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流西席 小說作者:煙斗客(連載中)

337743 2012-1-1 02:54: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128120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03:04
卷一 在蘇州第10章 寄人籬下


布一點點的變長,原本已經靠近安小樓的七兒身體又漸漸隨水波飄遠,此情此景下,安小樓的心頭浮起這些日子來七兒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寧可自己挨餓,也要把討回來的食物給自己吃;傻乎乎的品味士力架的七兒;駭然面對手機屏幕的七兒……一幕一幕竟是如此真切的浮現在面前,安小樓的眼睛紅了,不知是河水淹到了眼睛,還是淚水充盈了眼眶,他嘶吼著,不停的呼喚七兒:「七兒,你醒醒啊,快抓緊這布啊七兒!」



可是七兒除了嘴角微微露出的微笑,卻沒有半點的反應,她的身子漸漸沉了下去,向著那黝黑不可見底的河底,沉了下去,安小樓的雙手都因過於用力而指節發白,他死死的握住那布,彷彿那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彷彿若是失了這布,他就失了全世界一般。



「啊!」安小樓忽然大吼一聲,用力的將布往外拉來,只聽卡嚓一聲,他只覺鑽心的疼痛,那手彷彿就不是自己的了,不過讓他欣慰的是,七兒胸口纏的那布,竟在她自己身上打了個死結,死死的扯在身上,被安小樓這樣一用力,瞬間隨著布浮出了水面。



春寒料峭,河裡溫度更是極低,安小樓和七兒的膚色都因寒冷而漸漸發紫,可就在這樣的溫度下,安小樓的額頭竟然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汗水蓋過原本面上的河水,滴落下來,流到嘴邊時,他只感覺鹹鹹的,也不知到底是淚,還是汗了。



看到七兒浮出水面,他內心一陣狂喜,胳膊卻似不聽使喚一般,他想把七兒再往身邊,往岸邊拉近一寸,卻是無比的艱難了,原來他那胳膊竟因剛才拉扯時,過分用力而脫臼了,不過此刻安小樓是不明白這個情況的,他仍在拚命的用力,借助著自己的力氣,還有水的推浮力,七兒終於是靠近了岸邊,靠近了安小樓的身邊,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全是已是虛脫,卻再沒力氣做別的事了。



「只好先泡在水裡,等有人路過時喊救命了,只希望那路過的人不要是金爺之流。」安小樓望著眼睛緊閉,但是胸口仍有起伏的七兒,輕輕道,卻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著昏迷中的七兒說話。



河水經歷了剛才安小樓和七兒搏命一般的撲騰,很是渾濁了一番,現在卻也漸漸靜寂下去了,甚至連原先被嚇跑的魚兒,也開始試探性的往這邊游來,好奇的打量著泡在水裡的這兩個奇怪的人。



安小樓累了,用一隻手抓住岩石,另一隻受傷的手在死命的撐住,下意識的拉緊那布條,七兒靠近岸邊,被浪拍的浮浮沉沉,有好些次險些被拍得撞到石頭上,安小樓努力挪動著,終於是把自己的身子橫在了七兒和岸邊岩石之間,這樣再有浪打過來,他也不必擔心七兒受傷了。



夜色深沉。



安小樓忍住胳膊上傳來的劇痛,竟低下頭去觀察起靜靜靠在自己胸口的七兒來。



「真美。」這是安小樓唯一能用來形容七兒的兩個字,真美,他看得癡了,甚至都沒注意到,身後的路上,一條身影在緩緩的,輕輕的接近他們,當那影子倒映在水中時,安小樓終於覺察到什麼了,那河水裡,漣漪四起,擊碎一個婀娜的身影,他愕然的正要回頭看時,只覺得腦袋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嚏!」



安小樓連打三個噴嚏,緩緩睜開了眼睛,此刻他只覺頭腦發昏,身子酸痛,眼睛四處瞧時,卻發現自己是身在一間房屋中,不由得大吃一驚,再細看去,身子底下的居然不是稻草,而是一張床,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右臂一陣鑽心疼痛,原來已被扎上繃帶,固定了起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縷陽光趁機鑽了進來,原本昏暗的屋子瞬間亮堂起來,光線中塵埃飛舞著,隨那刺目陽光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人,一個女人,她手裡端著一個木盆,盆邊還搭著一條毛巾,進門後就把盆子放在了房間中央的圓桌上,然後躡手躡腳的向床邊走來,待她看清床上的人時,發出咦的一聲訝異之音,旋即笑著向安小樓道:「公子你醒啦?」



安小樓身子酸痛,一隻手臂又受了傷,此時此刻哪怕是個天仙站在他面前,也無法打動他的心思了,因為現在他滿心想的全是一個人——七兒。我自己安然的躺在這舒適的床上,七兒呢?她活著還是死了?現在又身在何方?滿腦子的問號,讓他竟忽略了眼前的這個女子,這個同樣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



見安小樓沒有反應,那女子伸出手來乍開五指在他眼前拚命的晃動著:「公子,公子?」



「哦。」安小樓疲憊的應付了她一聲,重新躺下,身上當真是難受的緊,渾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頭不痛的,此刻忽然覺得口乾舌燥起來,他轉頭看向陽光裡的女子,虛弱的道:「這位小姐,麻煩你幫我拿杯水好麼,我口渴的很。」



「公子稍等。」那女子聽到安小樓的請求,慌忙轉身向外間跑去,轉眼工夫就端了一杯茶來,看看安小樓躺著無法喝水,她一手捧茶,一手竭力扶起安小樓,讓他得以靠著床頭坐好,這才把茶杯往他嘴邊送去。



安小樓一側頭,這樣與不是自己女人的女子親暱的動作他尚不適應,那女子也是呆了一下,臉上刷的紅了起來,把茶杯輕輕放到安小樓完好的左手裡,就安靜的看著他喝水。



「這兒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安小樓咕咚咕咚一口把茶喝完,覺得身上有了些許力氣,這才向那女子問道,他的聲音竟是沙啞無比。



「是一個先生把公子送過來的,給了我爹五十兩銀子,囑咐我們要好生照顧著你。」女子似乎很是害羞,聲音越說越低。



「哦?」安小樓倒是感到十分的震驚和意外,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會在自己這樣一個淪落到乞丐之流的人身上出這樣的大手筆,五十兩銀子,他是清楚的,與以前看的那些電視劇電影什麼的不同,在這個年月,一戶普通的殷實人家一年也花不了十幾二十兩,那人居然一甩手就給了這家人五十兩?



「他還說別的沒有?一同送來的就只有我一個嗎?」其實安小樓是想問,七兒是否也被一起送來了,只是他目前還吃不準形勢,究竟眼前的人是敵是友,說的話又是真是假,都還需要斟酌的。



「對啊,只有您一個。」女子用力點頭,似是想要證實自己所言非虛。



安小樓艱難轉頭,看著她,這個女孩子身穿綠色長裙,那布料乃是粗布,再環顧四周,整個房間雖然乾淨整潔,但是卻是一間極簡陋的屋子,分內外兩間,中間僅以一道布簾隔開,那牆壁上的窗紙也都開始泛黃,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破掉了,冷風颼颼的吹進來,寒意刺骨,整個內室竟然只有一隻古老的翻蓋箱子,然後就是這張木床,其他的東西全都沒有,可見這戶人家生活之拮据。



「哦。」安小樓失望的轉過頭,看向對面的窗戶,窗關著,除了泛黃的窗紙,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他還是死死的盯著那裡,彷彿這樣盯下去,可以把七兒盯出來一般。



「公子,公子?」那女子見安小樓已喝完茶水,而又出神盯著窗外,忍不住輕輕叫道,「你若還是口渴,我再去幫你倒一杯熱茶吧。」



安小樓頭也沒抬,只是伸手把茶杯遞了過去,口中很有禮貌的謝道:「多謝小姐,我不喝了。」



「哦。」女子輕咬著唇,望了望床上那個面容堅毅卻又神情冷峻的男人,終於還是轉身悄悄退了出去。



安小樓就這樣獨自半坐半躺著愣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簾再度被掀開,瞬間刺目的陽光又溜了進來,這一次卻是一個頭髮略有些發白的老人,只見他手裡端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盤子,盤子上倒扣著一隻碗,另有一碗熱騰騰的粥。



「這位公子,您的飯菜到了。」老者小心翼翼的看著安小樓說道。



安小樓轉頭看去,這老人滿面皺紋,頭髮花白,身穿一個破布襖,不過倒也洗的乾淨,他把托盤放到床頭,定定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老人家,您可知我現在身在何處?」安小樓輕輕問道。



「啟稟公子,您現在是在蘇州城南,蘇州河邊的盤門裡,小老兒家就住在這裡,只是委屈公子了。」老人家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蘇州城南,盤門裡,蘇州河邊,這些地方安小樓統統不熟悉,無論這裡是什麼地方,都與他無關,他現在只想知道,這裡距離七兒有多遠,退一萬步講,這裡距離當初他們棲身的橋洞有多遠?只可惜,估計除了七兒,沒人會知道了。

老人家顫巍巍的幫安小樓揭開扣在盤子上的瓷碗,露出一碗霉乾菜來,是梅菜扣肉,一股香氣鑽入安小樓鼻中,他這才發現自己實在已是飢腸轆轆了。

「如此多謝老人家了。」安小樓略欠身,向老者致謝。

「啊,使不得使不得,公子這樣是折殺小老兒了。」那老者一見安小樓要向自己行禮,慌忙擺手並躲開,「公子使不得,伺候您是我們該做的事,您不必多禮,快些趁這飯菜還熱,吃了下去吧,吃飽以後身子也好恢復的快些,三好正在幫公子熬藥,一會就得,您就快些吃了飯,一會也要吃藥啊。」

安小樓苦笑一聲,這人世間的事當真是無法捉摸的,前一刻還在阿鼻地獄,後一刻卻已身在人間,又有誰能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呢?管他呢,無論發生什麼,老子都不要去做餓死鬼,想到這兒,安小樓把托盤放到腿上,有左手執起筷子,艱難的吃著,那老人家見安小樓開始吃飯,想必是十分放心了,慢慢的就躬身倒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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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在蘇州第11章 童三好(一)

「呀!」一聲輕呼,安小樓愕然的抬起頭,卻是剛才那年輕女子,她正端了一碗騰騰的藥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看到安小樓笨拙的用左手使筷子,不由得就驚呼了起來,「爹爹也真是粗心,怎麼會沒想到公子你不方便用筷子呢?」說罷把藥碗輕輕放在箱子上,快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拿過安小樓的筷子,「公子,我來吧。」

眼前這個女子笑靨如花,在這寒冷昏黃的居室內仿若帶來一絲春日的氣息,安小樓道:「不必了,我自己……」

「你自己哪可以啊。」女子噗哧一笑,指著他被子上掉的米粒道:「大米可是很貴呢,還是我來吧。」說罷就強行搶過筷子,端起飯碗,一口飯一口菜,輕輕往安小樓嘴邊送去。

長這麼大,安小樓還是頭一次受到這待遇,小時候父母喂的不算。他的臉不由得一紅,不過這飯菜味道著實是不錯的,尤其是霉乾菜,一股霉香味,而那菜下竟有幾塊五花肉,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吃到過肉了,女子筷子剛把肉夾到他的嘴邊,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張開嘴了,肉剛入嘴,就聽咕嚕一聲,嚼都沒嚼幾下便被嚥了下去。

「噗哧。」女子又是一陣輕笑,「公子要慢一些,當心噎著。」

安小樓尷尬的笑笑,一頓飯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吃完了。

「這位小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安小樓曾聽老者提到過一個名字叫三好的,卻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姑娘,要知道古代的人通常可不是生一個兩個那麼簡單。

「小女子姓童,叫三好,公子快別叫我小姐了,我們寒門人家,哪稱得起這稱呼呢。」女孩子溫柔一笑,一邊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一邊拿一條汗巾把被子上的菜湯米粒擦乾淨,最後去櫃子上端來那碗已經冷的差不多的湯藥,「公子,我看你的手也不方便,還是我來幫你吧。」

「這……好吧。」安小樓略一沉吟,心想她說的也不算假話,自己若是再推脫就有些裝X了,於是左顧右盼,找些話題來說,「你以後也不要叫我什麼公子,我家也是平頭老百姓,無官無財的,我姓安,叫小樓,你可以直接叫我安小樓的。」

「這怎麼可以……」三好一邊說著,一邊就舀了一湯匙藥,遞到安小樓嘴邊,「我放了些桂花蜜,所以也不會太苦,公子你身子受了風寒,又有骨傷,一定要好好的吃藥調養才是。」

中藥真苦啊!安小樓皺著眉頭喝下一口,卻差點連剛才吃過的飯菜全一起吐了出來,他一口藥嚥下,被嗆的不住咳嗽,三好慌忙拿帕子替他擦擦嘴巴,又是捶背又是撫胸,伺候的好不周到。

