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關閉
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41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35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徐良封爵,徐勳陞官

    乾清宮折騰了大半宿,而內閣卻折騰了整整一宿,因此第二天一大早照例早朝時,弘治皇帝的精神自然好不到哪兒去,而比他年齡要大一倍的劉健李東陽謝遷就更不用說了。五樁聽著重要實質上卻無足輕重的大事一奏完,接下來那些陛辭引見等等官樣文章一做,皇帝便立時頷首示意退朝,連一刻都沒有多留,三位閣臣也急著回直房補覺。

    而對於年少的朱厚照來說,他卻不知道昨夜還有這樣的孌故。昨日去吏部旁聽,結果因為一個好字,他被弘治皇帝耳提面命教訓了整整半個時辰,這一日再不敢觸霉頭,便打發了劉瑾去司禮監打聽,然而,四個雖沒看見密揭和御札之上寫著什麼,可卻心知肚明其中關節的司禮監大佬個個守口如瓶,以至於劉瑾碰了個軟釘子,只好怏怏回去覆命。

    朱厚照倒是有心再次溜出宮打探打探消息,順便問問自個讓徐勳辦的事,奈何承乾宮比從前看得緊多了,而且弘治皇帝竟是派人押了他去文華殿聽講書,哪怕他再不情願,可金口玉言一下,他只得無可奈何地聽命。

    至於宮外的徐勳,除了必要的日子跟著徐良去興安伯府去完成必要的喪儀,接下來的大多數日子仍然繼續閉門不出,閒來沒事就讀著之前王世坤走了一趟北京國子監後,從國子監祭酒謝鋒那裡捎帶回來的書。他完全沒想到,章懋托他給謝鋒送的信,不是為了別的,竟是為了讓謝鋒收了他當學生!儘管謝鋒尚未明說是答應還是拒絕,可卻讓王世坤帶了四箱子的書回來,讓他對那位遠在南京的老先生深深感懷的同時肚子裡的愧疚就別提了。

    他從來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類型。他曾經算計得章懋丟了大臉,結果章懋卻對他這般厚待,這怎讓他過意得去?

    倏忽間就又是一二十天過去了,興安伯徐威的七七已經做完,只等擇日下葬。這一日徐勳一面看書,一面盤算著慧通那兒究竟查到了多少線索,另一面又想著這些天偶爾晚上在李慶娘的引路下溜去羊肉胡同和小丫頭私會,李慶娘竟說小丫頭為了他冒險去「巧遇」李東陽夫人,他實在是過意不去,如今自己的事定下也該想個法子讓小丫頭能光明正大站在人前。正分心三用的當。外間驟然一陣大聲喧嘩。不一會兒,隨著一陣腳步聲,陶泓竟是一陣風似的直接撞開厚厚的門簾衝了進來。

    「少爺……少爺,天使來了!」

    初到京城沒幾日,陶泓就已經學會了京城官宦人家的那套稱呼。當然,這也得益於常常上這兒串門的王大公子言傳身教。而如今的徐勳已經過了會把天使當成鳥人的時候,他幾乎下意識地把書往桌子上一擱,隨即站起身問道:「來的是誰?是我爹接旨還是我?」

    「來的是……咳,總而言之是好事不是壞事,少爺您趕緊先換身衣服!」

    見陶泓話說半截,二話不說就打開了籐箱去翻找他之前面聖時的那一身冠服,徐勳頓時異常奇怪。然而,既然是好事他就懶得想太多了,由得陶泓扒拉下了他身上那一件家常裌襖,把整套冠服給他穿得整整齊齊。待到出了二門,他看見徐良已經站在了院子裡,而接旨的香案前頭,那手捧黃綾詰旨的司禮監寫字孫彬身後,赫然正站著許久不見的瑞生!

    一別就是近兩個月,瑞生顯得比從前更沉穩了一些,至少往那兒一站,十足十宮裡出來的人,不像從前那般總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然而,此時此刻瞧見徐勳匆匆從二門出來,他的臉上仍然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喜,可還是硬生生忍住沒挪動步子,只一個勁盯著那個大步過來的人,彷彿怎麼看都看不夠。

    儘管他也就服侍了徐勳半年光景,可這半年卻是他一生當中最快活最舒心的日子!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興安伯徐威故去無子,依律有奪爵之法,然昔興安伯徐祥勤慎功高,謚武襄興安侯徐亨征兀良哈有功,朕不忍功臣絕後,因命吏部訪求,得徐威從弟徐良徐毅。以長幼,茲令徐良襲封興安伯爵位,祿千石。徐毅仍旗手衛千戶。欽此。

    這短短一道聖旨宣讀完畢,徐勳見徐良跪伏於地,手指竟是緊緊摳著地面,哪裡不知道半輩子蹉跎的老爹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喜訊,忙輕輕用胳脖肘撞了撞他。直到徐良終於迸出了那一聲謝恩來,他方才跟著附和了一聲叩下頭去。然而,他正打算去攙扶徐良時,卻只見上首又傳來了孫彬的聲音。

    「徐公子……不對,日後該改稱一聲興安伯世子了。這接下來還有一道兵部下給你的任命公文,只不過不是旨意,你就不用跪拜了。」

    抬起頭的徐勳見孫彬笑瞇瞇的,立時攙扶著徐良起身,等徐良接過了那黃綾封皮的聖旨,他才伸出手去,接過了那份兵部任命公文。待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不覺再次抬起頭和孫彬對視了一眼,卻因滿院子下人,沒貿貿然開口相問。一直等到徐良先回正房供奉聖旨,他把孫彬請到正廳奉茶,這才拿著那文書問道:「孫公公,這是……」

    「咱家可是要恭喜世子了,雖說按照永樂朝的制度,這府軍前衛總共有五個指揮使,但現如今除了你之外,其餘四個都是食祿不管事的,至於千戶百戶之類的軍官也都是如此。蕭公公說了,皇上不是指望你整軍,也不是指望你帶兵,是因為太子殿下所求。所以你只要挑五百個人,不管是正軍還是軍餘裡頭挑五百人,都隨你,至於軍官,你不是和定長孫熟識嗎,可以通過他去調幾個過來。總而言之三五個月之內,你至少得讓這些人能夠讓太子殿下看一看。算算日子這幾天你和興安伯又要搬家十日之後,你去兵部正式關領上任。」

    說到這裡,孫彬見徐勳瞠目結舌,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若是擱在從前,你年紀輕輕自然難以服眾。可如今你是興安伯之子,先進指揮使就不唐突了。雖說是張永給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但若不是蕭公公,又豈會有人想到府軍前衛去?蕭公公還說,太子殿下這些日子被拘在文華殿讀書,已經叫苦連天,東宮那邊少不得變著法子以玩樂替太子解乏。你既是有緣和太子相識,今後又管帶幼軍,有無數機會和太子相處,大可好好想想主意,怎麼把太子殿下的心從那些玩樂上頭抓過來。皇上只有太子殿下這一根獨苗,讓其身體壯健才是真好。」

    徐勳本就只是服小功五月,若非徐良要襲爵,頭七過了就能出來見人,只要喪服穿在裡頭就好。再加上他和徐威並沒有多少感情,自然不在乎這喪期之內就任職司。知道自己這職司一半是朱厚照的意思,一半是蕭敬在背後使力攛掇,他自然拎得清,少不得請孫彬轉告蕭敬道謝云云。而孫彬斜睨了一眼瑞生,見他看著徐勳彷彿有話要說,當即就站起身來,笑著拍了拍小傢伙的肩膀,竟是徑直先出去了。

    「少爺……」

    見瑞生瞅著自己的眼睛竟是漸漸有些紅了,徐勳忍不住在心裡哀歎了一聲,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油然而生……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愛哭的小傢伙!站起身走到瑞生跟前,他一如從前那般笑著按了按他的腦袋,這才問道:「在宮裡可好?」

    「嗯,好!」瑞生使勁點了點頭,彷彿是生怕徐勳不信似的,他又補充道,「蕭公公待我很好,除了去乾清宮和司禮監議事之外,到哪兒都是我跟著。大夥兒都對我很客氣,孫公公還教我寫字和各種規矩,如今我已經會認五六百個字了!」

    見瑞生滿臉自豪的樣子,徐勳忍不住又彈了一下小傢伙的額頭,見他眼睛亮晶晶的,他這才笑著點點頭道:「很好,你果然是長大了!只在宮裡要記住緘默是金,別逞強亂說話,尤其要聽蕭公公孫公公的話。還有記著一點,別因為宮裡有人說我的是非就忍不住,也不要想著往我這兒通風報信,你如今是宮裡的人,以後記著不要再叫我少爺了……」

    徐勳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眼角餘光卻少不得往門簾那邊撇去。雖不清楚出了門去的孫彬會不會偷聽什麼,雖不清楚瑞多是不是有聽到過什麼司禮監的機密,但他還是不打算去賭這種可能性,只在一邊說時一邊抓住了瑞生的雙臂,右手食指卻輕輕地在小傢伙胳膊上劃了幾下,卻是小心二字。見瑞生看著自己,突然咬起嘴唇使勁點了點頭,他這才露出了笑容。

    皇城北司禮監的第一道門不像外頭衙門一概面北朝南,而是朝西而立,進門之後朝南種有十幾棵松柏樹的後頭,便是一排低矮的房子。這便是宦官之中赫赫有名的內書堂了。

    四間屋子裡的小宦官統共加在一塊,也不過是二三十人,六歲到八歲的一撥,八歲到十歲的一撥,十歲到十三歲的一撥,十三歲到十六歲的又是一撥。最大的那些個眼看就要出來分派職司各處做事,而在這裡給他們講課的,全都是真真正正的翰林。可以說,外頭那些為了科舉勤學苦讀的書生,也少有能享受這般待遇。

    這會兒蕭敬和李榮正站在內書堂的窗外,看著那些小孩子們在聲音清亮地朗聲讀著聖賢書。突然,李榮便笑了一聲道:「看著這些孩子們,倒是想起了咱家剛入乾清宮當答應的時候。只可惜咱家入宮晚,錯過了在內書堂讀書,不如蕭公公學識淵博。」

    「李老哥何出此言?這滿宮裡,誰不知道你的字乃是一絕,就連皇上也贊不絕。?」

    「過獎了過獎了……」李榮笑瞇瞇地擺了擺手,突然話鋒一轉道,「這些天跟著你的那個小傢伙看上去伶俐得很,叫什麼來著……咳,我這記性真是不濟事了。瞅著是個挺機靈的小傢伙,乾清宮如今正缺個答應,不知道蕭公公你可肯割愛麼?」

    看著倚老賣老的李榮,蕭敬情不自禁皺起了眉頭,隨即才淡淡地說:「他規矩都還沒學全呢,在咱家身邊再留幾個月不遲。」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36
第一百六十章 太子逃學,狗頭軍師(上)

    既然是朝使已經定下了興安伯爵位的承襲,自然不單單是往徐良這邊傳旨。興安伯府和徐毅那兒也一樣有人去,只這就用不著如孫彬這樣正當紅的司禮監中人了。

    和徐良徐勳父子這兒的皆大歡喜不同,另兩邊卻是有人淒淒慘慘慼慼,有人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然而這已經和徐勳無關。

    這天送走了孫彬和瑞生,徐勳就吩咐關上大門,讓金六嫂把之前採辦足夠用十天的菜蔬肉食全都下了廚,整治了幾桌豐盛的飯菜犒勞一眾人等,隨即又發了賞錢,一時人人高興。

    徐良雖只是和徐盛同堂兄弟,按例只服大九月,但如今既然襲爵,便不想被人抓著居喪飲酒的把柄,堅決吩咐把金六早就備好的幾罈子酒撤了下去,只是以茶代酒喝了三杯,但臉上卻少不得露出了猶如醉意一般的酡紅。耳聽得外頭的熱鬧,他突然站起身來,端起一盞茶哴哴蹌蹌走到門邊,卻是就這麼慢慢地傾衡在地上,嘴裡喃喃地說著話。

    「爹,娘,五娘,一定是你們在天有靈保佑我找到了孩兒,又讓我得了這爵位。我徐良糊塗了半輩子,浪費了半輩子,從沒想到能有今天……」

    見徐良說著說著,整個人竟是漸漸蹲了下去,徐勳深知這種悲慼最是傷人,趕緊上去攙扶過來一把,又在旁邊低聲說道:「爹,別傷心了,祖父祖母的墳塋不是還在京城麼?等過幾日,我陪你一塊去看看他們。等以後回了南京,再把娘一塊遷過來。你都說了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那他們眼下就一定是高興的,若是看到你這模樣,他們難道不會傷心難過?」

    「是,你說得對。」徐良深深吸了一口氣,隨手拿袖子擦了擦臉,這才伸手搭著徐勳站直了身子,卻是猶如怎麼都看不夠似的看著面前的兒子,良久才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不過,我剛剛還漏說了一句,多虧了有你,多虧了有你聰明能幹,我這糟老漢才有今天!」

