼神犀利:「此事大起來,聖上就算不想知道,那也會知道的。」

「鬧大?」

「不錯。」燕帝正色道:「既然你們有心報國,無所畏懼,那就趁著學子云集燕京之際,聯合起來,向朝廷進言,痛陳世家誤國,韓玄道擅權獨專!」

「進言?」方立淡淡道:「方才我們所言,難道你沒有聽見?我們是想進言,可是向誰說去?」

「御史台!」

「御史台?」三位學子都是互相看了看。

燕帝點頭道:「御史台乃是言官衙門,但是這些言官卻是明哲保身,不敢進諫。你們逕自往御史台去,讓那些言官看一看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風骨和氣節。連進京趕考的學子們都敢直言不諱,那群言官見你們如此,怎能不有所觸動?我倒是相信,那御史台之中,總會有幾個良心未泯之人,你們將意思傳到御史台,相信定有人會將你們的意思傳給聖上!」

「御史台的人會見我們?」方立皺眉道。

燕帝淡然道:「僅是你們三人,他們自然會緊閉衙門,不予理會,甚至你三人還會有風險。但是人一多,勢便眾,你們這群讀書人,終究是代表了我大燕國的萬民心思,聚而前往,御史台也必定會重視起來。」

侯寬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讓我三人號召眾多學子,前往御史台鬧事!」

「鬧事?」燕帝冷笑道:「這是為國進言,利國利民的大義之舉,怎能說是鬧事?」

侯寬淡淡笑道:「閣下今日前來與我三人共敘,只怕是心存他念吧?閣下是否一心就是來勸我等聚眾鬧事,滿足閣下不為人知所圖?你口中滿嘴大義,卻是連自己身份都不敢洩露,還想將我們當做刀使,難道以為我們看不出嗎?」

燕帝頓時大笑起來,隨即淡然道:「侯寬,本來還以為你頗有骨氣,但是現在才知道,也不過是徒逞口舌之利之輩而已。你說這番話,是否只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不敢出頭為國?」

侯寬淡然道:「也不需要使用激將之法,你放心,不管你是否另有所圖,也不管你是否要將我們當作刀使,你所言卻也不失是一個法子。如今京中學子云集,離應試不過幾日時間,這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等到大試開始,考完之後,人皆散去,想要再聚起來,那卻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他將目光瞧向其他二人,肅然道:「子文兄,方兄,不管他人如何,我侯寬卻是要這樣去做。今夜我便去聯絡知交好友,請他們與我一同前往御史台找尋那些言官,他們食君之祿,卻不能忠君之事,我倒是要問問他們,他們飽讀聖賢書,怎地當了官,卻失了讀書人該有的骨氣!」

方立立刻道:「侯兄,男兒在世,若有機會做一番大事,那是決不可錯過機會,此番不管結果如何,能夠憑著一腔熱血上言,便不辱沒讀書人的傲骨!」

蘇子文笑道:「兩位既然有此打算,那麼子文自然也不甘人後,今夜我便聯絡知交,大鬧御史台!」

這三人在讀書人之中名望極高,原因就是敢說敢做,有著讀書人的傲骨血性,所以聽燕帝說出的方法,都覺得是條報國之路,便一拍即合,至若個人的安危,那是顧不得的。

燕帝看在眼裡,心中感慨。

這大燕國,終究還是壯懷激烈之地,從不缺少這種滿腔血性的人物。

燕帝拎起酒壺,為三人的酒杯斟滿酒,這才舉杯道:「三位有如此抱負,我很是欽佩。只是此事不可拖延,而且行事還是要謹慎一些。」

……

燕帝出了酒肆,易空霆撐著雨傘跟在旁邊,兩人轉過兩條巷子,這才到得一處昏暗的街巷之中,巷子裡一輛馬車靜靜等待。

春雨未至,二人上了馬車,燕帝才嘆道:「這三人倒真是血性十足,見識也不淺……!」說到此處,搖了搖頭,嘆道:「可惜,真是可惜……!」

易空霆輕聲問道:「聖上是否已經說服他們?」

「並不需要說服。」燕帝靠在車廂中,輕聲道:「我只是將路子說出來,他們便毅然要踏上去,並沒有費太多力氣!」

「果然是血氣方剛。」易空霆亦是輕嘆道:「這幫讀書人的心中,還是知曉大是大非的。」

燕帝一隻手輕輕按著自己的腦門子,道:「卻不知此番有多少學子有他們三人這樣的血性?這群人代表了民心,他們的言語,絕不比那些言官的影響弱。」

「能夠不投身世家門閥,自己苦讀應試而來,終歸是一些有骨氣的人。」易空霆道:「依老奴之間,近兩千學子,三五百人應該是能夠聚起來的。這幫學子,入世未深,血氣方剛,不解其中厲害,只要那三人點起火星,就能燃燒成一團大火!」

