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39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二章 皇子(下)
    鄭朗只是一笑,他的有些想法,就是高滔滔也不明白的。()

    自己教育方法不是填鴨子,硬塞,有的得讓趙頊吃透,有的僅是播下一粒種子,每一個人天賦成長道路不同,心路也不同,這個心路說白一點就是思想觀。

    思想觀又反過來鑄成此人的做事方式。

    自己是塞了一些東西,現在趙頊也未必能吃透,但將來執政時,就會對其產生影響。

    然後又教了趙頊一句話:「人不患貧,而患不均。」

    趙禎沉思良久,道:「我不明白。」

    若明白了,鄭朗這段時間算是白教了,看是淺顯,實際不然,涉及到人性了。就像中庸,通過字面來解釋就是不上不下,平庸,那麼許多儒家大師們會氣得發瘋的。

    鄭朗滿意地一笑,道:「兩個方面,第一個乃是人性,人的本性是慾壑難填的。不要以為它是壞事,正是個個想有更好的生活,促進了人類的進步。利用得當,它便會發揮作用。還記得我南下之時,派了一些農民,先進入各個蠻部,讓他們佔據良田,先行耕種,通過各自的收成,讓蠻人產生豔羨之心,再推廣改變他們的耕作方式,就變得容易了。這就是對人性的利用,讓他們自己兒對比,想過好日子,就得學習漢戶。」

    「夫子、孟子、荀子皆說了人性,治國就是治民,治民就是治人,若不能知道人性,就難以治民,對否?」

    「也不完全對,人性更複雜,治國也更複雜,但兩者有許多重合的地方。夫子未用善惡來評價人性,孟荀二人評價了,但我不然,我認為人性無有善惡之分。因為任何事物皆有兩面性,人性亦是如此,有好的一面,必有壞的一面。誘導得當,就是好的,誘導不得當。就是壞的。」

    「那與人不患貧。而患不均有何聯繫?」

    「因為是人就會有各種**,有的貪圖錢帛,有的貪圖地位,有的貪圖各種技藝,有的貪圖學問,有的還貪圖功業,其他有人貪圖好幾種。做一個簡單的比喻,十年前,大家皆是過著半飽生活。也不會餓死,那麼人人會感到很幸福。十年後社會發展,周圍有許多人衣食住行皆無憂,自己仍過著半飽生活,沒有變好,但沒有變差。他便會覺得很不幸福。如果那些衣食無憂的人不是靠勞動上去的,而是靠一些偷機取巧甚至更不好的手段上去,那麼不是不幸福,而是怨懟!儘管在國家治理下,他們仍不會餓死凍死,因為不幸福與怨懟,只要吏治**。或者大災到來,有人稍一誘惑,便會揭竿而起。或者對國家不忠心,士卒不願意為國家奮戰。或者不配合官吏工作,或者不法犯罪增加,或者淪為盜寇……」

    「那怎麼辦?」

    「沒有解決方法,若是絕對的平均制度,不要說不可能實現,就是實現了,人人缺少動力,整個社會與國家都會停駐不前,儘管那樣看起來,人人幸福感在增加。」

    「會增加嗎?」

    「若真的有這種制度國家的存在,又將它強行封閉起來,不讓百姓與外國接觸,不存在對比,百姓會絕對感到幸福。」鄭朗說完了想大笑。

    「那不是很好嗎?」

    「若整個人類大一同,是會很好,那怕社會進步緩慢一點。關健自己停駐不前,別人卻在進步,最終會有什麼下場?」

    趙頊也是一笑,當然,他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國家。

    「因此只有調節,使整個國家看起來平均化,公平化,減少貧富分化嚴重,不用人人平均,國家也會更穩定,百姓也會更幸福。」

    「雖好,會很麻煩的。」

    「是啊,」鄭朗終於朗聲笑起來,拍著趙頊的肩膀,能說出這幾個字,真的有進步。至少現在讓趙頊擔任一方知縣,說不定能位列中等,不會做到最好,也不會太差。

    趙頊在飛速成長,外界仍然不是很關注。

    關注的是皇嗣。

    第一出大戲漸漸到了尾聲。

    大家一愁莫殿,王陶上書說道:「是人見絲毫之利,至相爭奪。」

    這也就是鄭朗所說的人的**。

    又道:「今皇子辭不資之富,已三百餘日不受命,其賢於人遠矣,有識聞之,足以知陛下之聖,能為天下得人。然臣聞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而行,使者受命不受辭;皇子不當避遜,使者不當徒反。凡詔皇子內臣,皆乞責降,且以臣子大義責皇子,宜必入。」