    「爹都是自家人,還說這話幹嘛?」

    徐勳笑著扶了徐良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少不得又拿自己陞官的事逗老爹開心,直到徐良漸漸露出了輕鬆的表情,他才相信飽經磨難波折的老爹是真正打開了從前的心結,因而一時又舌燦蓮花似的哄了無數好話,直到把猶如醉了似的徐良哄上床睡覺,他給人拉上了被子,這才站起身來,看著那沉沉睡去的身影歎了一口氣。

    老爹蹉跎半輩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躡手躡腳地出了西屋,正要出正房,就只見陶泓挑簾子進來了。發現是自家少爺,陶泓連忙要垂手行禮,見徐勳擺手,這才止了,上前兩步低聲說道:「少爺,外頭有人來,是之前咱們搬家那天來賜過銀子的劉公公,說是特意來道喜的。」

    「哦?快領我出去!」

    徐勳出門的時候,就只見一個老太監正負手背對著他站在院子裡,正端詳著居中的那棵柳樹,瞧上去彷彿在有意擺派頭。只不過,和蕭敬李榮這樣幾十年中樞沉浮的大擋相比,這做派就顯得刻意了些,更談不上什麼氣勢。等到他上前打了個招呼,對方就立時轉過身來,原本的矜持也化作了滿臉笑容。

    「恭喜世子爺,賀喜世子爺了!」劉瑾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額頭上那深刻的皺紋彷彿都舒展了幾分,「興安伯襲爵,世子爺封官,這可真是萬千之喜!俺今兒個是特意溜出來的,就為了討世子爺一杯水酒喝,您不會說沒有吧?」

    「劉先生你還和我說這和話?什麼世子爺,放到外頭還不得被人笑死,別人肯定把我爹當成暴發戶,把我當成鄉下小子罷了。」徐勳上次那一聲劉先生把劉瑾說得眉開眼笑,這次也就有意改去了公公二字。果然,就只見劉謹那眼睛笑得完全瞇縫了起來,甭提多高興了。於是,他又趁勢問道,「這麼說,今次是劉先生你自個來的?」

    「哈,今兒個一大早太子就去文華殿聽講了,張永谷大用他們幾個跟著,俺偷個閒,就索性到你這坐坐討杯酒喝。」劉謹一面說一面四下一看,就湊近前埋怨道,「可俺實在是沒想到,你做事謹慎成這樣兒。大門緊閉看不出有喜事不說,那邊幾個下人竟是連酒都沒有。俺人都來了,你說怎麼著吧?」

    「你劉先生來了,我這兒就是沒有酒菜,也得給你變出來。這樣吧,我爹大悲大喜,吃過飯已經睡下了,這邊廂他們也憋了幾十天,也由得他們松乏松乏,不用他們伺候,我們上外頭去。眼下日子漸涼,羊肉胡同不但有羊肉,野雞崽子也不錯,我們上那兒去,我做東!」徐勳直覺地感到劉瑾彷彿有話要說,眼珠子一轉就出了這主意,見其立時滿口答應,他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你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紅人,這一刻不在,太子不會派人找你?」

    「放心放心,咱家都已經料理好了,保管不會讓太子爺四處找人!」

    既是打定了主意,徐勳便叫來陶泓吩咐他在家看著,若徐良醒過來就言語一聲,隨即卻叫了問寶跟著。他帶著劉瑾也不走正門,直接從側門的小巷子裡溜了出去。繞過西城兵馬司沿西院勾闌胡同走了一箭之地,見劉瑾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那些偶爾出沒的流鶯,他倒是佩服這老太監的性子。可走著走著,劉瑾就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阿寶,又輕咳了一聲。

    「俺說世子爺……」

    「劉先生又開玩笑了不是,這三個字如今還沒個准呢!」

    「那好那好,俺就索性托個大叫你一聲徐老弟,你也別一口一個先生的,俺老劉愛聽是愛聽,可回味著總有些寒磣,橫豎俺癡長你幾十歲,你就索性叫俺一聲老劉得了!」

    雖說這史書留名的一代權閹早在之前就已經流露出了狡詐的那一面,但人家既然來拉關係套交情,徐勳自然不會拒之於門外,當下便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果然,劉瑾對徐勳的上路很滿意,又走了幾步就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俺要說的是,你和你爹搬到興安伯府,原本那批人該清理的清理,可之後家裡也要立起規矩來。比方說,讓小廝打理日常起居就決計不行,怎麼也得買幾個丫頭使喚。不然,你們這爵位得來本就是好一番明爭暗鬥,到時候誰放出點你徐大公子愛男風的話出來,那可就噁心死你了!」

    對於蓄婢納妾這和權貴最愛的一套,前世裡曾經紈絝過的徐勳著實沒多大興趣,再加上哪怕是得了興安伯爵位,每年一千石祿米還得折日支取,到手有沒有幾百兩銀子都說不好,徐盛就算留有莊田,怎麼核實田畝另外派人還是問題,他哪有這等心思?然而,劉瑾所說的問題確實噁心人,因而他皺了皺眉後,最終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多虧老劉你提醒。」

    「俺就知道你是聰明人。」

    劉瑾一面說一面再次回頭去看了一眼阿寶,發現這少年雖顯然不合最愛美少年的那些達官顯貴的口味,但卻健朗挺拔,說不得徐勳真好這一口。然而,他今天出來,不是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於是很快岔開了話題,接下來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朝官軼事,一直到拐進羊肉胡同,徐勳把他領進一間小店裡,他方才住了嘴,四下一打量就皺起了眉頭。

    怎麼說徐勳如今也升格成了興安伯世子,請客吃飯就帶他到這種破地方?

    「老規矩,包間。」

    說是包間,實則上不過是小店側面一扇可以拉開的門,裡頭不過六尺見方的小屋子,只能容下一張桌子四張凳子。劉瑾滿腹牢騷地坐下,見徐勳熟門熟路地對那夥計點了幾樣東西,而那夥計也是一口一個,公子爺,他等人出去就忍不住挑了挑眉。

    「俺說徐老弟,這地方你常來?」

    「是,我爹的娘家外甥在這兒經營一家鋪子,所以我也偶爾和他到這兒坐坐。你別看這地方不怎麼樣,吃食卻遠遠比那些大酒樓飯莊強。如今就快入冬了,與其圖那些虛名,還是來些暖胃的更好。我不和老劉你誇口,你今天來過一次,保準想來第二次第三次!」

    「那麼神?要這樣俺老劉可一定要好好見識見識!」劉瑾雖還有些不信,但既來之則安之,他也就不再糾結地方小的問題。站起身三面一看,發現都是厚實的磚牆,只外頭那隔扇門有些可慮,於是就沖阿寶打了個手勢。

    見這小傢伙立時溜到外頭去守著了,他便湊近了徐勳說道,「前次太子爺讓你去外頭查的事,宮裡一直是俺和張永在盯著,不想竟是有了些眉目,那個傳聞中的人,說是在太皇太后的仁壽宮裡。只太子爺脾氣急躁,俺和張永不敢說,所以打算尋你來商量商量……」

    話音剛落,就只聽隔扇門突然被人一把拉開,隨即竟是阿寶溜了進來。他彷彿沒看到劉瑾一下子拉長了的臉,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才說道:「少爺,朱……朱小侯爺過……過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37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太子逃學,狗頭軍師(中)

  朱小侯爺過來了?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徐勳呆了,劉瑾傻了。好一會兒,劉瑾使勁搖了搖腦袋,脫口而出道:「不可能,今兒個人……他在家裡讀書呢,哪會到這裡來!」 

  就連回過神的徐勳也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看錯了?」 

  見阿寶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又用手指了指外頭,徐勳略一思忖,就做了個手勢讓劉瑾稍安勿躁,自己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輕輕把隔扇門拉開了一條縫,又把眼睛湊了上去。然而,才看了第一眼,他就已經確認無誤,那個一身青衣小帽在店堂裡東張西望的小傢伙,不是當今太子朱厚照還有誰?而且,和往日出行總是前呼後擁的情景相比,眼下朱厚照竟單身一人! 

  「姐,店裡沒什麼人,你進來吧!」 

  聽到這話,徐勳正目瞪口呆之際,就只見後頭又進來了一個人。儘管這不是他見過的張永谷大用等宮中太監,但人卻是他不但見過而且也最熟悉的因為那竟然是沈悅!小丫頭少有的沒穿和平日隨他出來時的男裝打扮,三丫髻,墨綠色的比甲下頭是石青色的衣裙。如果說朱厚照此時打扮的像個小廝,那麼沈悅就是活脫脫一個小丫鬟! 

  這時候,劉瑾也已經聽到了朱厚照如假包換的聲音,立時坐不住了,一下子衝到徐勳身後扒著他的肩膀瞧看,當發現朱厚照慇勤地給沈悅移開一張凳子請人坐下,自己則是在對面坐了,他那心情已經決計不能用驚駭欲絕四個字來形容了。須知這宮中是有一位公主,可那也是太子的妹妹,至於外頭藩王確實有不少和太子平輩又年長的郡主,可這些人太子一個都沒瞧見過,眼下從哪裡冒出了一個姐姐來? 

  外頭的沈悅卻根本不知道一旁的包間裡竟然有三個先到的人在那兒偷窺。面對這個死皮賴臉非得叫自個姐姐的人,她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疼。此時此刻,她隨口對笑臉上前的夥計報了幾個菜名,繼而就沒好氣地瞪著面前的少年。 

  事情還要從半個時辰之前說起。 

  儘管已經盤下羊肉胡同裡頭那家成衣鋪快兩個月了,但畢竟不是熟悉的生意,一時半會沈悅也做不出太大的起色來。因怕身份洩露,原本的裁縫都被辭了,李慶娘親自在前頭張羅,晚間就和如意兩個做些裁剪針線,她原本也想要幫忙,卻被兩個人死活勸住,只得悶在家裡。 

  這一日李慶娘正好是出去有事,便讓如意暫時看一看店,結果,沈悅靈機一動,就找來了這一身要扮成大戶人家的丫鬟,打算和如意演一出雙簧來試試兜攬生意。誰知道在店門外頭一爭吵,她正好就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一頭頂翻一個漢子,又衝這邊跑了過來。 

  作為前資深翻牆逃家人士,沈悅一眼就看出少年打扮得雖寒酸,但束髮的那顆珠子卻是名貴得很。因而,見那漢子猶自不死心地追了過來,她假作仍然和如意在那侃著價錢,一隻腳卻不動聲色地伸了出去。果然,急於捕獲獵物的那漢子一個不留神就被絆了個狗啃泥,一下子給摔懵了。好容易他用手撐著地爬起身,正要破口大罵的時候,卻不防剛剛那跑了的少年竟是躲到了這成衣店前侃價的兩個少女身後。 

  「姐,這混蛋打我!」 

  儘管沈悅仗義出「腳」替人解圍,可是這一聲姐著實讓她幾乎呆若木雞。眼看那漢子一骨碌爬起身惡狠狠地衝著自己撲了過來,她也顧不得後頭這少年是怎麼回事,二話不說一腳踢起了旁邊一把晾著的拖把,手上一抄就劈頭蓋臉地就衝著那漢子打了過去。


  那漢子雖是街頭混跡的老油子了,可不料想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鬟竟然會搖身一變成為凶悍母老虎,猝不及防就重重著了兩下,等回過神來時,迎面又是重重一拳,竟是一下子往後一倒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還不算,打出了興頭的小丫頭上前提著拖把又是好幾下,最後使勁又踹了幾腳,眼見得人爬不起來了,她這才出了一口氣似的轉了回來,卻發現剛剛那少年居然還躲在如意後頭沒走。 

  「這傢伙已經被我打趴下了,你怎麼還不走?」 

  「這位姐姐,你真是太厲害了!」少年這才從如意身後閃了出來,卻是眼睛亮閃閃的,突然像模像樣拱手一揖,可憐巴巴地說道,「你能不能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身有要務,正要去一個地方,可連這麼一個混蛋我都應行不了,要是再有人心懷叵測,沒有姐姐這樣的好人仗義出手,那我就遭殃了!」 

  沈悅性子暴,但心卻最軟,聽少年這般一哀求,她頓時頭痛了起來。可再一看那少年異常白皙的臉色,還有束髮的明珠頭帶,腰間的玉墜兒,還有那內裡的絲絹衣裳,她便沉下臉來突然給了少年一個栗棗,沒好氣地叉腰訓斥了起來。 
  「什麼身負要務?以為你穿了這麼身衣裳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看就知道你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連這南海大明珠都居然敢戴在頭上,連這羊脂玉墜兒都敢垂在腰裡,你這不是哭著喊著告訴別個來偷我來搶我?看你這年紀,家裡肯定是父母祖父母兄姐都有吧,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偷偷跑出來,你家裡爹娘會擔心成什麼樣?你知不知道這年紀大的人是急不得的,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後悔都來不及?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跑,你家裡下人都得跟著倒霉?」 

