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一世吉祥 作者︰泰戈(連載中)

52蘿蔔頭 2012-4-27 09:1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72149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46



第230章玲瓏的家書

楊致在山東幾度命懸一線。用老命拼出來的班底,堪稱悔熾江城壁乃是文武雙全儒將,出身家勢雄厚的北燕名門望族,與一眾部屬對玲瓏忠心耿耿。熊展勇悍不遜楊致。且并非有勇無謀的一介莽夫。英娘能坐上縱橫海上數十年的海盜世家頭號交椅,是當之無愧的女中豪杰。秦驕陽沉穩務實,代表財雄勢大的秦氏在山東獨當一面已有數年之久。七喜有五人留在玲瓏身邊,都是以一敵百的殺人機器。毅先生這個熟諳官場游戲規則的老油子,已搖身一變成蓬萊縣衙的二號人物為日后登岸打前站。玲瓏本人亦是外柔內剛。不僅一身武技不俗,而且胸中頗具韜略”

玲瓏身邊可謂精英茶萃,要人有人。有錢有錢,什么都不缺。可這班人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是在楊致胡蘿卜加大棒交替揮舞的凌厲鐵腕下,暫時攬成了一團。如果說這班人是真心歸附,絕對是自欺欺人。真正要磨合整頓使之擰成一股繩,必然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無疑也是對智慧與膽略的嚴峻考驗。只要稍有疏漏,本來還不太牢靠的海盜聯盟頃刻之間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就會前功盡棄!楊致不是擔心別的,而是擔心玲瓏是否有統駐群雄的能力與氣魄?

朱靈兒見楊致雙眉緊皺,趕緊老實回話道:“請侯爺不必過慮。郡主待人寬嚴相濟,處事公允,賞罰分明,深得一應部眾擁戴,熊老大與英娘夫人等人平素極為欽服。上回那番爭執,實乃事出有因。郡主明言之所以全面開放水道,一是為配合熊老大整肅軍紀,收一收弟兄們的匪氣,二是便于金利來商號與秦氏聯手大舉囤貨。但山東外海水道的一時太平,卻引得南唐海域幾股海盜的賊心凱覦。年前臘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我方巡海船只接連兩日與兩股南唐海盜在海上遭遇并生廝殺,雙方互有死傷。消息傳回之后,所有兄弟盡皆氣憤之極。

熊老大與英娘夫人也認為丟了面子事不能放任南唐海盜借機壯大事大,力主前往報復,且新建巡海船隊未逢一戰,也好小試鋒芒。然而郡主非但斷然拒絕,還以不守軍紀為由,對生還的兄弟們嚴加斥。而后嚴令:開春之前如若與南唐海盜再在海上遭遇,只準避讓,不許啟釁,非萬不得已嚴禁與之接戰廝殺,違令者斬!如此一來,不只是一眾兄弟們,就連熊老大與英娘夫人一開始也都很是想不通。”

“好!做得好!”楊致嘆道:“熊展與英娘真是鼠目寸光!別人倒還罷了,怎地連他們也想不到這是吃點小虧占大便宜的買賣?”

“郡主也連連嗟嘆熊老大與英娘夫人沒有遠見。為了平息一眾兄弟們的激憤情緒,一面推說是否遣船報復,需快馬傳書向侯爺請示再行定奪。一面設宴相請熊老大與英娘夫人,詳加解釋了其中原由。,,奴婢愚鈍,當時雖隨侍在側,卻只聽了個似懂非懂。”

“玲瓏果然沒令我失望!”楊致笑道:“這有什么難懂的?山東與長安遠隔千里,推說需快馬傳書向我請示,自然是緩兵之計了。全面開放水道,北燕、大夏、高麗、扶桑等地便貨物往來通暢。你難道沒聽說過物以稀為貴?因為貨物供應充足,所以價格必定不會太高,正是大舉囤貨的好時機啊!水道是牢牢控制在我們手里,開春之后再行間歇性封鎖,還怕賣不出好價錢?為何要避讓南唐海盜的道理就更簡單了:托他們的福,諸般貨物哪兒都能去。就是到不了南唐。江淅之地自古富庶繁華,金陵奢靡之風尤盛,一直以來都是珍奇貨品的重要市場。南唐海盜再怎么壯大,能干得過老子裝有勁弩重炮的無敵船隊?到時候白花花的銀子來得比搶劫還快啊!錢由我們賺,強盜讓他們做,惡名由他們去背,上哪兒找這樣的好事去莫扯遠了。另外兩場廝殺是怎么回事?你接著說。”

“另外兩場廝殺都是生在大竹山島以東海域。正月初二日,我們一條巡海大船遇上了三條小船。對方以求救為名靠攏過來,出其不意動突然襲擊。對方人數不多。但兇悍異常。若非我方兄弟心存戒備拼死反擊,巡海大船差點兒被奪了去!饒是如此,仍是吃虧不巡海兄弟迅趕回駝礬島稟報,郡主細細查問了當時詳情后,斷定對方是來自扶桑的僂人。郡主這一次的態度卻與前番截然相反,當即便點選人手,遣派三條巡海大船偽裝成商船,由熊老大手下得力弈旬書曬細凹姍不一樣的體蛤制平照統領,干正具初五日前往事海域游七設伏。尋機報才六至正月初九日清晨,果然與僂人五條小船再度相遇。因我方是有備而去。所以輕松將其一舉擊潰。對方僅有一條小船見勢不妙僥幸逃離,其余四條小船被當場擊沉兩條,俘獲兩條,還生俘了九個僂人

“郡主于出之前已有交代,務必痛下狠手震懾敵膽。因為上回險些在陰溝里翻了船,弟兄們對那些兇悍狡詐的僂人委實恨極。李照下令將俘獲的其中一條小船當場用重炮轟毀。又命生俘的九個僂人抓鬧,只留下一名活口,其他人則一律斬!,”頭顱都留在小船上,尸體拋入大海。又將留余的那名活口割去耳鼻,放他駕船離去。李照大勝歸來回報之后,郡主對他與手下兄弟們重加搞賞。可在慶功宴上,諸多兄弟對郡主前后軍令不一倍感困惑。與南唐海盜遭遇接戰的兄弟尤其不服,熊老大在席間便公然為他們鳴不平。”

楊致親身經歷過無數慘烈廝殺,都聽得有點兒頭皮緊,不禁為之暗暗叫絕,對李照這個名字留下了深夏的印象:這位仁兄對玲瓏“痛下狠手、震懾敵膽”的上級指示精神,真是貫徹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簡直領會得太透徹了!那般料理。足以令僂人們終生難忘!,以前怎么沒留意到熊展手下有這么個人才?

玲瓏對幾次廝殺前后態度迥異。對一眾四肢達、頭腦簡單的海盜們來說,確實不太好理解。熊展應該也不是成心要出頭讓玲瓏為難,而是擔心軍令不一失卻威信,日后不好帶兵。

搖頭苦笑著問道:“那郡主怎么說?。

“郡主在慶功宴上當眾給出了解釋。其一,南唐海盜再怎么說都是我中華族人,而僂人卻是異族外寇。僂人在海上啟釁,與在6上犯邊入侵并無兩樣。事關家國民族大義。任何時候都應當毫不留情的予以痛擊。其二,郡主曾聽侯爺說起過,扶桑列島地方窄物產貧癮。僂人殘忍嗜殺,如果放任他們在海上燒殺劫掠,通往高麗、扶雜的水道勢必大受阻礙。中化物產無法經水路通商運往海外,海外物產也無法順利運抵我中華上國。若是如此,便斷了我諸多中華客商行商獲利的財路,沿海各地許多港口商埠便繁華不再,數以萬計的販夫走卒失卻賴以糊口的生計。基于這兩節因由,所以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通商海外的水道通暢!”楊致不由暗自嘆服:玲瓏不僅很有政治眼光,而且極具經濟頭腦。居然連就業民生問題都想到了!忍不住拍案贊道:“說得好啊!”

朱靈兒抿了口茶笑道:“確然如此。熊老大與一眾兄弟們當時便被郡主說得沒了脾氣。”

二人說了半晌的話,圓幾上的酒菜朱靈兒幾乎沒有閑暇動筷子。此刻子時已過已至丑時,楊致伸了個懶腰。輕松笑道:“我只顧著與你說話了,再說下去就要天亮了。姑娘一路勞頓辛苦,還是趕緊吃點東西。早點安歇了吧!今晚你暫且在我這書房將就一宿,明日一早我便吩咐下人為你準備房間。

一哦,咱們說了這妾半天,我都差點,忘了。姑娘還沒告訴我,郡主因何遣你到此?。

這個話題已經是二人見面之后楊致第二次問及了,先前朱靈兒便面現羞澀忸怩之態避而不答。此刻又經楊致一問,立時紅云上臉羞不可遏。垂頭低聲答道:“奴婢兄妹等人蒙侯爺不棄收留,難道無事便不能前來拜望主人么?郡主交與奴婢兩封書信,還給長安兩位主母準備了禮物帶來。郡主吩咐,一封書信是給侯爺的,另一封書信則需面交兩位主母

楊府三位少夫人終歸會有聚的那一天,看來玲瓏是在采取積極主動的外交政策了。楊致也沒留意到朱靈兒神色頗顯古怪,登時睡意全無。把手一伸道:“我就說嘛!還不快把書信拿來?”

朱靈兒依言起身從行李中取出一封書信,往楊致手邊一遞,卻又縮了回去,語聲已近細不耳聞:奴婢懇請侯爺回房之后,再拆信閱看。”

楊致心道既然山東諸事順利,玲瓏捎來的書信無非說的是小兒女的家常情話。這是我們夫妻倆的家書,老子想什么時候看關你屁事?

一把搶了過來:“我什么時候看就不勞您費心了。拿來吧你”。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48



第231章神經病

楊致耐著性子與朱靈兒說了半晌話,得悉山東諸事順利,心頭大感輕松,對玲瓏的思念也愈發如潮水一般洶涌難遏。不知不覺天色已至丑時,楊致決然起身道:“既來之,則安之。姑娘且安下心來好生歇息,明日一切我自有安排。”

阿福竟然一直頂風冒雪縮頭縮腦的在門外一角窩著,一見楊致出來,連忙抖擻精神湊了上來,一臉曖昧的賠笑道:“少爺,我還以為您今晚就在這里歇下了呢……。”

“放屁”楊致愣了一愣,隨即提高嗓門道:“朱姑娘是遠來的貴客本文轉自書書網html,明日一早你給府里的下人們都招呼一聲,切不可怠慢了。”

阿福之所以盡忠職守的陪著熬到現在,固然是出于好奇,也對朱靈兒允諾的打賞很有幾分期待,不想楊致無心再與他啰嗦,只催他快去拾掇出一間供自己今晚臨時歇宿的客舍來。阿福大為掃興,但那位貴客朱姑娘要在侯府長住的話,少不了要安排房間采辦物事,而楊大少爺素來出手大方,從無支用銀子還需找零的習慣,還怕掙不出幾個賞錢?想及于此,不禁精神百倍。

楊致卻沒那個閑心思去琢磨阿福心里的小九九。連洗漱都免了,胡亂甩脫靴子和衣往床頭一躺,迫不及待的拆開了玲瓏的家書。

“夫君見字如晤:自夫君匆匆急趕回京,妾身魂牽夢繞,日夜想念。蓬萊諸事繁雜,妾身受夫君重托,不敢有絲毫懈怠,唯勉力盡心為之。所幸江、熊等人臂助得力,一切皆如夫君行前所擘劃,甚順。其中詳情,靈兒必會如實報與夫君知曉。”

“妾身遣靈兒來京,因由有二:其一,妾身已為楊門之婦,理當前來拜見父親大人與玉兒和公主,但實在無暇分身,是以遣靈兒帶來書信、奉上些許薄禮,聊表心意。日后若得闔家團聚,妾身定會謹慎自處,以免夫君為家事煩擾,本是妾身應盡之責。”

“其二,妾身聽聞玉兒與公主已有身孕,而妾身遠在山東,夫君正值壯年,卻難享夫妻人倫之樂。妾身與靈兒雖相處時日尚短,然脾性相投,業已情同姐妹。靈兒風姿不俗,心地良善,于世情人事殊少識見機心。更兼靈兒早已暗生情愫心系夫君,飽受相思之苦煎熬。妾身多次私下相詢,靈兒方才親口承認,坦言自感主仆身份有別,不敢有所奢望。夫君向來不拘小節,并非受俗禮約束之人。妾身斗膽擅自做主,應允靈兒為其說合,請夫君收為通房姬妾以侍枕席。另有一節,便是妾身曾經親歷家國巨變,深知長安局勢艱險。有靈兒在侯府隨侍,于玉兒與公主之安全而言,有益無害。”

“箋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難以言表。夫君有何吩咐,盡可修書相告,妾身翹首以盼夏歷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四日亥末,玲瓏手書。”

玲瓏的家書前半段令楊致感慨萬千,后半段則令他哭笑不得,這才回想起朱靈兒諸多忸怩羞澀之態的根由來。反復閱看數遍之后,不禁一臉苦笑的自言自語道:“得妻若此,夫復何求?可這世上居然還有那么熱心為自家老公做媒的人……這他都叫什么事啊?”