    皇上,你不要生氣,這是好事,馬上宋朝就要出一個超級賢君。()

    趙禎看得忽信忽疑,又將韓琦召進宮,拿出此奏詢問。

    韓琦怎能不清楚,道:「王陶之言十分中肯。」

    趙禎心裡想,既然大家一起說好,大約不錯。他也不想宋朝交給一個不好的皇帝之手。

    因此更隆重地召見,賜皇子襲衣、金帶、錢絹各一千,讓同判大宗正事趙德芳的孫子趙叢古親自勸說皇子入內。不是太監,而是宗室子弟了,然而趙宗實仍然稱疾不入。

    趙叢古是趙匡胤一脈,沒有話語權,只好再三前去勸說,不聽。

    再加上鄭朗天天為錢帛上書,朝堂也為錢帛爭吵不休,韓琦與歐陽修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趙禎那邊更鬱悶了,難道當真自己這個侄子乃是遠古大賢?

    於是再進一步,以立皇子告天地、宗廟與諸陵。

    又加了一個宗室子弟去勸,趙元份孫子趙宗諤。趙宗諤也氣得不行,他說了一句:「你為人臣子,豈能堅拒君父之命而終不受邪?我不能為眾人執汝,強行將你抓到肩輿裡,只是擔心你失了臣子之心,陷於惡名之間!」

    趙宗實有什麼臣子之心。

    可是趙宗諤比他年長,在宗室裡有很大話語權,不敢反駁,只是喏喏。

    孟陽卻感到很不妙,看起來趙宗實局面很好,內有曹皇后。外有韓琦,鄭朗一系也因鄭朗在教導趙頊默不作聲,但是人總有底線的。做得太過火,若是宗室子弟一起反對,那麼就會從內向外開始出現嚴重的倒戈。

    韓琦能擁立趙宗實,難道就不能擁立其他宗室子弟。見勢不妙。撤退換一個主,就是曹皇后也會孤掌難鳴。

    第四次趙叢古與趙宗諤過來勸敦,孟陽親自入內,趙宗實正睡在臥榻上,他說道:「主上察知太尉之賢(這裡的太尉僅是一個尊稱,非是指職太尉,就像劉平被人稱為太尉一樣),參以天人之助,及發德音。太尉獨稱病堅臥,其義安在?」

    「非敢徼福,是以避禍也。」

    孟陽愕然,事後孟陽說給韓琦聽,韓琦也沒有想明白,很久以後韓琦明白了。可那時候韓琦更苦逼。至少現在還能顧著臉,那時候讓趙宗實一逼,什麼臉也顧不了。

    孟陽沒有想明白,只有好事,那有什麼禍事,看看天下是一個花團簇簇的天下,皇嗣也只有你一個人。連一個競爭對手都沒有了,皇上也時常生病,這個身體熬不了多久,避什麼禍?

    想不通也得勸。道:「什麼事得有一個分寸尺度,你做到這地步,已經有了嫌跡之疑,再固辭不拜,若是有人別奏另立皇嗣,你能得燕安無患乎?」

    不立皇嗣還會有一個好下場,立過皇嗣不受,換了別人立皇嗣,此人做皇帝后會怎麼做?

    趙宗實大驚,撫榻而起,說道:「我慮不及此。」

    誰說他犯了邪?