「派人好好盯著他們三人,辦成此事之前,切莫讓他三人出現意外。」燕帝平靜道:「得民心者的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咱們要扳倒韓家,首先便要讓他們大失民心才成。」說到這裡,燕帝忽然一陣劇烈咳嗽,易空霆急忙道:「聖上,你……你要保重龍體才是啊!」

燕帝自己掏出龍帕擦拭嘴角,擺手道:「無妨。最近一陣子熬夜太多,身子有些乏而已。」隨即問道:「是了,曹殷那邊可有消息傳回來?」

「上次來過消息,侯爺在慶國上京城身體偶有不適,不能長途顛簸,只能在那邊歇養一陣子。」易空霆低聲道:「這兩日傳來消息,侯爺的身體已經略有好轉,再調養三五日,應該便可啟程回國了。」

燕帝皺眉道:「該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吧?」

「聖上不必擔心。」易空霆勸道:「侯爺行事素來謹慎小心,而且如今慶國正與我大燕聯兵伐魏,他們必不敢對侯爺有傷害。侯爺幾個月之內,兩次出使,千里奔波,他乃金貴之身,如此辛勞,偶有不適倒也不奇怪!」

車行轔轔,在雨中穿街過巷,終是繞到皇城側門,進了皇宮之內。

到得皇宮之內,另有馬車乘換,逕自往乾心殿駛去,到得殿外,易空霆率先下了馬車,早有太監撐著雨傘上前來,易空霆小心翼翼扶著皇帝下了馬車,只是一觸碰到皇帝的手,易空霆心中卻是驟然一緊。

這隻手此時異常冰冷,易空霆禁不住看向皇帝的臉,只見那張棱角分明堅毅無比的臉龐此時卻是蒼白無比,方才車廂之中昏暗,沒能瞧清楚,此時燈火之下,卻是看得十分清晰。

詭異的是,皇帝自己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異常,今日出宮辦了一件事情,很是順利,所以皇帝的臉上倒顯得有幾分輕鬆。

在易空霆的攙扶下,往前走出幾步,皇帝終於感到了某種不適。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驟然間就像有一桶冰冷的冷水從頭上潑下來,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變得寒冷無比,而這股寒意幾乎是在瞬間就侵襲進入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

特別是五臟之處,升起一種燕帝此生從來都沒有感覺過的壓迫感,就如同自己的五臟正在一點一點地凝結成冰塊,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生機。

燕帝一時間根本不能走動,站立當地。

易空霆見燕帝停下步子,隨即見到他臉上那蒼白之色愈加明顯,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顫聲道:「聖上,你……!」

燕帝的臉色愈變愈白,而那一雙眼眸子深處,卻顯出痛苦之色。

殿前侍衛以及迎出來的太監都是茫然不解,可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清晰看到燕帝臉色的變化。

只片刻間,燕帝那張臉竟是比白雪還要蒼白,完全沒有了人色,詭異恐怖。

更恐怖的是,在燕帝的眉毛處,竟在短暫的時間內結出了一層寒霜。

易空霆知道大事不妙,立刻道:「速去太醫院傳孔太醫!」兩手同時探出,分別扣住燕帝的手脈,將自己身體之內的勁氣迅速輸入燕帝的體內。

此時此刻,易空霆只能如此選擇,他只能將自身修煉的勁氣輸入皇帝的體內,幫助他抵擋住那股子突如其來的寒意。

乾心殿前,君臣之間對面而立,燕帝臉上的肌肉抽搐,神情痛苦,而易空霆則是全力輸入勁氣幫助抵擋寒氣,那股寒氣甚至從燕帝的體內向外蔓延,侵襲易空霆。

易空霆神情凝重,以一身的勁氣,同時為自己和皇帝抵擋寒氣。

細雨綿綿,兩名小太監一前一後為皇帝和易空霆撐著傘擋雨,他們近在咫尺,亦能感覺冷如寒冬的寒意往自己的身上籠罩過來。

時間迅速流失,兩名小太監已經被凍的瑟瑟發抖,只是皇帝眉毛上的寒霜也開始化去,在皇帝的嘴角,卻緩緩溢出鮮血來,那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流,落在地上,與雨水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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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四章 君有惡疾

當皇帝可以動彈之時,易空霆的臉色卻變得很是蒼白,額頭上甚至帶著絲絲汗水,見到皇帝臉色恢復正常,易空霆這才收了手,收回手的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麻軟,心中吃驚,知道這一次為了幫助皇帝抵擋寒氣,竟然耗去了自己大量的勁氣,十成之中,至少去了三成,要調養恢復過來,至少需要半個月時間。