終於是吃完這一碗苦口良藥了,安小樓像是打了一場大仗硬仗一般,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虛脫似的靠在床頭,不停的喘氣。

「公子受苦了。」三好皺著眉頭,「都怨我,沒有把這藥熬好。」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能吃苦的東西,唉,以前生病感冒都是吃那個白加黑,吃完蒙頭一睡,第二天就會舒服多了,不過要是趕上氣管發炎……」安小樓安慰著她,至少他的本意是安慰她,不過當他抬頭看到三好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時,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什麼是白加黑?」果然,三好開口問道。

「哦,簡單的說就是一種專治感冒風寒的藥,白天吃白粒,晚上吃黑粒,很管用,但是藥性很猛的。」安小樓耐心解釋道。

「哦,聽起來比我們這藥要好很多……」三好輕輕道。

「不是的……是藥三分毒,還是不生病的好。」安小樓輕笑,「何況那白加黑裡又沒有桂花糖,你們父女倆能照顧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公子,你是哪裡人士啊?聽你口音不像是我們蘇州本地人士。」三好莞爾一笑,轉了話鋒。

安小樓也略鬆了口氣:「對的,我老家在北方,卻也不知為何會來到蘇州……」說到這兒,安小樓就想起現在父母不知道在做什麼,是否日夜為失蹤的兒子在哭泣擔憂著,也不知道她過的怎樣,是否已經找到了如意的伴侶……

「噗哧!」三好聽到安小樓這話,禁不住笑出了聲,「公子真是愛說笑,你不知為何會來到蘇州,卻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說到這裡,這位小姐,我想請問……」

安小樓話還沒說完就被三好打斷了:「公子,快不要叫我小姐,有事您只管吩咐我,我們也是收了別人錢財的,您只叫我三好就是。」

「呃,三好。」安小樓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著問道,「你可見過那個送我來你家的人?是男是女?是不是一個小乞丐?」安小樓此刻還抱著一線希望,不過他心中也隱隱知道,無論是誰送自己來的,肯定不會是七兒,七兒是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的,至少安小樓是這麼認為的。

「是一個先生,一個老先生,還帶著兩個年輕男女,在前夜把你送了過來……」

「前夜?」安小樓聽到這裡吃驚不已,自己難道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

「正是。」三好略帶好奇的偷瞄著安小樓,「難道公子一點都不記得了嗎?你期間還醒來幾次呢,不過很快的就又昏睡過去了。」

安小樓搖搖頭:「我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三好,你繼續說吧。」

「一個老先生,還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另外一個是男子,他們把你送了來,又給了我爹銀兩,說要讓你在這裡修養些時日……」三好繼續說道。

「沒了?」

「沒了,他們走了以後就沒再回來……」三好輕聲回答。

「哦……」安小樓失望起來,一方面心裡對那三個人充滿了好奇和疑問,另一方面又萬分的擔憂七兒目前的處境,那個孩子,她女扮男裝做乞丐所為何來?

「公子,如果沒事……」

「三好,不要叫我公子了,就叫我安小樓吧。」三好話還沒說完,安小樓就揮手打斷她,更正道。

「好吧,安……公子,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去做事了,你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喊我就是,我就在院子裡洗衣裳。」三好憋紅了臉,還是無法直呼他的姓名,又怕安小樓再責怪自己,只好快快說完,跑了出去。

望著三好的背影,安小樓無奈一笑,自己穿越千年,竟做了一回乞丐,還當了一回公子,這世界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了。

日子就這般如流水一樣的流逝著,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安小樓的胳膊也漸漸痊癒,風寒之症也已有好轉,這一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他一早起來漱過口,站在這臨河小院裡看著遠空,心頭一時感慨不已。

「安大哥!」三好從廚房間出來,現在她已經可以很自然的稱呼安小樓做安大哥,而不是安公子了,「你已起來了?早飯已經做好,你快來吃吧。」

「好的,多謝三好了。」安小樓這些日子與童家父女相處下來,十分融洽,這戶人家單只父女兩個,並無第三口人,靠著前院臨街那個門面開個酒館過日子,酒館也是小的很,平日裡也都是些街坊打酒,勉強餬口而已,就是這樣的一個小生意,平日裡也要父女兩個忙活,但是半個月來,為了照顧安小樓,三好多半時間倒是呆在後院的,酒館單只童老爹一個人在忙活,因此安小樓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每日都想著能早早康復就好了,現在身子漸漸康復,他也在琢磨著是否該離開這裡,不要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窮苦人家,飯廳與客廳是連在一起的,那客廳前門通向酒館,後門就直衝著院子,房門打開,就著晨光吃早餐,這種日子雖是清苦,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逍遙,即便是粗茶淡飯,安小樓也越來越吃出個香味來了。

安小樓吃飯的時候,那邊童三好卻悄悄坐在一邊,手裡端著個針線籮筐,籮筐裡有針有線還有一塊灰色粗布,她一邊打量著背對自己的安小樓,一邊在心裡默默算計著什麼。

「三好,這附近可有租房子的麼?」安小樓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粥,問道。

「租房子?」童三好一時搞不清楚安小樓的意思,不過這半個月來,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她已是暗中瞭解的差不多了,表面上看去他普普通通,實則內心不知道有多少愁苦,好像還一直在擔憂著什麼,經常會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來,也不知是自己知道的太少,還是他知道的太多,三好漸漸的對這個年輕人,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來,有時候想到他,心跳會莫名的加快,臉上還滾燙,只是苦於自幼喪母,又無兄弟姐妹,心裡話兒卻也不知該對誰講。

「哦……」安小樓啞然一笑,這古代的人,怕是不太經常這樣稱呼租房子,安小樓略思索了一下,絞盡腦汁換了個詞語,「就是租賃,賃。」

這下童三好算是聽懂了,原本嫻熟的針法忽然亂了套,一不小心竟扎到了指尖,她皺皺眉,低頭看去,那食指上竟冒出一滴晶瑩剔透的血滴來。

「公子可要搬走麼?」三好黯然的說道,稱呼也從安大哥變為了公子,一時間顯得極為生疏起來。

「呃,我一個大男人的,老是在你家混吃混喝還不交房租,心裡過意不去啊,而且你為了照顧我,都不能去幫你爹照看生意……」安小樓低頭喝粥,卻沒有發現身後三好神情大變。

聽了安小樓的話,童三好不再言語,把手指伸到嘴邊吮吸著,又胡亂在籮筐裡翻撿著,腦中思緒卻早已不知飄向何處,竟是不知自己在尋找什麼,良久才想起,自己原來是要找那頂針。

許久沒聽到童三好回應,安小樓不禁奇怪的回頭望望她,卻發現那往日一直笑吟吟的女孩子,今天的神情竟是大不一樣,眉頭深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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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在蘇州第12章 童三好(二)


見到三好這反常的樣子,安小樓大為不解,還以為她是哪裡不舒服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三好?你怎麼了?」



童三好卻是低頭機械的縫補著什麼衣衫,似是沒聽到他的話語一般並不回應。



「三好,童三好。」安小樓又大聲叫了一次,三好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抖了抖身子,抬起頭來,眼中竟是霧濛濛的,看不清那目光的焦點在哪。



「怎麼了,公子。」



「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不要叫我公子麼?」安小樓笑道,「我還沒看見過誰縫衣服縫的這麼專注入神呢。」



「我……」三好怔怔的望著安小樓,忽然歎了口氣,「公子要搬走的話,須得知會我爹爹一聲才是。」



「這是肯定的,說起來這段時間真的多虧你們父女倆,他日我若飛黃騰達了,定不會忘了你們!」安小樓笑吟吟的逗著腳下的花貓,三好竟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愛好——喜歡養小動物,自己當初也是,家裡貓啊狗啊養了好幾隻,最多的一次養了三隻貓,喜歡養小動物的女孩子多半是善良的,三好就是。



「小花,快過來,看弄髒了公子的衣裳你可賠不起。」三好忽然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喚她的小貓,說的話也是夾槍帶棒。不過說起來也是奇怪,人家都說貓奸狗忠,可三好養的這隻貓,特別特別聽她的話,這不,三好一喚,它就喵嗚一聲跳到了主人的懷抱裡。



三好把籮筐放到門後,抱著貓氣哼哼的就走出了客廳。



氣哼哼的,安小樓奇怪自己心裡為啥蹦出氣哼哼這個詞,可是三好目前給他的感覺又只有這個詞才能充分的恰到好處的形容出來,他尷尬的望著三好離去的方向,心裡暗暗奇怪這丫頭是哪裡來的火氣,吃飯前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這樣了,我可沒得罪她啊,唉,那首歌唱的好,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想到這兒,安小樓低頭苦笑一聲,三兩口把粥吃飯,端著飯碗就準備去井台洗碗了,他剛把碗筷放到井台邊的盆裡,還沒來得及打水呢,那三好就走了過來,一把推開他。



「這些粗活兒可不敢勞煩公子您做,還是讓我來吧。」說完就不管不顧兀自打水洗碗了,井水冰冷,春寒料峭,可安小樓站在三好身後,卻總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這丫頭身上在冒著一股火氣,究竟是什麼火氣呢?



「呃,三好……」安小樓鼓足勇氣,心說這寄人籬下的日子啊真不好過,一個不留神主人家就會給你臉色看的,「我,我沒做錯什麼吧?」



「哼。」若隱若現的,三好拋出一個鼻音來,卻沒有給他任何別的回答,安小樓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那個……」



「對不起,請讓讓,哎呀,真是罪過,怎麼沒看見有位公子站在這裡,咦,公子,您走錯門了吧,小花,別去拿熱戀貼人家冷屁股,咱這廟小,可養不起他這尊大神。」



安小樓躲閃不及,被三好潑出去的洗碗水濺了一身,就連跑來身邊在自己腿上蹭來蹭去的小花也遭了殃,這丫頭莫不是在生氣自己說要搬走吧?



「三好……」安小樓苦笑不得,「我的意思是……」



「哼!」洗好碗筷,三好端著盆子就進了堂屋,轟的一聲關上了門,緊接著安小樓又聽到哐的一聲,那是門閂被拴上的聲音。



安小樓望著那因用力關攏而震得發抖的木門,心裡暗暗叫道,好傢伙,三好這丫頭平日裡看起來是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的,誰能料到她性子竟是如此的凶悍,這以後哪個倒霉催的男人要是娶了她,可有的受了,想到這兒他連連拍胸,悄悄鬆了口氣,心說幸好不是我。



在後院轉的逗了逗童家眷養的看門狗小黃,又不小心踩到了一隻母雞的雞腳,實在是無聊了,安小樓決定到前頭的鋪子裡去看看童老爹,這些日子他一個人實在是忙的團團轉,店子不大吧,事兒還不少,賺的不多吧,交的不少。這通往前頭的捷徑是被童三好給堵住了,安小樓被逼無奈,只好繞過一條街,生生從河邊走了幾百米,又轉到前頭那盤門裡街道,再走幾百米,這才到了童老爹開的小酒鋪。



現在才是早晨,卻已經有不少的顧客了,多半都是那些在碼頭做苦力扛包的漢子,早晨開工前到童老爹的童記喝上一杯烈酒暖暖身子,一會幹活的時候也好更有力氣,這些主顧也都是窮苦人家,只喝酒,連個小菜都不點的,一杯酒能值計個錢呢,童老爹心又善,這酒又是他自家釀的,也就賣個本錢,再多幾毫飯錢而已,因此他生意雖好,卻總是賺不到什麼錢。



「老爹!」安小樓在這半個多月裡,與童家父女相處的已像親人一般,與這童老爹更是交好,頗有點忘年交的味道,每每夜間打烊,一老一少兩個就坐在飯桌前喝上幾盅,安小樓喜歡童老爹這酒的味道,濃郁可口,烈而不辣,寒冷時節,一杯下肚,滿腹溫暖,喝的痛快了,便會讚美幾句。那童老爹呢,平日裡為人木訥老實,雖有一手釀酒的好本領,酒量卻真個差勁的很,一杯下肚,臉就紅了,再來一杯,就醉醺醺了,偏偏這人酒一吃多了,話匣子就打開了,與安小樓話題頗多,況他平生只有一樣本事,那就是釀酒,因此也就最愛聽人家誇讚他家的酒好,一來二去,安小樓就對了他的胃口,兩個人竟是成了好友。



「小樓?」童老爹一邊給幾個主顧打酒,一邊偷空抬頭看了一眼,這傢伙素日裡從不出門,更不會到這酒鋪子裡來,今日卻是奇了,竟然從街面上走了來,不過他心思簡單,也沒多想,能在這時候見到自己頗為喜歡的年輕人,童老爹很是開心,趕忙讓他進去。