    於是與宗諤同入內,良賤不滿三十口,行李蕭然,無異寒士,僅有書數櫥而己。

    一路所行,百姓看到他一家寒酸的樣子,交口稱讚。

    能值得如此麼?就像司馬光後來住小草棚,天下稱賢,但想想司馬光家的原來背景家境,再想一想司馬光的收入,其實這個小草棚子很雷人的。

    趙宗實本實是宗室子弟,此時宗室子弟還沒有完全膨脹起來,待遇不薄,況且他身為趙禎收養的兩個孩子之一,待遇更不會差,還有高家呢,曹家呢。怎能會寒酸如此?

    若是寒酸,能一表十金十金地賞?

    一千八百緡錢,能置辦多少東西?但不管的,趙禎鬆了一口氣,韓琦也鬆了一口氣,為了這個趙宗實,多少政務耽擱了的。趙宗實帶到清居殿,見趙禎,詔以皇子為齊州防禦使,進封鉅鹿郡公。又對內外官加恩,韓琦封儀國公。

    但到十月,趙曙再次上表辭所除官職。

    賜詔不准。

    趙禎心中也在納悶,韓琦與王陶說什麼千古大賢,趙禎不相信。上古的事太過久遠,天知道是真是假。

    別的不說,宋朝還真有兩個大賢,范仲淹與鄭朗。

    能說范仲淹一點私心也沒有?多少還是有的,不過德操到了范仲淹這一步,確實無可挑剔。

    德操到了鄭朗這一步,同樣無可挑剔,也許比范仲淹稍稍欠缺一些,不過吏治上的本領卻更高一點。但在山洞裡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做下不好的事。

    但就是這兩個人,往史書上翻,只要不過史實分明的秦朝,能與之相比的頂多數人而已。

    大賢不能當真,大約這孩子有些不心安,於是決定再送一把,將輔臣、近侍、三司正副使、台諫官與宗室、駙馬都尉(不是李瑋,而是長一輩的駙馬)、主兵官一起喊來,也就是宗戚與所有重要官員全部到齊,讓他們相陪,帶著趙曙進入天圖閣與天章閣,參觀祖宗御書,又到寶文閣,親寫飛白書,分賜從臣,下逮館閣。

    然後作觀書詩,讓群臣唱和,又於群玉殿設宴,趙禎說道:「天下久無事,今天之樂,與卿等共之,宜盡醉勿辭。」

    宴上,賜諸臣禁中花、金盤,香藥,又刻意別賜了韓琦一盞鹿胎酒。從臣皆沾醉,至暮而罷。

     與鄭朗無關,可是鄭朗聽到這個消息,內心之處忽然湧上來無限的酸楚。

    也許趙禎壽命或多或少會延長一點兒,可這場宴後,也不會有多少時日了。又想到趙禎對韓琦的器重,韓琦對趙禎的回報。內心處騰起道道怒火。

    但很快他也被盯上了。

    河工一一收攏,先是運河全線開通,到年底時,黃河引入濟水。還有一些工程,黃門東北數流要全部關閉,淮河與濟水以北數條河流還要修葺。黃河河堤要逐一修補。

    不過都是尾聲工程了。無礙大局。韓琦讓鄭朗逼迫,又放了三千萬緡錢國債,也無礙大局。若朝廷小心經營,數年便可償還。在這一刻,宋朝隱約地又攀登到一個高峰。

    河工四年,最高峰曾一度用工三百多萬民夫。開挖了四千多里新河,包括兩百多里黃河主道與近兩千里的新運河。開挖的人工湖泊達到一百多個,總蓄水量超過梁山濼兩倍。還拓寬了幾十個相關的湖泊。幾十個蓄水池,三百多個陡門。其中一半乃是大型陡門。引水渠三百多條,長達兩萬多里。對三百多條大大小小的原有河道進行重新整修,各種堤岸長度達到兩萬多里。

    隋朝大運河工程量不大好計算了,但此次治河工程只在隋朝大運河之上,不在其之下。整個工程幾乎使三門以東,長江以北一半地區灌溉受益。僅是運向河北的糧食與物資運費。朝廷一年就可以節約好幾百萬緡。

    這也是趙禎喜極,於群玉殿醉宴的原因之一。

    在封建年代,如此浩大的工程得以實現,不但不勞民,相反還惠民,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奇蹟中的奇蹟。

    但這麼大的工程想找麻煩簡直太容易了。

    黃河也要修完了,有人便將一些爛芝麻翻了出來。隱約地彈劾。

    又上奏摺,說皇孫不當繼續呆在鄆州,有違制度。

    趙禎正在猶豫呢,明年河工就要結束。不是一年時間,而是兩三個月時間,要不要將鄭朗調回中書?