玲瓏信中所言,似乎句句在理,楊致腦子里登時亂成了一鍋漿糊。無論按什么標準來衡量,他都絕對稱得上是成功人士,這年頭有個三妻四妾很平常,精力旺盛的再禍害幾個通房姬妾,也不是什么奇聞怪事。事實上楊致對這項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香艷待遇并不反感,況且已經有了三位夫人,也不嫌再多了朱靈兒這一個。問題是他楊大少爺自問既不是色狼也不是禽獸,更不是故作姿態講什么假客氣:無論沈玉、玲瓏還是趙妍,不管怎么說都還有個戀愛過程,多少有點感情基礎,可對朱靈兒還真沒動過那個心思,完全不來電啊……難道跟朱大嬸就用下半身說話?

眼下比這樁破事要緊的事多了去了,思來想去打定主意:留了朱靈兒在府里住上十天半個月,抽空給玲瓏寫封回信,再打發那位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姑奶奶帶回蓬萊去。

楊致這一夜囫圇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次日起了個大早。

他當日在金殿上聲情并茂的當庭陳述,血戰大漠之后遠赴突厥王庭“刺探軍機”,爾后繞道北燕歸夏,滿朝文武盡人皆知。皇帝攜太子御駕親征伐唐期間,他奉旨赴山東“公干”,更已是無人不曉。他與玲瓏互訂終身之事,不僅早對沈玉與趙妍如實相告,甚至在密奏中對皇帝也無半點隱瞞。

心知太子集團徹底垮臺已成定局,但或明或暗緊盯著他的眼睛,未必就會比從前少了。對朱靈兒的意外到來,楊致認定瞞不住,也無需瞞。不清不楚的遮遮掩掩,或許反倒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索性大大方方交代侯府幾個管事的仆役頭兒,朱靈兒是他在山東新收的部屬,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務必好生相待。而這等既可凸顯楊府首席家仆身份,含金量又頗高的接待重任,自然由阿福一力承擔。安排房間、采辦物事……,呼來喝去、上躥下跳的忙活得十分賣力。

楊致好歹還睡了兩個時辰,滿身疲憊初到楊府的朱靈兒,這一夜卻幾乎是徹夜無眠。向楊致呈上玲瓏的家書時已至丑時,漱洗之后心潮起伏浮想聯翩,直到聽聞雞啼了,仍自毫無睡意。輾轉反側勉強捱到東方魚肚發白,便打起精神起床精心裝扮妥當,只等天色大亮。

楊致一大早囑咐府中仆役的諸般言語,朱靈兒豎起耳朵聽了個真真切切,不由心中竊喜:這冤家固然是看在郡主的面上才如此厚待,卻也說明他心中并非完全沒我

楊致打著哈欠吩咐下去之后,不僅老爺子楊炎、沈玉、趙妍還未起床,侯府大多仆役也是剛剛起來灑掃庭除。

正自無聊的坐在前廳發愣,還未想好如何安排朱靈兒這幾日的行程,阿福便神采奕奕的前來稟報:“少爺,那位貴客命我前來請示,何時去拜見老爺與兩位主母合適?——小人昨夜是瞎了狗眼,今日細看這位朱姑娘可是漂亮得緊啊”

楊致略一愣神,繼而搖搖頭一臉苦笑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49


第232章些許薄禮

無可否認,不管用什么審美標準來衡量,體態豐腴、容顏姣好的朱靈兒都稱得上足以令這年頭大多數正常男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兒。只是顧盼之間不經意流露出的殺氣,令有心之人難免感覺有些怪怪的。若非知曉些許底細,任誰即使想破了腳趾頭,都無法將這么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與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聯系在一起。

楊致雖非好色之徒,卻是一個非常年輕、十分健壯的男人。還是初到蓬萊不久,受熊展脅迫孤身出海應戰時,朱靈兒情急之下就公然向他表露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不是假惺惺的有意裝酷,楊致真不想莫名其妙的與她糾纏不清,此后便暗自留意,盡量與之保持距離。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玲瓏居然滿腔熱心的為自家老公做起了媒人憑心而論,楊致對朱靈兒并沒什么感覺,談不上喜歡,更說不上討厭。他對朱靈兒從前的身世一無所知,也從未過問,但這點眼光還是有的:朱靈兒在要人老命時心思細膩身手凌厲,平日里于人情世故卻有些懵懂,是個直來直去愛認死理的主。眼下又有玲瓏保媒,說將來要甩脫這位姑奶奶,未免有點自欺欺人。好在貌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暫且擱在一邊,等到實在繞不過去的那一天再說吧

“少爺……少爺”就在楊致腦子里轉了這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時,只聽阿福再度請示道:“您還沒告訴我,什么時候帶朱姑娘去拜見老爺和兩位主母吶?”

如今才到正月月末,長安的天氣早晚仍自十分寒冷。一身肥肉的老爺子楊炎與勤快二字是萬萬沾不上邊,沈玉與趙妍皆有身孕,正是嗜睡的時候,此時才不過卯時初刻時分,拜什么拜?朱大嬸,您這不是自討沒趣招人厭嗎?

楊致心知朱靈兒并不傻,想必在山東時玲瓏沒少教唆她,盡快出現在楊家老爺子與兩位夫人的視線之內,以求體體面面的獲得他們的正式承認,因而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沒好氣的道:“她不懂事,難道你小子也不懂事么?現在才什么時候?至少要等老爺和兩位夫人起來吧?也要等他們吃過早飯吧?”

想起玲瓏信中言及特地為老爺子與兩位夫人精心準備了禮物,日后一家人總有碰頭團聚的一天,還真不能把朱靈兒當成尋常仆役隨從看待。旋又吩咐道:“你去告訴那朱姑娘,讓她且莫急躁,待會兒我自會領她去拜見。”

“少爺,朱姑娘早已洗漱梳妝齊整了……這早飯,是不是由小人給她送至房中去?”

“你愛送就送吧不就吃個早飯嗎?在哪兒吃還不都一樣?你哪來那么多廢話?”

阿福因自幼家貧賣身與楊府為奴,大字不識一籮筐,隨楊致父子遷居長安之后,察言觀色的眼力勁兒倒是操練出來了,平時跑腿操辦諸多瑣碎事務最是伶俐順溜了的。不只是楊致,老爺子楊炎與沈玉、趙妍有事沒事都愛使喚他。

今天明知楊致一大早就臉色不愉,卻并未就此領命而去。偷偷瞄了似乎有點魂不守舍的自家少爺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不屈不撓的問道:“少爺,……朱姑娘真是您在山東那位少夫人的婢女么?她……她這回……是不是會留在咱們侯府不走了?”

“她走不走關你屁事?你小子……。”楊致這才留意到,自打昨夜朱靈兒一進門,阿福也跟著折騰了大半宿,今天好像起得比自己還要早這小子眼皮略顯浮腫,眼圈發青,兩只小眼睛卻直冒綠光,渾身透著一股異樣的神采。

這年頭賣身為奴為婢的可憐人,在主家府中的身份地位與豬狗無異,能不受主家虐待、平平安安的混個一世溫飽已屬不易。有幸能得主人特允成家生子的,說是前世燒了八輩子高香才積來的福緣也不為過。自楊致封侯賜邸后,府中仆役眾多侍婢成群,楊致父子在這一節上倒是頗為人性化:如果府中有仆役婢女你情我愿相互看對了眼,只要與沈氏少夫人稟告一聲,便可結為夫妻,在侯府外院賜房另住。骨子里不改奸商本色的老爺子很是看得開,反正侯府那么多房舍空著也是空著,奴婢湊對生出的小崽子們,不還是我楊家的奴婢么?老子又吃什么虧了?

楊致父子從信陽老家帶來長安的仆役婢女不過十余人,阿福素來以其中的鐵桿嫡系自居。隨著楊致聲名日隆,在他有意無意的慣縱下,阿福也自感身價日漸看漲。不僅攢下了在信陽時做夢都不敢想的近萬兩家財,心氣也高了起來。阿福是楊致的發小,比楊致還年歲稍長。眼看少爺都娶了三房夫人快做爹的人了,他還八字沒一撇呢

楊府諸多侍婢中對有意者不在少數,福哥他老人家一直沒能有看得上眼的。昨日深夜來訪的朱靈兒乍一相見感覺不公不母,后來換了裝束卻是光彩照人。莫說朱靈兒今日刻意精心裝扮一番,怎不令福哥神魂顛倒春心大動?少爺一再聲言是去山東才收的“部屬”,是那位尚未謀面的少夫人的“侍婢”,我福哥榮居侯府首席家仆之位,至少稱得上是身份對等,不算委屈了她朱姑娘吧?

楊致打量阿福一副賊頭賊腦羞羞答答的鳥樣,登時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罵道:“你這殺才府中那么多俏婢你不選,怎么好死不死的單單就看上她了呢?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位姑奶奶你家少爺我都惹不起,你還是趁早死了那份心到時候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丟了小命什么的,你可別怨我”

“啊?……有那么嚴重嗎?”阿福大吃一驚,猶自滿腦子的不相信,極度郁悶的去了。

阿福與朱靈兒各自心事重重,天色尚早,楊致卻是百無聊奈。呆慣了的書房昨夜臨時讓給了朱靈兒,好在侯府軒敞寬闊,平時難得有四處轉一轉的閑心,權當是散散步吧

慢慢到卯時末刻,才踱到劉二與常三居住的內院西廂房。朱靈兒深夜來訪未必能瞞過他們,事實上也沒什么好瞞的。即便七喜情同手足,而楊致以家眷的安全全權相托,二人斷然不會擅離。劉二與常三早知朱靈兒對楊致芳心暗系,都由衷盼望這位義妹有個好歸宿,只是礙于主仆身份有別,不便揭破撮合。聽楊致親口告知朱靈兒已到侯府,盡皆喜不自勝。

楊致笑道:“我知道七喜情深義重,自山東一別眨眼有數月,想必彼此掛念得緊。這段時間長安剛歷大變,現下無數雙瞪得溜圓的眼睛都是盯著皇帝的一舉一動,恐怕沒人有那個膽量和那份心氣,來尋我這個閑人的晦氣。朱姑娘乃是奉郡主之命前來,或會在侯府小住一些時日,二位仁兄盡可與她好好聚一聚,抽空陪她到長安四處游覽一番。——哦,一應花費隨時去賬房支用便是,你們也知道侯爺我不是個窮人,千萬別為我心疼銀子”

楊致這番話說得隨和大方,也是在委婉提醒二人:你們兄妹相聚歸相聚,但也別麻痹大意把分內的職事丟到了腦后。劉二與常三久歷江湖,怎會聽不出來?

“我兄弟代七妹多謝侯爺關心體恤小人自有分寸,絕不會因私而廢公,侯爺盡可放心。”

楊致心知肚明,玲瓏遣了朱靈兒來長安,隱然有為她自己將來進楊家打前站的意味。沒心沒肺的老爺子那里還好說,他也無所謂,但對玲瓏與沈玉、趙妍來說卻是意義重大,委實馬虎不得,至少得鄭重其事的親自引領陪同朱大嬸前去拜見老爹和兩位老婆大人。

堪堪捱到巳時時分,估摸著時候該差不多了。喚過猶自神色抑郁的阿福,命他去把朱靈兒叫到前廳等候,再去老太爺與兩位夫人那里一一通稟。

其實楊致對玲瓏信中提到的“些許薄禮”,心下很有幾分好奇。朱靈兒一人一騎長途跋涉,又能帶得了多少物事?待見到朱靈兒呈上玲瓏送給老爺子的禮物,楊致差點沒樂出聲來:這份禮物倒真是既便于隨身攜帶又非常實惠居然是兩副晶瑩透亮的水晶骰子,外加十萬兩秦氏錢莊見票即兌的龍頭銀票在砣磯島上與玲瓏成婚后,閑暇時曾向玲瓏提起過自家老爹是個什么德性。——雖然老爺子啥都不缺,可本性難移,不就好這一口嗎?

老爺子楊炎并非笨人,情知現如今與兒子交往的都是帝王將相,他的事自己管不了也不太敢管。楊炎早就聽說兒子在山東娶了一房兒媳婦,而且還是個什么郡主。他信奉的是多子多孫多福,兒媳婦那是嫌少不怕多,多多益善,這說明小兔崽子逗女人喜歡的本事大啊是以阿福前來通稟“山東的少夫人”遣人拜見,并未感到過分驚喜,甚至沒怎么當成一回事。

然而玲瓏的禮物令老爺子略一愣神之后,隨即眉花眼笑,不住口的贊道:“好好致兒,這兒媳婦很孝順很懂事很貼心嘛”

楊致不由聽得一陣肉麻之后倍感惡寒:老爹啊,您還不知道那位兒媳婦是圓是扁咧這就“孝順、懂事、貼心”了?而且還“很”?細想之下,沈玉與趙妍是萬萬不會置辦如此特別的禮物來拍寶貝公公的馬屁的,那也難怪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一家人遲早是要團聚的,現在又不清不楚的加了個朱靈兒進來。不知為何,楊致一想到去面對大腹便便的沈玉與趙妍,多多少少感覺有點心虛。如今卻是長長噓了一口氣:玲瓏啊玲瓏,你果然是人如其名心思玲瓏如斯,將來還怕搞不定沈玉與趙妍么?家和萬事興啊

正自樂不可支心生感慨間,一位仆役來報:“少爺,秦公子遣人前來相請您過府一敘。”

哦?秦空云平日往來侯府如走自家后院一般隨便,今日怎么專程遣人請他去秦府敘話?而且連一句“若有閑暇”的客套話都沒有,可見不容拒絕。莫非又生出了什么事端?還是秦公有事找他商議?