安小樓擠進櫃檯,找了個靠牆不礙事的桌子坐了下來,靜靜等著這老夥計忙完,有心幫他一把吧,卻又擔心自己越忙越亂,只好百無聊賴的打量著這個小小的鋪子。



童家雖是貧寒之家,卻也有屬於自己的房子,這宅院兩進,臨街一間房,後面三間房,卻是祖上傳下來的,說起來童老爹若是沒了這三間房,那也就跟個乞丐沒差別了。



房子已經很古老破舊了,加之又在河邊,風吹雨打的,再受點潮,有些木樑就已漸漸露出腐爛的跡象來,只是那童家家境艱難,閒不出銀子來修整,也就一直這樣湊合下去了。



酒鋪朝街的一面全是鋪面門板,靠兩條柱子撐起來,早起開門的時候,門板全被摘了放一邊,整個鋪子就大敞四開的衝著街面了,朝街那一面沒有牆壁,卻又一個高高的櫃檯,素日裡童老爹就這樣站在櫃檯裡幫那些主顧們沽酒,櫃檯裡是一壇一壇釀造好的美酒,通常那些身著粗布短衫的苦力們就這樣站在櫃檯外喝上幾杯暖胃,一邊說些帶色的笑話,然後丟下幾文酒錢,就離去了,因此這鋪子裡卻並沒有幾張桌子,連安小樓此刻霸佔的這一張,也不過三張桌子,六條長凳而已,這樣小的鋪子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聽的名字,鋪子正上方掛著一個木製的牌匾,牌匾上寫著「童記」二字,便算是名字了,名字上的金漆大約是日子太久,已有好些都剝落了。

「小樓,你不在後院養著,怎麼跑這前邊來了?」童老爹好容易對付過了最忙的時辰,得空與安小樓坐到了一起,一邊把那粗糙的大手在圍裙上擦拭著,一邊問道。

「唉,老爹,我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想著不能老吃你們喝你們的住你們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說建功立業了,至少得賺下一份屬於自己的家業,養活好自己吧。」安小樓歎口氣,對著童老爹他也不去客套說些虛頭八腦的話了。

「這……」童老爹一怔,大約是萬沒想到今天安小樓來鋪子裡就是說這個事情,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想了老半天,才磨磨唧唧的說,「你也不是白吃白住的啊,要知道早就有人給了我銀子……」

安小樓一擺手:「關鍵那人我也不認得啊……」他真正擔心的,是七兒,還有那些莫名其妙救了自己又出銀子幫自己養傷的人,究竟有什麼目的,也擔心自己住在這裡,早晚被那群乞丐發現了,到時候萬一再給這童家父女帶來什麼麻煩可就是罪過了。

「這個……」童老爹躊躇著,他一輩子老實巴交,中年喪妻,膝下又只得一個女兒,與安小樓相處這些日子來,他起初以為對方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誰知人家根本就沒有架子,很是平易近人,與自己相處的就像是父子,更像是忘年兄弟一般,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安小樓會離開,如今安小樓提出了,他心裡反倒隱隱生出不捨之情來。

「小樓,這個事情,我覺得你也得跟三好商議商議,須知我們家的事情,素日裡多是她在打點,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啊……」童老爹搖頭歎氣的模樣,再加上他的這番言語,讓安小樓頗有些哭笑不得,怎的自己要離開了,還得童三好批准了不成,想是這麼想,心裡卻是感到陣陣溫暖,這父女倆善良真摯,待自己猶如親人一般,要是換作別人,可能巴不得把包袱趕緊甩掉,哪還有他們這樣依依不捨的呢。

「老爹,那就麻煩你,平日幫我留意一下這附近可有賃房子的,還有我也想要找份工作,哦,就是賺錢的意思,從今天起我就要出去轉轉看看了……」安小樓斟酌道,「我這就去看看,有沒有好的機會。」其實他也是想觀察下周圍的環境,因為心裡還是十分的放不下那七兒,他想知道當初他們棲身的橋洞究竟在哪兒,可恨這蘇州水多橋多,幾乎每座大點的橋都有橋洞,而幾乎每個橋洞都長得一個模樣,想要分辨倒也艱難了。

「這,好吧,我會幫你留意的。」童老爹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失落,也是對安小樓十分不捨,一時竟連做生意的心思都沒有了,見安小樓起身要走,忙追出去叮囑道,「晚上定要回來吃飯,你我一起喝酒的日子也是不多了……」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03:05
卷一 在蘇州第13章 深夜訪客

安小樓離開了童記酒鋪,胡亂走到街上鬧市,只要看見一條河,哪怕是臭水溝,他就會奔過去看,看到橋第一件事就是探頭往橋洞下打量,他發現許多的橋洞下都住著一個或者幾個乞丐,每個橋洞地面上都鋪著稻草,看似相識,實不是。就這樣一個上午轉悠下來,安小樓竟是一無所獲,算算日子,現在已經進入三月了,雖是陽春三月,這蘇州城裡還是頗有些陰冷的,七兒也不知在哪挨餓受凍,還是已經……他搖搖頭,不敢想像。



蘇州繁華程度,讓人訝異,安小樓來到這裡這麼多日子,還從未有如此閒適的逛街的時候,找了一上午的橋洞找累了,他決定好好放鬆一下,下午在打起精神好好的尋找。



一路走下來,安小樓才知道原來古時候的路名街名巷名,俱是刻在了一塊小小的長方木牌上,那木牌再鑲嵌到巷口路口或者街口的牆壁上,如此也就算是一塊引路牌了,安小樓起初不知道,還迷路過,後來仔細觀察,終於發現了門道,這蘇州城四四方方,蘇州河環城而過,委實是不該迷失了方向的,等他記下每條街道的名字,接下來的一個下午居然沒再迷路,並且還順利的找到了回童家的路。



找了一上午,逛了一會街,又走了一下午,中午也沒回去吃飯,兜裡也沒有錢,半下午的時候他已是腹中空空了,路上不時能碰到一兩個乞丐,每每與乞丐擦肩而過,他都心驚肉跳一番,生怕再遇到齙牙之流,不過他這番擔憂實在是多餘的,此時此刻他身穿的雖是童老爹的舊衣,卻好歹也是一件衣裳,又洗得乾乾淨淨,精神煥發,與之前一番乞丐打扮天差地別,那些人哪會認得到他呢,如此膽戰心驚的行走一番,走到一條街上時,被兩個皂隸攔住了。



只見這兩位皂隸上身紅袍下身青褲身後黑披風,腳蹬黑靴,腰間挎著一柄官刀,手持一張告示,挨個的打量路人,專尋那年輕後生,正與安小樓走個迎面,雖說沒做虧心事,但是安小樓還是怕惹上麻煩,他在與那兩個皂隸擦肩而過之前,努力的往路邊閃,我閃,我再閃,終於是躲過了他們的盤查,就算自己不是壞人,也保不齊有壞人跟自己長得像啊,再說了,這年代,又沒有照片,畫像多會失真的,安小樓這樣給自己找借口。



就在他們身形交錯,安小樓暗自得意躲過盤查時,身後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站住!」



「不是叫我,在叫別人呢。」安小樓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加快了腳步。



「哎,說你呢,前面那個穿灰衣服短頭髮的出家人!」洪亮聲音再次傳來。



這下所有路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安小樓身上,因為整條街上,幾乎只有他一個人是短頭髮,除了那邊包子鋪裡正化齋的真和尚外。安小樓尷尬的停下腳步,緩緩回過神來,身後正是那兩名皂隸,他們三兩步撥開人群趕到他身邊。



「跑什麼跑。」其中一個瘦猴樣的人不滿的說道,「叫了你那麼多聲,越叫越跑,是不是欠了別人的錢沒還?」



「哪裡的話……實在是家中有急事,一時情急沒有聽到……」安小樓尷尬的笑笑。



「站好了,我看看。」另一個高壯的皂隸說道,一邊對比著告示上的畫像,一邊與那瘦猴兒嘀嘀咕咕用方言討論著什麼,安小樓也是聽不太懂。



「你,住哪兒?」良久,他們似乎是有了共識,那瘦猴兒用官話問道。



「我……」安小樓沉思一下,要不要告訴他們自己的住址呢,萬一是把自己認成江洋大盜可怎麼辦,自己是無辜被冤枉也就罷了,還要連累童家父女,就在他沉思時,另外一個皂隸發話了:「住哪,問你呢,耽誤了大老爺辦案可要拿你是問!」



他不催促還好,這麼一說,安小樓已是打定主意不要告訴他們:「我不過是路過的,就住在前頭的一個客棧裡。」



「哪個客棧?」瘦猴追問道。



「那個……」安小樓心頭叫苦,自己逛街的時候欣賞了錢莊欣賞了茶館欣賞了青樓,就是沒留意過客棧,這一下讓他上哪去編個客棧名字來呢,而且就算編出來了,人家一查就查出是假的,一時間安小樓呆立當場,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見此情景,兩個皂隸相互對視一樣,眼神交換一下,暗暗點點頭,那意思就是他沒錯了。



「是不是不記得住哪家客棧了啊?」瘦猴陰陽怪氣的說道,「要不要跟我們回衙門去湊合湊合?」



「不,那不勞駕您二位了,我自會想起來的,正想呢……」安小樓想啊想,忽然想起來以前看電視的時候,有家很著名的客棧叫龍門客棧,死就死了,死活就是它了,於是脫口而出,「我想起來了二位,我住龍門客棧!」



這兩位皂隸聽了這話,又是一番相互對視,然後上下打量著安小樓,看了片刻,一揮手道:「你走吧。」



「謝過二位!」安小樓急急告別,轉身後才發現自己身後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溻濕了,「我又沒做虧心事,幹嘛要怕他們呢,奇怪了……」他一邊往回走著,一邊暗暗責問自己,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兩個皂隸正遠遠的跟隨著他。



「高大哥,這廝有些奇怪,他說的未必是真話,我們且盯住了他,弄清楚他的落腳點再去跟老爺交差!」瘦猴小聲對那高個說。



「侯兄弟說的是,那廝跟著畫像上恁般相像,又是如此心虛,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當下兩個皂隸一邊商議,一邊就不遠不進的跟著前頭的那個「可疑的出家人」。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天色暗下來時,安小樓才回到盤門裡所在的那條街,還在大街上時,就遠遠看到巷子口有個婀娜的身影在眺望,走進些時發現居然是童三好,想想白日裡發生的尷尬事,安小樓覺得自己還是要主動示好比較明智,於是遠遠的就大聲招呼:「三好!」

其實安小樓還沒打招呼時,童三好就已經看見他了,一看見他的身影,童三好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旋即又恢復了平靜,待安小樓走進了,不冷不熱的說道:「哦,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小花呢,我在等小花吃飯。」

安小樓聽了這話簡直是哭笑不得,人和貓,這還能看錯?不過好男不跟女鬥,我就讓你這一回又怎地,想到這裡,安小樓也厚起臉皮笑道:「小花又出去溜躂了嗎?」

「是啊,吃過早飯就出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野到哪裡瘋去了,真是不讓人省心!」童三好哼了一聲說道。

「哦……我好餓,那個,咱們趕緊回去吧,小花自己認得路,會回來的。」安小樓豈能聽不出她話裡話外的意思,於是打個哈哈,當先往家裡走去。

「嗯,餓了就知道死回來了。」童三好又假裝四處張望一番,也跟著安小樓進了巷子,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門,遠遠就看見屋裡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光,這半個月來,正是這個院子這盞燈光給了安小樓溫暖,今番從外頭回來看這燈光,又是一種別樣的感受,燈影下的飯桌旁,童老爹正袖著手等待著女兒和安小樓歸來,一見到他們的人影,老臉立刻就笑開了花。

「小樓啊,你可回來了!」童老爹大聲道,「你都不知道我和三好有多掛念你……」

「爹!」童三好彭的一聲關上院門,又刷的一聲插上門閂,耳朵捕捉到童老爹的話語,急急打斷他,「是你掛念,我可沒有好吧?」說完就一扭身子,往飯桌旁走去。

三人坐好吃飯,安小樓發現今天的餐桌上晚餐特別豐盛,往日裡多是鹹菜,最好的時候也不過加個梅菜扣肉,今天竟又多了一盤白切雞,還有四隻鹹蟹,盆子裡還溫著一壺老酒,燈影搖曳,照得這飯桌格外的溫馨,這大概都是為自己準備的吧,安小樓心頭一熱,喉嚨就哽住了,對於童家,這樣的飯菜應該只有過年才吃的上了,他們對自己真的是太好了。

「吃吧,在外頭跑了一天!」童三好依舊是沒好氣,不過語氣已緩和了許多,夾了一塊雞放在安小樓碗裡,「就算是要搬走,也等你傷徹底好些再說吧,何況你那些銀子,可以在我們家白吃白住好幾年的,我爹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勁?」

童老爹嘿嘿笑著,抿下一口酒,吱吱作響:「我說小樓啊,三好說的是,俗話說的好傷筋動骨一百天那,你這才多久啊,不過是因為年紀輕身子骨好,所以覺得好得快,其實還是要好好調養的……」

童三好聽了父親這句話,似是很開心,破天荒的幫他滿上了一杯酒,又夾了一筷子菜,樂的老漢合不攏嘴,望望安小樓,又看看自己的女兒,瞧著瞧著眼前彷彿出現了他期待已久的畫面來——招個上門女婿。

安小樓自是不知道童老爹的這番心思的,相熟以後,他與童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客套話,當下端起碗筷就開吃,走了這一整天,他還真是餓了,加之三好的廚藝又好,這一餐,他足足添了三碗飯。

夜已深了,四週一片寧靜。

安小樓躺在床上,盯著漆黑的屋頂,怔怔的想著心思,七兒,你到底在哪兒呢?