「老易,辛苦你了。」皇帝聲音透著一股子很奇怪的味道,他只是輕輕拍了拍易空霆的肩頭,抬步往殿中行去。

易空霆見皇帝有一種頹然之色,不知為何,心中十分的壓抑,跟在後面,進了殿內。

皇帝擦拭著嘴角的血跡,走進了殿內,逕自在椅子上坐下,面無表情,閉上雙目,雙手扣於胸前,一動不動,就似乎已經睡著。

易空霆靜站於皇帝身邊,他勁氣耗損,元氣大傷,此時只想好好歇一歇,可是皇帝這個模樣,他自然是不能離開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才淡淡道:「通氣散!」

「通氣散?」易空霆一時沒能明白皇帝話中意思。

皇帝睜開眼睛,眼眸子裡的神色冰冷可怕:「通氣散確實無毒,但是對朕來說,通氣散卻是至毒!」

易空霆張了張嘴,一臉驚訝,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

皇帝輕嘆一聲,苦笑道:「朕這一輩子,也算是處處小心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朕……終究還是棋失一招!」

易空霆終於道:「聖上,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帝神情甚是淡定,平靜道:「老易,朕問你,朕為何會服用通氣散?」

易空霆忙道:「孔太醫為聖上診斷,氣血不暢,所以要用通氣散暢氣通血……那通氣散是老奴親自檢驗,亦是老奴親自熬製,絕無問題!」

皇帝竟是淡淡笑道:「朕還能信不過你。你是先帝當初派給朕的,朕還是太子的時候,你就跟著朕,你我君臣亦是十多年的感情了,你對朕忠心耿耿,若是朕在這天下還有可信任之人,就只能是你了!」

易空霆跪在皇帝面前,眼圈泛紅,顫聲道:「聖上……!」

「太醫說朕是氣血不暢,朕一開始並不信,但是服了幾次通氣散之後,朕只覺得神清氣爽,而且體力充沛,所以朕還真以為那孔太醫所言甚是,也就沒有放在心上。」皇帝輕輕道:「但是就在兩日前,朕已經感覺到身體有些異常,半夜發冷,全身發寒,不過這種症狀很快就消失,朕也就沒有如何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朕才明白,朕已經中了劇毒!」

易空霆身體劇震,正要說話,皇帝已經抬手止住,平靜道:「朕在服用通氣散之前,已經中了毒。只是那種毒極其罕見,在朕的體內,竟是難以察覺出來……!」

「聖上是說,通氣散引發了毒性?」

皇帝微微頷首,道:「應該是如此了。若是沒有服下通氣散,那種毒未必能取朕的性命,但是通氣散服下之後,就如同在一堆乾草之上點燃的火星,將潛伏在朕體內的劇毒引發出來。」

易空霆眼中劃過冷芒:「孔太醫罪大惡極,他開出通氣散的方子,必然知道誰是幕後指使之人。」

「遲了。」皇帝淡淡道:「若是真沒有猜錯,他此時只怕已經無法說話了。」

易空霆皺起眉頭。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啟稟聖上,太醫傳到!」

「進來!」易空霆起身來,沉聲道。

很快,從殿外急匆匆進來一名太醫,手拎著藥箱,上前來跪倒在地,「臣太醫院左院判張衡叩見聖上!」

「張衡?」易空霆臉色微變:「姓孔的呢?」

「回聖上,孔院使昨夜在太醫院值守,年事已高,走路時摔了一跤,抬回府中,不省人事,今日午時已經去了。」張衡戰戰兢兢道:「聖上傳召,臣不敢耽擱聖上龍體,只能毛遂自薦前來為聖山診治,還請聖上恕臣之罪!」

皇帝面無表情,易空霆此時終於確定,皇帝所說,卻成了真。

「你……你快為聖上把脈!」易空霆臉色泛白,轉身向皇帝恭敬道:「聖上,就讓張衡為聖上把脈吧?」

皇帝依舊是面無表情地伸出一隻手,搭在龍案上,張衡急忙上前去,放下藥箱,小心翼翼為皇帝擼起衣袖,然後探指搭在脈搏處。

只瞬間,張衡身體一震,臉上顯出驚恐之色來。

皇帝和易空霆看在眼裡,便知道大事不妙。

張衡緩緩收回手,手臂微微顫抖,低著頭,緩緩退下去,然後跪伏在地上,一時間並不敢說話。

皇帝淡淡道:「張衡,說吧,朕身體如何?」

「臣……臣……!」張衡結結巴巴,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

「還不快說!」易空霆聲音尖利,透著股子陰冷氣息。

張衡額頭上早已經溢出冷汗來,顫聲道:「聖上……聖上五臟……五臟俱寒……!」說到這裡,卻不敢繼續說下去。

「你既然是太醫院左院判,必然精於醫道,可能開出藥方來?」易空霆又問。

張衡汗水涔涔,終是鼓起勇氣道:「回稟聖上,臣……臣罪該萬死。臣無能,不能開出方子來!」

皇帝終於道:「張衡,朕問你,朕是否五臟已傷,身中劇毒?」

張衡額頭叩在地上,不敢抬起,顫聲道:「臣不敢欺君,聖上脈象紊亂,五臟俱傷,臣不知是否中毒,但是臣卻知道,五臟之傷,已入膏肓,無力回天……臣……臣大罪,懇請聖上賜罪!」