楊致略一皺眉,淡淡應道:“知道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1
第233章白箋無一字

秦空云素來心思細密行事謹慎,與楊致之間早已形成了一種難言的默契。平日徐文瀚與秦空云有事與楊致密議,多是主動上門。此前議事的基調都是著眼長遠為求自保,不僅從未觸及到皇帝的根本利益,而且大多是直接或間接幫了皇帝的大忙,因此三人內心深處多少有點有恃無恐的意味。

楊致略一細想,妥善處置太子及其一眾黨羽,迅速穩定朝局是皇帝當前的第一要務,短時間內絕不會向秦氏伸手要錢。秦公已順水推舟的將秦氏糧行拱手相送,那老狐貍更不難想到皇帝為了震懾蠢蠢動的諸方勢力,必定會將楊致滯留在長安一段時間,一時半會還不會有封他為海關總督的旨意。秦公心思深沉陰鷙,耐心向來好得很,即使有心與楊致商討將來通商海外的合作事宜,也斷不會急在這一時。更何況秦氏二公子秦驕陽眼下在山東托他楊致的福,不是早已在悶聲發大財了么?

徐文瀚主掌舉國錢糧,又奉旨主審太子謀逆一案,這段時間是忙得焦頭爛額,白天根本無暇分身。秦空云如此這般遣人相請楊致過府敘話,不等徐文瀚夜間得空之時一同前來,想必事態緊急,事關重大

“致兒,……致兒”楊致正恍然出神間,老爺子楊炎搖頭晃腦的道:“我對那位郡主兒媳很滿意什么時候帶回長安讓爹見一見?朱姑娘遠來辛苦,你要好生安頓,留她多在長安住些時日。對了,記得定要重重賞她,切不可馬虎了”

朱靈兒沒想到眼前胖乎乎的老頭兒如此隨和可親,這么好打發,登時俏臉一紅,心下暗喜。不等楊致接話,便伏首拜道:“奴婢代郡主叩謝老爺厚愛稟老爺,奴婢行前郡主曾有吩咐,日后奴婢就留在長安伺候侯爺……還有兩位少夫人了。”

“哦,你不走了?”老爺子笑瞇瞇的道:“也好。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丫頭,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老爺子與第一次見面的朱靈兒成為“一家人”的驚人速度,令楊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老爹,幸虧您這輩子已經沒了做官的機會,不然這世上又多了一個透頂的貪官啊

岔開話題道:“爹,我還是先帶朱姑娘去見見玉兒和公主吧”

楊炎十分爽快的揮手道:“應該,應該快去吧”

楊致領著朱靈兒還沒走進內院,就聽到老爺子楊炎扯著嗓子吆喝道:“來人啊來人人都他死哪兒去了?兜里有銀子的出來吭氣應個聲,都到東院的暖閣去等著——嘿嘿,今天讓你們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兒媳婦孝敬老子的寶貝骰子”

朱靈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呵呵,老太爺真有趣侯爺,老爺真是你親爹么?”

“廢話那還能是你親爹啊?快點跟上”

楊致快步領著朱靈兒來到內堂,不禁愣了一愣:沈玉與趙妍都是一身嚴整的宮裝,穿著極為正式。雖然都是挺著大肚子,看起來仍是富態雍容儀態不凡,別有一番風韻。顯然是拜阿福事先通稟所賜,專為接見朱靈兒而精心妝扮過的。

“夫君,你請這邊坐吧”趙妍一見楊致進來,便起身相迎。沈玉卻拉住趙妍的衣袖輕哼道:“他肚里又沒懷孩子,難道自己不會坐么?”

看來您這位深受大夏百姓景仰的鎮國誥命夫人不省油啊朱靈兒不禁怯怯的望向楊致。楊致略一皺眉,輕咳一聲以詢問的目光望向在門口侍立的阿福。阿福正兩眼偷偷盯著朱靈兒在看,見楊致的目光掃過來,脖子趕緊一縮低下頭去。料想這殺才在沈玉與趙妍面前沒說什么好話

楊致不以為意的笑道:“玉兒,妍兒,北燕的平寧郡主以前我也曾與你們提起過,當日玉兒還在金陵的醉香坊見過玲瓏。這位朱姑娘既是我的部屬,也是與玲瓏情同姐妹的貼身侍婢,此番代表玲瓏專程代從山東蓬萊趕到長安前來拜見,望你們好生相待。”

“我還要去二哥府上走一趟,就不坐了。一回生二回熟,反正都是自家人,你們與朱姑娘慢慢聊吧”

他這番話說得輕卻落得重,也沒打算慣出沈玉動不動就吃醋的毛病,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停步拍了拍阿福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道:“阿福,你近來表現不錯,越來越有出息了。我聽說越王宮中正缺一個管事的內侍,要不要少爺我舉薦你去試一試?去伺候王爺總比窩在這里伺候我要好,好歹也能博個光宗耀祖的前程不是?你好好考慮考慮?”

越王宮中管事的內侍?……那地方豈是隨便去得的?還光宗耀祖?那叫斷子絕孫啊楊致信口胡謅的小小警告,直接導致了阿福面部肌肉痙攣,他顯然對阿福滿臉大駭的表情很是滿意。

楊致呵呵一笑揚長而去,朱靈兒打起精神向沈玉和趙妍納頭拜倒:“奴婢朱靈兒見過兩位少夫人代我家郡主給兩位少夫人請安了。”

沈玉兀自神色憤憤,趙妍連忙起身扶起朱靈兒,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溫言笑道:“朱姑娘快快請起有勞平寧郡主掛念,累得姑娘長途跋涉,我們姐妹委實慚愧得緊。”

朱靈兒今日一早與劉二和常三兩位義兄見面時,便仔細打聽了兩位少夫人的身世容貌與脾性,心知這位和藹可親又氣質高貴的大肚,便是大夏曾經的長秀公主了。

兩位傳說中的侯爺夫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令朱靈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本不善言辭,只吶吶應道:“兩位少夫人客氣了。我家郡主有書信一封并些許薄禮,命我拜見之后呈送與二位少夫人。”

既是專程自山東遠來長安拜見,備有“些許薄禮”原是意料之中。沈玉與趙妍對玲瓏僅只聞名素未謀面,竟然還捎有書信?二人惑然互望一眼,靜待朱靈兒奉上玲瓏的書信與禮物。

禮物自然是一式兩份,且略顯俗氣:一副黃金鑄就的長命富貴鎖,一副晶瑩炫目的珍珠項鏈。顯然長命富貴鎖是送與兩個未出生的孩子,而珍珠項鏈則是送與沈玉和趙妍的。

趙妍是皇帝之女,沈玉出身廬州望族官宦之家,楊致如今也可稱得上是家資巨萬,二人沒有老爺子那種對財富狂熱迷戀的特殊嗜好,這等禮物并無太大的吸引力。

沈玉對禮物只瞄了一眼,便伸手取信拆看。見趙妍微微搖頭以目示意,又悻悻縮回手去。趙妍對朱靈兒笑道:“難為你家郡主有心了我們姐妹十分感念郡主的情意,愧領厚禮了。姑娘遠來勞頓,且安心在府中好生歇息,相信侯爺自會妥善安排。”

雖然鄭重其事的此番拜見不冷不熱,但有老爺子金口允諾成為“一家人”在先,又有楊致撐腰,記得啟程前夜玲瓏也是再三叮囑“若有疑難之處,一切聽憑侯爺安排”,朱靈兒心中篤定不少,就此告退。

待她離去之后,沈玉哼道:“不過是敵國的郡主罷了,有什么了不起?以為姑奶奶是她打發一個侍婢捎些勞什子禮物便能糊弄得了的么?——姓楊的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的,就是偏心向著她”

趙妍微微一笑不去理她,拆開玲瓏的書信認真細看。看完出身半晌,禁不住連連搖頭輕嘆。沈玉好奇的問道:“你怎么了?她信中都說了些什么?”

趙妍答非所問的反問道:“你認為今日朱姑娘帶來的禮物如何?”

“……并非什么罕有的珍奇物事,勉強過得去吧”

“你可知夫君是何脾性?待你我又如何?”

“姓楊的是何脾性,我還不清楚么?就是塊軟硬不吃的臭石頭待你我……還好。”

“那玲瓏郡主為何要千里迢迢遣人捎來書信禮物?”

沈玉想也不想就答道:“還不是想進我楊家的門?”

趙妍嘆道:“夫君曾言他與玲瓏乃是明媒正娶,你以為她至今尚未入我楊家的門么?即便她致以書信送來禮物,你我又能奈何?玉兒,你對朱姑娘那般相待,委實欠妥”

“夫君看似狂放不羈,實則極是重情重義,絕非拈花惹草的好色之徒。你也知道他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想迎玲瓏郡主進門,何須看人臉色?夫君與玲瓏曾在大漠和北燕同經患難共歷生死,玲瓏不惜為夫君拋家棄國,這是何等厚重的情意?今生今世還有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當今燕皇原是北燕定北王,乃是玲瓏親父。認真說來,玲瓏如今的身份已不是郡主,而是貨真價實的北燕公主了。我方才細想,拋開玲瓏身份貴重不說,還身手不凡膽略過人,能親率北燕死士遠赴突厥王庭刺殺左賢王且一擊得手,便是明證。她忍辱負重潛入金陵醉香坊不久便輕松博得色藝雙絕之名,可見不僅身負驚世才藝,而且姿容絕世。你想想看,夫君奉父皇密旨只身遠赴山東,因此番長安大變匆匆急趕回京,玲瓏若如你我一般,夫君怎會放心任她孤零零的一個人留在山東?那是因為夫君認定,玲瓏有代替他在山東掌控局面之能”

“能娶得這等奇女子為妻,實乃相公之幸,楊家之福。更何況父皇曾經親口允諾,玲瓏若能不顧一切來投夫君,便答應為她做主,在楊家給她一個名分。玉兒,實不相瞞,我對這位玲瓏郡主亦是敬佩萬分,只恨不得早日與她相識相聚啊”

沈玉性情爽利殊少心機,心地卻是極為善良,本就是個有口無心的人。聽趙妍這么一說,不由有些心慌意亂起來:“我……我確實沒去想那許多。……既是如此,那玲瓏又何必對你我刻意巴結?”

“這便是她的聰慧之處了。”趙妍把玩著玲瓏的禮物,不置可否的道:“長命富貴鎖寓意吉祥,或可伴隨孩兒一生,甚至幾代相傳。項鏈上的珍珠單顆看來似乎不太稀奇,但最難得的是大小均勻,顆顆晶瑩通透幾無瑕疵,因而整條項鏈堪稱極品。不知你可曾留意?這項鏈無論年歲幾何、是何季節、何種場合,佩戴都甚為相宜。兩件禮物看似簡單,實則是玲瓏精心準備。如你所言,她無須對你我刻意巴結。她一是希望日后我們一家長長久久相處融洽,二是主動放低姿態,以免令夫君為難。而我們那位夫君嘛……,則是真心待你我相敬相愛。若我們不能領會夫君與玲瓏的一片苦心,反倒會讓人小覷了。總而言之,家和萬事興,醋壇子是萬萬翻不得的”

趙妍說得不錯,在這個夫權至上的年代,楊致已經對她們很尊重了。她雖未說破,但已分析得很透徹:千萬別給臉不要臉,否則大家都不好看,見好就收吧

沈玉眼圈一紅道:“其實我也知道相公與玲瓏都是一片好意。你們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郡主,又都是那么出色。我……我這心里……。”

趙妍登時恍然,輕笑道:“傻玉兒俗話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何苦輕賤自己?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在夫君心目中的位置都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沈玉與趙妍這頭是心潮起伏,秦府那頭的楊致與秦空云心中也是極不平靜。秦空云一將楊致迎進書房的暖閣,便立即神神秘秘的屏退左右。

楊致愈發覺得事態非同尋常,沉聲問道:“二哥,你那么急著找我前來,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秦空云一言不發,只遞過一封書信。

楊致疑惑的接過一看,非但信封并未用火漆封口,并且什么收信人、致信人啥都沒寫,只字全無。抽出其中的信箋展開一看,不由當即怔住了:信箋上居然也是空無一字

搖了搖手中的空白信箋,苦笑著問道:“二哥,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這是飛揚的來信。”秦空云臉色沉重的道:“只要你我應對回復稍有偏差,四弟便要出大事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2
第234章盡在不言中

在這紛爭亂世,衛飛揚是大夏王朝繼楊致之后涌現的又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傳奇人物:家世顯赫,出身名門。以一介微末校尉身份首度從軍伐唐,卻成為了數十萬夏軍中踏上金陵城頭的第一人,足見其勇武非凡;為了金陵城破之后滿城百姓免遭劫掠屠戮,不惜冒死斬殺頂頭上司先鋒重將鄭天賜,在一夜之間成功彈壓其部眾嘩變,足見其膽略過人。此舉不僅為大夏將南唐納入版圖之后的統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且因此而得皇帝破格賞識重用。獲封勇毅大將軍統率十萬大軍鎮守金陵之后,為免在萬眾矚目之下徒遭疑忌,竟未向父親衛肅和三位結義兄長捎回只言片字,足見其頭腦清醒不驕不躁,頗具長遠政治眼光……

對于這位堪稱神奇天才少年的結義幼弟,楊致一直懷有一種特殊情結。

當初徐文瀚、秦空云、楊致結拜之時,衛飛揚不過是適逢其會,三人礙于衛肅的聲名威望不便當面推拒,心底都仍將他當成少不更事的孩子看待。不想這位小老弟疏財重義,待人極為誠摯。更謙和穩重,勤奮好學。連衛肅都親口承認,楊致與衛飛揚名為兄弟,實為師徒。楊致曾悉心教授過一些這個年代聞所未聞的軍事理論和搏擊技藝,也時常有意無意的向他灌輸自己的處世立身之道。毋庸諱言,衛飛揚終其一生都絕難抹去楊致帶給他的影響。衛飛揚的輝煌,何嘗又不是楊致的成功?