忽然,一陣風吹過,一條黑影如鬼似魅悄無聲息的落到了他的床頭。安小樓正要翻身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條黑影,嚇的是大叫一聲:「誰?是人是鬼?」

「哼,若是鬼是,只怕你此刻早已沒命了。」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冷傲無比,但是那音色卻是非常美妙,就彷彿一滴水滴入平靜的湖面一般,美妙的聲音在整個屋子裡蕩漾起來。

聽這口吻,對方似乎並沒有惡意,安小樓的心情也漸漸平穩下來:「那你總該告訴我,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大姑娘家跑到一個男人的臥室又站在他的床頭,所為何來吧?」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03:06
卷一 在蘇州第14章 老爺有請


黑暗中,站著的人和躺著的人都不說話,氣氛一時寧默起來,不知怎地,對這個處於陰影中的人,安小樓已經越來越不害怕了,有那麼一小會,他甚至因太睏倦而不慎睡著,直到微微打起鼾來,對方才發現。



「哼。」那陰影中的女子冷笑一聲,「你過的日子還不錯麼,看來人家對你還是很體貼愛護的。」



「嗯……」迷迷糊糊中安小樓聽到了這句話,猛的抖了個機靈,一下子清醒起來,「是的,童家父女都是很善良的人。」



「怕不只是善良那麼簡單吧?」陰影中的女子聲音中竟透著那麼一絲戲謔的味道。



「這位姑娘你管的也太寬了吧,一個連自己真面目都不敢暴露的人,有啥資格對別人家的事說三道四呢……」安小樓嘴上毫不示弱,嘁了一聲。



黑暗中的人意外的沒有搭腔,沉默片刻後,丟了一個小包袱到安小樓的床上,嘴裡尤不屑的說道:「小乞丐,這是你拉在橋洞裡的東西……」



安小樓一聽到小乞丐和橋洞兩個詞,渾身上下千萬個細胞都驚醒過來,沸騰起來,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也不顧起的太猛新癒合的骨頭被弄疼,只急急忙忙的問道:「你怎麼知道小乞丐的事,你又怎麼知道橋洞?你是誰?那個跟我一起的小乞丐人呢?」



「呵呵,原來你還會緊張的……」黑暗中的女子忽然笑起來,這一次不是冷笑,那笑中,竟帶著一絲無奈,半分淒涼,「我還以為,你會一輩子都沒有心……」



安小樓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認錯了人,可是現在他卻管不了那麼多,這女子既知道小乞丐和橋洞,說不定也知道七兒的下落,他正想繼續追問時,忽然手就碰到了她丟在床上的小包袱,於黑暗中摸索著打開,驚訝的發現竟是自己丟在橋洞裡的那些「家產」:蘋果手機、打火機和四分之三袋七兒吃剩下的士力架,另外當然還少不了他的人字拖和背心褲衩。



「這……」安小樓激動不已,深深撫摸著那些東西,猛然間,他打開了手機屏幕,讓他吃驚的是,都已過去了這麼久,那手機電池竟然還沒用盡。



黑暗中突如其來的強烈光芒讓那女子大為驚訝,呀的一聲退到箱子邊,退出手機屏幕的光線範圍,吃驚的盯著安小樓手裡的東西,低喝一聲:「什麼暗器?」



「哈哈哈……」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安小樓似失魂落魄更似狂妄不羈的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夜空,「暗器……」他絲毫沒有嘲笑對方的意思,只是這女子的反應,一下讓他想起七兒初見手機時的樣子,那驚恐的小臉,那充滿好奇的眼神,天真的說:「我與你又不曾有什麼仇恨,你緣何要收了我的魂魄?」天真過後卻又是深深的黯淡「獨活在這世上我也沒什麼樂趣的……」一剎那間,他的腦海中竟全是回憶,那個女扮男裝的小乞丐,那個在冰冷河水中救了自己三次的女孩子。



女子許久沒再等到安小樓的下文,輕歎一口氣:「罷罷罷,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去了。」話音剛落,安小樓只聽到那窗戶一閃,哪裡還有女子身影存在呢,這個年輕女子,竟是一個高手。



不過這會子,就算是武林盟主來了,天王老子來了,也無法撼動安小樓的思緒半分,因為他的全副心思,都撲在了回憶上,心內更是堅定了一定要找到七兒的信念。



這一夜竟是無眠。



安小樓就這樣窩坐在床上,癡癡的望著想著,不知不覺竟已是拂曉,外頭傳來開門聲關門聲,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咕咕咕的喂雞聲,小花喵喵的叫聲,小黃的歡快的輕吠聲,還有童老爹咳嗽吐痰聲,活生生的現實把他從癡幻中又拉了回來,安小樓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因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而麻木了,他緩緩的收拾好自己那些財產,將它們放在枕邊,尤其是那袋士力架,他要留著,等找到七兒時,再與她吃。



外頭童三好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童老爹也去了前頭鋪子裡,安小樓懶懶的爬起來,愕然發現自己的床頭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多了一套新衣服,灰色的粗布新衣,努力回想著,好像是昨晚進屋時就已經在這裡了,是童三好,安小樓心裡知道。



他沒有動那衣裳,仍舊將童老爹的舊襖穿戴整齊,走出了房門,空氣依舊清冷,他深呼吸一口,童三好正在打水做飯,安小樓想了想,走到門旁拿起掃把,準備打掃院子。



「你做什麼?」童三好吃驚的問,眼光在他身上掃了兩下,眸中就多了道失望的神色。



「掃院子啊!」安小樓很是自然的回答。



「去去去!」童三好放下手裡的活,走上來搶走他手裡的掃把,像驅趕頑童一般對他說,「快洗漱去,別添亂了,這些哪是男人做的活兒……」



安小樓愕然,是了,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人是要包攬所有家務活的,粗活重活,而男人,只需要會賺錢養家即可,唉,古代的男人真幸福啊,安小樓不禁聯想到了自己那個世界所流行的灰太郎和紅太郎,情不自禁輕笑著搖搖頭。



「笑什麼?」童三好自昨日那場風波起,就不再正經稱呼安小樓了,與他說話不帶任何稱呼,自然而然,就彷彿……彷彿他們生來就該如此一般。



「沒什麼,還是我來掃吧,什麼男人女人的,這些都是粗活,再說你還沒找到婆家呢,看把自己手弄的粗糙了,誰還要你……」安小樓一邊說笑著,一邊就伸手又把掃帚搶了過來,沒等童三好說話,就唰唰唰賣力的掃起院子來。



「你……」童三好氣呼呼的望著安小樓的背影,那胳膊還因為傷沒好痊癒而略有笨拙,可是這個眉眼長得很好看的男人,他掃地的姿勢居然也是那樣的好看,一時之間她竟看的癡了,直到童老爹咳咳兩聲重重的咳嗽,童三好才趕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紅著雙頰跑進了灶間。



童老爹吐了口痰,望著女兒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在掃地的安小樓,他只不過是到後院來搬罈子的,一個不湊巧,竟給他撞見了女兒的尷尬,女大不中留啊,他心裡微微歎道。



「早上好啊童老爹。」院子不大,安小樓的動作又凌厲,不到片刻院落便被打掃的乾乾淨淨,一轉身看到了童老爹,展顏一笑道。



「嗯,早啊小樓……」童老爹淡淡的回應著這個假想中將會很可能會搶走自己寶貝女兒的年輕小伙子,心裡竟有些泛酸。



「你要拿什麼?」安小樓看見童老爹往院子角落那個簡陋的棚子裡走,問道。



「前邊罈子不夠用,我來拿兩個罈子去。」



「我來……」安小樓手腳麻利的很,一手一隻,輕而易舉的將碩大的酒罈子拎了起來,白吃白住人家的,替別人做點事也是應當應分的,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哎哎,你做什麼?」這個時候童三好恰好瞄了一眼院子,看見安小樓拎酒罈子,立刻就嚷嚷起來,「爹!他胳膊還沒好利落呢你就……」



平白無故受到女兒的嗔怪,童老爹氣哼哼的:「這還沒怎麼呢……唉,女大不中留啊!」



安小樓一溜小跑,跑出了院子的尷尬,把童家兩父女丟在了身後,時間太早,那些苦力還沒來吃酒,因此鋪子裡冷冷清清的,一個主顧都沒有,安小樓進了鋪子,把罈子找了空位置放下,坐在桌子旁正要休息,忽然外面就進來了兩個人,鋪子光線暗,那兩個人進來時他正愣神,等到看到他們的樣子時,安小樓大吃一驚,這兩個人,居然正是昨天下午在街上揪著自己不停盤問的皂隸衙差!



「你看,我說就在這裡吧!」那個瘦猴笑著對身旁的高壯漢子道。



「是了,侯兄弟這方面沒的說,絕對是這個!」高壯漢子一豎大拇指,讚道。



安小樓可沒心思聽他倆互相誇讚,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看見官差,他甚至都有一種錯覺:自己莫非真的做了什麼犯法的事?

「喲,兩位官爺!」恰在此時,童老爹也從後院過來了,一掀門簾看到了兩個官差,他的面上神色迅速變化著,一時驚恐,一時討好,「這個月的稅銀我們可是交足了的呀……」

「誰來向你討稅銀了!」那瘦猴白眼一翻哼道,看這副樣子,想必平日裡沒少在這些商家面前作威作福。

「那您二位這是……」童老爹疑惑的看著他們問道。

「我們是奉咱家老爺之命前來請人的!」高壯漢子朝天一抱拳,響快的說道。

「拿人???」安小樓和童老爹同時嚇一跳,「我們沒犯法啊……」

「誰說你們犯法了……」瘦猴皂隸白眼又是一翻,哼道。

安小樓和童老爹面面相覷,皆不知這裡面究竟是個什麼情由,只是都在內心祈禱著,千萬不要有什麼禍事落到自家頭上啊,而安小樓比童老爹還要多一份擔憂,他更怕連累的好心的童家。

「敢問這位官爺,你們老爺是?」安小樓畢竟年輕,見識又廣,這些差官放在自己那個世界,也就是個公務員,替國家辦差的而已,那也是為人民服務,只要不是拿人,就沒啥好怕的,可這個世界這個年代就不同了,官府衙役在這些老百姓眼中,那簡直跟天一樣重要,沒事的時候見不著,見著的時候就一定有事,也難怪他們會害怕了。

「咱家老爺你都不知道?」瘦猴又哼了一聲,安小樓心裡罵了他一百遍:不是你家老爺是誰我不知道,而是你是誰家的奴才我不知道。

「咱家老爺正是蘇州知府!」高壯的漢子一臉自豪,抱拳道。

「哦……久仰久仰!」安小樓學他一樣抱拳回禮,「那請問二位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啊,咱這裡寒門小戶的,又不逃稅又不犯法,怎麼會igen官府有瓜葛呢?」

「正是先生你啊!」高壯漢子一指安小樓,「咱家老爺有請!」

「我?」安小樓愕然,心說我什麼時候哦跟蘇州知府有來往了?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09:45
卷一 在蘇州第15章 原來是你

「這位先生,請隨我們走吧。」那瘦猴兒擺了個請的手勢,傲然對安小樓道。



「這兩位差官,兩位差官……」童老爹見狀似是不妙,急急從櫃檯裡走出來,扯過兩個皂隸的衣袖苦苦哀求道,「我們都是老實本分人家,實在是不曾做過什麼壞事啊,小老兒這裡有些散碎銀兩,您二老拿去吧,哦,若是不夠,這裡,還有這個……」童老爹又去櫃檯搬了一罈子老酒陳釀,「這是小老兒祖上傳下來的釀酒方子,酒香的很,您二位儘管拿去喝,但求……」