皇帝微一沉吟,終於道:「張衡,此事不要告知他人,否則朕定不會饒你,你且下去吧!」

張衡戰戰兢兢退下之後,易空霆立刻道:「聖上,東花廳西花廳都有毒藥高手,老奴懇請聖上下旨,從這兩處召集人手,為聖上解毒!」

皇帝擺手道:「老易,事已至此,只怕是誰也無法解去朕身上的毒!」

易空霆雙眼濕潤,道:「聖上,老臣護衛不周,有負先帝囑託,罪該萬死,老臣無論如何,也要想出法子,為聖上解去身上之毒!」

皇帝從椅子上緩緩起身來,背負雙手,走到殿前,望著殿外兀自在淅淅瀝瀝下著的春雨,平靜道:「老易,不必再花心思了。他們費盡心思,就是要致朕於死地,又豈會留給朕自救的機會?朕體內之毒,無藥可解!」

易空霆跪倒在地,佝僂的身體瑟瑟發顫,淚水順著眼囧滾落。

皇帝上前扶起易空霆,輕聲道:「老易,你速派得力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慶國,無論如何,也要曹殷即刻返京!」

「老奴立刻去安排人!」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要去長春.宮!」

「老奴取燈籠!」易空霆下去取來燈籠,喚了一名小太監在前面拎著燈籠,自己則是打著雨傘,陪著皇帝往長春.宮去。

皇帝走得很慢,在細雨之中,神情淡定無比,背負雙手,時不時地停下步子,看著宮裡的一磚一瓦,一樹一木,一花一草。

從乾心殿到長春.宮,路途本就不近,但是皇帝卻是徒步而行,竟是行了一個多時辰,萬物俱靜,子時過後才到達長春.宮。

他一個人逕自到得宮內,來到韓淑住處,不令人通稟,緩緩走進了屋內。

屋內一片寧靜,兩名夜裡服侍的宮女也都是懨懨欲睡,見到皇帝,正要跪下,皇帝卻是揮揮手,令她們退了下去,這才輕步來到床邊,背負雙手,看著床上如同牡丹般的睡美人。

皇子自有宮中奶娘帶著,夜裡是不與皇后同寢。

凝視良久,皇帝才輕輕上前,在床榻邊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在了韓淑那光滑白嫩的臉上。

只撫摸兩下,韓淑已經睜開眼睛來,感覺到撫摸著自己的手,吃了一驚,等看到皇帝那張溫柔的面孔,頓時急忙從床上坐起來,便要下床,皇帝已經止住,柔聲道:「皇后,朕吵醒你了!」

韓淑忙道:「聖上,臣妾以為聖上今日不會來此,所以……!」

「朕有些事情,所以耽擱了。」皇帝握著韓淑的手,微笑道:「只是夜深人靜,朕忽然想你,所以還是過來了!」

韓淑嫣然一笑,道:「聖上也要保重身子。」

皇帝凝視著韓淑,柔聲問道:「朕今日晚來,是否還給朕熬了湯?」

韓淑點頭笑道:「聖上要喝湯嗎?臣妾熬了湯,只是此刻只怕已經涼了。聖上要喝湯,臣妾這就起來去做!」

皇帝將韓淑攬進懷中,輕聲問道:「皇后,朕已經習慣每晚都喝幾口你親自熬製的鮮湯。你親自熬製的鮮湯,可比御膳房那些御廚做出來的要強許多。」

「聖上過獎了。」韓淑靠在皇帝懷中,只覺得無比幸福:「臣妾進宮之前,在東海也跟著她們學習如何熬製鮮湯,那時爺爺總誇臣妾熬的湯好喝,經爺爺一誇,臣妾心中高興,便時常為他熬製。可是後來才知道,爺爺只是鼓勵臣妾而已,臣妾一開始熬出來的湯,那是淡然無味,很是難喝的!」

皇帝呵呵一笑,問道:「皇后,這大半年來,你為朕熬製的鮮湯,每一道工序都是你親自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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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五章 綢繆