事實證明,一位偉大的軍事將領,并不一定同時就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衛肅的天真幼稚差點兒引發大夏內戰,致使一個雄心勃勃的強盛王朝分崩離析,而且將地位本就不大牢靠的太子趙恒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不僅如此,還給皇帝與徐文瀚、楊致等人出了一個令人萬分頭痛的難題。當然,衛飛揚因為這位可悲可嘆的父親的緣故,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也驟然變得黯淡迷離。

楊致幫助皇帝挫敗太子集團的政變之后,雖感如釋重負,但內心深處仍時有隱隱不安的感覺,或是衛氏父子命運堪憂所致。

他心思靈動,看著空無一字的信箋略一思索便隨即反應過來,皺眉問道:“二哥,飛揚信中的意思是說,如今該當如何自處,他已無話可說、沒了主意?此前你我兄弟三人密議時,就已想到了這一層。皇帝目前憂思深重顧慮重重,并無非要將衛肅置諸死地不可的意思,飛揚將來受些蹉跎雖是在所難免,我想皇帝不會舀他怎么樣的。即便萬一事有意外,皇帝心里應該很清楚,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你說四弟可能會出大事,是否言重了?”

秦空云嘆道:“父子連心,本是人之常情。事涉誅九族的謀逆大罪,讓飛揚如何還能鎮定自若?飛揚遠在金陵,如何能及時洞悉長安局勢?你方才所言,誰敢保證他同樣也能想到?何況天威難測,你我只是出于對皇上的臆測,誰又敢保證其中不會另有變數?要知道,四弟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秦氏擁有這世上最為強悍的情報系統,幾有通天徹地無孔不入之能。秦公與皇帝相互利用周旋二十余年,可以說是日日與狼共舞而相安無事。老狐貍的敏銳嗅覺、老辣眼光、變態的判斷力,那還用懷疑嗎?秦空云絕不會毫無來由說出這番話

楊致心念一動,自嘲的一笑道:“我實在是笨得緊飛揚雖遠在金陵,可他的一舉一動怎能逃得過秦氏的耳目?即便飛揚沒有捎來這封無字信箋,秦氏必定也發現他那邊近來有所異動。”

“確是如此。”秦空云坦然一口承認:“南唐文恬武嬉升平已久,江浙之地自古富庶繁華。非但皇上早已志在必得,也是支撐我秦氏的重要財源,且長久以來十分穩定,是以家父對我秦氏在南唐的經營素來較為偏重。秦氏擔當代大夏天家行商聚財之責,大夏滅唐對秦氏有利無弊。而多年以來,金陵的主宰者對于商家的態度方略,對于秦氏的盈利多少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所以不管金陵城中說話算數的人是誰,秦氏對其一應言行的關注片刻不敢松懈。飛揚乃衛肅獨子,一戰建功而成為坐鎮一方的封疆重將。在察覺到衛肅意助太子提前登位之后,家父便暗令金陵秦氏分號加派精干人手,密切留意飛揚的一切動向,飛鴿傳書向長安一日一報”

“你在皇上伐唐之前所獻戰策,飛揚獲封勇毅大將軍之后,皇上將其轉賜給了他。飛揚本于金陵百姓已有免遭劫掠屠戮之恩,此后依策施為,軍紀嚴明,愛惜百姓,甚得民心,百姓家中為其立有長生牌位者不乏其人。南唐滅國之后不足兩個月,金陵便繁華依舊秩序井然,足見飛揚治世之才。僅在金陵一地,飛揚之聲名威望恐怕猶在武威大將軍耿進之上。”

楊致靜聽秦空云娓娓而談,并未為衛飛揚非凡的文韜武略大感欣慰,相反的是覺得似乎大有不妥,但一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無論是在衛肅與太子遙相呼應起事,我們大肆散播流言之時,還是后來太子事敗、衛肅被拘下獄之時,在金陵的飛揚都是恍若不知,一切如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誰敢說他真的就什么不知道?誰敢說他心里就沒有一點想法?我相信他也是人,不是神”

“自六七日前開始,金陵勇毅大將軍行轅便失卻了往日的平靜。出入大將軍行轅的牛鬼蛇神,竟是一日多似一日。據我秦氏安插在大將軍行轅與飛揚身邊的多個眼線密報,這些訪客無一例外都是為游說飛揚而來。其中有現在飛揚麾下的心腹將領、參軍,有出自衛肅門下、現在武威大將軍耿進帳下效力的故舊部屬,甚至有南唐的遺老舊臣另還有數位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而飛揚每次接見這些人都是事先屏退左右,嚴令不得相擾。且他從未閉門謝客,如今又捎來了這封無字信箋你敢說他沒有動心?天知道這些人向他游說了一些什么?”

“還能游說些什么?”楊致一口點破道:“無外乎是勸他擁兵自重,以此要挾皇帝對衛肅從輕處置,放過衛氏一門。……慢著,不對你且容我好好想一想。”

起身來回踱步,自言自語的沉吟道:“飛揚有勇有謀,身邊想必也不缺腦筋清楚的參謀人才,斷不至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長安大變前后,他強作鎮定維持表面一切如常,那是因為他鞭長莫及,只能用心靜觀其變。可在得知太子事敗,姐姐衛妃以死相殉,父親衛肅下獄,部眾由十萬被裁至三萬之后……。衛肅身負大夏第一名將之名,在軍中極具威望,故舊部屬遍布軍中,得知故主蒙難……。江浙自古便是中華王朝的財賦重地,飛揚甚得民心,又手握重兵……。各路牛鬼蛇神一應接見,與之密談……。”

“飛揚在金陵的一舉一動固然瞞不過秦氏的耳目,又豈能瞞得過皇帝?他近日不加遮掩,莫不是有意為之?可又是為了做給誰看呢?而飛揚心志堅毅,少年老成,并非優柔寡斷之人……。”

楊致喃喃念到此處,心里驀地一沉:“不好飛揚這是斷定太子未死,皇帝為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必會推出衛肅做蘀罪羊若是果真如此,連他自己在內的衛氏滿門必然無幸先前恍若不知保持平靜,只是以退為進,有意做給皇帝看的。如今不加遮掩的接見各色人等,是為了摸清自己實力的真實底細,也是為了試探皇帝與諸方勢力的反應——飛揚不是想擁兵自重,而是想效渀前朝末年各路藩鎮之故事,決意擁兵自立”

秦空云悚然大驚道:“你是說……飛揚竟然是想自己做皇帝?這……這怎么可能?”

繼而急道:“我原先也是揣度飛揚不過是救父心切,以至受人蠱惑擁兵自重,暫與皇上暗中僵持。擁兵自重好歹仍是身為大夏之臣,或有相互妥協的回旋余地。縱然如此,只要一處環節稍有不慎處置不當,也會給衛氏一門招來天大的禍事但擁兵自立就無異于與皇上徹底撕破臉皮,公然起兵叛夏了飛揚拜將統兵僅只數月,麾下不過三萬兵馬。耿進大軍近在咫尺,足有數十萬之眾,數日之內便可掉過頭來直抵金陵城下……飛揚斷然不會如此瘋狂三弟,這種話是絕計亂說不得的”

楊致不以為然的道:“你我相交已久,你看我是那會亂說話的人么?此刻并無旁人,你我之言盡皆只是分析揣摩,還無須顧忌什么。所謂時勢造英雄,只要是正常人就會有野心。陳勝不過是農夫出身的一介罪囚,尚敢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想做皇帝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絕大多數人不敢說出來,也沒那個機會罷了。”

“飛揚不只是有勇有謀,而且還有膽金陵富庶,起兵的財力不成問題。江浙人口眾多,既是深得民心,想要招募數萬軍士自然不在話下。衛肅故舊部屬眾多,總會有人不忘故主前來相投,募兵成軍之后想來也不會缺少統兵將領。如果皇帝執意要誅滅衛氏九族,那便是給了飛揚一個師出有名的絕好借口,起兵自立乃是退無可退,別無選擇。擁兵自重與擁兵自立看似有天壤之別,如若事敗其后果卻并無兩樣,風險等級基本相同。左右大不了是落個死無葬身之地,干嗎不賭上一把?何況條件尚可,也不是全無底氣。若是他傻不拉幾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我反倒會看他不起。嘿嘿只要他敢起兵,我就敢全力助他”

秦空云苦笑道:“萬一飛揚瘋了,難不成你也會搭在里頭跟他一起瘋么?”

楊致斂起笑容,肅然道:“于飛揚而言沒有萬一,只有萬不得已,更無瘋狂一說。雖然現在還說不了那么遠,但絕不是沒有那種可能。正因為風險巨大難以決斷,所以才會有這封無字信箋。僅憑這封信箋就不難看出,飛揚十分謹慎”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4
第235章 死結


自衛肅妄圖發動兵變至今已一月有余,衛飛揚居然能想到一直假作恍若不知毫無反應。雖然采取以不變應萬變的策略是迫于情勢出于無奈,卻令皇帝除了“株連”二字,找不到對他下手的理由。衛飛揚只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天可憐見,真不知這數十個日夜他是怎么熬過來的?他堅韌如鋼的神經又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鑄就?

衛飛揚現在的處境與心情,委實太過復雜微妙,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說。因為他相信楊致,相信他們兄弟之間會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楊致說得不錯,從無字信箋也能看出衛飛揚十分謹慎。能看明白的自然心中雪亮,可又絕無授人以柄之憂。即使信箋萬一落到皇帝手里,皇帝也找不上任何人的麻煩。

看到秦空云一臉惶急又哭笑不得的怪異表情,楊致出言安慰道:“二哥,咱們這不是正在琢磨原由、商量對策么?你且莫太過焦躁。現在皇帝急需整飭的是一個千頭萬緒的爛攤子,他忙啊一時還騰不出手來怎么料理飛揚,只求先行將他穩住。而飛揚也還在看,在等。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我敢保證只要衛肅不死,飛揚便絕不會起兵叛夏。飛揚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有所準備,那倒是千真萬確。不過你大可放心,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在近一兩個月之內是絕對不會,我們有充裕的時間助他從容應對。”

衛飛揚何去何從,首先關乎秦氏重大經濟利益,其次秦空云對這位天縱奇才的結義幼弟關懷之情也絕無虛假。秦空云原本涵養極好,此刻卻略顯懊惱的恨聲道:“一會兒在天上,一會兒在十八層地獄,什么都是你說的縱然如你所說,你以為一兩個月時間很漫長么?再說你憑什么敢如此肯定?”

楊致悠然笑道:“因為無論是皇帝還是飛揚,他們誰都輸不起。相比之下,皇帝當然比飛揚更輸不起。”

“其實皇帝是既急也怕,飛揚也是一樣。雙方各有忌憚,除非萬不得已,誰都不會貿然先行發難。一旦雙方徹底翻臉,南唐故地便會戰端立起。飛揚自知勝算極小,但輸了頂多是賠上衛氏一族幾百口性命。皇帝即便贏了,也定會元氣大傷,繼而可能會輸掉整個大夏若是連這一點都拎不清爽,皇帝便不是皇帝,飛揚也不是飛揚了。這其中最大的風險,是雙方在相互試探中誤判對方的真實意圖,以至擦槍走火。”

秦空云茫然失神的道:“擦槍走火?……何謂擦槍走火?衛肅雖已獲罪下獄,然皇上至今未事株連,仍對飛揚賞金賜爵,明旨褒獎。裁兵七萬交與耿進,那既是意在吳越,也是為與寧王在隨州的數十萬大軍互成犄角,擺出對南楚在東西兩線同時大兵壓境的有利態勢。若只為防范飛揚,大可尋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將其兵權一裁到底,何必不尷不尬的還留給他三萬人馬?依飛揚的頭腦謀略,難道還看不出皇上的寬仁之意?”

“其次,衛肅素有忠義之名,皇上與你我心里都清楚,他意欲助太子提前登位,旨在大夏暫罷征伐,與民休息,并無權欲私心。飛揚乃是衛肅獨子,自小耳濡目染,得其父言傳身教。說他受人挑唆出于無奈才擁兵自重,那我相信。說他想借機自立為王,我絕不相信”

依照秦空云的智商,楊致認為沒有必要在擦槍走火的解釋上多費口水,嘿嘿笑道:“二哥,令尊與皇帝打了二十余年交道,個中滋味如何,你在閑暇時不妨與令尊深入探討一番。每次皇帝一缺錢,你們父子就得像死了老子娘一樣的滿世界疲于奔命,莫非體會還不夠深刻?怎地還如此天真?還是這般夾纏不清?”