瘦猴兒掂著手裡的碎銀子,鼻子裡發出嗤的一聲,一邊把銀子往懷裡塞去,一邊推托道:「這老東西,把我們哥倆當什麼了?我們是那種人麼?你放心吧,你家這位小官人若是清白的,他跟我們去後,我和老高自會在老爺面前保他周全,要喝酒,到時候再說吧!」



安小樓在一旁冷眼看著,有心當時就去把童老爹的辛苦錢搶回來,又怕這些人往後為難他們父女倆,當下決定只好走一步瞧一步,但是有一條他是打定了主意了,他怎麼拿了童老爹的,就要怎麼吐出來,還要雙倍吐出來。



「老爹,沒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會有事的。」說完他又伏在童老爹耳畔悄悄道,「咱上頭有人!若是我回來了自是沒事,若是我沒回來,那就是回老家去啦!」他之所以會這樣說,就是怕萬一出什麼事,這憨厚的父女倆不要被這些人給訛詐上。



「好了好了,不要說話了,快走吧,我們還趕著回去辦公呢。」高壯衙差催促道,安小樓輕笑著看了他們一眼,走到鋪子外淡淡的說:「那就走吧。」說罷三個人先後就離開了盤門裡,向著府衙走去。



童老爹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的憂慮絲毫沒有減少,起先安小樓被送來的最初幾天,他還以為這是落難的富貴公子,一直囑咐女兒要小心伺候,但也要小心遠離他,可後來相處下來他發現,安小樓身上絲毫沒有紈褲氣息,倒更像個普通百姓家長大的孩子,可是他說的話做的事,卻又與寒門出身的小子多有不同,因此也就對安小樓高看了幾分,眼下他竟是如此的憂慮,就好像被帶走的不是旁姓人家,倒是自己的兒子一般。



這一路過河上橋,過了也不知道多少座橋,穿街過巷,終於來到了一處敞亮的大街前,街頭是一處高高的牌樓,牌樓上寫著「清廉」兩個古體篆字,放眼望去,平坦的大青石板路,安寧的街道,這官府所在之處,果然是非同一般,安小樓就隨著那一高一瘦兩個皂隸,向街正中的府衙走去。

來到官府門口,他們卻沒有進正門大堂,而是輕叩旁邊的小門,到了旁邊的一個院落。一進院子,安小樓就讚歎不已,整個園子裡山島、竹塢、松崗、曲水相映成趣,園中一個大水池,池子也不知道有多大,以這水池為中心,亭台樓榭皆是臨水而建,更有那神奇的亭子,竟是直出水中,當真是鬼斧神工一般。

這園子池廣樹茂,景色宜人;建築物形體不一,高低錯落卻又主次分明。那山石古木綠竹花卉兀自構成一幅神仙畫卷,看的安小樓讚歎不已好生羨慕。

園子裡靜悄悄的人也不見一個,只有安小樓和那兩個皂隸的腳步聲在空中迴響著,待轉過一道長廊後,進了後院,這時頓時生機盎然起來,婢女家僕匆匆而過,一個個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更是遠遠傳來一陣孩童稚嫩清亮的笑聲,咯咯的為這園子平添一股勃勃生氣。

「兩位大哥,我們是來錯地方了吧?這裡好像是別家內宅啊!」安小樓疑惑道。

「沒錯,正是我們老爺的內宅,你且跟我們來就是了。」那高壯皂隸回答。

他們來到一處寬闊的臨水小樓前,停下了腳步,那瘦猴大聲喊道:「啟稟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嗯,你們先下去吧。」一個低而不小,蒼老但不沙啞的聲音從那二樓窗口飄了出來,兩個皂隸聞聲,齊齊拱手說聲遵命,便躬身退去了,留下安小樓一個人站在那裡,兀自還是一頭霧水。

樓上是一個身穿灰色絲綢衣衫的老者,手裡握著一卷書,在他的身後,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他在窗口處向下張望著,打量著站在那裡四處欣賞風景的安小樓,又返身對那少婦招招手:「兒媳婦,你且來看看,可是這個年輕人?」

那少婦應聲站起來,走到窗前,待看到安小樓的面孔時,重重的,欣喜不已的點點頭:「爹,正是此人!」

「好,好!」老者笑逐顏開,「可算找到他了!」說罷,把書卷就隨手放在窗邊的桌案上,急匆匆向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招呼身後的兩個婦人,「快隨我來見恩人!」

安小樓正四處張望著,欣賞這真真正正的園林風景,就聽到樓內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卻是有一男兩女三個人向走疾步走了過來,當頭的是一個鶴髮童顏的老頭,後面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看他們的穿著,身份定然不低,心裡不由得又戒備起來。

「哈哈哈,恩公,你可讓我好找!」老者一路大笑著,一邊朗聲道,待走到安小樓身邊時,出人意料的長長一揖,深深的向著安小樓彎下腰去:「在下是蘇州知府文中信,率家小拜謝恩公了!」隨著這老者行禮作揖的,還有他身後的兩個女人,這下可把安小樓給完全弄迷糊了。

「這位老丈,我實在是受不起您這一拜,還望您提醒我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安小樓先托住了文中信的雙手,疑惑的問道。

「這位小英雄,您忘了麼?正月十五,在姑胥橋上……」文中信直起腰來,微笑的看著安小樓提示道。

「正月十五?姑胥橋?」時間地點他都很是迷糊,正月十五,他努力回憶著,對,那天正是他穿越時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姑胥橋?難道說的是那座橋?

「恩公快快進去敘話!來啊,看茶,要最好的那種!」文中信一邊把還在冥思苦想的安小樓往樓裡讓,一邊吩咐丫鬟道。

「爹,恩公想必是貴人多忘事啊,不如把興哥兒抱來,他肯定就知道了。」一直微笑不語的少婦輕聲說道。

文中信大笑:「說的也是!來啊,把孫少爺抱來!」

安小樓看著丫鬟上茶,又看著丫鬟應聲去抱孫少爺,一副迷糊的樣子,這也不怪他,他實在是想不起來那天的事情了,只是記得場面很亂,也正是因為亂,他才掉進河裡,才能遇到七兒。

一陣清脆稚嫩的童音傳來,緊接著一個奶媽模樣的人抱著一個孩子走進屋內,一看到這個孩子,安小樓記憶神經似乎興奮了起來,他指著孩子哦了一聲:「原來是他?」

「哈哈哈,恩公,你可算想起來了,那日我兒媳婦和家人帶著孫兒興哥去看花燈,不想發生意外,孩子險些遭了不測,多虧有你相救,我們家的獨苗苗這才得保周全!」文中信說著說著,竟是激動起來,那白白的長鬍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

安小樓這才鬆了一口氣:「老丈您客氣了啊,就算不是我,他們看到這麼可愛的孩子有難,也會幫的,舉手之勞而已。」

文中信搖搖頭:「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那日以後我責令手下到處尋找你的下落,卻久尋不見,冒名頂替的倒是尋來不少,漸漸我也心灰意冷了,不想就在這個時候竟把你給找到了,幸甚,幸甚!」

安小樓聽著文中信文縐縐的話,實在是頭痛,但是又看著他們一家和樂的樣子,也不由得感慨起來,當初自己那一救,真是的救對了。

小興哥兒似乎是十分喜愛安小樓,在奶媽懷裡張著小手不斷向安小樓的方向撲去,這孩子長得如粉雕玉琢一般可愛,安小樓看了也是十分喜歡,不由得就伸手去逗逗他,假作要抱時,孩子卻當了真,直接就摟住了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哈哈哈,興哥與你有緣那!」文中信找到了恩人,了卻了一樁心願,看起來似是心情大好,不斷的朗聲大笑著。

「老爺,你看你,笑的嘴都合不攏了。」那年老婦人似是他的妻室,也是笑吟吟的打趣道。

「當然,要合攏作甚,遇到了開心的事就是要笑,一笑抵三愁啊!」文中信道。

安小樓把興哥抱到懷裡來,他素來也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人,看到如此可愛的孩子,當然也是愛不釋手了,一邊逗著孩子,一邊問道:「孩子幾歲了?」

「今年虛歲有三。」一直安靜的笑著站在一旁的少婦回答道。

安小樓抬眼看看她,這才發現這婦人似曾相識,原來正是那晚抱著孩子的那位。

「恩公,你看我老糊塗了。」文中信忽然停了笑,很是嚴肅的問,「都這麼久了,我們卻還不曾知道你的名諱。」

「在下安小樓。」安小樓一邊逗著孩子,一邊隨口回答道。

「安小樓,好名字,好名字啊。」文中信笑道,「可不是年紀幾何?何方人士啊?」

「呵呵,年紀麼我倒也忘了……」其實不是忘了,是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如今的生理年紀是多大,難不成告訴人家自己二十八歲麼,看著一臉稚嫩的樣子說了別人也不信。「我是北方人士。」

「哦。」文中信沉吟著,「原來是北方人士。」

「恩公,今日家裡略備薄酒,還請恩公務必賞臉!」那少婦忽然開口道。

「呃,您客氣了,不用麻煩的!」安小樓是不太習慣跟這樣場面上的人打交道,正想開口推托時,卻被文中信打斷:「使得使得,一定要留下來吃一杯酒才行!」

「那……好吧,只是多有打攪,心中很是愧疚。」安小樓也搜肚刮腸的想著各種文縐縐的語言詞彙應付著眼前看起來很有學問的文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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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在蘇州第16章 師爺


文知府家盛情難卻,安小樓百般推脫不成,索性就答應了,雖說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性子,但是再推的多了便成裝X了,於是一邊逗著小興哥兒玩,一邊與大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漸漸發現,那文中信文知府雖生的一副老學究的模樣,為人也確實很有學問,但是卻並不甚死板,與年輕人之間的話題也是頗多的,唯一不適應的便是他動輒來上那麼一句文縐縐的話語。



這邊安小樓與文家相處甚歡,那邊盤門裡童家可當真像是在冰山火海中煎熬一般。



時值中午,童記竟是破天荒的打了烊,童老爹唉聲歎氣的坐在井台上,臉上的皺紋都似深了幾分,童三好默默倚在灶間門邊,低著頭看腳邊蹭來蹭去的小花,終於是抬起頭問道:「爹,那差人有沒有說帶了安大哥去做什麼?」



「唉,就是不知道啊,只說知府老爺有請,知府啊……那是什麼人呢,我心裡在想啊,會不會小樓被牽扯到什麼官司裡了……」童老爹沙啞著喉嚨道。



童三好緊緊凝眉,緩緩蹲在地上,伸手撫摸著小花,口中自言自語道:「家裡不好好呆著,一定要跑到外面去野,現在可好,惹出禍事來了吧……」



童老爹聽聞女兒的話,不由得拿眼悄悄瞄她一眼,搖頭道:「今日以前,我本也是覺得那小樓可以托付終身,可……三好啊,今日這事既出,恐怕你那心思便是不成了……」



三好猛的抬頭看著井沿上坐著的老父親,眼睛裡竟已是紅紅的,大聲問道:「為何不可?」



「你想啊,你安大哥此去若是有難,以我們獨門小戶人家,如何能救他出來?莫說是救,只怕到時候連我這把老骨頭都要給牽連進去了;他此去若是喜事,你就更別想了,能與那知府大人有瓜葛的人,豈是你能攀得起的……」童老爹一邊搖頭歎息,一邊勸慰女兒,「你趁早把那心思收攏起來,免得放出去容易,收回來難哪,養育巷你嬤嬤家的那個表哥劉大壯,他已是中意你許久了,年前你嬤嬤就已經向我透露了心思……」



「不可能!」童三好一字一句道,聲音中充滿了堅韌和決心,那原本柔美的臉上,顯出了決絕的神情,「安大哥此去安好也就罷了,若是他有什麼不測,我一定不會丟他一人獨自面對!」



「你……唉!」童老爹吃驚的望著女兒的面龐,俄爾低下頭又是唉聲歎氣起來。



童三好忽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童老爹急急叫住她:「三好兒,你做什麼去?」



「我要去找裡正!」童三好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逕自出門去了。



「你……」童老爹霍地站起,捶胸頓足,「當真是女大不中留!」說著也快步跟上去,終究是不放心女兒。



蘇州城外,木瀆鎮一間普通民房裡。



一個身著水藍色衣衫的十七八歲少女,只見她發如雲,眉似黛,雙頰若雪,紅唇緊閉,默默獨坐窗前,怔怔望著窗外那叢細竹,手裡握著一張花花綠綠奇奇怪怪似紙非紙的東西,竟是安小樓那士力架的包裝袋。