  沈悅曾經遠遠在應天府衙旁觀過那次南京城上下流傳不止的審案,於是這一番劈頭蓋臉的訓斥竟是帶上了幾許徐勳質問人時那種連珠炮一問高過一問的口吻神情。見那少年起初臉漲紅了,彷彿頗為惱怒,但漸漸就耷拉下了腦袋,似乎已經知道錯了,從沒有弟弟妹妹的她不免又心軟了,竟是伸出手去輕輕地彈了一下小傢伙的腦門。 

  「所以,趕緊回去吧,否則你家爹娘長輩都該著急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有很要緊的事情去辦!」 

  此時此刻,身處小店之中,沈悅看著面前這少年,不禁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簡直不知道自己在這小子的死纏爛打下,一時心軟答應下來是不是昏頭了。要知道,看這小傢伙不諳世事的模樣,顯見絕對是貴冑子弟,這可和自個當年逃家截然不同。於是,她躊躇了老半天,最後輕咳了一聲道:「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相信一封來歷不明的信?而且,你就沒有其他信得過的親友?」 

  「因為這事對我很重要!」朱厚照突然使勁捏緊了小拳頭,一字一句地說,「至於信得過的人,當然是有的。可我好容易才甩開了那些跟著我的隨從,他們肯定會找到他那兒去,我不能冒這個險!」說到這裡,他突然又放軟了語氣,討好似的說,「姐姐,你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幫我這個忙吧,趕明兒我一定好好謝你!」 

  包間裡頭,徐勳和劉瑾面面相覷。見劉瑾呆成什麼似的,徐勳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才用蚊子似的聲音低聲問道:「老劉,這些話太子殿下是從哪兒學來的?」 

  「俺怎麼知呃……」 

  劉瑾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心裡卻知道,自己和張永谷大用馬永成等人常常悄悄帶太子出宮,這戲園子沒少去,朱厚照鐵定是戲文說書聽多了。可這樣的話,他就算正在和徐勳拉交情,又怎麼能說出來給人送把柄?多然,今天這事要是一個不好,那以後他也不怕什麼把柄了,弘治皇帝一怒之下,一頓板子就能直接把他打死! 

  ……………………

  羊肉胡同外不遠的西四牌樓,眼看一個鼻青臉腫的漢子哴哴蹌蹌逃也似地從裡頭出來,一輛停著的馬車裡突然傳來了起行的吩咐聲。很快,剛剛還彷彿睡著了似的車伕立時一甩馬鞭,馬車便順著南北向的新開道大街徐徐南行。 

  車廂裡,一個戴著鐵面具的男子抱手而坐,臉上唯一露在外頭的眼睛微微瞇著,彷彿在思量什麼。良久,他的眼睛才漸漸恢復了原狀,旋即就突然笑了起來。 

  本只想給那小丫頭一個機會,誰知道竟然偏生這麼巧,人都到齊了,看來真是天助他也!這事情一鬧開,以當今那位的性子,必然不是能忍住氣的,此事的收官想來也會轟轟烈烈! 

  接下來的這一程路上,他便始終是閉目養神不吭一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間終於傳來了車伕的輕喚:「大掌櫃,仁和長公主府後門已經到了。」 

  「嗯,知道了。」鐵面人打起窗簾一角往內一看,就只見後門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個站在那裡的婆子甚至還在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快點,別耽擱了時間,這鄭皇親可說不准在咱們府裡逗留多長時間,酒菜等等儘管挑好的上!」 
  這時候,一個正抱著一筐菜的僕婦路過那婆子身側,卻是停了一停,嘴裡就問道:「王嫂子,我怎麼瞧著那老兒看上去村夫一個他真是皇親?」 

  「如假包換,那可是乾清宮的公公親口說的!你也不想想,咱家少爺可是堂堂公主之子,要不是真皇親,犯得著巴結他?真不知道這老天爺怎麼長的眼睛,這種好事居然落到他頭上,多少名門千金求都求不得!」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38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子逃學,狗頭軍師(下)

    出去,還是不出去?

    徐勳和劉瑾已經沒有湊在隔扇門那邊偷窺了,而是坐在方桌兩旁面面相覷。至於並不很明白朱厚照身份,只知道這位朱小侯爺很了不得的阿寶,則是杵在角落裡發呆。良久,徐勳輕咳了一聲,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管怎麼說,咱們不能……」

    話還沒說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扇隔扇門竟是一下子被完全拉開,繼而就只見那個夥計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笑容滿面地進來,口中還嚷嚷道:「公子爺,您要的野雞崽子火鍋,還有羊肉片半斤哪!」

    此時此刻,無論是徐勳還是劉瑾,無不頭皮發麻地看到,那邊廂店堂中唯一一桌的兩位男女客人,正隨著這夥計的聲音齊齊看了過來,臉上從好奇到詫異,從詫異到驚喜。幾乎是一瞬間,朱厚照和沈悅就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怎麼是你!」

    「怎麼是你們!」

    話音剛落,兩個人就全都扭頭回來,你眼看著我眼發起愣來。朱厚照眨巴了一下眼睛,終於先一步回過神,卻是好奇地問道:「姐姐你認識他們裡頭的哪一個?」

    沈悅叫出聲的時候聽見面前這少年也嚷嚷了這麼一句,立時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此時吃這一問,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腦海裡轉過了好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指著徐勳的一聲冷哼:「還能是誰,還不是這個大騙子!你問問他騙我多少次了,可惡!」

    徐勳鬆了一口氣,嘴裡卻趕緊打斷道:「喂喂,話不能這麼說吧,怎麼算也是你騙我次數多些!是誰乍一見面就騙我說是丫頭來著?」

    沈悅前頭的話雖然含糊,日後追究卻不能說是假的,但這一聲似嗔實喜的可惡則是若隱若現道明瞭兩人關係,而徐勳的回答亦是不無巧妙。朱厚照卻不知道這些關節,歪頭一想,頓時恍然大悟。

    想起沈悅剛剛暴打那漢子時的身手利落,教訓自己時的氣勢十足,但其實不過和自個一樣都是逃家的,他不禁笑嘻嘻衝著徐勳翹起大拇指晃了晃,隨即起身上前擋在了正慌忙出來的劉瑾跟前。

    「到時候萬一她問起來,只說我是朱小侯爺,不許戳穿我的身份!」

    劉瑾是偷偷摸摸帶著朱厚照出宮過好幾回的,雖說這種事還從來沒安排過,但他還是知情識趣地笑道:「是是,小的遵命……只這位姑娘怎麼個稱呼,您將來打算怎麼個安排?」

    「安排?安排什麼?劉瑾,你可別打歪主意,那是我剛認的姐姐!」

    此時此刻,原本還在那提心吊膽的徐勳險些沒一頭栽倒過去,想笑又不敢,想歎氣又覺得不著調,到最後只能無奈地撓了撓頭。而朱厚照警告過劉瑾後,又饒有興致地端詳了徐勳好一會兒,突然一胳脖肘往徐勳撞了過去,繼而就嘿嘿笑了起來。

    「好啊徐勳,看不出你瞧著老實,其實那麼滑頭!我姐那麼厲害的人,你居然也敢招惹!不過,你還真有本事,好樣的!」

    「喂,你胡說八道什麼!」

    沈悅見那邊三個人嘀嘀咕咕,因自己剛剛一著不慎居然洩露了自己和徐勳認識的事,也不知道這說法算圓回來沒有,正在那後悔莫及呢,驟然聽見朱厚照這調侃,她立時氣不打一處來,繞過座位走上去,正想要拍打朱厚照的腦袋,她突然想起徐勳才剛來京城,這小傢伙又顯見非富即貴,她才總算硬生生收回了手,卻仍是惡狠狠地橫了朱厚照一眼。

    「既然你碰到了認識的人,那護送你去辦什麼急事的勾當就一筆勾銷了吧!我回去之後還有的是事情要做呢,不奉陪了!」

    沈悅說完看也不看徐勳一眼,竟是扭頭就走,可還沒到門口就吃人一把抓住了袖子。她起初嚇了一跳,見是徐勳,這才稍稍心安了些,但那隻腳仍是洩憤似的地踢了過去,在他的小腿脛上來了一記狠的。要你這傢伙起初只躲在裡頭偷聽,全把難題丟給我!

    「徐勳,幹得好!」朱厚照對徐勳的眼疾手快大為滿意,溜上前去就陪笑道,「這位姐姐,都已經說好了,你就陪我去一趟吧!你看看徐勳的身板,豈是能打的?至於老劉,你看他都一把年紀了,這要是碰到什麼事見風就倒,哪裡能保護我……姐姐,就算我求你了……」

    從來沒聽過朱厚照叫人姐姐的劉瑾完完全全傻了眼,而徐勳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沈悅,也已經是完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把沈悅留下是存了私心的,這要是朱厚照真的是後世傳言中的那個人妻控,那他自然巴不得小丫頭趕緊走了正經,但如今的小太子雖說不著調,可終究只是隨心所欲的淳樸,哪怕剛剛見著他和小丫頭打情罵俏甚至還興致勃勃,那事情自然大有可為。

    要知道,沈悅如今在大明的戶籍黃冊上已經完完全全是個死人了,要把死人復活,那全天下唯有一條門路最好走,那就是如今的太子,日後的皇帝!

    沈悅偷瞧了徐勳一眼,見其衝著自己點了點頭,她雖說總覺得這事情不對勁,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但嘴上少不得氣鼓鼓地說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哪怕是劉瑾,這會兒也已經瞧出了徐勳和這小丫鬟裝扮的少女關係不同尋常,不禁又是咂舌又是羨慕。咂舌的是徐勳當初能撞見太子,又奇怪地贏得了太子信任,這已經是異數;羨慕的是這小丫頭更是不知道怎的能被太子口口聲聲稱一聲姐姐,甚至尊貴的東宮不惜放下身段苦苦相求,這全天下恐怕就連皇帝也很少有這樣的待遇,更不要說別人。

    事情說定,一旁杵著的那個夥計終於瞅準了機會,可憐巴巴地問道:「四位客官,你們剛剛點的這些飯菜……」

    「繼續上,他們吃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

    心情大好的朱厚照一揮手就定下了基調。於是,徐勳和劉瑾不得不回到了他們那個狹小的包間裡頭,卻只能敞開了門。

    眼看著那邊朱厚照和沈悅一桌也由夥計送上了火鍋和各式菜餚,耳聽著朱厚照在那一個勁地誇獎著沈悅之前的英姿颯爽,兩個人終於明白了此前是怎麼一回事,劉瑾恨不能表現得怒髮衝冠,徐勳卻漸漸皺了皺眉。

    自己兩個人跑來這兒乃是他一時起意,可朱厚照甩脫了那些心腹,結果被人盯上了險些遭難,沈悅則是恰好在場解呃……這一連串事情怎麼瞧著偏生這麼巧?

    朱厚照午飯沒吃就偷溜出來,沈悅倒是吃過,因而就只見朱厚照一面滿嘴流油大快朵頤,一面還含含糊糊地在和她說話;而劉瑾也是真心餓了,可這會兒就是山珍海味他也無心品嚐,只在那低聲探問徐勳那小丫頭的根底,可對方避而不談,他也徒呼奈何。只有阿寶是吃過了仍然埋頭苦吃,到最後便被徐勳差遣上前把兩桌的賬一塊結了。

    出了小店,朱厚照抬起手做了個遮陽棚看了看天色,隨即轉頭沖眾人招了招手。待到了顯戾宮和這羊肉胡同的轉角處,他才擺出了鄭重其事的表情:「我剛和姐已經提過了,今兒個我偷偷摸摸出來,是因為有人給我捎了一封信,說是什麼我外公正在仁和長公主府做客。」

    外公?昌國公張巒已經死了啊……等等,朱厚照說的莫不過……

    一個是車廂中聽到那一番話的當事者,一個是車廂外偷聽得清清楚楚的駕車人,徐勳幾乎和劉瑾同時反應過來,兩人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全都難掩那種驚駭。而沈悅已經察覺到朱厚照恐怕不是普通人,這會兒雖心下存疑,卻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那是要去仁和長公主府?」

    「對!那信上言之鑿鑿,雖然我不信,但一定要去看個究竟!而且,我不能光明正大從正門出去,得想個法子混進去。」朱厚照一攤手,隨即就眼睛發亮地看著沈悅說道,「姐,你功夫那麼好,能不能帶著我翻牆?」