“不瞞你說,飛揚能有自立為王的想法,我感到十分欣慰。因為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僅此一點就足以證明,飛揚比他老子衛肅實在高明太多了”

“你別忘了如今是諸國林立的紛爭亂世說得文雅一點,將相本無種,有能者當之,帝王又何嘗不是如此?說得粗魯一些,誰他規定了這天下非得是哪一家的?亂世之中最首要、最簡單、最基本的法則,是確保生存。在生存二字面前,什么忠孝節烈、仁義道德都是不值一提的瞎扯淡。”

“二哥,你至今都沒想清楚:我跟趙天養無冤無仇,為什么要射殺他之后,還要給他扣上一個天大的黑鍋?為什么皇帝連半個屁都沒放就點頭認賬?自古以來,只要是在皇權與帝位受到根本威脅的時候,無論你謀逆的理由有多么的偉大高尚,有哪位皇帝還會記得寬厚仁慈這幾個字是怎么寫?就算太子是皇帝的親兒子,你以為皇帝不想要他的命?你以為皇帝不想殺衛肅?你以為皇帝不想將飛揚的兵權一裁到底?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頓了一頓,盯著神色錯愕的秦空云問道:“我問你一句咱們兄弟之間誅心的話:若是放在天下一統、皇權穩固的太平盛世,皇帝會容得下你秦氏么?會容得下我楊致么?”

秦空云額上隱然冒出細微的冷汗:“那……這……。”

楊致冷笑道:“皇帝雖然巴不得自己集天下權柄于一身,卻絕不希望、也絕不能容忍其余趙姓皇族勢力過于強大。否則的話,他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主了,而是他人股掌之中的一介玩偶,是風雨飄搖之中的一介傀儡。福王是皇帝唯一的嫡親弟弟,那又如何?哥哥做了多長時間的皇帝,弟弟就老老實實的呆在一邊玩了多久的聲色犬馬”

“趙天養橫死,得罪的是大夏趙氏皇族,而皇帝正是其中占絕對強勢地位的主宰者。換而言之,不過是得罪了皇帝自己。他是否在乎,唯自知爾。死一個趙天養,不過是無關痛癢的癬疥之疾。如果賜死太子,得罪的是金城與關中的老牌豪強勢力,或會動搖大夏賴以立國的根基。你也知道衛肅在朝野與軍中頗有德望,如果橫下心來將衛氏滅族,必會令無數小民百姓扼腕嗟嘆,必令出自衛肅門下的萬千將士心灰意冷,動搖的就是人心、軍心、國本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切膚之痛”

“二哥,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換個說法,就是不管皇帝怎么做,他永遠都是對的。只要是還沒蠢到無可救藥的人心里都明白,這實在是狗屁不通的強盜邏輯。賞金賜爵?明旨褒獎?只要皇帝樂意,隨便尋個什么由頭,一句話就能悉數收回將飛揚的兵權一裁到底?除非是皇帝把全天下的人都當成傻子既可暫時穩住飛揚,又能彰顯他賞罰分明不事株連的寬仁大度,還能安住與收買百姓和軍方衛肅一系將士的人心。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事,又不用花太多的本錢,何樂而不為?”

楊致難得像今天這樣,將這些天心中的郁結一吐為快,頗感痛快。一口氣說到這里,不禁幽幽嘆道:“皇帝如今最怕的就是一個亂字大夏一亂,他殫精竭慮數十年的心血頃刻之間便會付諸東流。說白了,其中道理與經商謀財別無兩樣。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自身獲取最大的利益,不惜毫不猶豫的打落牙齒和血吞有高瞻遠矚的長遠眼光,有及時明辨形勢的清醒頭腦,有能忍人所不能忍的胸襟城府,雄才大略這四個字,他當之無愧。老實說,其實我對皇帝是非常佩服的。”

“說到擁兵自重,眼下寧王趙當與武威大將軍耿進麾下兩支百戰雄師,在占了整個大夏軍力六成以上。誰能擁得過他二人?耿進若非皇帝死忠,且帳下統兵將領恐怕大多不是耿氏嫡系,否則皇帝斷然不會那么放心的將數十萬大軍交給他。滅唐之后,皇帝破格升賞重用飛揚,其中不乏削權牽制耿進的意味在內。”

“皇帝畢竟是皇帝,自有皇帝的尊嚴與臉面。他在看,也是在等。他在看飛揚的心胸氣度,在等寧王是否奉旨如期回京述職,在等飛揚主動上呈請辭的奏章。只要寧王回到長安,隨州一線數十萬夏軍便是群龍無首,皇帝心頭的大石便會放落大半。即使飛揚膽敢鋌而走險,立馬可命耿進揮軍平叛,局面尚在可以掌控的范圍之內。”

秦空云惑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飛揚主動上呈自請解除兵權的奏章,便能化解這次危局?”

楊致徐徐搖頭長嘆道:“飛揚這道奏章不好寫啊如你所言,他畢竟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又身陷局中,有些事很難靜下心來如你我一般想得清爽,看得透徹。”

在秦空云看來,楊致這聲發自內心的感嘆頗有幾分滑稽:莫非您忘了您今年貴庚么?想當初您兩萬兩銀子本錢的貨物,楞敢理直氣壯的訛我十二萬兩,您不也堪堪才十八么?您的心機那時候就已經老辣得緊了。

楊致接著說道:“……設身處地的站在飛揚的立場上來說,此事確實存了一個極為矛盾的死結。太子謀逆一案尚未了結之前,衛肅及衛氏一族便仍是生死難料。若在此前冒然請辭回京,豈不等于是送肉上砧板?恍作不知留在金陵,本身就是令皇帝投鼠忌器的一種威懾。萬一與皇帝徹底翻臉,多少還有點搏上一搏的本錢與底氣。”

“即使皇帝昭告天下對衛肅從輕處置,飛揚也不會就此全無顧慮。自請解除兵權回到長安,便已毫無倚仗,如同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了。到時候闔族老少數百條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搓圓揉扁還不是任由皇帝高興?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一家人的日子想必也會十分難捱。況且年僅十六歲便成坐鎮一方的統兵重將,是何等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一夜之間由巔峰跌至谷底,淪落為惶惶不可終日的罪臣閑人,你讓他如何甘心?”

“如今之勢,若我所料不差,飛揚也定會想到:不管太子謀逆一案是否了結,只要寧王前腳踏進長安,皇帝后腳就有一千個理由宣召飛揚回京。飛揚奉召,只要進了長安就由不得他了。飛揚不奉召,便立馬可以坐實衛氏父子早有異心的罪名。皇帝大可以一邊繼續下旨宣召,一邊加緊調遣兵馬合圍金陵。一旦準備妥當,一紙圣旨就可宣告天下,他衛飛揚是不折不扣的叛臣賊子如此一來,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在軍事上,皇帝都牢牢的掌握了主動權皇帝若是來上這么一手,你說飛揚到底是奉召還是不奉召?”

楊致滿臉痛惜的道:“當初我曾多次教過飛揚,遇事必須確保自身利益,務求多謀善斷,扭扭捏捏的溫吞水最是害人。反正是準備翻臉,他絕不會不尷不尬的擁兵自重,讓自己全面陷入被動。只怕皇帝召他回京的圣旨抵達金陵之日,便是他傳檄痛斥皇帝之非自立為王之時”

“而茲事體大,委實難決。這就是他為何遣人送來這封無字信箋的緣故了。”

秦空云默然片刻,愈發憂思深重起來:“難道真無兩全良策?”

楊致長噓了一口氣道:“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不知飛揚信不信我,肯不肯聽。你將無字信箋之事知會了大哥么?左右不急在這一時,等老徐散朝之后聽聽他怎么說,再行計較吧”。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4
一世吉祥第236章手心手背都是肉

秦空云豎起耳朵聽楊致說了半晌,心情早被撩撥得有些煩亂了。[]孰料最后楊致又蹦出一句“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不由為之氣結:“世人皆知你機謀百變,我就知道難不倒你無端吊了我這許久胃口”

楊致所謂的“機謀百變”,一是天性使然,二則是拜前世那該死的職業所賜。不善應變的臥底一般不會活得太長,通常也會死得很慘。加之腦子里不受這個備受尊崇的忠孝節義禮法束縛,是以較之常人而言,他的視角與思維更為開闊大膽,也更為現實。

沒好氣的道:“你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大羅金仙啊?這不也是與你在邊說邊想嗎?”

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伸了個懶腰,竟然起身作勢欲走:“說得惡心一些,一旦南唐故地戰亂再起,就如同往一鍋香噴噴的肉羹里頭拉上一泡屎,誰都不好過,大伙兒都沒戲,注定沒有贏家可言。你盡可放心好了,皇帝與飛揚都是明白人,誰都不會輕易亂來的。”

秦空云連忙拉住他,急道:“你還沒告訴我有什么辦法呢不是說待大哥散朝之后再行商議么?你這是要往哪里去?我若是有心悸暈眩之癥,恐怕早讓你給急死了”

楊致苦笑道:“說到底,事態走向的決定權還是掌握在皇帝與飛揚手中。你秦氏在南唐固然利益重大,那價值四百萬兩的糧行姓了楊之后,我還不知道長啥樣呢你以為我就不急么?你我縱然在這里急爛了腸子,又有個鳥用?這段時日老徐恐怕是整個大夏最忙的人了,等到他散朝?天知道要什么時候?如今天色尚早,就在府上等午飯吃,未免太早了點吧?我的辦法靈不靈尚且不談,還需在腦子里好好理理清楚。晚些時候你邀了老徐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樣。”

楊致與秦空云方才一席話已經說得很透徹了,但眉宇間的憂慮仍自絲毫未減。有個話題幾次到了嘴邊,終又強自忍住咽了回去:時逢亂世,群雄并起。正因如此,才讓那些做夢都想稱王稱帝的野心家們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大夏、南楚、北燕、南唐、吳越,誰不知道原本都是由前朝藩鎮起家?哪個開國皇帝不是前朝舊臣?哪個皇帝不是開口閉口要人忠君愛國?誰會感到有一絲半點的滑稽?誰又敢放半個屁說他們不忠義?誰敢擔保衛飛揚就一定不會喪心病狂的做著皇帝夢?——若果真如此,皇帝哪怕是碰了衛肅半根手指頭,都是給他提供了一個迫切需要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實乃天賜良機任何試圖阻止他的辦法全他媽是白瞎

秦空云渾然不知楊致想至了這一層,被他隨口一語道破只因事關秦氏重大利益,才會如此焦急上心,頓時面現尷尬之色。訕訕笑道:“常言道關心則亂啊按我秦氏定例,府中仆婢非家世明白、受過我秦氏大恩、且shì用過十年以上者,不得進入內宅。換句話說,商議極度機密之事,還是在舍下較為穩妥,否則也不必勞動三弟移駕至此了。你那侯府嘛,嘿嘿,如果我說今日你晚間吃了幾碗飯,或許還不用到明日早上,就有不止一個人一清二楚,你不會不相信吧?”

楊致的飛虎侯府邸雖說仆婢上百,從信陽老宅帶過來的卻只有十余個,其余的要么是皇帝與皇后賞賜的,要么是朝中諸多王公顯貴免費相贈的,楊致統統照單全收。即便是信陽老宅帶過來的人,只怕也難以抵擋明里暗里白花花銀子鑄就的糖衣炮彈攻擊,如今十個里頭有九個不大靠得住。飛虎侯府邸可謂各路精英薈萃,幾乎稱得上是長安一處別具特色的諜報中心了。這一節楊致自然心知肚明,否則也不會在年前毫無征兆的突然發飆,親自動手要了那個倒霉shì衛的小命。

楊致心道秦公與皇帝相交已有二十余年,依皇帝那樣陰鷙深重的心機,斷然不會不暗中防上一手。皇帝手上的東西,有時候比銀子要管用多了。他的飛虎侯府邸是怎么來的?皇帝可是一個銅板都沒花,僅是打發了一個子爵封號和正九品出身,就讓那位巨商仁兄心甘情愿的做了冤大頭,奉獻出了自己的超級豪宅。十年?皇帝在看中秦公之后,尚未合作之前,莫非就不能遣人在秦公身邊潛伏么?你秦氏未必就是鐵板一塊。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絕對的秘密。楊致恍然一笑,也不與秦空云做無謂的爭辯,只不以為然的道:“那又如何?又有何妨?你們到我府中商議的機密之事難道還嫌少么?只要心中有數,該留意的多上點心就是了。我等四人結義天下皆知,常來常往又怎么啦?”