「綺兒。」一個中年美婦推門進來,輕輕喚道。



「師傅!」被喚作綺兒的少女聞聲迅速將那花花綠綠的紙頭藏起,轉身畢恭畢敬的向那美婦行禮。



「在想什麼?」美婦眼尖,早已看到她的小動作。



「沒……」綺兒輕輕搖頭,「只是有些不舒服。」



「心裡不舒服吧?」美婦神色冷峻起來,「須知你自己的身份,有些塵世中的事,你是不可以去想的。」



「是,徒兒明白。」綺兒黯然道,「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擔心那猴子,他現在是否活著……」綺兒聲音越來越輕,似乎不敢張口,終究還是抵不過心裡的掛念,說了出來。



「哼。」美婦目光掠過綺兒,看向窗外的竹子,「你大可放心,他命大的很,活的且好著呢,而且自會有人暗中保他周全,只是這事卻與你我無關了。」



聽到美婦這話,綺兒目中掠過一絲驚喜,旋即又深深隱藏了起來,手裡暗中婆娑著那奇怪紙頭,他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你身子也恢復的差不多了,要找的東西也已找到,今晚我們就啟程回去了,大事要緊。」美婦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綺兒聽聞師傅這話,心頭一震,送了師傅,她眼睛和心思便飄出了這房子,直直撲向那蘇州城了。



蘇州城,知府府衙內院。



安小樓正與文中信的孫兒文興哥玩耍,逗得孩子咯咯笑,一邊與那文大人聊天,忽然覺得耳朵一陣瘙癢,他趕忙抓撓一番,心神經是沒來由的慌了一下,奇怪道:「怎麼忽然這麼癢得難受……」



「嗯?安小哥說什麼?」半日相處下來,文中信與安小樓相談甚歡,竟已不自覺以小哥相稱,而自稱其老哥,在文中信看來,這蘇州城裡的人,無論是平頭百姓文人墨客還是富商巨賈,素日裡都巴望不得來與自己扯上關係,一旦見面,口中便不乏那阿諛奉承之辭,這也是文中信素來所厭惡的,今日與這恩公詳談下來,發現這年輕人雖然歲數不大,見地卻是不小,更難得他不卑不亢,與自己真誠相待,於是心中暗暗思索,只是不知他學問如何,若是那有才之人,倒要好好培養一番以為國效力了。



「哦,沒什麼,就是忽然覺得一陣心悸,現在已沒事了。」安小樓微微一笑,一邊與懷裡那男童逗耍。



「呵呵,沒事就好,老夫萬沒想到,你們還有這等緣分。」文中信捋鬚,呵呵笑著看向那一大一小。



「哦,老哥此言何來啊?」



「我這孫兒,自下生之日起便很是認生,週歲前卻是連他的父親都難近他的身,這些日子好多了,還可有個奶娘勉強入得他眼,可以替我那兒媳婦分憂,卻恁般與你這兩面之緣的人如此契合,當真是緣分天注定啊,哈哈哈!」



安小樓本來覺得與孩子玩耍,逗孩子玩是極為正常的事情,以前在自己那個世界,每每下班回家碰到樓上樓下鄰居家這麼大的孩子被爺爺奶奶帶出來玩,他都忍不住要逗逗,而那些孩子也很是喜歡他,呼呼(童音不清,叔叔喚作呼呼)前呼呼後的叫個不停,完全沒想到自己懷裡這個竟然是個難纏的小魔怪。



「咯咯!」懷裡的小魔怪伸出稚嫩的銷售,抓摸著安小樓的短髮,竟是一直笑個不停。



「哈哈,如此說來,我跟興哥倒是真的有緣分了啊。」安小樓樂道,「對了老哥,怎麼沒見到令公子啊?」



文中信原本一副樂呵呵的表情,聽到安小樓這話,登時黯然下來,一時之間竟也當真像個普通老頭了,須知之前他意氣風發,鶴髮童顏,與安小樓一起暢談,全然沒有知府的架子,更不像該生白髮的老人,安小樓一愣,立刻明白自己問了別人的痛處,心頭正暗罵自己多嘴時,那文中信嘴唇顫動幾下,開口了。



「唉,人生大不幸,莫過於中年喪偶,老來喪子,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卻是在孫兒出世前便沒了。」文中信原本聲音洪亮,此刻話音卻是越來越低沉,及至最後幾個字,安小樓已經需要豎起耳朵才能聽到了。



「哦。」安小樓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前世今生都還年輕,連婚都沒結,更別提孩子了,雖是喜歡孩子,卻尚不能完全體味這做父母的心思,「老哥……節哀順變,還好文大哥給你留下這麼粉雕玉琢個孫子,也略可彌補你了。」



「呵呵,小哥說的極是,我這孫兒雖是認生,卻獨獨不怕我,說來也怪,我平日為官嚴肅的慣了,即便在家也是如此,只有這孫兒尚可讓我一展歡顏。」



聽到這兒,安小樓心中暗暗感慨,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沒想到自己當日於失魂落魄時下意識的一個舉動,竟然給自己結識了這蘇州的知府。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他也略瞭解了這裡的背景和風土人情,在這大廈王朝,都城不在北方,卻在金陵,距離蘇州幾百里,也因此蘇州不隸屬任何省份,而是行政獨立,也稱作南直隸,蘇州府的知府,雖然名稱是知府,卻與別省巡撫是一個級別,因此這文中信是幾品官安小樓不知道,但是卻知道他身份顯赫,想到這兒,安小樓是喜憂參半。



他的性子,素來是不喜政治,喜的是,自己孤單單一個人來到這世上,平白得了這個忘年交,將來在蘇州混就簡單多了,憂的是什麼他卻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心裡隱隱有所擔憂,不能全然安心。



「爹,恩公,酒菜已備好了!」一個清脆又充滿喜興的聲音打斷了安小樓的思緒,卻是文家兒媳來喚公公和安小樓去用餐。



「如此甚好,來來,把興哥兒抱下去,我要與這安小哥暢飲一番,呵呵,老夫許久沒有這般暢快的與人交談過了,今日真正是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文中信長身而起,哈哈笑著當先走了出去。



安小樓把懷裡的孩子遞給奶媽時,那男童居然還哭鬧起來,看來真的是很黏自己,他逗逗孩子笑了笑,便緊隨文中信去了。



飯菜沒有擺在飯堂,卻是在一個涼亭裡,亭外一池春水,岸邊繁花無數,文老夫人早已在亭子裡等候著了,一同在的,還有一個身著墨綠長衫手持折扇,頭戴綸巾的中年男子,遠遠的見到文中信,他便彎腰拱手行起禮來,眉眼間安小樓竟看不穿他的心思,想必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呵呵呵,今日甚歡,甚歡,來來,安小哥,我來與你介紹,這位是我府衙的師爺,姓唐名爾正字星伯,端的是個人才,唐師爺,這位便是我素來念叨的我家興哥兒的救命恩人,安小樓安小哥,你也想不到吧,居然是個如此年輕俊秀的人才。」文中信有意在兩人之中牽引,因此這番介紹是做足了的,就算安小樓這般不通世故的人也看出來他的意思了。



當下安唐二人互相拱手行禮,客套幾句,便算是相識了,主賓落座,對池暢飲起來。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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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在蘇州第17章 家宴


安小樓坐在下首,望著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許多菜他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暗自感慨這華夏文明當真是源遠流長,到自己那個世界那個年代時,許多古老而又美好的東西竟已是沒了。菜香撲鼻時,他又一次想起了七兒,也不知她這一生,可吃過見過這等美味否。



文中信與那唐爾正自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因此席間言談頗多,只是他一邊與唐爾正交談,一邊也留意著安小樓,見到他竟盯著桌子發呆,不由得一笑:「小哥,你在想些什麼,是否對這菜色不滿意?」



「不不,老哥說笑了,這席間酒菜對我這樣出身寒門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人間至珍了,只是方才不小心想起一個故人而已。」安小樓淡淡道,想到七兒,哪怕眼前就是瓊漿玉液,他此刻也無心品嚐了。



「哦?」文中信來了興致,「倒是不知方便不方便說說看,是什麼古人能讓你如此掛念。」



「呵呵,其實老哥你覺不覺得,定數二字玄妙的很。」安小樓憂鬱心思一上來,人便也文青起來,說話也開始咬文嚼字,這倒不是他故意去作或者顯擺,實在是這個傢伙自小讀書用功,語言上也很是有天分,身為理工科,對那語文英語也很喜歡,尤其喜歡背古文,當年讀書時成績名列前茅,倒是難得的幾個不偏科的尖子生之一,只是後來讀了大學忙著玩耍,再後來又參加工作忙於餬口,一些愛好慢慢淡了。



「定數,呵呵,誰說不是呢,萬般皆定數。」文中信抿口酒,拿眼望著池中遊蕩的金魚,若有所思應道。



「是啊,我這故人,與我便是定數,想當初我隻身一人來到蘇州,潦倒無比(其實他現在依舊是窮光蛋一個),幾番遇險,都是這故人相救,若是沒他,便沒我了。」安小樓黯淡起來。



「哈哈,我一早就該想到,我家這恩公定是個性情中人,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文中信見一旁唐爾正只微笑不語,向他問道,「星伯,你卻說說你的看法來。」



「學生不才,對命運定數無所研究,只是覺得凡事事在人為,定數之事麼,可信,可不信。」這個人開口便是不俗,頗有一種無神論者的腔調,又有一股傲世憤俗的意味,安小樓不由得多看他兩眼,心頭暗想這種人在這個年代倒是不多的,傲世的有,憤俗的有,不信神佛的也有,文人墨客更是不少,能將這幾者集為一身的卻很少見了。



「呵呵,仁仁智智,仁仁智智而已。」文中信道,「今日雖是清冷,但老夫心情極佳,唉,一把老骨頭,竟也詩性大發起來,星伯,你素有才氣,今日這當頭炮,怕是還需你來打啊。」



唐爾正見知府點名,當即起身拱手道:「學生不才,豈敢班門弄斧,卻不如叫這位安公子來……」



「……」安小樓聽了一頭大汗,自己當初從小學到高中所學的古文詩詞,早在這十幾年還給語文老師了,這廝竟叫自己作詩,虧的自己高看他,他竟來拆我台,一邊卻道,「不要說笑了,我貧寒出身,不曾讀過什麼書,連字都不會寫幾個(繁體字毛筆字他確實是不太精通的),更別提吟詩作對了,吃我倒是很在行的……」說罷夾起一口菜,大嚼起來。



「哈哈哈,安小哥是個爽快人,星伯,你就不要推脫了,老夫等著呢。」文中信一邊替安小樓打圓場,一邊心中暗暗失望,看那安小樓言談不俗,怎地是個不通文采之人,不由得歎息連連,暗呼可惜了。



「如此,那星伯便失禮了。」唐爾正從座位上移開幾步,翩翩然站到亭子台階處,凝望著遠處山水樓閣,不多時,撫掌道,「有了。」



「如此甚好!」文中信大喜,連安小樓都端坐著,靜候佳句了。



唐爾正朗聲道:」



流水斷橋春草色,槿籬茅屋舞雞聲。



絕憐人境無車馬,信有山林在市城。」



短短的幾分鐘,唐爾正能即刻成詩,無論此詩是好是壞,是庸是絕,在安小樓心裡,已是高看了他幾眼了。



「好,好詩!」文中信斟酌著這新鮮出爐的詩句,撫掌大笑,「為星伯這詩句,我當再飲幾杯!」



唐爾正拱手謙道:「獻醜了。」說完便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展開扇子,也不知這大冷的天,他哪裡感到熱了,竟開始微微扇了起來,並拿眼角目光偷偷掃視著文中信和安小樓的面色。



安小樓素來敏感,已覺察到對方的目光,不過他是不知如何應對,也不想去應對,那目光很是刺人,想必唐爾正把自己當成個在文中信面前爭寵的對手了吧,想到這兒,原本高給他幾分的安小樓暗暗在心裡又給他降了一級,這唐爾正,縱是文采風流,卓爾不凡,卻仍舊逃不脫世俗的泥沼。



文中信也是一邊誇讚,一邊暗暗觀察對比著兩個人,卻發現那安小樓神態依然如故,不驚不喜,穩若泰山,眼睛只盯著桌上的菜,吃的甚是歡快,一時間這個縱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竟也覺得看他不透來,其實安小樓哪有什麼狡猾心思,相反,他是覺得自己在這人情世故上半點不通,多說多錯,不如與這美味拚命更好。



「安公子,不如你也來一首詩如何?」唐爾正終於再次發難了,「公子雖然衣著樸素,但是氣度不凡,定非池中之物,還請一定賜教。」言辭之間,非常誠懇,這一次文中信倒也不替他打圓場了,只微笑著看向安小樓。



「呃……」安小樓在酒杯旁的帕子上擦擦油膩膩的手,一抹嘴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試試看吧。」也是年輕不肯落後於人的心思在作怪,他開始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的去想了,別說,這一思考,倒真幫他打開那記憶的閘門,一時間小時候背誦的詩詞如潮水般漸漸湧上心頭。