    「咳咳!」徐勳不得不使勁咳嗽了兩聲,打斷了朱厚照這奇思異想,「翻牆就別提了,法子我有,但只請您聽我說三條。只要您答應了這三條,保管您能順利進仁和長公主府。」

    「什麼?好,你當然是我的軍師!我聽,你趕緊說!」

    徐勳豎起了一根手指頭:「第一,您的隨從想來正在外頭滿大街找人,須臾說不定就要驚動了官府,我打發阿寶回家去,他們興許會找上我家,如此可以暫且安一安他們的心。」

    見朱厚照猶豫片刻,老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徐勳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因為一封信就這麼衝動,萬一是陷阱怎麼辦?所以,事關重大,我們先得找輛車,然後還得有幾個得力的人接應……我雖說初來乍到京師,但正好有幾個南京老鄉來投奔我爹,他們都是伶俐人,讓他們在外頭望個風接應接應,那還是沒問題的。」

    徐勳不叫自己小侯爺,而是口口聲聲的您,聰明絕頂的朱厚照哪裡不知道這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心裡還是很滿意的。儘管對於前頭的教訓有些不以為然,可瞥見沈悅也在那點頭,他想想也有些道理,便大手一揮道:「好,這第二條也准了。」

    眼見朱厚照總算還聽得進自己的話,徐勳這才豎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條,進了仁和長公主府,您千萬不可衝動,凡事聽我安排,行不行?」

    劉瑾沒想到徐勳竟是這般大膽,一時慌忙湊到朱厚照身邊想要勸說一二,卻不想朱厚照在臉色數變之後,最終點點頭道:「好,就依你!」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39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雞飛狗跳,帝京第一案(上)

    儘管和當今弘治皇帝並非一母同胞,但仁和長公主作為皇妹之中最年長的,自弘治二年出嫁以來,天子一直都是恩寵有加弘治三年賜三河縣莊地兩百一十五頃,弘治九年賜安州田十四頃,賜直隸清苑安肅二縣田五十七頃,弘治十七年又賜武清縣莊地二百九十四頃,這全部加在一塊,齊家竟是因尚公主而得地近六萬畝,可謂是一時暴富。

    然而,駙馬都局齊世美雖出身官宦之家,父親是鴻臚寺少卿齊佑,可不但不好學,而且還驕奢淫逸縱情聲色,早朝是經常一整年都不見人影,還不到三十就已經早早去世了。由於公主求懇,其子齊濟良年方十歲就刻了錦衣衛百戶,現如今雖只十三四,卻不像父親那樣一味只知道酒色,小小年紀就已經頗有心眼。仁和長公主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幾乎是撒手把家事都交給了兒子去處置,平日裡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上頭的長公主都是如此,下頭的僕役自然變著法子的奉承少主人。去年還有當年帶著齊駙馬去那些花街柳巷的想要引誘這位主兒,可齊濟良在這和事情上卻不含糊,一頓板子幾乎把人打死,旋即又把人光身子攆了出去,於是下頭再不敢玩弄這種把戲。倒是有聰明的漸漸摸到了齊濟良的脈門,知道這位小爺自恃尊貴,嫌棄堂堂公主子只得一個錦衣衛百戶的職銜太過寒酸,因而常常挑唆了人結交三教九流炫耀富貴。

    齊濟良也不是沒磨過母親為自己再求個高一點的世官,奈何弘治皇帝對一眾皇妹長公主們的宗旨是賜田盡量滿足,賜官一概限制,因而仁和長公主也沒有辦法。就如今日這位鄭皇親,便是一個前往武清縣收莊田租子的管事回來之後報上的。既是如此,齊濟良聞聽訊息自然如獲至寶,竟打起了走內宮路子的主意。

    此時此刻廳堂之中,儘管看不上這個說話粗俗的老漢鄭旺,但齊濟良還是盡量陪著笑臉勸酒。幾個被請來陪客的也都端起了十足笑臉,笑意盈盈地一口一個鄭皇親把那鄭旺說得眉開眼笑。酒酣之際,得意忘形的鄭旺便嘿然笑了起來。

    「小公子找我,那就是找對人了!昨兒個是我那閨女的生日,我和我家婆娘準備了她平日最愛的酒菜和肉乾,托了乾清宮的劉公公捎帶進宮,沒多久的劉公公就親自出來說是送到了,還給我帶出了我家閨女捎帶給我的東西。看,其中便有這個!」

    見鄭旺醉醺醺地擼手往懷裡一掏,繼而竟是摸出了一支寶氣湛然的珠釵來,炫耀似的衝著眾人晃了一晃。齊濟良見狀目光閃爍,隨即便假作孩子氣似的瞪大了眼睛:「好珠釵,這珠子看著似乎比我娘頭上那支還圓!鄭皇親可能給我見識見識?」

    「那還不容易!」鄭旺見堂堂公主之子竟是露出了這樣殷羨的表情,自是更加得意,笑瞇瞇地就把手伸了過去,卻是緊捏著那珠釵不肯放,口中又絮絮叨叨地說,「小公子看這做工,看上頭這兩顆珠子,還有這嵌寶點翠……嘖嘖,聽說內造的東西也分上中下好幾等,這應該是頭一等的好東西了……」

    齊濟良很不習慣有人這樣滿嘴酒臭地衝著自己說話,好容易才硬生生忍住了心頭那股厭惡和輕蔑,只睜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這珠釵。仁和長公主作為當今天子的長妹,陪嫁除了定例的銀子和賞賜之外,還有不少陪嫁的金銀首飾,而先頭長公主生母王順妃薨逝的時候,也把所有財物一股腦兒都留給了她。平日齊濟良跟在旁邊也見識過不少好東西,頗為識貨的他一眼就看出,這珠釵確實是御用監所貢首飾中的上品。

    既然仔仔細細看過了,他便看了一眼左右,用親近的語氣笑道:「鄭皇親,雖是宮中貴人孝順,可這樣的東西除非是賞出來,否則卻是犯禁的。你在我這裡展示給大伙看不要緊,但在別處還是千萬藏好了,被人瞧見,那可是有的是嘴舌官司可打。」

    已經喝多了的鄭旺此刻漸漸有些大舌頭,聞聽此言哪裡聽得進去,竟是又呵呵笑了一聲:「不打緊,不打緊……劉公公告訴我,我那閨女在乾清宮得寵不是一兩日,而是好多年了,這區區一支珠釵算什麼,我先前不知道,竟是連太子殿下……」

    這最後四個,字一出口,他猛地驚醒過來,見滿屋子竟是鴉雀無聲,他也知道自己失言,趕緊舉起酒杯使勁灌了幾口,又藉著醉意說起了醉話:「宮裡頭誰不敬她幾分,劉公公堂堂乾清宮御前伺候的紅人,這還甘願跑腿,更何況其他?我這次到天津,各家商旅的孝敬裝滿了幾條船,嘿,都是我閨女命好,命好……」

    齊濟良見氣氛漸漸緩和,一拍手叫了兩個美貌丫頭上來服侍鄭旺繼續勸飲,隨即就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四周幾個陪客,見接下來這些人都巧妙地岔開了先頭那要命的話題,只顧著一個個起身向鄭旺敬酒,他這才心頭稍安,藉著更衣之故悄然站起身來。到後房裡頭放鬆了一把,他想起自己行走宮中時偶爾也聽到的那些傳言,一顆心頓時不爭氣地猛跳了起來。

    他也聽說過張皇后當年生下太子的時候有些古怪,莫非這古怪竟是印證在此處?

    「大少爺,長公主那宣您去一趟!」

    齊濟良一個激靈驚醒過來,想起自己吩咐過不得告訴母親,立時用凌厲的目光掃了一眼那前來傳信的小廝。見其使勁搖了搖頭,賭咒發誓說不曾洩露風聲,他這才整了整衣衫,故作威嚴地說道:「這樣,把那幾個陪客都遣開了,就留那兩個丫頭陪那鄭旺喝酒。你們看著一些,我沒出來之前不許把他放走了!」

    那邊廂齊濟良被仁和長公主叫了進去,這邊廂幾個陪客得了信兒,自然也樂得不用陪著個粗俗漢子奉承逢迎,一個個都藉故退了席。而鄭旺哪裡在乎這些,旁邊兩個千嬌百媚的年輕丫頭一口一個爺的陪著喝酒,他要不是還記得這裡是駙馬府,幾乎就恨不得立時成就好事,手上便宜卻一丁點都沒少占,自家那粗魯婆娘早就扔到九霄雲外了。

    除卻揩油之外,他還在那頤指氣使地又是要菜又是要酒,除卻被自家少爺吩咐陪酒的那兩個丫頭,其他的本就不耐煩應奉這和人,見人醉了就索性溜之大吉,這廳堂周圍漸漸地竟是一個下人都沒有。

    當其他人都去鑽沙的時候,廳堂之外,兩個小廝打扮的少年和一個丫頭打扮的少女便露出了身形,不是朱厚照徐勳和沈悅還有誰?徐勳把阿寶打發了去家裡,等那些興許會去碰運氣的東宮內侍,然後雇了車之後就去了板橋胡同,指使慧通親自帶著幾個人跟著他出來,又對門口假稱是鄭家派來接家主的小廝,總算是混了進來。只剛剛廳堂上明顯高朋滿座,徐勳死活攔著朱厚照,這才總算是沒讓這位衝動的太子徑直闖進去。

    「喏,徐勳,咱們還要等多久!」

    見朱厚照一把一把拔著牆頭上爬著的籐蔓,別提多焦躁了,徐勳不得不斜睨了沈悅一眼。果然,下一刻沈悅就臉色一板道:「你還說什麼出來做大事,怎的一點耐心都沒有?裡頭還有丫頭在,萬一貿貿然闖進去,別人大聲叫嚷怎麼辦?在這等著,看我的!」

    徐勳本是想讓小丫頭攔一攔朱厚照,可沒想到小丫頭撇下他們兩個人徑直進去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旁的朱厚照這會兒總算沒有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緒了,但卻張頭探腦的在那窺看,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勳一眼:「徐勳,回頭可千萬別把我身份告訴她啊!嘿,我沒有什麼兄姐,而且我長這麼大,就算是父皇也沒訓過我,母后就更不用說了。只有她敢點著我的腦袋說我的不是……還有她之前打跑那個混賬的時候,簡直是……」

    朱厚照一下子找不出形容詞,竟是卡了殼,好一會兒橫了徐勳一眼道:「好容易認了一個,姐姐,可惜你小子竟然捷足先登了!我可告訴你,你回頭得好好給我說說,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看你們不止認識一兩天了,一路上就是眉來眼去的……」

    徐勳被朱厚照又是捷足先登又是眉來眼去這接連兩個成語說得著實暈了,眼見得那廳堂中兩個丫頭先後飛跑似的出來,他立時用胳脖肘一撞朱厚照,把這位小太子接下來的話給噎回了喉嚨口。

    「殿下,你看,那兩個丫頭被攆出來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咱們快進去!」

    朱厚照這才發現兩個頂頂礙眼的人已經被趕跑了,這一下登時又驚又喜,可嘴裡還沒放下剛剛那一茬,竟是一面跟著徐勳往裡頭走,一面在那喜滋滋地念叨道:「戲文裡頭那些女俠也就這般了,又能打又機靈,這一會兒功夫就把她們攆出來了!不像我那皇妹和表妹,整天就只會跟在我屁股後頭……」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40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雞飛狗跳,帝京第一案(中)

  沈悅踏進廳堂的時候,就只見居中而坐的那個老漢竟是把手探進了一個丫頭的衣襟裡,而那丫頭雖說臉色漲得通紅,雙手死死柢擋,可卻扛不住一個成年男子的大力,竟是被人緊緊攬著腰根本動彈不得,而另一個丫頭已經彷彿嚇得傻了,蜷縮在那兒一動不敢動。 

  她素來就是火爆性子,雖說朱厚照不曾言明身份,只說自己是小侯爺,這鄭旺四處散佈消息說自己有個女兒是宮中貴人,另一個女兒給了自己父親朱老侯爺,這鄭旺還說自己這小侯爺不是正夫人生的,而是鄭旺女兒所出。儘管朱厚照的說辭編的漏洞百出,但此時此刻看到這老漢身為客人,卻對主人家的丫頭動手動腳,她就顧不上狐疑了,此時一下子忘記了其他,竟是氣沖沖地快步上前,飛起一腳就直接踹翻了老漢面前的高幾。 

  隨著這砰的一聲,那張高幾應聲而角,緊跟著就是乒呤哐啷的聲音,竟是上頭那些什麼成化窯宣德窯的官制瓷器翻落在地,砸成了各式碎片。趁著鄭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在當場的機會,剛剛那丫頭終於死命掙扎開了他的鉗制,驚慌失措地跳將起來跑到一邊,一面在那整理著衣襟,一面在那偷看這闖進來的陌生丫頭,臉上儘是驚懼。 

  「老爺你在這兒好快活,就不知道夫人在家裡等得怎樣焦急!」 

  沈悅在踢翻那張高幾的時候已經想出了主意,這當口見鄭旺又驚又怒,她反而一叉腰怒氣沖沖地喝道「這可是駙馬府,你瀉火也得先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否則就算宮裡貴人在,這臉也要丟盡了!」說完這話,她就斜睨著那兩個丫頭大喝道,「你們兩個還不快走?」 