說到這里不禁心念一動:任何人都不會相信,衛飛揚不會與三位結義兄長有所聯絡。皇帝當然更不會相信了。

“你急我急,必定有人比我們更急。或許有人就會主動找上門來,那也沒個準。且穩下心來先看一兩日吧——告辭。”

楊致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秦空云也不好再強留他,一臉悻悻的任他去了。

楊致出門從無帶隨從的習慣,一路想著心事,信馬由韁慢慢悠悠回到府中還未到午時。剛一進門,就見到前廳有不少仆婢在忙碌。

阿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蹭到跟前賠笑道:“少爺,您回來得正好。方才少夫人吩咐廚下,午間備一桌豐盛精致的酒膳,請老爺與兩位少夫人一同為朱姑娘接風洗塵。朱姑娘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就在兩位少夫人居住的內院東廂。公主還特地吩咐,不能把朱姑娘當下人看待。她房內的家什陳設諸項物件,都要小人征詢朱姑娘的意思,陪她去采買添置……。”

阿福羅嗦了半天,最后的重點還是落在了一個“陪”字上。這小子持寵而嬌,是賊心不死啊

楊致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笑瞇瞇的道:“難得你有這份心,好,很好。繼續努力,你很快就可以去越王宮中伺候了。”

阿福臉上的表情登時猶如生吞了一只綠頭蒼蠅一般,旋即鼓足勇氣道:“少……少爺,難道侯府的規矩到了小人這里便就改了?您……您怎地說話不算數了?”

楊致是過來人,知道男女情事禁無可禁,你越禁他就越想。阿福漸漸顯露出不屈不撓的苗頭,便是明證。可憐的阿福少爺我沒那個閑工夫來嚇唬你,更不會跟你爭風吃醋搶女人,真是為了你好啊

“放屁老子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了?”轉念一想,依沈欲的脾性,日后少不了背地里去唆使慫恿這個傻小子,現在就得掐斷她這個念頭:“朱姑娘是我侯府的貴客,隨時可以來去自由,她的一切均由山東的玲瓏夫人做主。府里任何人都不得拂逆她的意愿,不然就是跟我楊致過不去——你小子愛撞南墻的話,盡管可勁兒去撞吧”

“兩位少夫人”當中,趙妍的識見器量遠非沈欲可比。今日這般鋪排,顯然是出自趙妍的主意,不想讓楊致夾在幾位嬌妻當中為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盛情款待朱靈兒,豈不等于給足了玲瓏面子?可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如果說二人是徹頭徹尾的心甘情愿,那就很難說了。

“阿福,你站住。……少夫人和公主在干嗎?朱姑娘在哪兒?”

“都在少夫人房里呢少夫人和公主正陪朱姑娘說話。”

不一會兒就要開席吃飯了,楊致盡管心事重重,但沒打算就此一頭鉆進書房玩深沉,徑直向內院沈欲房中走去。隔了老遠就聽得房中言笑晏晏,聽起來氣氛還很和諧。

剛踏進房門,果然見到沈欲與趙妍圍著朱靈兒在說話。沈欲與趙妍神色頗為熱忱親切,朱靈兒卻是略顯拘束。

“夫君。侯爺。”趙妍與朱靈兒正欲起身相迎,楊致搶在頭里扶住趙妍,訕笑道:“聊些什么呢?這么高興?”

沈欲一見楊致,便撅嘴將臉扭到一邊:“我們女人說些私房話,關你什么事?”

楊致無心與她們糾纏,搖頭一笑,一語雙關的嘆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哩日后你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這頓接風宴尚算成功,仍是三個女人一臺戲,老爺子楊炎與楊致也就是做個陪襯。楊致心不在焉的應景喝了兩三杯酒,匆匆扒了兩碗飯便推箸起了身,聲言午后想在書房一個人靜一靜,無事不得相擾。眾人見他臉色不愉,縱是沈欲也不敢在多話去觸他的霉頭。

衛飛揚的無字信箋委實包含太多耐人尋味的信息,也實在透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楊致躺在暖榻上,瞪大兩眼望著天花板發呆許久,心里仍是覺得恍恍惚惚沒個實底。

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再怎么陰鷙深沉,再怎么對他加以利用,總算待他不薄,何況如今又有了翁婿之實。衛飛揚待他極為誠摯,在認定他已命喪大漠之時,仍不惜冒死為義嫂出頭。二人既有結拜之義,又有師徒之情。亂世無對錯,成王敗寇才是硬道理。萬一事態失控,他到底該站在哪一邊?

正自心亂如麻間,阿福來報:“少爺,徐先生與秦公子來訪。”

楊致抬眼一看書案上的銅壺漏刻,午時剛過,堪堪才至未時。不由驀地起身皺眉道:“老徐也來了?怎么今日這么早就散朝了?”

徐文瀚與秦空云都是往來侯府最多的常客,所謂通報也就是聊勝于無的那么個意思。不等楊致整斂好衣襟,二人業已徑直一前一后進了書房。

徐文瀚見他兀自一臉迷糊,淡淡笑道:“三弟不必疑惑今日我來得早了。實不相瞞,愚兄乃是奉旨而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5
第237章幕后文章

奉旨而來?楊致重又躺回暖榻,戲謔的道:“難怪我先前還跟二哥說很快就會有人主動找上門來,莫非是與皇帝心有靈犀?我說你今日怎么這么早就散朝了呢皇帝有事怎不召我進宮?倒讓你這個大忙人前來傳旨?快說來聽聽,皇帝老頭對我有何吩咐?”

不管是正兒八經的圣旨或皇帝口諭,如非確有走過場應付的必要,楊致向來不怎么當成一回事,徐文瀚也不以為意。[]

奉茶落座后,徐文瀚道:“今日早朝,皇上聽罷眾臣奏事之后,毫不避諱的直言問我太子謀逆一案進展如何了,限我務必在三日內結案。爾后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贊你忠勇可嘉、識見卓越,聲言我若有難處,隨時可征詢于你。就在我出宮的這一會兒功夫,恐怕整個長安城都知道我是奉旨前來與你商議了。”

秦空云訕笑道:“三弟如今圣眷正隆,皇上對你十分信任,恩寵無以復加。我是上午被你吊足了胃口,心中委實焦躁。呆在府中左右是坐立不安,干脆便往宮門外專一等大哥散朝,好邀他徑直一同來你府上,不想只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便等到大哥了。”

“信任?恩寵?”楊致不屑的道:“只怕未必。誰不知道我們兄弟一體義氣深重?連皇帝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各有所長,即便是頭豬也能想到,我們遇事必會碰頭商議。皇帝心知他想攔也攔不住,公然命大哥前來征詢,那既是有意惡心我們,也不乏警告意味。你以為他安了什么好心了?”

徐文瀚點頭認同道:“三弟言之有理,恐怕還不僅如此。如今朝局微妙,皇帝凸顯我們兄弟間的密切關系以及三弟之能,顯然是有意做給別人看的。在外人看來,我們兄弟與老太尉陳文遠、首輔大學士王雨農、禁軍大將軍周tǐng一樣,都是對皇上忠心不二的心腹之臣。然而皇帝心中很清楚,我們與那些嫡系老臣是有分別的。皇帝這么做的真意,還是旨在借助我們的力量以震懾其余諸方勢力,在這個節骨眼上確保皇權穩固。”

楊致惑然道:“我們現在除了幫自己,幫皇帝,沒跟其他任何人眉來眼去的勾勾搭搭啊?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太子集團垮臺之后,李氏與衛氏兩代外戚、關中士族豪強勢力均受重創,幾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都是皇帝的鐵桿嫡系,皇帝何須擔心什么皇權穩固?那豈不是杞人憂天?至于如何處置太子謀逆一案,替罪羊都是現成的,死的有趙天養,活的有裴顯中,不會有那么棘手吧?”

略一思索,皺起眉頭目光如刀的望向秦空云:“二哥,皇帝知曉飛揚送來那無字信箋的事,或許比我更早吧?不然今日何須神經兮兮的驟然來上這么一手?你們父子倆這么快就把飛揚賣了,還在我面前只字不提瞞得死死的,我看皇帝未必就會領你秦氏這個情”

秦空云滿臉通袖的辯解道:“三弟這話實在難聽之極我秦某縱然賠上性命不要,也絕不做那出賣自己兄弟的無恥之事家父明言事關重大,皇上乃是當事人,何況你也說過無字信箋斷無授人以柄之憂,無論是為我秦氏、還是為了皇上、為了飛揚,于情于理都應該將此事及時密稟皇上以便早作定奪,不至事態失控。你沒問起,我就沒說,并非對你有心欺瞞。”

徐文瀚淡然道:“秦公此舉并無錯處,三弟之言確實稍嫌過激了。飛揚的信箋妙就妙在空無一字,立場不同便視角不同,解讀出來的信息自然也不同。皇上為何默許秦氏將價值數百萬兩的糧行拱手相送給三弟?皇上對你楊致那般賞識,為何一直不讓你統兵征戰?比較而言,皇帝視飛揚為近期的明患,視你們為長期的暗憂,既要用,也要防。信箋空無一字是一回事,秦氏隱匿不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須知日后皇帝僅憑這個借口,就能滅了秦氏何況往深處想,或許這信箋根本就是飛揚有意借秦氏之手轉達給皇上的。如若我們兄弟無端生隙相爭,最為高興的人恐怕莫過于皇帝了。二位賢弟,切請稍安勿躁。”

秦公與皇帝根本就是一路貨色,說到底還是為了秦氏的利益。徐文瀚打的這個圓場頗具說服力,楊致對秦空云抱拳一揖,沒皮沒臉的笑道:“算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給二哥賠不是了。咱們莫把話扯遠了,大哥你接著說。”

登時兄弟三人間的氣氛大為緩和,徐文瀚接著說道:“我出宮前來侯府的路上,二弟已經將飛揚捎來書信的因由說了個大概。此事說來話長,遠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我方才提及朝局微妙,不為無因。皇上于正月十六日下旨宣召寧王趙當、康王趙敢交割兵權回京述職,兩道圣旨以八百里加急分別送往襄陽與幽州。太子被廢,二王心懷希翼,焉得不欣然領旨日夜兼程?昨日潼關守將葉闖密奏,二王已入潼關,就在這三四日內可進京覲見。二王只要踏進長安,便如入兕之虎,無論大夏有何變亂,皇上也絕無二王興兵作亂之憂。不管二王以后在長安如何折騰,也掀不起三尺高的g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誠如三弟所言,朔方的討虜大將軍曾英明、江南的武威大將軍耿進、禁軍大將軍周tǐng、鎮守潼關的葉闖,以及在襄陽接替寧王趙當的楊耀,在幽州接替康王趙敢的羅輝祖,無一不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重將。”

秦空云皺眉道:“也就是說,除飛揚在金陵統率的三萬兵馬尚存不可預知的變數,百萬夏軍之兵權皇上掌握。”

“正是。”徐文瀚點頭道:“如此一來,于武備一事上,飛揚在金陵縱有變數,皇上也是穩勝券。昨日皇上與我等四位宰輔大學士議政時,對朝中人事亦作了相應調整。原刑部尚書郭子光、吏部尚書于世杰、戶部尚書張謙升任大學士入閣為相,原兵部尚書劉秉德升任樞密院副使。吏部、戶部尚書的空缺由原部任事shì郎補上,原濟南知府李子寬升任刑部尚書。應該就在這兩日,皇上就會下旨任命了。”

秦空云不解的道:“這么說,幾日之后大夏朝堂的宰相便有七位之多了?長安府尹蔣弼能才不差且已在任三年,為何反被那濟南知府李子寬連升兩級后來居上?”

大夏官制不設行省,只設府、州、縣,并無巡撫一職,知府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地方長官。

徐文瀚解釋道:“這就是我先前言及的皇上為確保皇權穩固了。多設宰相既是為了分權,更是為了收權,以防權臣把持朝政。此后皇上大權獨攬,宰相只有辦事之權。三位新晉大學士都已過知天命之年,都是資歷極豐、久歷宦海的老到之人,足可保證政務署理通暢。長安府尹蔣弼年歲不足四十,日后還怕沒有升遷的機會?從長遠來看,皇上如此安排也是在為后繼之君鋪路了。”

“濟南知府李子寬是皇后同族遠親,現在皇上還不能完全撇開金城、關中兩地的老牌士族豪強勢力,升調李子寬進京任其為刑部尚書,無疑是對李氏一族稍加安撫。皇上不是許了三弟一個大夏海關總督么?據我所知,李子寬并非無能之輩,已任濟南知府多年。此番將其調離山東,也是避免三弟將來有掣肘之憂。”

楊致與秦空云都深以為然。楊致chā言道:“將來的大夏宰相或許還不止七個。能做能征善戰的大將軍,未必就能做一個好皇帝。兩位皇子奉調回京,皇帝少不了要培養、考究他們駕馭總攬全局的才能,總要找點事給他們做吧?”

徐文瀚附和道:“正是如此。太子署理瑣碎民政十余年,已十分熟稔,兩位皇子卻從未涉足。對皇上來說,武備與文事俱可確保無憂之后,大可騰出手來從容對付飛揚。所以將太子謀逆一案蓋棺定論,已是迫在眉睫了。——三弟,方才在你胸有成竹已有辦法,不知有何高見?”