皇帝雖然聲音溫柔,面帶笑容,但是他的眼睛卻是看著韓淑美麗的面孔,不動聲色觀察她的表情。

韓淑的面龐帶著微笑,輕聲道:「熬製鮮湯,想要熬出好味道來,無論是食料的選擇還是熬製時的火候,那都是有講究的。聖上喜歡喝湯,臣妾自然不敢讓別人插手。」

皇帝眼角跳了跳,平靜道:「也就是說,從頭至尾,都是皇后親力親為?」

「能夠伺候聖上,是臣妾的榮耀。」韓淑柔聲道:「聖上,臣妾這就起來為你熬湯!」

皇帝道:「不必了。」他一隻手緩緩抬起,在韓淑那白嫩的脖子上滑動著,眼眸子裡的神色陡然變的很是冷厲。

韓淑依偎在皇帝的寬闊的胸膛之上,只覺得無比溫暖,皇帝的神情,她自然是沒有看到。

皇帝的手微有些顫抖,手背上的青筋開始暴漏凸起,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已經成鉗形輕柔地搭在韓淑的咽喉處。

猛然間,皇帝忽然想到什麼,再一次問道:「朕記得,好像每一次都是靈燕兒將鮮湯呈上來!」

韓淑感覺皇帝今天的話很有些奇怪,往日裡皇帝從未說起過這等瑣事,但還是道:「是。」

「靈燕兒現在哪裡?」皇帝的手從韓淑的咽喉處收回來。

皇帝心中早已經認準,自己體內中毒,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長春.宮的鮮湯之中。

身處險惡環境,皇帝的飲食都是極盡小心,易空霆全面負責皇帝的膳食引用,無論茶點還是膳食,進入皇帝口中之前,事先都是經過易空霆的嚴密檢查,小心無比。

除了長春.宮的鮮湯。

自從皇帝得知韓淑懷上龍種之後,來到長春.宮也就勤的多,有時候政務繁忙,深更半夜才至,而韓淑從那時候起,便開始每日裡親手為皇帝熬製鮮湯。

唯一沒有經過檢查進入皇帝口中的飲食,便只有在長春.宮的這道鮮湯了。

換句話說,能夠讓毒藥進入皇帝的體內,也只有這個機會才能做到。

皇帝本來對韓淑頗有懷疑,他提起鮮湯,本就是試探韓淑,只要湯中有鬼,韓淑必定會有所反常,但是自始至終,韓淑表現得毫無異常,反而對此很有興趣,這樣的態度,渾然是不知湯中有鬼,這就讓皇帝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但是他猛然想起了最後一道程序。

雖然熬製鮮湯無論從選材還是到熬製成功都是韓淑親手而為,但是最後將鮮湯呈上來的,卻都是韓淑身邊那名俏麗的貼身小宮女。

韓淑乃是冰雪聰明的女子,皇帝今夜的異常,已經讓她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從皇帝懷中起來,看著皇帝的臉,只見皇帝那張臉雖然還是十分溫柔,但是那雙眼睛卻透著一絲詭異的神色。

韓淑只覺得心中一緊,緊握著皇帝的手,聲音微微發顫:「聖上,到底……到底出了何事?」

皇帝含笑柔聲道:「你莫多想,沒有什麼事。只是朕有一件事情要問靈燕兒,你叫她過來!」

「靈燕兒已經……已經出宮了!」韓淑臉上神情極是不安。

「出宮?」皇帝臉色沉下來。

韓淑握著皇帝手道:「有人送來消息,靈燕兒的母親去世,那是靈燕兒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臣妾於心不忍,便……便允她出宮回去一趟,送她母親最後一程……!」她從床上下來,在皇帝的膝前跪下,「臣妾有罪,求生上治罪!」

皇帝閉上眼睛,輕嘆道:「果然如此!」他扶起韓淑,柔聲道:「皇后有情有義,何罪之有,快起來!」

韓淑並沒有起來,道:「聖上,究竟發生何事?是否靈燕兒做錯了什麼事情?靈燕兒跟隨臣妾入宮,與臣妾情同姐妹,她若犯有什麼過錯,臣妾替她向聖上請罪!」

皇帝拉起韓淑,道:「皇后,朕說過,並無什麼大事。」讓韓淑在自己身邊坐下,才含笑問道:「皇后,朕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可要如實回答!」

「聖上請問,臣妾若是知道,不敢欺瞞。」

「皇后,你入宮十年,朕待你如何?」

「聖上恩寵臣妾,情深義重,臣妾無以為報!」

皇帝微笑道:「後宮佳麗眾多,但是皇后卻是朕最愛的女人。這些年來,朕心中但有憂愁,便會向皇后傾訴,有些話說出後,朕就覺得渾身輕鬆不少。朕喜歡和皇后在一起,眾多佳麗之中,朕也只是將皇后當做朕唯一的妻子!」

「聖上隆恩,臣妾……!」韓淑眼圈兒一紅,俏美的臉上滿是感激之色。

「朕想問你,如果有一日朕離開這塵世,你會如何做?」皇帝凝視韓淑那美麗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韓淑嬌軀一震,望著一臉深情的皇帝,她終於道:「臣妾願追隨聖上去任何地方!」