  兩個丫頭雖說不是駙馬府那些頂尖的大丫頭,可畢竟是豪門裡頭長大的,被一個粗俗漢子這樣佔便宜自然是說不出的含羞忍辱。此時有人給她們解圍,兩個人對視一眼就立時雙雙飛也似地往外奔逃。見這情景,鄭旺頓時大為惱怒,下意識地伸手一拍,可面前的高幾也沒了,這椅子也是沒扶手的他竟是一下子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時痛得哎喲一聲。 

  「臭丫頭,竟敢教訓我!你是什麼人?我怎麼沒在家裡見過你!」 

  「我是什麼人……哼,是宮裡貴人派我出來見你的!」沈悅眼珠子一轉就信口開河說了一句。見鄭旺一下子為之啞然,剛剛那氣勢就彷彿洩了氣似的無影無蹤,她情知這狐假虎威有效,當即更端起了架子,居高臨下地說,「看你那得意忘形的樣子,就你剛剛那做派,傳揚出去要被人說成什麼?暴發戶,還是鄉下暴發戶!」 

  鄭旺起初還有些驚駭,但一想起這女子頂多是自己女兒的身邊人,一時惱羞成怒,竟是霍然站起身來:「就算你是宮裡人,可你別忘了我將來便是鐵板釘釘的皇親,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教訓我!就連宮裡太子殿下,說是皇后娘娘養的,其實也是借了我閨女的肚子……」 

  此時此刻,才進了廳堂的徐勳和朱厚照都聽見了這話,頓時雙雙變了臉色。而這當口,沈悅也是目瞪口呆,而鄭旺卻藉著酒意說得更起勁了起來。 

  「不過是兩個丫頭,只要我開口,就算是這齊公子,也決計是肯的,哪用得著你這小丫頭指手畫腳!」他說著響亮地打了個酒嗝,起眼睛看著沈悅,突然覺得她嬌俏秀麗,竟是比那兩個丫頭的姿色更甚,頓時曖昧地笑了起來,「我看你的顏色便不錯,只要肯跟了我,將來你便是皇親府的人,總比在宮裡當今使喚丫頭強百倍……」 

  這話還沒說完,又羞又怒的沈悅再也忍不住了,一腳踢起地上跌落的一個瓷碗就衝著鄭旺砸了過去,竟是正中他的腦門,打得他腳下一哴蹌。 

  趁此機會,大怒的徐勳亦是快步衝上前去,一把拎起鄭旺的領子把人揪起來便是五六個大耳瓜子。這猝不及防的突襲頓時讓鄭旺頭昏眼花,等到他回過神來時見是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他扯開喉嚨就要叫,冷不防後頭跟過來的朱厚照隨手抄起一樣東西塞進了他的嘴裡,竟是把他的叫嚷堵得嚴嚴實實。 

  「這該死的家奴……這該死的家仙……」

  倘若說接到那封信的時候,朱厚照心裡還有千分之一的懷疑,那麼此時此刻,拎了個雞腿把鄭旺的話堵了回去,他連那一丁點懷疑也都飛到爪哇國去了。就算他沒見過外公昌國公張巒,就算他那兩個舅舅壽寧侯和建昌侯不著調,可總比眼前這個醉氣熏天滿嘴噴糞的粗魯老漢要好得多。 

  朱厚照的動作和言語讓徐勳鬆了一口大氣,見這鄭旺使勁掙扎,他便看著朱厚照低聲說道:「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把人押回去好好審,看是誰給他的膽子讓他這樣胡說八道!」朱厚照惡狠狠地在鄭旺身上踹了一腳,又打開了其掙扎著伸過來的那隻手,旋即氣急敗壞地說,「要是讓我查出來,我殺他的頭,抄他的家,讓他全家……讓他全家都到遼東喝西北風去!」 

  徐勳見沈悅面色古怪地往自己兩個身上看了過來,他哪裡有功夫解釋,忙努了努嘴說:「悅兒,找一樣能捆人的東西來,先綁了他的手再說!」 

  「哦……好!」 

  沈悅此時越看朱厚照越不對,心裡雖有那麼幾分懷疑,可終究還沒有懷疑到東宮太子身上去,畢竟,她實在沒法相信堂堂太子竟然會這樣胡鬧法。於是四下裡一看,她什麼都沒找到,最後就發現了自己腰間的汗巾,於是便疊了雙層,一把扭了鄭旺的手反剪過來,三下五除二把人死死綁了起來。做完了這些,她就拍拍雙手看著兩人說道:「接下來咱們怎麼出去?」 

  「你們在幹什麼?」 

  話音剛落,就只聽外頭陡然傳來了一個叫嚷。徐勳轉頭一瞧,見是一個錦衣華服唇紅齒白的少年,他立時醒覺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朱厚照。 

  「徐勳,擋著他,他可認識我!我不想讓人知道是我跑到這兒來抓這個鄭旺!」 

  見朱厚照原本側著臉,這會兒竟是背過身去,又索性把帽子斟扣了臉上,說話和蚊子叫似的,徐勳立時明白了事情輕重,當下一把將鄭旺推給了沈悅,隨即快步走上前去,口中冷冰冰地說道:「齊公子,卑職錦衣衛北鎮撫司總旗徐永,奉了我家葉大人之命前來捉拿嫌犯!」 

  「你胡說八道什麼,這是我家貴客,哪來的嫌犯!」 

  說話間,徐勳已經走到了齊濟良面靠,見其滿臉驚怒赫然不相信,他便從懷中掏出了那面進京以後還不曾示人過的北鎮撫司總旗腰牌。見齊濟良眉頭大皺,他便用極其冷肅的語氣道:「此人假冒皇親,居然敢膽大包天蒙騙齊公子,實在是罪大惡極……」 

  齊濟良雖說是公主之子,可弘治朝的廠衛遠遠不如成化朝的赫赫凶名,他竟從來沒和北鎮撫司的人打過交道。此時此刻,他聽徐勳說著這些話,臉色數變,可一想到自己在母親面前誇下了海口,頓時把那些驚惶顧忌都拋在了腦後,竟是惡狠狠地打斷說:「我管你什麼北鎮撫司的總旗,要到我這公主府來拿人,讓葉廣親自來還差不多!趕緊把我的客人給我放了,否則我們到御前去打官司!快,放人,否則我就叫人了!」 

  朱厚照一手扶著帽子,一面悄悄回頭瞥看徐勳,見其掏出了一塊彷彿是北鎮撫司的腰牌,他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待見齊濟良竟是油鹽不如,他又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該死。眼見得沈悅手下的鄭旺使勁掙扎了起來,而齊濟良彷彿真的要叫人,他暗自大叫不好,卻不防徐勳驟然出手,竟是一把扭住了齊濟良的胳脖,隨即胳脖橫在了他的頸項上把人拖了過來。 

  「你……你想幹什麼!」 

  養尊處優的齊濟良何嘗見過這和場面,此時駭得魂也沒了,掙扎著踢了兩下腿,他終究生怕對方對自己不利,只能聲音嘶啞地叫道:「快放開我!否則就算你是北鎮撫司的人,我娘也不會放過你的!」 

  徐勳前世裡就是膽大包天,今生今世從在南京城裡睜開眼睛醒過來開始,就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此時此刻和脅迫齊濟良的後果比起來,倘若齊濟良叫了人來,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跑到仁和公主府,和一個很可能是招搖撞騙的假冒皇親見了一面,這接下來的事情就說不清了。因而,他沒有理會齊濟良這番話,而是手上稍微加重了幾分力道。

  「齊公子,你窩藏欽犯,北鎮撫司上門不但不交出來,而且還攔著北鎮撫司拿人,你與其拿長公主殿下來壓我,還不如想想這是什麼罪名!」 

  「你……」 

  「送我們出去!」 

  徐勳開口一喝,隨即陰測測地在齊濟良的耳邊又嘟囔了一句。見其面色大變,他才鬆開了一隻手,另一隻藏在齊濟良身後的手卻用那腰牌頂住了人,又轉頭沖朱厚照和沈悅使了個眼神。見朱厚照自作聰明地隨便拿了一塊帕子遞給沈悅,示意其捂著臉,他便啞然失笑,卻沖沈悅點了點頭,旋即拎著齊濟良走在了前頭。 

  好在他們起頭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算計好了,這廳堂到前門距離很近,才一出門他就看到了慧通和尚那幾個人,以及門口停著的那輛馬車。以目示意朱厚照和沈悅押著鄭旺上了馬車,他拉著齊濟良漸漸退到馬車邊上,突然把人一鬆就跳了上去。就在他鬆手的一瞬間,齊濟良立刻大聲叫道:「來人,抓強盜,抓強盜!」 

  然而,幾乎在同一時刻,門口埋伏的慧通揚手一個紙包就衝著齊濟良扔了過去。而隨著馬車迅速起行,公主府內七八個人衝出來的時候,四周同樣十幾個紙包飛了出去,揚起了無數黃褐色的粉末。粉末之中,無數噴嚏聲此起彼伏,還帶著眾多咳嗽嗚咽,卻是蔚為壯觀。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41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雞飛狗跳,帝京第一案(下)

    「刺激,痛快,真是又刺激又痛快,我這輩子就沒像今天這樣刺激痛快過!」

    飛奔的馬車上,鄭旺已經被徐勳示意沈悅直接打暈了,而前頭駕車的又是劉瑾,因而朱厚照自然絲毫沒有顧忌,在那兒又是笑又是叫,連說話都已經語無倫次了。眼看這位小太子已經激動得沒個正形了,徐勳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沉聲說道:「事情到這份上,接下來沈姑娘插不上手,您看是不是半道上先把她放下去?」

    「啊?」

    朱厚照這才驚醒過來,瞅了一眼沈悅,猶豫了再猶豫,老半晌才看向了徐勳。這當口,徐勳顧不上聰明剔透的小丫頭是不是會品出了什麼滋味來,湊上前去就低聲說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萬一讓人知道沈姑娘插手其中,她可沒那麼硬的靠山,到時候恐怕得脫層皮。」

    「那好吧。」朱厚照終於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沈悅就笑嘻嘻地說,「姐姐,那我先送你回去……」

    「別送了,路口放下我就好,我自己會僱車!」沈悅自忖自己之前在南京時候的膽子已經夠大了,可想到今兒個竟然在仁和長公主府大鬧了一場,她此時不覺一陣陣後怕,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對面這年紀相差不多,膽大卻如出一轍的兩個人,輕哼一聲道,「算我倒霉,今兒個被你們兩個差得團團轉!」

    「當然不是白讓姐姐幫了這麼大的忙!」朱厚照在身上摸來摸去,到最後還是摸到了腰間那羊脂玉墜兒上頭,一把扯下了就雙手捧到了沈悅跟前,滿臉誠意地說,「姐姐,這謝禮你收下……」見沈悅臉色不好,他立馬改口道,「不不不,不是謝禮,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留下做個紀念嘛,又不值幾個錢!」

    「不值幾個錢?就這麼一個玉墜子,平民百姓夠過一輩子了!」嘴上這麼說,沈悅終究還是伸手拿了,隨即忍不住又如同最初見面時那樣教訓了起來,卻是一字一句地說道,「總而言之,回家之後好生對你爹娘長輩認個錯,別強著,他們都是一片愛護關切你的心。別嫌囉嗦,哪天你聽不到你就明白難受了。你這一逃家,上上下下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看你家是富貴的,那些下人為了這個挨打,萬一生出怨氣來,日後對你也是不好的。」

    「哦,我知道了……」

    聽沈悅話語柔和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見朱厚照面色一變,隨即輕輕點了點頭,就連徐勳也能聽出小丫頭心中的愧疚和思念之意,忍不住什出手去和她輕輕一握,旋即就點了點頭,又對外頭叫道:「老劉,街口停車。」

    「好嘞!」

    劉瑾在宮裡熬了多年,幾乎每一個職司都幹過,最得心應手的除了奉承人就是趕車。前者讓他逃過了必死的一關,由當時的權閹李廣推薦去服侍太子朱厚照;後者讓朱厚照每次偷溜出宮幾乎都會帶上他,就好比此次這般驚險的當口,也少不了他的參與。而且身處這個位子,車廂中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這會兒他答應得爽快,心裡卻是再次確定,裡頭那一對男女決計是日後很長一段時間要籠絡交好的對象。

    太子爺還從來沒有這樣信任過一個外人,也從來沒有這樣厚待過一個女人……那一聲聲姐姐叫得真是讓人呆滯,顯然都是他和張永幾個帶著太子戲園子逛多了!