「來了!」安小樓道,」



君到姑蘇間,人家皆枕河。



故宮閒地少,水巷小橋多。」



一邊念著,心裡一邊向那古人道歉:就借你這詩詞一回,原諒我吧。



這一下,文中信和唐爾正齊齊呆了呆,竟沒想到安小樓居然出口成章,而且詩風通俗易懂,很是明快,簡簡單單二十個字,把個蘇州城的特色給描述的淋漓盡致,心中不由得對安小樓又是另一番相看了。



「安公子,你先前當真是太過謙遜了。」唐爾正看待安小樓的眼神已與先前那種略帶不屑大不相同了,古人喜歡以詩句識人心,唐爾正雖特別,卻也不能脫離這個思維模式,當下不必言說,安小樓在他心中已有一定的份量了。



「小哥,你可把我騙的好苦啊!」文中信卻虎起臉來,「腹有如此才華,竟跟我說你不曾讀書!」當下一邊氣哼哼的,一邊別過頭去,竟像個孩子一般與安小樓賭起氣來,委實不像是個地方父母,朝廷要員了,與那老頑童倒更像三分。



「哈哈,老哥,實在不是我騙你,只是我讀書太少,不敢賣弄,快快不要氣悶,看傷了身子。」安小樓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滿上一杯酒,自己也滿了一杯,「我自罰三杯!」說著連飲三杯,杯杯見底。



文中信這才扭過頭來,臉上轉陰為晴:「這還差不多。」一邊與唐爾正和安小樓繼續聊著,一邊心內已有了打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賓主盡興,這一頓飯竟吃了整整一個下午,眼看天色不早,又見文中信已有醉意,唐爾正便起身告辭:「文大人該去歇息了,屬下就告辭了吧。」



「如此也可,我們改日再聚!」文中信酒已上頭,面上一片通紅,站起來時,已是搖搖晃晃了。



安小樓總算是等到這飯局結束,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能上場面的人,每逢以前有這種酒場飯局,他縱是吃不飽的,話也不多,今天是遇到文中信為人雖圓滑卻不狡詐,性格開朗又不拘禮數,算是對他胃口了,這才在這裡呆的久了沒覺得厭煩,此時見唐爾正抽身要撤退,也緊隨其後,要撤退了,都不知道童老爹此刻已經擔心成什麼樣子了。



「文老哥,那我也回家啦,出來的急,怕他們擔心。」安小樓今天也喝多了幾杯,步伐已是不穩,告辭過後,與唐爾正前後腳出了府衙後門,吐了幾回,迷迷糊糊正辨別方向時,後門又出來個人,卻是文中信的老家院,手裡提著個小小包袱,向安小樓拱手唱喏。



「安公子,老爺夫人擔心你酒醉了,囑咐我將你送回家去,令有書信和東西相贈,吩咐你一定回去再看。」那老家院說著,伸手招了個兩人小轎來,把醉醺醺的安小樓攙了進去。安小樓迷迷糊糊的,卻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坐轎子,對安小樓來說可真是應了那句話: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小轎子吱吱呀呀極有韻律的搖晃著,安小樓坐在裡面很是享受,忽然發現轎子裡身邊竟有個青布小包袱,包袱打結繫好,其間還塞了一封書信,這才想起那老家院的話用手摸摸那包袱時,卻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東西,心頭暗自奇怪到底是什麼時,轎子就停了下來,轎夫上前掀開門簾道:「公子,盤門裡到了。」



安小樓謝過轎夫,走出轎子,已是暮色朦朧,冷風一吹,安小樓酒立刻醒了七八分,他定定神,就往巷子走去,遠遠的,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焦急張望,那身影看到安小樓時,逕自飛奔撲了過來,卻是童三好。



童三好一路小跑,來到安小樓身邊,眼睛裡竟噙滿淚水:「安大哥,你可回來了,沒吃苦吧?」



安小樓愕然,旋即想到他們肯定是一整天都在為自己擔心了,充滿歉意的輕笑道:「沒事,咱又不作奸犯科的,不怕官府的,走吧,快回去,瞧你凍得,鼻頭都紅了。」



他們進門時,童老爹也正唉聲歎氣的坐在堂屋裡,看到安小樓後急忙站起來:「小樓……」



安小樓也安慰他幾句,相互聊起,這才知道童家父女為自己的事竟奔走了一天,先是去找里正,那裡正的手哪裡能通得到知府那裡,無非就是安慰幾句,說點狠話而已。見裡正不管事,童三好又去了衙門口,她不知道這裡邊的事,說也說不清楚,又不是來打官司告狀的,人家自然是不許她進了,就這樣傻乎乎的在衙門口站了半天,又在巷子口等了半天,算來竟是一整天都在寒風中等著安小樓。



「唉,你怎麼這麼傻!」安小樓聽完,怔怔的竟只能說出這一句話來,不過心裡卻溫暖無比,在這個世界上,這兩個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人,竟然給了自己親人的溫暖,當下一陣感動,唏噓不已。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13:21
卷一 在蘇州第18章 山塘街


晚上睡覺時,安小樓才想起文中信送自己的包袱,和那封信,他挑亮了油燈,湊著昏黃的燈光打開包袱,愕然發現裡面竟是兩錠銀子,回來的路上醉醺醺的,竟一直不曾覺察,現在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竟是重的很,這兩錠銀子怕是有個一二十斤了,當然,要按照這個世界的說法,這應該是足赤紋銀,怕每錠足有五十兩。

安小樓心裡又是驚喜,又是不舒服。驚喜的是正值缺錢時,忽然發了這筆小小的橫財,實在是雪中送炭,不舒服的是,自己救了那小鬼,其實並沒有貪圖什麼報答,這樣一弄,倒顯得自己很是市儈了。

湊近了燈光,安小樓展開那封信,信上是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筆力蒼勁,無比飄逸,雖說是繁體字,但是他還是能認的差不多,就算遇到那不認識的字,前後句意猜猜,便知道大體意思了。

這封信是文中信親筆寫的,大意就是感慨世事無常,自己失了兒子痛心,但是卻又感激孫子的失而復得,在他看來孫子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道,全靠安小樓才能救回,總之是把安小樓的功勞誇的天上地下獨此一份,倒也讓他小小的虛榮了一下,最後信中大體是說這錢一定要安小樓安心收下,這點錢還不夠哦表達他心意的萬分之一等等,看完信,安小樓才真正心安理得的抱著銀子回屋睡覺了,一夜翻來覆去都在想,該怎麼利用這些銀兩。

從知府衙門回來後,安小樓就開始琢磨賺錢的事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拿那錢做個本,做點什麼買賣,他揣著銀子到錢莊去稱了稱,果然是足赤紋銀一百兩之巨,在這個年月裡,一百兩,足可以買下一棟三進三出的宅院,再娶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了,不過安小樓暫時沒打算那麼做,與生存相比,女人目前倒還是其次了,買房子麼,他倒是也在考慮了。

話說這大夏王朝,自太祖開國,迄今為止已歷經三代,分別是太祖、太宗、寧帝。放眼天下,四海昇平,萬民樂業,真是風調雨順,君正臣忠。當朝皇帝年近古稀,卻仍是耳不聾眼不花,祖宗自馬上得天下,建國伊始曾有百年崇尚武藝,但這寧帝卻知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因此自登基以來,大力推崇教育,奉行科考取士,至今已有五十載,舉國上下,文風習習,每逢科考,都是那些讀書人最緊張興奮的時候。

但是文風既開,卻又不免淪於極端,許多讀書人終其一生不能及第,更有那老死案頭的也不是少數,久而久之,世人對那些久困屋場者也多有同情,而那些老而不第的人也兀自心酸,饒是如此,科考這條獨木橋,仍舊是有千軍萬馬搶著要過,讀書人們樂此不疲。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時,正是蘇州鄉試開考之際,距離鄉試還有七八天的時候,這蘇州城裡就忽然多了許多前來趕考的學子,大大小小的客棧全擠滿了。

這一日安小樓正在鋪子裡幫童老爹打點生意,忽然看見有幾個書生路過,搖頭晃腦吟詩作賦,然後再互相品評互拍馬屁,看得安小樓是不住搖頭歎息,童老爹一時奇怪,問道:「小樓,你這是怎麼了?」

「老爹,你看,就這樣的傢伙,若是做了官,那國家還有望嗎?」安小樓指著一個腦滿腸肥很明顯是家裡有錢腹中無才的書生說道。

「哎,可不敢亂說,你可知現在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連我這粗糙老兒都明白的事理,你這年輕小伙子怎麼不懂,別看他們現在這副樣子,一旦做了官,就自然有了官威。」童老爹低聲道,似是生怕被人聽到。

安小樓苦笑著搖搖頭,童老爹並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讓那種不學無術的人依靠權勢錢財及了第,那麼倒霉的還將是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算了,自己從來都是討厭官場上這些煩心的人和事,還是安安分分的過自己的日子賺自己的錢好了。

「老爹,我出去了啊。」安小樓收拾完鋪子,拍拍身上的灰塵對童老爹通報了一聲,便又出門去尋那合適的營生去了,走出老遠身後猶傳來童老爹蒼老沙啞的聲音:「晚上早些回來吃飯,三好今晚燒好吃的……」

「知道啦!」安小樓大聲應著他,恍惚間竟是有一種錯覺——彷彿這裡就是自己的家一樣。

蘇州城往日裡就是極為熱鬧的,現在鄉試在即,似乎路上行人又多了不少,安小樓走在大街上,眼睛不住的張望著,這兩旁多的是米糧店,雜貨鋪,還有脂粉鋪,看到脂粉鋪,安小樓就想著在童家寄居至今,多受人家恩惠,卻從無報答,想到三好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肯定是喜歡這些東西的,於是進去包了幾錢銀子的上好水粉,又選了一支釵,準備回去送給三好。

再轉過一條街,一陣香氣就撲鼻而來,定睛一看,原來不知不覺自己竟走進了山塘街。山塘街依河而成,兩旁多商舖和住家,而這些房屋又多前門臨街後門臨河,甚至還有那樓騎街而過。河裡畫舫遊艇往來不絕,也有沉沉的貨船穿插而過,間或還有那些小販搖著小船在河中賣米賣柴,賣些油鹽醬醋點心小吃,真個熱鬧非凡。而這些房屋沿河都有石梯,此刻正有許多婦人在石梯上洗衣洗菜,街坊鄰里隔空嬉笑著。

而那河對岸綠樹成蔭芳草依依,景色端的是優美無比,安小樓看著看著,竟是癡了。就在他這樣陶醉之時,就聽到河中一艘畫舫裡傳來一陣陣古琴聲,琴聲宛如天籟,悅耳淨心,讓人聽了心生一股淡淡的憂愁,卻又不覺得慘淡,良久安小樓才回過神來,走到一間買茶的小鋪子前,要了一碗茶,一邊與那老闆打聽:「這是誰彈的琴啊?」

老闆用一副打量天外來客的眼光上上下下把安小樓打量了個遍,最後一撇嘴道:「這你都不知道?這是咱蘇州名伶,敘嫻雅院的當家花魁謝如煙謝姑娘啊!」說完,他的眼神已是泛空,顯然心思早已不在這買賣上,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安小樓叫了兩聲老闆結帳他才回過神來,擦擦口水道:「真是美,美啊!」

安小樓心裡暗笑這老闆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熱衷於追風逐月之事,不過心裡卻已對那謝如煙有了些許好奇,不知道是怎樣一個人,能夠奏出這般味道的琴音來。這條街道繁華無比,兩旁店舖不少,河裡畫舫極多,安小樓知道,那些畫舫裡,多是些風塵女子,而身邊的行人,則有許多是身穿長袍手持折扇頭戴書生巾自命風流的才子,是了,正是這些風流才子最愛流連這些煙花之地。

付了茶錢,安小樓慢慢在山塘街上踱著步子,享受著江南水鄉的溫柔,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座臨街的三層小樓,從二樓起橫跨街道,連接了面對面的兩座小樓,雕樑畫棟堪稱鬼斧神工,再抬眼看去,那招牌上赫然寫著「敘嫻雅院」四個燙金大字,牌匾上還搭著一塊長而飄逸的紅綾,在風中翩翩起舞,看來,這就是那花魁所在之處了。

「快快,謝姑娘要出對子了!」這門前十分的擁堵,圍堵的竟都是些讀書人,安小樓看的直搖頭,這些孩子啊,拿著家裡的錢,有些人沒準還是靠老婆賣豆腐的錢來讀書的,自己卻在這裡風流快活,不過說到底,大家都是男人嘛,可以諒解,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一隻腳就已經踏進了門檻,刷,兩隻手從門兩旁伸出來齊齊攔住了他:「站住,這敘嫻雅院也是你能進的嗎?」卻是兩個看門龜公攔住了安小樓。