皇帝眼中顯出欣慰之色,隨即搖頭道:「皇后,朕要你答應朕一件事情!」

「聖上你說,只要臣妾能做到,一定會全力去做!」

「如果朕真的有一天不在了,你要好好活著。」皇帝正色道:「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朕和朕的兒子。」

「聖上……!」

「朕已經決定,明日便會頒下旨意,暫立咱們的兒子為代王。」皇帝壓低聲音道:「太子前往西北邊關,遲遲未歸,朕恐怕他已經出了事情,所以朕已經決定,朕的皇位,由代王來接任。朕若有事,你一定要護住代王的周全,讓他順利登基!」

皇帝這一番話,可說是字字如雷,韓淑聽在耳中,只覺得就像一道又一道巨雷轟在她的頭頂,一時驚駭無比,呆呆地看著皇帝。

半晌過後,韓淑的眼淚如同珍珠般從眼角滾落,顫聲道:「聖上,你……你別嚇唬臣妾……!」

皇帝輕撫著韓淑的俏臉,溫言道:「朕只是以防萬一而已。最近朕的身子不大好,所以偶有所思,才會如此交代。」頓了頓,肅然道:「但是朕的話,你定要記在心上,不可忘記。這天下,是我曹家的,你嫁給了朕,就是我曹家的人,所以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你都要牢記誰才是正統,更要不惜一切代價來捍衛我大燕正統。對於那些不臣之徒,決不可妥協,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平定剿滅!」

韓淑神情悽楚,皇帝話中意思,他自然明白。

所謂的不臣之徒,那是指誰,她心中也是明白的。

「皇后,朕的話,你是否記住?」皇帝肅然看著韓淑。

韓淑終是點頭道:「臣妾記住!」

皇帝這才溫柔一笑,在韓淑額頭親了一下,起身道:「皇后早些歇息,朕還有事處理,回頭再過來看你!」

「聖上,夜已深,你……你還是早些歇息,保重身體!」韓淑只覺得心中一陣痠痛。

皇帝起身背負雙手,淡淡笑道:「朕自由計較,皇后早些歇息吧!」再不多言,快步而去。

望著皇帝離開的背影,韓淑心頭充斥著不安之感,只覺得一股不祥之兆侵襲而來。

……

凌晨時分,內御林軍龍驤營指揮使白異得到密召,來到了潛心殿之中。

皇帝含笑問道:「白異,你跟著朕,也有十多年了吧?」

威猛健壯的白異一身甲冑,躬身道:「回聖上,聖上登基之前,臣便跟隨在聖上左右護衛,算起來,已經十二年了!」

皇帝笑道:「是啊。這十多年,你對朕忠心耿耿,朕心甚慰!」

「臣只是一介武夫,能得聖上恩寵,更是委以重任,此等恩德,臣此生都無法報答!」白異肅然道。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白異靠近,等到白異靠近,他才輕聲道:「白異,朕有三件事情要交託於你,你必須辦好!」

白異立刻道:「聖上但請下旨,臣便是粉身碎骨,也會辦好差事!」

「第一,朕即刻下旨,在昌德候和韓漠沒有回京之前,暫由你節制豹突營和狼甲營!」皇帝伸出一根手指,爾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朕先告訴你一件事情。」

白異知道皇帝夜召,事情非同小可,又聽他第一件事情便是要自己統領三大御林營,頓時便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朕馬上會頒下旨意,立小皇子為代王。」皇帝神情肅然,低聲道:「朕還決定,等到朕百年之後,由代王繼承朕的皇位!」

白異張了張嘴,萬分吃驚,低聲問道:「聖上,那……那太子……!」

皇帝擺擺手,道:「你不用多問。朕告訴你這件事情,事有一件大事託付於你!」

「聖上請吩咐!」

「從現在開始,你便一心視代王為朕的儲君。」皇帝神情嚴峻:「朕要你保證,無論朝中出現何樣的變故,你都要全力保護代王,不惜一切代價扶助代王!」

皇帝的言語之中,讓白異隱隱聽出託孤韻味,心驚膽顫,顫聲道:「聖上……!」

皇帝已經厲聲道:「你先答應朕!」

白異立刻正色道:「聖上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氣在,便誓死保護代王殿下!」

皇帝點點頭,伸手拍了拍白異肩頭,溫言道:「白異,你是朕最信任的大將,朕將代王託付於你,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遞到白異手中,一字一句道:「第三件事情,寫在了這份密函之中。時機未到之前,你絕不能打開!」