    路口放下了沈悅,眼看著那身影敏捷地消失在人群中,徐勳長吁了一口氣之後,當即便看著朱厚照道:「殿下,接下來,咱們去北鎮撫司。

    「什麼?」朱厚照立時大叫了起來,「好容易把這麼個傢伙抓住了,為什麼不咱們自己審,而是要交給北鎮撫司?不行,本小侯爺不要他們摻和!」

    「殿下,您要知道,剛剛我在仁和長公主府是把北鎮撫司的牌子拿出來過,他們肯定會找上北鎮撫司,況且這人審過之後,殿下您打算怎麼辦?就算要殺要剮,那也總得北鎮撫司出馬上奏,總不能殿下您在朝會上把事情捅出來吧?不是北鎮撫司,難道咱們去找東廠?」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劉瑾急躁的聲音:「絕對不可!殿下,東廠王岳那個老傢伙最是不好對付,到時候他肯定會上奏皇上把咱們這些人統統趕出東宮,指不定還會掃進徐世子!」

    「這……」

    劉瑾素來深得喜愛,徐勳如今又深得他信任,朱厚照頓時躊躇了起來。這時候,徐勳不得不趁熱打鐵地說道:「若是殿下一心想要親自審,也未嘗不可。咱們到錦衣衛後街停一停,我去請那位之前您打過交道的李逸風李千戶出面,把葉大人叫上,然後讓他們尋幾個心腹,咱們不在北鎮撫司裡頭,而是另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審他,如何?」

    「好,就這麼辦!」

    朱厚照思來想去,覺得這法子雖折衷,可也不枉他明修錢道暗渡陳倉,花費了這麼多功夫甩開親信出了宮來,立時使勁點了點頭。此時此刻,車內的徐勳和車外的劉瑾齊齊鬆了一口氣,一個靠在板壁上恢復這半日動腦動力損耗的精氣神,一個提起精神高高揮了兩記馬鞭。於是大街上,就只見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疾馳而過。

    從東江米巷拐進錦衣衛後街,挑開窗簾的徐勳敏銳地感覺到這裡彷彿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心中不禁一動。果然,車在北鎮撫司門前才一停,他就只見李逸風帶著幾個錦衣校尉氣急敗壞地從裡頭急匆匆出來。他立時撩開車簾推開車門跳了下去,開口叫了一聲李千戶。下一刻,他就瞧見李逸風彷彿眼睛大亮,竟是三兩步衝上前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問你!」

    李逸風沒認出斗笠壓得低低的劉瑾,不由分說把徐勳拖到了一邊,這才低聲問道:「聽說你和太子殿下最好,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上哪去了?那幾個常跟著太子出宮的太監據說是把太子殿下給弄丟了,還有人跑到你家裡去找,卻撲了個空,如今只有一個還留在那兒守株待兔,剩下的有的滿街找人,還有的跑到咱們錦衣衛求助來了,大人也嚇了一跳!」

    得知果然是朱厚照的事情驚動到了這兒,徐勳沉吟了片刻,就掙脫開李逸風的手,反拉著他到了馬車邊上,二話不說把人推了進去。見李逸風一入內便是一聲訝異的輕呼,他就跟著上了車,待劉瑾關上了車門,他也就順勢放下了車簾。

    李逸風一上車看到朱厚照,那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立刻放下了,可一看到車廂地上那個蜷縮著被綁成一團的老漢,立時又糊塗了,怎麼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他正要向朱厚照行禮,可這位太子卻沒好氣地衝著他擺了擺手,隨即就向徐勳努了努嘴說:「徐勳,你對他說。」

    知道李逸風是北鎮撫司的老手,徐勳湊了過去,只用三言兩語就把今日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其中最關鍵的地方卻語焉不詳地跳了過去。即便如此,李逸風仍然從冒認皇親這四個字中品出了陰謀的成分,一時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抬起頭就沖朱厚照拱了拱手。

    「殿下,事關重大,我得先去見見我家大人。」

    「可以,不過得讓徐勳跟著你去!」朱厚照最怕的就是李逸風這邊廂答應,那邊廂卻讓人去給他父皇通風報信,那他這好些天的苦心就全都白搭了,說出這麼一句話後還不忘又補充道,「你要是敢洩露一丁點消息,日後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殿下放心。」

    李逸風苦笑著連連點頭,等拉著徐勳下了車,吩咐幾個錦衣校尉就地守護好馬車,他就和徐勳一塊進了北鎮撫司大門。一路上雖也有人投來驚奇的目光,但他在北鎮撫司亦是威權甚重,並沒有一個人敢質疑。等他站在葉廣辦事的簽押房門口時,他突然側頭看了徐勳一眼。

    「徐世子,剛剛你在仁和長公主府報的是北鎮撫司的名字?」

    「是,事急從權,我也是沒辦法……」

    「解釋的話就別說了,我還分得清輕重緩急。」李逸風擺了擺手,隨即雙手使勁搓了搓臉,這才歎了口氣說,「只怕待會兒葉大人也會對你感激不盡,這次的事情要不是你,咱們北鎮撫司的臉就真的丟大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要鬧到太子殿下親自出馬,咱們才知情,這簡直不是丟面子……連裡子都丟了!」

    當見到葉廣陳述了這一番經過,眼看著這位北鎮撫司之主從驚愕到憤怒,又從憤怒到沉靜冷然之後,徐勳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李逸風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果然,就只見葉廣二話不說就出了門,沉聲召了十幾個人後,只吩咐說是去辦一件機密要務,隨即就看向了他。

    「北鎮撫司在王恭廠西邊有一座院子,專用來辦理急案,就往那兒去吧。」見徐勳點了點頭,葉廣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當日送給你那腰牌,不過是我的一丁點愛才之心,誰知道竟然真是派到了這樣的妙用,總算我還走對了一步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42
第一百六十六章 護犢愛妻,天子之怒(上)

  乾清宮東暖閣。 

  過了十月初一,宮中就燒起了地龍和火盆,這乾清宮東暖閣又是皇帝起居的地方,自然更不例外。此時地上跪著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儘管已經超過一個時辰了,可是誰都不敢抬起腦袋來,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跪在這兒只是膝蓋發麻肩背酸痛,可至少比被打發到外頭那凍死人的地方跪著強。於是,哪怕人人腦門都油光可鑒,人人背心都漸漸濕了,可不得不都在那死死硬撐著。 

  良久,一直沒開口的弘治皇帝方才冷笑了一聲:「平日裡一個個都說自己如何盡心,如何謹慎,原來你們就是這樣盡心謹慎的。朕好端端的把太子交給了你們,可你們呢,你們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居然挑唆太子廢了講學溜出宮去,你們好大的膽子!」 

  跪在前頭的幾個平日最得力的太監雖不敢抬頭,卻免不了互相對視了一眼,哭喪著臉的同時全都在那暗自大罵今日護著朱厚照出去的張永谷大用和馬永成。可這會兒要說辯解,他們卻是全然不敢的,索性都腦門貼著地上的金磚只不做聲。可這一次弘治皇帝罵完之後,就厲聲喝道:「來人,把他們架出去,朕看著他們就煩心!」 

  「皇上,奴婢李榮求見!」 

  話音剛落,外頭就突然傳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音。弘治皇帝厭惡地瞧了一眼這些酒囊飯袋,不耐煩地開口宣進。下一刻,就只見李榮快步走了進來往地上眾人斟睨了一眼,就勢便要行禮。見他顫顫巍巍的樣子,弘治皇帝頓時皺眉說道:「免了吧!」 

  「謝皇上!」李榮終究還是跪了一跪方才起身,旋即就低下頭恭謹地說道,「奴婢已經去宮門四處都問過了,太子爺帶著幾個人走的是西苑,隨行的張永還給了西安門守衛一錠銀子,那邊又因為他們是東宮的人所以沒敢查驗。」 

  「朕就知道!」 

  眼見弘治皇帝越發煩躁惱怒,李榮的態度便越發恭順,一貫掛在嘴邊的老奴二字也因為頗顯倚老賣老而摒棄不用:「奴婢為了以防萬一,已經讓王岳把東廠番子都派出去了,必然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太子殿下不過是年少心性不定,就是真的逃了文華殿講學,也必然是有人挑唆,絕非出自本心,還請皇上息怒。」 

  這一番話說得地上眾人一時都慘白了臉。原想著這位司禮監大佬過來,能稍稍打岔緩和一下皇帝對他們的處置,沒想到李榮倒是為太子朱厚照開脫了,可反手把他們全都掃了進去,一時自是人人怒恨。李榮冷眼旁觀自然心裡有數,卻是絲毫不擔心這些人翻出什麼風浪來。 

  平日朱厚照偷偷出宮雖也是有的,可畢竟都是不讀書的時候,今次卻是逃了文淵閣的下午講課,這文官們從前就已經是滿腹怨氣了,如今逮著空子哪裡還會不鬧騰? 

  於是,頭也不抬的他見弘治皇帝只沉著臉不言語,就又輕聲說道:「依奴婢想來,太子殿下不是頗為賞識興安伯徐世子嗎?興許人會到了那兒去,所以奴婢已經讓王岳親自帶人過去瞧看了,想必十有八九就在那兒。

  此時此刻,正走到門外的蕭敬剛巧嚕見這麼一句,面色一沉。他扭頭瞅了一眼背後滿臉惴惴然的張永,低聲囑咐了一句,這才若無其事地反身通報道:「皇上,奴婢蕭敬求見。」 

  隨著內中傳來了宣進聲,蕭敬就帶著張永進了屋子。他彷彿沒看見這跪了一地的人,逕直上前行過禮後,見弘治皇帝果然是面色赤紅,顯見氣得不輕,他就緩緩開口說道:「皇上不用焦心,奴婢已經得了准信,太子殿下的下落有消息了。」 

  聞聽此言,不止是弘治皇帝眼睛大亮,就連李榮和地上跪著的那些東宮內侍,也一個個偷偷抬起頭來,赫然如釋重負。然而,蕭敬卻沒有徑直說,而是又躬了躬身低聲說道:「茲事體大,還請皇上屏退了人。」 

  雖然心中滿是不耐煩,但弘治皇帝畢竟對蕭敬極其信任,當下喝退了地上這一干人等。等屋子裡就只幾個乾清宮內侍,站在皇帝身側的李榮便淡淡地說道:「蕭公公帶來的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張永吧?這太子殿下沒回來,他怎麼竟然一個人回來了?」


  張永剛剛隨著蕭敬行禮,弘治皇帝一時沒看清楚,此時認出了人來,原只是因為太子逃課而心中惱怒的他頓時又驚又怒,想要喝罵,可一時半會竟想不出更凌厲的詞來。這時候,蕭敬已經顧不上李榮的煽風點火了,慌忙開口說道:「皇上,太子殿下今次出宮,似乎並不因為厭棄讀書,想要出宮散散心,而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打算,所以一出宮之後沒多久,就尋了各種由頭把人一個個遣開,最後竟是趁著逛一家金銀鋪的時候甩脫了他們這些人。」

  「什麼!」 

  見弘治皇帝死命按著扶手,竟是坐不住了,蕭敬忙輕聲說道:「皇上,容奴婢說完。據張永說,這些天宮裡有些古古怪怪的謠言,所以他懷疑是不是太子也聽到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訊息,這才一時起意微服出去。」 

  「蕭公公,咱們說的是太子爺的下落,你這話題是不是扯得太遠了?」 

  張永早就順勢跪下了。他對蕭敬說了自己到徐勳家裡守株待兔,旋即得到阿寶回來報信說,太子正好撞見了徐勳和劉瑾,三個人這會兒去辦事去了,心裡就鬆了一口大氣,因而這會兒見李榮這般說,他連忙磕了兩個頭,旋即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這幾天有人在宮中詆毀壽寧侯和建昌侯,不巧給太子殿下聽到了,所以……」 

  朱厚照總共只派了他和劉瑾谷大用三個人去查這樁無頭公案,加上徐勳,也就四個人知道,所以張永自然不會愚蠢到自個把這麼一件大事揭開,輕輕巧巧就把事情兜到了那兩位皇親身上。果然,弘治皇帝雖仍是眉頭緊鎖,面色就好看多了。 

  「太子和壽寧侯建昌侯雖則是至親,就算有人詆毀,他也該來告訴朕,偷偷跑出宮去做什麼!」 

  「回稟皇上,奴婢也不知內情,只太子殿下今兒個從文華殿出來的時候還憤憤然的說……說什麼兩個舅舅也就罷了,可決計不容有人潑皇后娘娘的髒水。」 

  這話儘管含含糊糊,但弘治皇帝那緊皺的眉頭又舒展開了幾分。他這個當父親的當然能瞧得出來,這些天朱厚照對張皇后似乎親近了很多,對壽寧侯建昌侯那兩個舅舅儘管仍是話少,可終究不再橫眉冷對。倘若朱厚照今天真的是為了這樣的理由出了宮去,那這小子頑劣歸頑劣,但總算漸漸開竅了,知道護著自家人。 

  一旁的李榮見張永三言兩語竟是說動了皇帝,自然嗤之以鼻。可他本就不打算直接和蕭敬撕破了臉,當下也就沒再火上澆油,只輕咳一聲道:「那眼下太子殿下人呢?」 

  張永一直想的就是拖延這個問題,見皇帝果然回神看了過來,他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回稟皇上,奴婢那會兒被太子殿下支開後,就想著太子殿下會不會去尋興安伯世子,於是就徑直找去了徐家,不想徐世子正好不在,便打算在那兒等一等。誰知道大約半個時辰後其他幾個人也都找了過來,得知太子殿下沒來,他們就四下裡去找了人,只奴婢抱著萬一的期望還在那兒等著。後來果然有徐世子的小廝趕了回來,道是正巧太子殿下在羊肉胡同撞見了徐世子,徐世子就被太子殿下拉著一塊去辦事了……」 

  話還沒說完,弘治皇帝就被氣樂了,一下子打斷了張永的話頭:「正巧撞見?哪有這麼巧的事,必然是早就串通好的!」說到這裡,他想起朱厚照居然連太監都一併遣開,卻偏生和徐勳暗自有約,心中越發狐疑,可想想直到今天為止,朱厚照都一直被他拘在承乾宮,日日押去文華殿聽講,而東廠報說徐家父子閉門不出,哪來的串通機會? 