楊致苦笑道:“我哪兒有什么高見?審時度勢,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勸皇帝不要逼飛揚翻臉,勸飛揚投降。飛揚只能徹底投降,或者變相投降。我最擔心的,就是怕飛揚擋不住皇帝這個名頭的yòu惑”

徐文瀚臉色沉重的道:“只要徹底翻臉就絕無退路,擁兵自立定會多幾分勝算,這個道理并不難懂。皇上老謀深算又占據主動,雙方實力懸殊顯然易見。飛揚自小受衛肅忠君愛民的教誨,我相信他骨子里是極不情愿走到起兵叛夏這一步。飛揚也不會不明白,一旦南唐故地戰亂再起,便是兩敗俱傷的死局。而大夏乃是前朝金城藩鎮歷經數十年殺伐征戰而來,皇上斷然不會做出容忍任何人名為大夏臣屬、實則裂土割據的蠢事。在這一點上,我們無須懷疑皇上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和勇氣。飛揚徹底投降的話,或可保得衛氏一族無虞。變相投降則絕不可行,即便能令皇上暫時妥協,也必將為日后埋下殺機。”

“然而,有一個關鍵的癥結使飛揚很難下定決心徹底投降:皇上與飛揚之間業已喪失信任,飛揚對皇上尤甚。”

“站在飛揚的立場上來看,即使皇上暫且從權對衛肅從輕處置,對衛氏一族與飛揚本人仍是個沉重的打擊。這且不論,此事過后皇上該如何安置衛氏父子?衛氏父子又該如何自處?誰敢擔保皇上不會秋后算賬?誰敢擔保衛氏一族就此安枕無虞?萬一有變,衛氏一族有何倚仗自保?就算皇上能強咽下這口氣,在有生之年能容得下衛氏父子,誰敢保證后繼之君也能?”

楊致冷笑道:“不錯。古往今來,過橋抽板這種缺德破事做得最多、最利索、最有名的人,十個當中起碼有九個是皇帝”

徐文瀚憂心忡忡的道:“所以愚兄以為,如今之計只有由三弟出面,做個為雙方具保的中間人了。”

楊致應道:“我考慮良久,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對皇帝暗含威脅意味,不知他是否會買我的賬,更不知飛揚是否信得過我。”

徐文瀚嘆道:“一邊是君臣翁婿,一邊是金蘭兄弟,小而言之為保衛氏一族安然無虞,大而言之為保大夏不陷入動蕩,江浙萬千黎民免遭兵禍涂炭,我們必須竭力而為。事不宜遲,你明日便進宮面圣。三弟,此事大拂皇上臉面,你言辭向來犀利,今晚務必好生思量怎么個說法,切忌不可惹得皇上惱羞成怒,令他下不來臺。我今晚回府亦以我們兄弟三人的名義給飛揚寫一封信,挑明其中利害,但愿他能聽所勸。明日若你得到皇上的保證,便立刻遣人快馬將信送往金陵。”

秦空云接口道:“若是辛苦三弟親往金陵當面勸說飛揚,豈不把握更大?”

徐文瀚冷峻的道:“飛揚到底太嫩了一些。長安之變舉國震動,他豈有不知之理?他完全可以在第一時間內上呈奏章請罪,既可借此表明立場,又可主動試探皇帝的態度。他竟是自作聰明失卻先機,從頭到尾故作不知毫無反應人心最是難測,誰知道飛揚心底到底是何想法?我敢說皇上最不放心、最惱火的就是這一點換了你是皇上,你會作何感想?原說飛揚不過在皇上有生之年受些蹉跎,如今看來,皇上駕崩之前必會暗命新君對他嚴加防范,飛揚此生恐怕再難有出頭之

“皇上對三弟的本事脾性了如指掌一飛揚有心自立為王,放三弟前往金陵是何后果?在皇上于武備文事上的鋪排沒有全部到位、穩定運轉之前,絕不會放三弟出京半步也可以這么說,飛揚一天不回長安,三弟便一天不能離京,那海關總督便一天做不成如何處置太子謀逆一案,皇上心中早有定見,何必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命我向三弟征詢?其實也是暗中警告三弟,從速表明立場,與飛揚劃清界限”

徐文瀚一席話將皇帝的陰鷙心思琢磨得滴水不漏,兄弟三人一時默然無語。

楊致心中又涌現出那種似曾相識的厭倦與落寞,沉默半晌后,說道:“那我們就暫且先按大哥的意思分頭行事吧皇帝命你三日內結案,你打算讓他這篇事關重大的表面文章如何個做法?嘿嘿,他這個皇帝也真夠累的”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6
第238章順便發財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會說這句話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的人卻很少。衛飛揚以后前途命運如何,楊致不愿去多想。未來的世界充滿著不可預知的變數,誰又說得清呢?他最關心的是現在。

楊致出類拔萃的武技機謀,不拘常理的不羈秉性,令皇帝既深為忌憚,又極為賞識愛重;也令結義幼弟衛飛揚大為心折,視其為天人。如果像徐文瀚提議的那樣,做個為雙方具保的中間人,就等于將他與皇帝和衛飛揚的命運捆綁到了一起,是給自己攬上了一個天大的麻煩。楊致心里很清楚,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隔岸觀火。無論能否化解這場危局,這注定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但是,他樂意。

徐文瀚曾把皇帝喻作弈棋國手,并非過譽之詞。皇帝一環套一環的加緊布局,滿朝文武、百萬雄師、大夏黎民無一不是他手中的棋子。可以肯定的是,皇帝絕不能容忍、也絕不會給衛飛揚半點裂土為王的機會。就在這三五天內,他就可以騰出手來解決衛飛揚了。所以,徐文瀚這篇背景極為復雜的表面文章到底怎么個做法,不管對誰來說,都可謂意義重大。

徐文瀚滿臉疲倦的道:“皇上素來以雄才大略之主自詡,他心目中的皇權穩固,是務求大權獨攬、圣心獨斷,運用起來如潑墨作畫一般揮灑如意。帝王心術向來大異常人,這段時日皇上倒是精神百倍。說來慚愧,愚兄反而感覺累得狠了。”

在楊致看來,皇帝異乎尋常的亢奮并不難解釋,也就是傳說中打了激血一般的成就感所致。再說皇帝敢有一絲半點的疏忽懈怠嗎?

笑言寬慰道:“你能不累嗎?要做偌大一篇文章,明明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十無一真,偏偏還要掩耳盜鈴,費勁心機的抹去雕飾痕跡。不僅要令皇帝滿意,方方面面還要都說得過去。做好了是皇帝的圣明仁德,做得不好則黑鍋由你來背。換了是我楊某,那是萬萬做不來的”

有一節楊致刻意略過不提:為了做好這篇文章,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要稀里糊涂的搭上性命

徐文瀚平靜的道:“愚兄惟愿天下早日一統,百姓早日休養生息安居樂業。即便窮我畢生之力,也不枉此生。至于個人聲名榮辱,又何足道哉?我唯恐夜長夢多,這段時日是幾乎不分晝夜的泡在內廷禁衛府與刑部大獄。實際上兩日前便已煞尾,只等皇上選擇適當時機結案了,我自問應是不負皇上所托。”

“衛肅雖然迂腐,但并非不知輕重利害之人。我依你之計拿太子作法,幾度令他氣急敗壞,一心尋機自盡。爾后我允諾向皇上進諫罷兵免賦,改變大夏四處征戰擴張的國策,允諾盡我所能保全太子性命,并且還逼我立下毒誓,衛肅方才按照我的意思改口供述。事涉謀逆,協同審理的禮部尚書高平、刑部尚書郭子光、兵部尚書湯毅都是久歷官場的老臣,本就避之唯恐不及,絕不會惹禍上身,日后必會三緘其口。諸多獄官、獄卒、書吏,只需虛言恫嚇,相信日后也無人膽敢拉上全家性命自尋死路。”

楊致不禁一臉嘲諷的道:“還毒誓?衛肅委實天真得緊要想堵住所有人的嘴,絕無可能。將來五花八門的流言必然會有,你那么做只是力求少一點是一點,不過是為求心安聊以自慰罷了。”

徐文瀚坦然承認道:“確然如此。古語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愚兄怎會不知?做,總好過不做。何況什么都不做的話,日后皇上在這一節上說道起來,那便是有罪了。”

秦空云憂慮的問道:“三弟是說大哥對衛肅虛與委蛇聊做應付了?難道不怕后患無窮么?保全太子性命還好說,勸諫皇上罷兵免賦改變國策,怕是有些難了。若衛肅此番能得不死,而大哥的允諾日后無法兌現,衛肅重又鬧將起來便難以收拾,豈不十分糟糕?”

楊致嗤笑道:“可愛的二哥,老徐跟我這兩個月以來那許多口水莫非都白費了?皇帝已年近花甲,大哥曾言他體胖而多勞,權重而多憂,必非長壽之人。你以為皇帝在伐唐班師途中路經廬州時,是有意一味裝病?你以為大哥剛才說皇帝精神百倍,是什么好事?此番太子謀逆幾乎得手,你以為皇帝如今想來就不后怕么?”

“皇帝自知只怕年命不永,務求在有生之年完成兩樁任務。一是力保大夏朝局穩定,人心安定。各處邊境易攻為守,力保維持現狀,必要時甚至可能稍作戰略退卻。其二則可稱之為壓倒一切的國之重務了:選擇并悉心栽培一位皇帝稱心的繼位之君,實現皇帝未能完成的一統天下的宏愿。”

“皇帝原本就沒打算要太子的命,為求重聚人心、積攢國力、平穩交班,至少在三五年內不會發動擴張戰爭。所以說大哥無須向衛肅允諾什么,更無須立下什么毒誓。衛肅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大哥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原來如此”秦空云登時恍然,隨即喜道:“我真是昏了頭了你們早就說過,我秦氏也能過幾年輕松清靜的日子了不是?”

徐文瀚與楊致相視一笑道:“憑心而論,也虧得衛肅平日為人清高天真,是以牽連甚為有限。太子倒是比衛肅好相與多了,塵埃落定之后求生十分強烈,不需我做任何點撥,就能順著我的意思舉一反三。其余諸如李氏三侯一類,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從犯,自然拿他們當從犯看待便足矣。他們比太子更為不堪,甚至有人為求活命,不惜把一應罪責都往太子頭上堆砌。”

秦空云聞言卻是一副與太子引為知音的神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太子已做了十六年的儲君,攝于皇上的威權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楊致與徐文瀚不禁又是會心的相視一笑:秦公與皇帝相交二十余年,又有哪一天過得輕松自在,膽敢掉以輕心?秦空云與太子感受相似,那也難怪。

“對付裴顯中卻令我心中委實不忍,甚是糾結。”裴顯中因太子一案而近來聲名大振,一談及這位體重意外少了二兩的shì讀郎,徐文瀚頗有愧色:“說實話,事先連我都未曾料想那廝竟是十分硬氣。無奈為了替太子與衛肅脫罪,為了拋出他來平息皇上心中無處發泄的沖天怨氣,我也只得硬起心腸了。我平日最恨獄訟黑暗草菅人命,最見不得顛倒黑白屈打成招,不想此番居然身體力行親手炮制且不說裴顯中業已不chéng人形,比死人僅只多了一口氣。為做成證據充分的鐵案,僅是生拉硬扯來的所謂證人,在認罪畫押后為求滅口,仍是被我用刑杖斃者不下二十人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然則愚兄午夜捫心,仍是愧疚之極”

楊致與秦空云完全能夠想象得到,裴顯中那種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是怎樣的悲慘,那二十來個倒霉蛋“證人”上天無路、遁地無門時是何等的絕望。如果非要給他們一個說法,只能稱之為亂世強權法則。

徐文瀚一介手無縛激之力的書生,親手泡制此等冤獄,可想而知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這些話似乎在胸中憋留已久,不吐不快。說完之后眼神略顯空洞的長嘆一聲,似乎輕松了不少。

亂世強權法則,本就是由強者制定。楊致勉力笑道:“佛說,他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國為民才是大慈悲,大哥切莫過于自責。——如此說來,你準備上呈皇帝的結案奏章,想必早已寫好了?”

徐文瀚面無表情的道:“原任內廷禁衛將軍趙天養,世受皇恩不思報效,喪心病狂挾持太子意欲謀逆篡位,罪大滔天。擬判抄沒所有家產充公,本人鞭尸棄市,滿門連坐腰斬。”

“原任東宮shì讀裴顯中,希圖無妄富貴,慫恿太子不思進取屢屢失德在前,伙同罪魁趙天養挾持太子謀逆篡位于后,罪大惡極。擬判抄沒闔族家產充公,本人凌遲處死,裴氏九族連坐,腰斬棄市,。”

“原任樞密院太尉衛肅,居功自傲妄負圣恩,自甘墮落淪為謀逆罪魁趙天養之首要幫兇,罪不可恕。擬判抄沒家產充公,本人斬立決,衛氏一門九族連座,充軍塞外永世為奴,遇赦不赦。”

“太子趙恒昏聵平庸,難當大任已然被廢。因其不安本分,受人蠱惑妄圖謀逆篡位,罪在不赦。擬判賜自盡,著內務府自皇族宗譜除名,身后靈位不得入皇族祖廟。”

楊致越聽越是心驚,駭然道:“說來說去,怎么仍然盡是一個死啊?老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空云代為解釋道:“三弟,你這就不懂了。凡罪大惡極、需皇上欽裁之人犯,主審官員在判定罪責時,必須從重擬奏。然后由皇上酌情減罪,以示皇恩浩蕩,彰顯天子之寬宏仁德。”

楊致不由恍然罵道:“虛偽真虛偽”

徐文瀚頗顯無奈的道:“歷朝歷代已成定例,我不過是循例而為罷了。最后結果無非是趙天養滿門抄斬,裴顯中抄家滅族,衛肅頂多是終身囚禁合家陪罪,太子趙恒也是終身囚禁戴罪思過。其他諸如李氏三侯之類的從犯,判詞我也懶得一一背述了。大多是削官奪爵,罰金抵罪,永不敘用。你先前已經說破,所謂奉旨主審,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羅織罪證,以求像模像樣而已。”

雖然這樣的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三人議畢,仍是心情沉重。

徐文瀚思索片刻,驀然笑道:“說到背黑鍋,恐怕并非僅我一人。三弟還記得正月十六日下旨緝拿的兩位巨商否?”