白異忙道:「是!」隨即問道:「臣冒昧問一句,什麼時候……才能打開?」

「朕歸天之際!」皇帝平靜道:「朕若死了,你就可以打開了!」
ab336 發表於 2011-12-14 23:42
第八卷 朝天闕第九三五章 悠悠口

因為前方戰事,內閣官員們最近一陣時間都是集聚內閣衙門,錢糧運轉,兵馬調動,讓這些燕國的支柱們幾乎整日整日都是待在內閣之中。

范云傲拿著前線急報,來到韓玄道面前,將急報遞上去,「韓大人,我軍已經入關,兩日內已經向前挺進百里,拿下三座郡縣城池,如今正直撲惡陽嶺。」

韓玄道打開急報看了看,含笑道:「范大人,這兵馬之事,本官並不精通,乃是你的要務,本官還是老實為你籌備錢糧便是。」

范云傲呵呵笑道:「我軍自三陽嶺以南進軍,最大的障礙便是惡陽嶺,只要拿下惡陽嶺,前方便是一馬平川,以我軍士氣和戰力,應該很快就能進入魏郡境內,直逼京都城。魏國那位食人皇帝,如今只怕沒有心思吃人肉了吧!」

「是了,慶國人如今動靜如何?」

「西北軍團袁幕所部正與魏國人在烏沐河僵持不下,魏國在烏沐河是設下重兵的,想要渡過烏沐河,並不容易。」范云傲走到掛在室內的地圖前,伸手在烏沐河所在指了指,然後手指滑下,落在魏國綏定郡:「林誠飛率軍自三陽嶺以北挺進,不過行進速度極緩……若是我軍能夠順利攻下惡陽嶺,必然會比他們早些攻到京都城!」

韓玄道也走到地圖邊上,細細看了看,道:「我軍走得太快,倒也未必是好事!」

范云傲含笑道:「我知道韓大人的意思,魏軍雖然經過南陽平原之戰元氣大傷,但是畢竟是尚武之國,在京都城部署了重兵防衛,那是做好了抵抗準備。我軍若是進得太快,孤軍面對京都城,率先與魏軍交戰,折損只怕不輕,那便是便宜了慶人!」

韓玄道點頭笑道:「兵之大事,本官也不是十分懂,只是覺得事情大概就是這麼一個理!」

「韓大人憂慮的甚是。」范云傲點頭道:「兵部已經下了命令,命令韓漠不要進軍太快,雖然要及早拿下惡陽嶺,但是拿下惡陽嶺之後,卻不易迅速進軍,要休整一番,等到慶人跟上,才南北兩面夾擊京都城!」

「該當如此!」韓玄道點頭道。

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大理寺卿胡雪辛已經急步進來,臉上頗有幾分焦急之色,一進門便叫道:「鬧出事了!」

韓玄道皺起眉頭,范云傲已經聞到:「胡大人,你做事素來果決的很,少有這種焦急之色,究竟出了何事?」

「先前有人過來稟報,有一大幫子人聚在御史台衙門鬧事。」胡雪辛似有若無看了韓玄道一樣,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飲下,繼續道:「本來派了燕京府尹過去處理此事,可是這事兒連燕京府尹也不好管,找到我這兒,我一聽緣由,事兒確實不好辦,所以只能過來向你們請教了!」

韓玄道皺眉道:「聚在御史台衙門鬧事?這倒是稀奇事兒,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就是那幫進京赴考的學子。」胡雪辛苦笑道:「有上百名學子堵住了御史台的大門,斥責那些言官食君之祿不思報效,國難當頭,卻不敢向聖上進言……!」

「國難當頭?」韓玄道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大燕如今正是國富民強之時,如今更是揮師伐魏,立國至今,正值鼎盛時期,如何是國難當頭?那幫讀書人成日裡讀些什麼書?都傻了嗎?」

胡雪辛神色有些怪異,欲言又止。

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韓玄道和范云傲自然是看在眼裡,范云傲已經問道:「胡大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不要含含糊糊,儘管說來就是。那幫學子既然大叫國難當頭,總要有個緣由,我大燕國如何是國難當頭,也是要個說法吧?都是飽讀聖賢書,上百人無的放矢,總不會沒有半分道理!」

「都是……都是胡言亂語而已!」胡雪辛神色頗有些不自在。

韓玄道淡淡道:「胡大人,都是怎樣的胡言亂語?」

胡雪辛微一沉吟,知道這事兒很快就會鬧得滿城風雨,不可能遮掩的住,只能道:「說什麼……權臣當道,亂政誤國……!」

韓玄道聞言,臉色頓時便沉了下去。

如果說燕國如今還有一位權臣的話,那麼韓玄道自然是當之無愧的。

范云傲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韓族崛起,權傾朝野,韓玄道作為韓族在朝中的代表人物,那是當之無愧的權臣,這事兒朝中上下心知肚明,但是自然沒有人敢說出來。