  就在蕭敬打算開口緩和氣氛時,外頭突然又傳來了一個聲晉:「皇上,仁和長公主求見。」 

  「皇妹?」要擱在平日,弘治皇帝必然不會輕待了自己長妹,可這會兒實在沒興致,當即皺眉道,「就說朕如今正忙,有事讓她去見皇后吧!」 

  門外那通報的太監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實話實說道:「回皇上,就是皇后娘娘陪著仁和長公主一塊來的。」 

  糟糕!這真是大大的糟糕!皇后怎麼來了! 

  儘管弘治皇帝正在這質問東宮內侍,可這消息已經事先吩咐絕對封鎖,不得令坤寧宮知道,因而這會兒得知張皇后親來,他哪怕身為天子,一時之間也有些頭大了。還不等他想出什麼應對之策,就只見門簾俶爾高挑,竟是張皇后親自打簾氣咻咻地衝了進來。 

  「皇上,究竟怎麼回事,承乾宮的那些內侍怎會齊齊跪在外頭,厚照又怎麼了?」說到這裡,她陡然看見了地上跪著的張永,一時眉頭楚得更緊了,旋即就以目瞪視蕭敬李榮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兩個,說!」 

  「回稟皇后娘娘,真沒什麼大事……」 

  「是是,沒什麼大事……」 

  幾乎是在蕭敬和李榮同時矢口否認的時候,外間又一個人腳下匆匆地衝了進來,竟是梨花帶雨地伏跪在地:「皇兄,北鎮撫司欺人太甚,竟是抓欽犯抓到臣妹府上來了,還脅迫了良兒!皇兄您一定要為臣妹做主,還臣妹一個公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43
第一百六十七章 護犢愛妻,天子之怒(中)

    北鎮撫司跑到仁和長公主府去抓人?

    此時此刻,別說弘治皇帝大吃一驚,就連蕭敬李榮亦是吃驚不小。張皇后剛剛還打算追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可想起剛剛仁和長公主淒淒慘慘慼慼地跪在面前磕頭求懇的樣子,她這憐憫之心立刻上來了,連忙也幫腔道:「皇上,我剛剛聽元娘說起此事,也氣得不輕!就算錦衣衛那幫人有偵緝大權,可誰許他們這樣胡來,竟敢闖長公主府,實在是膽大包天!」

    「葉廣居然會這樣大膽!」

    見仁和長公主跪在地上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弘治皇帝想起她還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如今又遇到這種事,自然心生憐惜,當下就站起身,竟是親自把人攙扶了起來,又頭也不回地吩咐人去搬椅子。這會兒張永還跪在地上,腿腳更方便的蕭敬自然趕緊搶在了前頭。而仁和長公主雖然抽抽搭搭,坐下的時候卻還不忘衝著蕭敬謝了一聲,隨即才抓著張皇后的手。

    「皇嫂,我那男人活著的時候就不爭氣,死了我也只當沒他這個人,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小小年紀倒還懂事。我也知道朝廷加官都是有定例的,不求皇兄為他破例,可如今他都被人欺負了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仁和長公主說著又伏下身子掩面痛哭,弘治皇帝見張皇后在那勸著,頓時沉下臉吩咐道:「去個人到北鎮撫司,問葉廣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不請旨就私自去長公主府抓人,簡直狂妄!」

    李榮斜睨了一眼蕭敬,知道對方在北鎮撫司上下素來兜得轉,便輕咳一聲說:「皇上北鎮撫司終究不比別的地方,讓那些小孩子去不好。既是茲事體大,又事涉長公主,還是奴婢親自去一趟,事情也辦得隱秘些。」

    「也好,你去吧!」

    仁和長公主聽到是李榮親自出馬,連忙用帕子擦了擦臉,竟是紅著眼睛站起身沖李榮襝衽施禮,慌得這位老太監趕緊避開,連連說使不得。正鬧騰的時候,彷彿老天爺也不想讓這裡的幾個人消停似的,外間突然又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皇上,司禮監陳公公來了,說是轉來了北鎮撫司葉大人的要緊密函!」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讓他進來!」弘治皇帝皺了皺眉,終多還是宣進了陳寬。等到陳寬捧著一封信匆匆進屋,他不等其跪平行禮就擺擺手道,「不用這些虛文了,葉廣呈進了什麼,拿來朕看!」

    接過那封密函一看,見外頭竟還費心地裹了一層油紙,弘治皇帝不禁呆了一呆。好容易費心勞神地拆開了卻發現裡頭居然有一層厚實的牛皮紙信封,這下子,他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隨手抄起一把裁紙刀開了信封,取出來的竟還不是他預想中的信箋,居然還套著一個小小的信封。這下子,他終於不耐煩了,劈手撂下裁紙刀就怒道:「這葉廣竟然敢消遣朕!」

    蕭敬本能地覺著這一套有些蹊蹺,不像是葉廣那個謹慎人能做得出來的。他也不在旁邊幫忙說情,而是上前彎腰幫著拆那個小信封,好容易又裁開了,卻只見裡頭是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方形小紙片。他斜睨了一眼弘治皇帝,見天子看也不看一眼,他索性就幫忙展開了,可才瞅了一眼那字跡,他就又驚又喜地遞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什麼!」

    弘治皇帝一把奪過了那紙片,一掃那不甚端正面字跡,就認出確實是朱厚照的。字條上頭統共不過二三十個字,全都是大白話……「父皇,兒臣逮著了一條大魚,現在和葉廣一塊去審了,詳情回來稟上,兒厚照。」

    逮著一條大魚?和葉廣一塊去審了?這是什麼意思?

    饒是弘治皇帝當了十幾年的天子,於詩詞文章上頭不說很有心得,可至少也是中上水平,平日有些奏折上頭那些辭采華茂的駢文他也決計看得懂,可這會兒面對這簡簡單單的二三十個字,他卻怎麼都看不明白了。在橫看豎看足足看了好幾遍之後,他終於品出了一丁點滋味來,突然看著站在那兒滿臉茫然的仁和長公主問道:「元娘,先頭你說北鎮撫司的人去你府上抓人,那抓到了人沒有?」

    仁和長公主也只是聽齊濟良的一面之詞,並不知道具體情形,此時呆了一呆之後就猶猶豫豫地說:「聽良兒說,似乎是抓了一個人,還是他的貴客。」

    「那北鎮撫司去了幾個人?」

    「這……」

    仁和長公主不知道皇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又真真切切確實不知道,這會兒頓時犯了難。見此情景,弘治皇帝頓時當機立斷對李榮吩咐道:「你也不用去北鎮撫司了,先去長公主府把事情打聽打聽清楚,北鎮撫司究竟是去了幾個人,都是誰,抓走了什麼人……怎麼抓走的,又是怎麼脅迫的長公主之子,全都給我先問個清楚!」

    「皇上!」

    見李榮遵令而去,仁和長公主頓時急了。這當口,弘治皇帝便擺了擺手說:「皇妹,朕不是不信你,而是事關重大,朕得問個清楚明白!若是真的他們擅闖你的長公主府,朕一定還你個公道!好了,看你哭成什麼似的,來人,扶長公主下去好好洗個臉,帶去坤寧宮歇息歇息!」

    當外頭兩個小太監進來,把仁和長公主攙扶了出去之後,剛剛始終硬生生憋著的張皇后終於忍不住了。她幾乎是一個箭步衝到了皇帝身側,一把抓起了弘治皇帝撂在桌案上的字條,從頭到尾一讀就立對面色大變,當即揚起頭道:「皇上,這是怎麼回事?」

    不防皇后竟是這般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弘治皇帝一個措手不及,原本已經打點了好一陣子的那些話頓時派不上用場了,只能打了個哈哈道:「皇后別想這麼多,這只是厚照和咱們開開玩笑。這孩子生性貪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上別和臣妾打馬虎眼,要不是大事,你會把東宮那許多內侍全都攆到了外頭罰跪?」張皇后越想越覺得自己起頭進來的時候太馬虎了,一時間又急又氣,竟是一把拉住了弘治皇帝的袖子,「厚照怎麼了?臣妾的兒子究竟怎麼了?他今天不是去文華殿聽講了嗎,怎麼會去什麼北鎮撫司審案?還有這一條大魚是什麼意思?」

    朕要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會在這發愁麼?

    弘治皇帝已經是愁腸百結,卻還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安慰道:「皇后你想哪裡去了!厚照當然是好端端的,否則他怎麼能夠送進這麼一封信來?至於他偷偷出宮,橫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不了咱們到時候狠狠罰他,這樣也能收了他的心……」

    「罰罰罰,只用罰怎麼行,他還小呢!」

    見張皇后果然被自己岔開了注意力,弘治皇帝頓時鬆了一口大氣,趕緊在旁邊連聲附和,又趁機和張皇后討論起了教子經。被他這麼一引,張皇后自是又說起了朱厚照前段時間的病,當即又埋怨道:「那些大臣就知道講課,何嘗真的為他這個太子著想!大冷天的一大早起來去文華殿,中午才休息一兩個時辰,下午就要又繼續講他這麼小小年紀怎麼受得了……」

    「……」

    站在一旁的蕭敬見皇帝一面敷衍皇后,一面衝自己不露痕跡地做了個手勢,自然是悄悄退下。然而,出了宮門,他就先吩咐給還在外頭跪著的東宮眾人暫且找個地方安置,一個乾清宮答應遲疑地說怕是皇帝問起,他當即就不時煩地說道:「沒見皇后娘娘在裡頭麼?萬一娘娘退了出來,見著這情景豈不是又好一頓質問?就是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一言替眾人解了困厄,他也不多停留,逕直帶著隨從出了乾清門,見兩個小太監抬了凳杌過來,早年就賜了內城乘凳杌的他卻擺擺手道:「不回司禮監,逕直出午門,去錦衣衛北鎮撫司!」

    張皇后當年嫁給弘治皇帝時,這位還是太子,宮中還有個壓在所有人腦袋上的萬貴妃,因而兩人可以說是患難夫妻。可苦盡甘來之後,弘治皇帝依舊再沒添過一個後宮,這就幾乎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了,夫妻兩人的感情自不必說。這會兒為了讓妻子不再追究兒子的事,弘治皇帝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哄人的手段,甚至不惜大費周章回憶了一遍往昔的甘苦。

    然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屋子裡光線漸漸暗去,張皇后終於察覺到天黑了。

    「你別再和我顧左右而言他了,你快告訴我,厚照他究竟到哪去了!」

    張皇后這一急,立時連你我這等稱呼都出來了。眼看再瞞不住,弘治皇帝長長歎了口氣,這才說道:「厚照長大了,聽說是前幾天在宮裡聽人說你哥哥弟弟的壞話,也不知道查到了點什麼蛛絲馬跡,竟是親自跑出了宮去。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張皇后在最初的驚怒過後,心裡卻不覺歡喜了過來,眼睛竟是也有幾分紅了。為了兒子不和兩個舅舅親近,甚至和自己都漸漸疏遠,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辦法,可從就沒有奏效的,可今兒個丈夫竟說,朱厚照為了兩個舅舅跑出了宮,這簡直是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皇上這是……這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

    就在弘治皇帝滿臉坦然點頭的時候,外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一個乾清宮答應就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皇上,皇上,太子殿下回來了,這會兒已經進了玄武門!」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4:44
第一百六十八章 護犢愛妻,天子之怒(下)

  「父皇,父皇!」 

  儘管弘治皇帝打定了主意若是朱厚照回來,他一定板起面孔好一通教訓。然而,當真正看到兒子興沖沖地進了東暖閣,又看到那一身慘不忍睹的打扮,他立時就心軟了。可他這個當父親的終究還挺得住,可張皇后就不一樣了,瞧見朱厚照那歪了的帽子,青色的布衫,她幾乎是險些掉下眼淚來,幾乎是一下子離座而起,上前一把就把兒子攬進了懷裡。 
  「我兒,你究竟是跑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父皇母后有多擔心!」 