楊致只要事不關己,向來不太留意,一時還真沒想的起來。倒是秦空云記得清爽:“那便是家財幾可與我秦氏比肩的兩位同仁,咸陽富商黃繼先,金城富商郭培了。皇上當日的旨意,是以心懷異志、與太子一黨貫通勾連、暗助金帛為由,命兩地知府緝拿嚴審之后再具章詳奏。”

楊致茫然問道:“這又關我什么鳥事?”

徐文瀚答道:“本來確實不關你的事,但自今日之后,就變成你的事了”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給那兩位巨商仁兄安的罪名只是莫須有,不過是想借機打壓關中、金城兩地的老牌財閥勢力罷了。你仔細想想看,差不多有半個咸陽姓黃,有半個金城姓郭,俗話說強龍難斗地頭蛇,兩地知府能奈他何?所謂緝拿嚴審,有黃繼先與郭培的大把銀子砸下來,也就是走個過場。數日之前兩地知府的奏章送呈御覽,十句話里倒有九句是為二位仁兄辯解之詞。皇上大為震怒,在御批中將兩地知府罵了個狗血淋頭。”

楊致啐道:“兩位知府想必是被白花花的銀子晃花了眼,的確是狗膽包天。能爬上地方大員位置的官場老油子,怎地那么不識趣?皇帝向來講求實惠,絕不是個放空炮的主,不狠狠敲上一筆竹杠,豈會善罷甘休?兩位知府大人也太不上道了”

“江浙雖然繁華富庶,然而南唐新伏,皇帝一時半會有些下不去手。眼下又有罷兵免賦之意,那便暫時沒了再向秦氏伸手的由頭,你以為他不心疼么?不亮西方亮嘛”

秦空云登時大為尷尬:“三弟后頭這話說得岔了我秦氏視代天聚財以資國用為應盡之責,何來敲詐一說?又怎可與那黃郭二人相提并論?三弟莫要亂扯一氣”

徐文瀚笑道:“不管用何辦法,能充盈國庫總歸是好事。那黃某與郭某能成一方大豪,自有過人之處,立馬意識到此事恐難善了。各遣精干心腹親信之人來了長安,前日分頭到王相與愚兄府上具禮求見,都被擋駕了。料想福王與其他兩位宰輔各部尚書亦會照此料理,均不會去接這個燙手的山芋。而今日皇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公然命我向三弟征詢……。”

楊致心機何等靈動?大笑道:“妙極妙極你是奉旨征詢,我是奉旨敲竹杠自己也免不了順便發點小財老子又不是頭一回做惡人了,這樣金光閃閃的黑鍋一年背個十次八次都不嫌多。若下回再有這種好事,皇帝老兒您可一定要記得我啊”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11 21:57
第239章 閉門羹
架空歷史

楊致聲言皇帝是個講求實惠的主,他又何嘗不是?皇帝畢竟是皇帝,在日理萬機之余親自敲人竹杠,終歸抹不下臉面。皇帝熟知楊致摟錢的本事,也知道他不好糊弄。公然命徐文瀚征詢于他,本就是一石數鳥。由楊致出面敲兩家老牌財閥的竹杠,可謂趁順其便。

中途插入這么一個話題,令兄弟三人沉重的心情輕松不少。然而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該解決的總歸要解決。徐文瀚與楊致“奉旨征詢”的目的已經達到,秦空云心中好歹也有了點實底,二人背后各有皇帝與秦公兩位大老板需去回復,自然無心久留。

如何去做成這個中間人,楊致心里卻是半分把握都沒有。二人告辭離去后,仍是懶洋洋的躺回暖榻,瞪著雙眼與天花板較勁。平日遇事出其不意劍走偏鋒不失老辣果決,乃是楊致的強項。可徐文瀚已經直言不諱的提醒了他,皇帝未必就吃那一套。

思來想去,楊致總算想明白了一個令他有些沮喪的道理:自己貌似強悍無比啥都不缺,其實壓根兒就沒什么過硬的本錢若是他也是手握數十萬雄兵的一方強人,誰不給面子就揮軍滅誰,皇帝又怎么樣?衛飛揚又如何?還敢不聽招呼嗎?在山東的“聯合艦隊”還遠談不上姓楊的成色十足,摟錢發財也還徘徊在小打小鬧階段。要想在這亂世確保全家一世吉祥無憂,任重而道遠啊

自問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后盾,也就很難想出什么收效靈驗的說辭。楊致尋思良久,最終打定主意:皇帝是個精明強勢的超級惡棍,花花腸子太多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就跟他直來直去實話實說。這大夏是你老趙家的,本來沒我什么事,說到底還是為了你好。

腦子里總感覺混混沌沌的,連吃晚飯時都是心不在焉,可也沒能想出什么別的高招來。

第二天楊致起了個大早,煞有其事的換上了難得穿一回的飛虎侯袍服。草草吃了早飯,依照與徐文瀚昨日之約,準備進宮覲見皇帝。

剛牽馬出門,就在侯府門前劈面遇上了一個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久違了的大舅子沈重。

沈重乃廢太子趙恒門下內廷外衛出身,因隨突襲軍團血戰大漠而嶄露頭角,又在伐唐之戰中擔當首戰先鋒,原本頗受皇帝器重。若非心眼實誠死心追隨太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夏一代名將。然而,這位屢立戰功的二等伯爵、兵部侍郎,年僅二十余歲就超前享受到了退居二線的待遇,窩在兵部從事一項光榮而郁悶的工作:編修大夏戰史。即便如此,楊致已經從心底很為他感到幸運了。

楊致自從大漠“還魂”歸來,就沒給過這個忠厚耿直的大舅子什么好臉色。迎駕返京之后,連見都懶得見他。楊致幾次三番提醒告誡沈重,不要參與爭權逐利的政治爭斗,實在是用心良苦。而沈重明知楊致不喜,仍在今日一早登門,顯然是拜皇帝命徐文瀚“奉旨征詢”所賜。

是人就知道你是出自太子門下為數不多的嫡系將領,皇帝卻楞沒碰你半根毫毛,堪稱奇跡。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夾緊尾巴,你是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妹夫,你這是要出門么?”

“廢話你來干什么?”

“這個……這個玉兒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了,我來看看她。”沈重避開楊致森冷的目光,鼓足勇氣低頭一揖道:“妹夫,你是知道的,時下仍有很多人關心太子。如今只有你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所以他們托我順便……。”

“什么太子?是廢太子還順便?恐怕看玉兒才是順便吧?我不過是一個無官無職的閑散侯爵,你們太高看我了。趙恒死不了。你小心管好你自己吧別擋著我的道,讓開”

楊致連看都不再看沈重一眼,徑直打馬往皇宮而去。還未走近宮門,便遠遠望見百余名全副武裝的內廷侍衛與十余名宦人內侍,一前一后列隊齊整的出宮而來。

這年頭還沒有皇帝的“私人助理”一說,是以在外人眼里,楊致如今的身份十分奇特:你說他權勢熏天吧,他又無官無銜,手下既無一兵一卒,也未置一官一吏。你說他是個閑散侯爵吧,他又有御賜金牌在手,想殺誰、誰也沒處喊冤去,想管事、任何事都隨時可以插手。上至官居極品的宰輔重臣,下至籍籍無名的內廷侍衛,無人不忌懼他三分。

楊致尚未來得及定神細看,只見為首之人一路小跑過來,謙恭的在他馬前拜倒見禮:“卑職嚴方,見過侯爺”

雖然只在皇帝回宮當晚共事半夜,但嚴方的才干與穩重,給楊致留下的印象頗佳。自然而然的將嚴方與比他起點更高的沈重暗自比較,心下愈發感覺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楊某怎當得起嚴將軍如此大禮?快快請起”楊致連忙下馬扶起嚴方,隨和的笑道:“今日是何差事?居然要勞動你這位內廷禁衛將軍親自出馬?”

嚴方不卑不亢的道:“為皇上盡忠效力,乃職責所在,侯爺這么說真是折煞卑職了。回侯爺,卑職今日出宮乃是奉旨公干。”

老子還不知道你是奉旨公干?你這等于是啥都沒說啊楊致知他謹慎老成,也不與他為難,讓過一邊抱拳一禮道:“那我便不耽誤將軍了。將軍請便”

嚴方原是禁軍大將軍周挺麾下直屬驍騎營都尉,踮起腳尖都只能算是一個中級軍官,一夜之間獲封品銜比禁軍大將軍僅低一級的內廷禁衛將軍,躋身于高級將領行列。雖然嚴方不僅僅靠的是運氣,但楊致不得不承認,小伙子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坐了直升飛機的嚴方的低調謹慎,也給楊致提了個醒,毫沒來由的囂張跋扈,絕對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是以不再上馬,牽了馬緩緩走到宮門前,老老實實按照規儀,讓當值侍衛通稟求見。

楊致主動求見皇帝的次數屈指可數,皇帝正值理亂求穩之際,有諸多需借助楊致之處。原想皇帝即使果真日理萬機,也必會擠出時間分身召見。孰料等了小半個時辰之后,前去通稟的侍衛竟如就此蒸發了一般,仍是不見人影,也無內侍出宮傳話。

楊致等得漸漸有些不耐煩了:皇帝這算是怎么回事?有空沒空,見或不見,你倒是打發人來給句話啊就這么把我晾在宮門外干等,呆又呆不住,拍屁股走人也絕計不合適。這會兒果真沒空的話,你可以先讓人把我帶到偏殿哪間朝房候著,好歹先安住我的人,至少有個地方坐一坐、喝盞熱茶不是?

楊致從來就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

靜心一想,在別人看來,自己一直是在皇帝跟前“圣眷正隆”的大紅人,昨日皇帝又有了命宰輔重臣“奉旨征詢”那話,愈發紅得發紫。徐文瀚常說帝王心術向來大異常人,就楊致的理解,等于是說十個帝王有十一個是有點心理變態。皇帝把他展覽似的晾在宮門外傻等,無非是怕把他抬得太高以至得意忘形不好控制,充其量還是玩弄那點貼上“帝王心術”標簽的小伎倆,以示“天威難測”罷了。想當初衛飛揚為了給義嫂出氣,不惜硬闖安貴侯府又打又砸,我為了他吃這點癟算個鳥啊?

現在正值二月上旬早春,雖然仍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宮門前無遮無攔的十分空曠,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換作一般人還真捱不住。

所幸今日陽光和煦,天氣甚好。既來之,則安之。左右不知道皇帝要讓他等到什么時候,楊致不急不躁的卸下馬鞍,墊在宮門前的玉階上架起二郎腿坐了,閉目養神曬起了太陽。

滿朝文武重臣不管如何受皇帝恩寵,但凡等候傳召,無一不是整斂袍冠恭然肅立。哪兒敢像這位大爺一樣這般無賴放肆?如今的內廷侍衛是新老混搭,有三分之二原是嚴方部下禁軍軍士。無論新老,對楊致的諸多光輝事跡盡皆耳熟能詳。這位大爺悍然射殺前任內廷禁衛將軍趙天養,將其生生釘死在宮門門樓之上。雖然血跡已干,但那一箭的箭洞仍在。箭洞深入宮墻,仍是令人觸目驚心。宮門內外的當值侍衛想笑又不敢,上前套近乎搭訕就更不敢了,是以只能一個個呲牙努嘴以目示意,神情頗顯古怪。

楊致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是為何而來。皇帝尚有如此閑心故弄玄虛,莫非已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我只是個一片好心來調停拉架的,他都不急,我瞎急個什么勁?

話雖這么說,但楊致萬萬不曾料想,這一等足足過了兩個時辰都日近正午了,宮中居然還是沒有動靜。依他的身板和耐性,就是在這兒坐上一整日也不礙事,無奈肚里卻咕咕直叫造起反來了,禁不住暗罵皇帝的小聰明玩得過了。

楊致平日出門從無帶仆役隨從的習慣,此時著實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該帶了阿福出來。這個當口讓阿福回府去叫輛馬車或者一乘暖轎,再弄個食盒帶些糕點酒食什么的來,這不尷不尬的閉門羹也不會這般難捱了。

皇帝十有八九是自感勝券在握,衛飛揚絕非對手,所以不想讓自己從中插手。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按原與徐文瀚約定的計劃行事了。必須趕緊想辦法回去,修書提醒衛飛揚不可坐以待斃,務必早做準備另須修書一封急送山東玲瓏,命她密遣幾艘巡海大船抵近南唐海域游弋,伺機接應衛飛揚

起身搓了搓手跺了跺腳,夸張的打了幾個響亮的“人造”噴嚏。心下暗自尋思,在這兒傻等了半日,已經給足了皇帝面子,再怎么說心意也算盡到了。皇帝你不待見,老子還不陪你玩了呢

當即不再猶疑,提了馬鞍安上馬背。剛欲上馬揚長而去,就聽到背后有人扯著公鴨嗓子在叫喚:“飛虎侯請留步皇上有口諭”

楊致回頭一看,可不就是皇帝的貼身內侍馬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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