只是想不到今日竟然有一幫讀書人鬧到御史台。

「胡大人,那幫讀書人只是進京應考,若無人在背後挑唆,絕不敢聚在御史台前鬧事。」范云傲肅然道:「如今前方戰事正緊,朝廷裡亂不得。這幫讀書人乃是我大燕各地的飽學之輩,頗有影響,這幫人的話語不比一般人,一旦張揚出去,勢必影響民心,蠱惑民意。此風不可長,那些胡言亂語更不可傳,你速安排人處理此事,萬不可讓他們繼續生事。將帶頭的抓上幾個,審問一番,看看究竟是誰只是他們這樣做!」

胡雪辛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卻聽范云傲又道:「他們只是受人利用,絕不可對他們動粗。若是傷了他們,這事兒反會鬧得更多。」

胡雪辛道:「先前燕京府尹便是派人去勸說,無濟於事,後來想要抓幾個領頭的,那幫學子反倒將衙差們圍起來。你現在既要我去處置此事,卻又不能動粗,我又該如何辦?不動粗,如何從他們手中抓人?」

「畢竟都是讀書人,你勸說一番,就說請他們喝茶,賺了人去再說。」范云傲道。

胡雪辛一屁股重新坐下,道:「范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胡雪辛。我執掌大理寺,審訊犯人不在話下,查案逼供更是拿手好戲。可是你讓我去和一幫子學子說道理,我可是做不來。」他抬起手,向門外指道:「你又不是不知,那幫傢伙都是讀書人,其他本事沒有,就是嘴皮子厲害,那上百張鄰牙利齒的嘴皮子,我如何能勸說得動?」

韓玄道臉色陰沉,緩步回到座中坐下,微一沉吟,冷冷一笑,道:「胡大人,不必去動他們。你派人過去看著他們,令御史台衙門緊閉大門,就讓他們在外面叫囂。本官倒要看看,他們能鬧到什麼時候!」

「不管了?」胡雪辛一怔。

韓玄道淡淡道:「這幫自以為是的讀書人,自以為滿腹經綸,真要辦起事來,沒有幾個有用的。只是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若是壓的狠了,卻又讓他們找到口實。胡大人所言不錯,他們別的本事沒有,就那嘴皮子利索,若是找到由頭,鬧起事來更是囂張。若是往日,自可將這幫無法無天的讀書人拘押起來,甚至可以罷免他們的應考資格,可是如今前方戰事正緊,若是對這幫讀書人下猛藥,反倒會生出更大的亂子來。既然要鬧,你就讓他們叫嚷,看看他們能叫上幾日!」

胡雪辛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頭道:「這倒是一個法子。任他們叫破喉嚨,咱們不予理會就是,我還真不相信,就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鬧出風浪來。」

……

赴考學子聚在御史台衙門之前高喊「權臣誤國」,痛斥御史台的言官們上辜負聖上之恩,下有負百姓之望,坐視朝堂有難而不顧,鬧了一日,御史台大門緊閉,並不理會這幫學子的叫喊,而燕京府的衙差和大理寺派出的官差也不去阻止這幫學子,任由他們在御史台前喊破喉嚨,只要不生出他事,便都遠遠看著。

當日鬧了一天,到了黃昏時分才散去,本以為此事就此罷了,誰知道第二日一大清早,又有一大群人堵在御史台衙門前,人數比之第一天更是要多出不少。

連續兩日,學子聚在御史台前痛斥,這事兒很快就傳遍了燕京城,不少消息靈通之輩甚至弄清楚,這事兒乃是其中三名名氣頗響的學子挑起來,而那三人的名字,也很快就許多人知道。

渤州蘇子文、會稽方立、東海侯寬!

不過官府的應對策略,卻也是一如既往的不予理會,任由這些學子在御史台前叫喊,京中大多數人漸漸明白,這幫學子鬧事的目標,竟是將矛頭直指向如今在朝中風頭正勁的韓家,而韓玄道更是這些學子譴責的權臣。

不少人心中卻也暗暗佩服韓玄道的耐性。

一大幫學子在御史台前指名道姓斥責韓玄道擅權亂國,威脅皇權,而韓玄道卻置若罔聞,這看似很低調,實則是最妥善的處置方法。

以韓玄道的權勢,要想將這幫人抓緊大牢之中,那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口,卻絕不是抓一批人就能堵住的,而且一旦動用武力,那麼反而會讓他更落人口實,成為天下讀書人的公敵。

讀書人在這個時代代表著社會的輿論,而輿論往往就代表著民心。

韓玄道在當前形勢下,採取冷處理辦法,卻也不失為民智之舉。

許多人心中只覺得,官府不聞不問,用不了幾日,那幫學子見叫喊沒有作用,只怕就會滿滿淡下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第三日一大早,一大幫學子雖然沒有前往御史台,卻聚集了超過五百人,浩浩蕩蕩地穿街過巷,竟是堵在了戶部尚書府前。

這一次,他們是抬著三具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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