安小樓先是愕然,然後立刻就明白了,看看身旁進進出出的那些才子們,一個個穿的是綾羅綢緞,嘴裡之乎者也,搖著小扇風度翩翩,就連他們身邊的小廝跟班一個個都穿的人模狗樣,而自己呢,身上穿的依舊是童老爹的粗布小襖,自然是不入這些奴才們的眼了,他哼了一聲,心裡這兩個勢利眼的龜公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並祝福他們下輩子還做龜公。安小樓悻悻轉身離去,不過心裡卻更癢了,要說這安小樓前世今生都不曾涉足這種風月場所,但是今日不知為何,就好像那樓後的畫舫內有一千隻小手在召喚自己一樣,不去不痛快。

「誒?」正當安小樓要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驚訝聲,「這不是安公子麼?」

安小樓回頭一看,卻是唐爾正,這唐爾正留著兩撇烏黑的小鬍鬚,身穿長衫,儀表堂堂,看起來當真是俊逸絕塵,此刻他正微笑著看向安小樓,眼睛裡有一股說不清的意味。

「喲,原來是唐先生!」安小樓一抱拳,嘿嘿笑道,「怎麼,您也來……」

「安公子,難道你不是麼?」唐爾正露出一副是男人你就懂的笑容來,啪的一聲把原本展開的折扇合攏起來,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走,一起!」

「喲,這不是唐大爺麼,快裡邊請!」原先阻攔安小樓的兩個龜公一看到唐爾正,臉上立馬堆滿笑容,連聲問好。唐爾正也不搭理他們,只是很熱情的讓安小樓先進去,這倆龜公一看,這位素日裡經常光顧,出手闊綽的唐大爺居然對這個寒酸的窮小子如此客氣,心裡先是吃驚,後馬上又對安小樓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兩位爺,快裡邊請!」

安小樓路過兩個龜公身邊時,悄悄對他們勾了勾手指,兩個人馬上把腦袋湊到他跟前,一臉諂媚道:「您吩咐!」

「跟你們說啊,老是學狗叫,真的會長出尾巴的!」安小樓悄悄說道,言畢,朗聲笑著大搖大擺進去了,丟下面面相覷的兩個龜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又無可奈何,他們是知道唐爾正身份的,那可是知府大老爺跟前的紅人,而這個看似衣著寒酸的人卻又似乎與他甚是熟悉,看樣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被罵成是狗眼看人低,卻也是無可奈何。
337743 發表於 2012-1-1 13:22
卷一 在蘇州第19章 敘嫻雅院


安小樓隨唐爾正進了這敘閑雅捨,卻發現出了臨街的屋子,就是一個小小天井,天井後又是一個院門,門口居然有一個小碼頭,碼頭旁的河道裡,大小不一的畫舫停泊著,那些歌聲琴音就自舫中傳來,安小樓不由得嘖嘖兩聲,心說這江南水鄉,就連煙花之地也與別處不同,風雅至極。



唐爾正在一旁觀察著,見安小樓四處張望,一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模樣,便知道這人是頭一次進這種地方,當下笑道:「怎麼樣,安公子可有那中意的人?」



安小樓聽言後,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實不相瞞,小弟進這煙花之地實在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別說中意的人了,就連中意的貓貓狗狗都不曾有一個,實在是方才路過時,被這美妙琴音給吸引來的,說實在的,若不是剛好碰見唐先生,我恐怕還進不來呢。」



「哦,此話怎講?」唐爾正道,安小樓於是就把剛才被龜公趕出來的事情一股腦的告訴了他,這唐爾正聽後一邊微笑著,一邊心裡暗自驚奇,暗想若是換作我,出了這等醜事,是決計不會告訴旁人的,這安小樓看起來年歲不大,卻是恁般一個不拘小節心胸豁達之人,心裡自然又對安小樓有多了一份欽佩。



「不過唐先生……」安小樓正要把心中疑問問出,卻被唐爾正伸手打斷了話。



「唉,安公子,不要再叫我唐先生吧,你我一見如故,不妨以兄弟相稱,愚兄癡長幾歲,便腆居為兄,不知安公子意下如何?」唐爾正正色道。



「哈,那感情好,不過即是如此,唐大哥也就不要再稱呼我做公子了吧,我可不是什麼四大公子,與我親近的人都是直接叫我小樓的,唐大哥你以後也叫我小樓吧。」安小樓哈哈一笑道。



「哈哈哈,安兄弟,哦不,小樓你果然是豁達之人!」唐爾正撫掌道。



「對了,唐大哥,卻不知,這聽上一取要多少錢呢?」安小樓是在盤算著花銷,這種地方步步驚心,稍不留神就會被宰,他雖前世今生都未來過這種風月場所,但是以前在論壇上也經常看到酒托之流,電視上也會看到一些富家公子在這青樓一擲千金的敗家舉動,他如今身上就只得文中信贈的百兩紋銀,還要拿來做本錢的,若是這裡花銷太大,他就打算撤了,進來看一眼就很滿足了。



「呵呵,安兄弟不必擔心,這若是只聽曲,是不要錢的,吃酒才會收錢,若是包那粉頭過夜,那才是要花大價錢的。」唐爾正侃侃而談,看樣子是這裡的老主顧了,風流才子啊,安小樓暗想。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最大的一艘畫舫,這畫舫裝飾極為華麗,船頭兩個大大的燈籠高挑著,燈籠上兩個紅色大字,左如右煙,船艙外豎著兩根圓柱,上懸掛著兩個黑底金字的牌匾,卻是一副篆字對聯,具體刻的是什麼安小樓也看不懂,他只是知道,這船頭居然比街上還要擁堵,也不怕超載把船給弄沉了。



船上站的當然都是些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富家公子,他們現在只能站在船頭,因為艙內已客滿。



一陣陣悅耳的琴音正是從這艘畫舫裡飄蕩出來的,如泣如訴,感人肺腑,安小樓幾乎再次癡迷在這動聽的旋律中,不過身邊這些人實在是吵鬧的很,不好好聽曲子,卻一個個在交首接耳,議論紛紛。



「王兄,你可知今日如煙姑娘會出什麼題目?」一個胖子被擠得滿頭大汗,卻騰不出手來擦擦汗,因為他一手拿折扇,另一手卻捧著一個大大的花籃,籃裡可不是什麼玫瑰牡丹的,而是新鮮採摘的桃花。



「不清楚,誒,李兄,你小子不地道啊,居然私自瞞著兄弟去採桃花,誰不知道如煙姑娘最愛桃花,還不快送我兩朵謝罪……」

「別動,看把我的桃花給弄蔫了……」見友人伸手去撥弄花籃裡的桃花,胖子趕緊用身子護住,彷彿是護著什麼寶貝一樣。



「唉,今晚也不知是哪個走運的小子能入了帷帳,與如煙姑娘共度良宵啊!」



「嘖嘖……」



安小樓耳聽著這些議論,心裡在想這個謝如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居然把這些讀聖賢書,成天把之乎者也大道為公掛嘴邊的讀書人給迷城這樣,正想問問唐爾正時,卻發現那傢伙眼睛已是直了,正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往艙內打望,估計只恨爹娘只給自己生了兩隻眼吧。



「唉,聽說這個謝如煙素來都是賣藝不賣身,都已經十九歲了還未梳弄,卻不知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身旁不知是誰嘀咕了這麼一句,頓時像在人群裡丟了個炸彈一般,所有的人都齊齊怒目而視之,俄而不約而同無數只臭腳拳頭扇子落在了他身上,只打的他哭爹喊娘直喊救命,只是這聲音很快就沒有了,卻是有人脫下羅襪堵住了他的嘴巴,安小樓趕忙抽身躲到一邊,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多會安小樓只聽到噗通一聲,他轉身望去時,驚訝的發現竟是剛剛挨打的人被眾人扯了手腳抬起來丟入了河中,此刻正在河裡撲騰呢,那河邊馬上就有條小船划了過來,船夫在船上大叫:「救人救人,三文錢一次!」感情這已經成一個行當了。



安小樓張大嘴巴望著這一幕,我的個祖奶奶,看來這謝如煙的魅力當真是大的很啊!他正想找唐爾正發發感慨,卻發現身旁已沒了他的蹤影,在去找時,發現那傢伙正把擼起的袖子往下放,額頭滿是大汗,雙頰緋紅,兩眼放光,一副興奮模樣,意猶未盡,感情他剛剛參與群毆了。



「安兄弟,過癮啊!」唐爾正似乎是還沒回過味來,一見到安小樓就笑著拍拍他肩膀道,「沒想到打人是這般過癮!」

「是啊,尤其是打那些賤人!」安小樓嘿嘿笑道。

唐爾正深深望了他一眼,兩人似是心有靈犀,不約而同的輕笑起來。

「我們站在這地方也沒用啊,進不去,真是鬱悶……」安小樓等了半天,終於是有些不耐煩了,向唐爾正道。

「誒,不妨事的,裡面一次只能容納十個人,等他們出來了,就會有人出來遞簽的,抽到藍簽的人便可入內,一直會抽到傍晚呢,安兄弟,你瞧……」說罷,唐爾正拿胳膊肘搗了搗安小樓的胳膊,示意他往岸上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可把安小樓嚇得不輕,那岸邊,從碼頭開始排隊,一直延伸到敘嫻雅院外頭的街上,士子們排隊排成了長龍,簡直是望不到邊,再看看自己已在船上,此刻確實是不能再抱怨了,跟那些人相比,自己幸福太多了,安小樓咧嘴苦笑,怎麼搞的自己像是個餓鬼一樣的,要是給七兒知道了準會眼睛一翻,蔑視的說死猴子怎地這般沒出息……唉,不知不覺又想起七兒了,安小樓深深歎口氣。

安小樓驀地忽然抬起頭來,心中一驚如夢初醒,暗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段時間以來,幾乎一心都在掛念著她的下落,前世今生,只有在初中的時候,暗戀高自己兩級的那個大姐姐的時候才有過這種如此牽腸掛肚的感覺,只有在被迫與前女友分手的時候,才有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卻在七兒身上,全都若隱若現了。

就在安小樓獨自入神時,船艙原本緊閉的門被推開,一個個面色迷離,彷彿磕了藥一般興奮的男子魚貫而出,眾人一臉羨慕的望著他們,那十個男子走掉以後,緊接著一個十三四歲丫鬟模樣的小女孩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個籤筒,裡面是密密的一把竹籤,也不知怎地,原本擁擠的船頭夾板登時就閃出一條路來,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也閉了嘴,瞪大眼睛看著女孩手裡的籤筒,一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安兄弟,準備好了!」唐爾正一臉凝重,也是擼起袖子,把扇子插在頸後,瞪大眼睛盯著那女孩,安小樓看得不由得心頭暗笑,這唐爾正是多麼傲氣的一個人,如今竟也這般……裡面的女人,看起來真的很牛皮,當下也暗暗發勁,準備隨時搶著去抽籤。

「小姐說了,今日最後一批客人可入。」說罷,小手就把籤筒舉了起來,頓時如羊入虎口,眾人朝著她就撲了過去,小女孩似是看慣了這場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叫道,「不要擠,擠到本姑娘可沒好果子吃。」不過這稚嫩的聲音瞬間就淹沒在眾恐狼們的嗷嗷聲中,大家一個比一個擠得來勁。

那唐爾正乃是一介書生,雖然生就傲骨,身子卻也單薄,擠來擠去怎麼都擠不進去,安小樓眼看著他在人群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這裡鑽一鑽被踢出來,那裡擠一擠卻險些被推入河裡。

安小樓無奈苦笑,拳頭一攥,大喝一聲:「給我開!」大學四年的跆拳道可不是白練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們怎麼敵得過他的胳膊肘,立刻就有幾個吃了悶虧的人捂著肚子蹲到地上去,安小樓伸手一拉,把唐爾正拉到身前:「嘿,唐大哥,該你了。」唐爾正感激的看著安小樓,心裡暗道真是好兄弟。

兩個人這一次運氣不錯,都是抽到了簽,更讓他們欣喜的是,居然都抽到了藍簽,唐爾正開心的如同一個孩子,雙手捧著簽死死盯著,對安小樓激動的說道:「安兄弟,你知道麼,這是你唐大哥這幾年來,第三次抽到藍簽,我與那謝姑娘,馬上就要見第三面了。」

安小樓愕然,他還以為唐爾正跟謝如煙很熟呢,感情在這之前只見過人家兩次,當下哭笑不得,安慰道:「不妨事,你從今往後開運了,不過說起來唐大哥,你這般混跡風月場所,家裡大嫂不會生氣的麼?」

「我還不曾成家呢。」唐爾正的聲音仍舊充滿興奮。

安小樓再次吃驚,他重新上下打量一番唐爾正,這個嘴上留著一撇小鬍子的男人,居然還沒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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