  朱厚照才一進門就發現母后也在,正打算一併行禮的,可這會兒被張皇后死命一抱一箍,他頓時有些透不過氣來。齜牙咧嘴了一陣子,想起剛剛在外頭審案子時的情景,他忍不住漸漸抬起手來,有些笨拙地回應著張皇后的熱情,好一陣子才拍打了兩下母后的脊背,隨即囁嚅道:「母后,我都老大不小了,父皇看著呢……」 

  弘治皇帝瞧著這母子情深,不覺也是老懷大慰。儘管他算不上老,但從笈笈可危的皇太子到垂拱天下平衡朝堂的天子,他的心自然早就不再年輕了,直到朱厚照最後說了一句父皇看著呢,他方才威嚴地咳嗽了一聲,隨即淡淡地問道:「厚照,今天你不去文華殿聽講,卻偷偷摸摸溜出了宮去,你可知罪?」 

  「皇上!」 

  張皇后眼見丈夫一開口便是問罪,頓時急了。可還不等她開口要求情,就只覺得袖子被人拉了拉,一回頭就看見朱厚照正衝她使勁眨眼睛,又在那兒搖頭。 

  她微微一愕,想想等弘治皇帝要處罰朱厚照時再求情也不遲,便猶猶豫豫站起身來。這時候,朱厚照立時就勢跪了下來,砰的一聲就磕了一個響頭,立時把坐著的弘治皇帝和還未坐下的張皇后給嚇得不輕。 

  「身猛髮膚受之父母,要認錯有的是法子,你這是幹什麼!」弘治皇帝從前愁的是兒子貪玩不聽教訓,可這會兒朱厚照人也跪了,頭也磕了,他卻生怕這小子硬頂,說著又沉下了臉……

       「別想耍賴,快說,今天究竟幹什麼去了!」 

  「回稟父皇,母后。」朱厚照一面說一面有意看了一眼張皇后,這才昂起頭說:「兒臣今天和徐勳一塊逮到了一個冒認皇親的混蛋,已經和北鎮撫司葉廣一塊審過了。兒臣懇請父皇將這個混蛋斬首示眾,把他家裡的人統統流放遼東,以儆傚尤!」 

  這是什麼意思? 

  見弘治皇帝滿臉迷糊,張皇后亦是茫然不知所云,跪得直直的朱厚照突然大聲喝道:「劉瑾,還不把人拖進來!」 
  隨著他這一聲喝,外頭立時進來了一個人,卻是老劉瑾揪著一個乾清宮內侍的領子把人拖了進來。那人原本還使勁掙扎,可一看到了御前,他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跪伏於地不敢吭聲。可偏生在這時候,朱厚照竟是一骨碌爬了起來,指著他就喝道:「劉山,你還不知罪?」 

  劉山莫名其妙地被劉瑾拖了進來,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聽到太子的這一聲大喝,險些沒嚇得趴下。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稍稍抬起了一丁點腦袋,結結巴巴地說:「小……太子殿下,您別……別嚇奴婢啊,這……這如何說起?」 
  「你還不承認?」朱厚照剛剛在王恭廠西邊審問那鄭旺時,就已經氣得火冒三丈拳打腳踢,此刻本能地又一腳踹了過去,隨即怒聲說道,「我問你,那鄭旺是怎麼回事,王婦禮是怎麼回事?你告訴那鄭旺老兒,他就要做皇親是怎麼回事?」 

  弘治皇帝起初還想喝住朱厚照,可是到這最後一句話,他立時驚得站起身來,臉上滿是不可思議。而張皇后雖沒有完全聽明白,可皇親兩個字是什麼意思還是懂的。要知道,她哥哥壽寧侯張鶴齡府邸前的巷子,便是被稱作張皇親街。要不是弘治皇帝這麼多年如一日,她幾乎就以為丈夫在背地裡金屋藏嬌。 

  劉山怎麼也沒料到,朱厚照竟是直截了當說出了鄭旺和王婦禮這兩個名字,一時驚得魂都沒了,及至朱厚照再問,他竟是突然眼睛一翻,就這麼昏厥了過去。眼見這光景,朱厚照滿心的慍怒惱火無處發洩,一時恨恨地在劉山身上又踢了幾腳。直到一隻手扳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暫時止住,一回頭卻見是自己的父皇。

  「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的事情,你們誰敢露出去半個字,本小侯爺……本太子一定砍了他的腦袋!現在都給我出去,不許離開門口,但也不許偷聽……劉瑾!」朱厚照衝著四周圍的其他乾清宮答應喝了一番,見幾個人忙不迭地退出,他又對劉瑾努了努嘴,見劉瑾知機地跟著一塊出去,顯見是監視去了,他這才扭過頭來看著弘治皇帝和張皇后道,「父皇,母后,恕兒臣稽越,因為有些話不好讓外人聽去!」 

  兒子竟會拿出太子的身份做正經事了! 

  弘治皇帝心裡又是一陣喜歡,旋即方才把這情緒壓了下去,把朱厚照拉到軟榻前就問道:「厚照,究竟是怎麼回事,快原原本本說給朕和你母后聽!」 

  朱厚照首先回憶了一下從那邊出來之後和徐勳劉瑾商量之後定下的統一口徑,隨即才清了清嗓子說:「父皇,事情是這樣的……」 

  儘管兒子的講述裡頭,不時會拐到某些絲毫不著邊際的地方去,但總體來說卻是脈絡清楚,尤其是當講到在仁和長公主府裡頭那一番作為時,從怎麼混進的門,怎麼找了個丫頭支開服侍的丫頭,怎麼打的鄭旺,怎麼對齊濟良亮出北鎮撫司的腰牌,怎麼脅迪的齊濟良,又是怎麼用胡椒面的紙包制止了追兵,怎麼到北鎮撫司找的葉廣,怎麼審的犯人……唯獨略過的除了鄭旺醉酒時說自己是他女兒生的,此外沈悅的事也含糊混了過去。 

  從頭到尾,弘治皇帝聽得心情跌宕起伏,時而怒容滿面,時而擊節讚歎,看著兒子的表情早就不像最初那麼嚴肅了。 

  他這個,見慣了大事的皇帝尚且如此,就不要說在後宮只要應付兩宮皇太后,不用像從前任何一位皇后那樣應付嬪妃和庶出皇子皇女的張皇后了。張皇后根本沒想到,宮中竟然有什麼冊妃的流言傳到了兒子耳朵裡,更沒想到有人冒認皇親,還直接找上了仁和長公主府招搖撞騙,甚至連長公主的兒子都把人當成了座上嘉賓。要不是朱厚照直接鬧了一場,只怕整個京城都要傳得沸沸揚揚,她這面子裡子全都會一併丟光! 

  「父皇,就是這麼回事。那個鄭旺說就是這個劉山對他說,是仁壽宮宮人鄭金蓮幫他找到了鄭旺的女兒,也就是乾清宮宮女王婦禮,還說王婦禮……嗯,那個就要封妃,所以他日後就是皇親了!」 

  「皇上!」 

  見張皇后氣得臉色通紅,弘治皇帝顧不上自己也是氣得胃疼肝疼哪都疼,慌忙按著妻子的肩膀讓其坐了下來,又是安慰又是陳情,最後乾脆直截了當地說:「你要是不信,這會兒大可徑直帶人去看看那王婦禮,宮裡有的是人驗看女子是否完璧,這一眼就能瞧出來!至於那鄭金蓮,那是仁壽宮太皇太后的身邊人,請皇后代傳朕意,把人拿過來一併對質!」 

  張皇后思來想去,終究覺得丈夫這坦然的態度應該能說明問題,可終究忍不下這一口冤枉氣,當即說道:「好,那鄭金蓮殊為可惡,這等人斷然不能繼續留在太皇太后身邊!那鄭旺還押著,劉山人事不知,這宮裡的事臣妾就先管起來。臣妾這就去拿下王婦禮,再去仁壽宮見太皇太后!」 

  弘治皇帝最明白妻子那急躁護短的性子,見人氣沖沖就出門去了,他不禁看著一旁的兒子,突然意味深長地問道:「厚照,你是不是還有話沒說完?比方說,這流言你是怎麼聽到的,又是怎麼知道今兒個那鄭旺會去仁和長公主府,還有,怎麼撞上的徐勳和劉瑾?朕記得承乾宮那些個內侍都說,劉瑾今日告假,可沒有陪著你去文華殿。」 

  「父皇,我去仁和長公主府是因為這個。」朱厚照因為徐勳千叮嚀萬囑咐,哪裡會說自己聽到流言已經有一兩年了,剛剛回來之前還和徐勳劉瑾一塊計議過,說是北鎮撫司歸北鎮撫司,外頭不能就這麼斷了追查。於是,這會兒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團塞到了弘治皇帝的手裡,不等父皇瞧看就滿臉無辜地說道,「至於兒臣碰到劉瑾和徐勳,這確實不是碰運氣,兒臣早就讓劉瑾去和徐勳說好了,他們早就在一個地方等著兒臣。」

  徐勳的思量是,有些事情與且說成是巧合,還不如說成是設計,這樣反而能去人疑心。 

  至少此刻弘治皇帝聽到這話,心裡卻是還算滿意。不管怎麼說,太子是小君,他們本就該惟命是從。況且,徐良這個興安伯,他本來就是看著其子徐勳的份上讓其襲封的。然而,當他皺著眉頭看了紙條,又聽到朱厚照的下一番話時,那臉上就再也狂不住了,竟是勃然大怒。 

  「另外,兒臣確實有一句話剛剛沒說。那個鄭旺……那個鄭旺竟然胡說八道,說兒臣不是母后生的,是他女兒生的,還說他才是兒臣的外公!」 

  「狗東西,混賬東西!」 

  弘治皇帝霍然跳了起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幾步,幾次三番險些撞著了牆和桌案等等各和擺設。良久,他才陡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朱厚照說道:「厚照,你既是親自去審了此人,那依你,鄭旺劉山等人,是該審了處決,還是押著?」 

  「當然是秘密處決!」剛剛瞅見張皇后這麼惱怒,因此小太子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這宮中已經有流言,他又在民間招搖撞騙許久,不趕緊殺了,難道讓外頭人胡說八道麼?而且,母后要是知道人居然說我不是他生的,肯定要傷心的!」 

  孩子長大了! 

  此時此刻,弘治皇帝心中簡直是說不出的欣慰,伸出手去摸了摸朱厚照的腦袋,這才淡淡地說:「你母后既然已經知道了不少,那光是瞞決計不行。你記住,事情鬧得這麼大,那與其壓下去,還不如索性辦得大一些。只要你將來江山坐穩,何愁有人胡言亂語!」 

  見朱厚照似懂非懂,弘治皇帝突然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你可知道,你今天這突然一逃課,朝中那些老大人們會說什麼?另外,這樣的大事,你這太子居然讓徐勳一個外人參與其中,虧得是個可靠的人,但若是別有用心,那又該如何?還有,你說此次朕是該賞他當時急中生智搬出北鎮撫司的名頭,替你這個太子遮掩,還是該罰他大鬧長公主府的膽大妄為?」 

  朱厚照哪曾想過這些,瞪大眼睛想了老半天,他才突然自作聰明地笑道:「當然是賞了!父皇不能賞他,讓母后賞……不不不,乾脆這樣,讓兒臣那兩個舅舅好好犒勞犒勞他,這樣朝堂上的官兒就不會吵吵鬧鬧了!」 

  「你呀你呀!」 

  弘治皇帝不禁啞然失笑,看著兒子的目光裡一時滿是寵溺。朱厚照卻沒覺察到,拉著父皇的手又絮絮叨叨說起了那鄭旺的可惡,末了甚至惱怒地說:「還有民間那些人,一個個把他當成皇親供著不說,聽說送他各和東西的商旅就有六百餘人!還有,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宮中器物就有好幾件,對了對了,我還帶回來一樣!」 

  朱厚照一拍腦袋,趕緊從懷裡摸出一支珠釵遞給了弘治皇帝,嘴裡又說道:「父皇,這就是那個劉山送給鄭旺,說是鄭旺之女托其捎帶出宮的。要我說,這東西肯定是偷的!」 

  偷的? 

  弘治皇帝拿著珠釵反反覆覆看了半晌,確認上頭的御用監印記確實如假包換,他不禁漸漸皺起了眉頭。他身邊雖有宮女,但只是伺候起居,他更不會隨隨便便拿這種東西去賞賜了人,更何況,如今宮中需要這些器物的,也就是張皇后和兩宮皇太后。 

  想到這裡,他隨手把東西攏在袖中,漫不經心似的笑道:「當是如此,朕到時候讓御用監好好徹查就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