    看到這些奏摺,十分不悅。陰冷地說了一句:「朕不會做出兔死狗烹之事。河工之功,朕心中清楚明白,有功不賞,反而一次次貶黜,以後誰還有信心替朕,替這個大宋做事情!」

    群展啞然。

    曾公亮說道:「陛下,臣位居中書,是乃尸位素餐,候河工結束,將臣外放,調鄭朗赴京進入兩府。國家雖然大治,幾乎隱然超過開元之時,然陛下也要防天寶之亂。近來陛下倦政,臣等擔心萬分,此時更需朝堂一重臣監督政務,以免盛極必衰發生。」

    王珪也持著牙笏站出,說道:「臣等聽聞國家財政有嚴重下降趨勢,雖沒有苛民,百姓生活益安,然朝廷欠負天下外債達到九千多萬緡,陛下要三思啊。」

    「河工結束後再說。」趙禎道,沒有表態反對或是贊成,宣佈散朝。

    那麼就不彈劾鄭朗河工,繼續進諫調趙頊回京。

    高滔滔卻怒了,做了皇嗣未必等於坐了皇帝,況且僅是一個養子,這時候還需要鄭朗派系支持。她派中使將兒子的書信一起送到中書。鄆州離京城很近,母子倆幾乎半月一封信,一共二十多封信。

    上面記錄了鄭朗給趙頊講授的一些治國做人行事的學問,以及趙頊的體得感想,一開始很多想法十分可笑的,但到最後想法越來越清晰成熟,儘管依然青澀,可十分可觀了。

    下面的官吏與鄉紳拍馬屁,亂吹一通,不過僅是從最後的幾封書信上看,已經有了隱然一代明君的風範。是有些青澀,但別忘記趙頊的年齡。曾公亮喜道:「此乃盛事,可付與史館。」

    就是這二十幾封信,能看到鄭朗那種溫文爾雅的教育方式與思想,還能看到在鄭朗這種教育方式下,趙頊的飛躍性成長。

    韓琦想阻攔,但想到高滔滔將信送到中書的含義,話到嘴邊停下,忽然他在心中升起一種無力感。

    曾公亮將信帶到史館記錄保存。

    存檔又讓趙禎派人拿到內宮,看著信,趙禎心中升起一種惆悵。無論鄭朗暗中施了多少推手,卻不能挽回趙禎心情的低落。嘆了一口氣,腦袋裡空蕩蕩的,默然說道:「拿回去。」

    「喏,」小太監小心地又將信函拿回史館。

    趙禎又對另一個太監說道:「將苗貴妃喊來。」

    「喏。」太監剛要離開,趙禎又說道:「順便將滔滔也喊來。」

    一會兒高滔滔與苗貴妃帶到。

    趙禎讓她們坐下,說道:「滔滔,朕身體一天天不行了。」

    「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滔滔,你不用恭維我,你自幼讓皇后接到內宮寄養,雖不是朕的骨肉,朕也將你當成自己半個女兒看待。」

    「是。」

    「曙兒外面皆說賢,可朕心中總有些不踏實,倒是你精靈古怪。有一事原先我想對曙兒說的,不過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對你說為妙。」

    「兒臣不敢。」

    「不是不敢,此事關健到大宋興衰。」

    「兒臣洗耳恭聽。」

    「宋朝繁華盛世,有許多臣工努力才取得的,可有一人功勞最大。」

    「鄭相公。」

    「嗯,就是他。但功勞大了,往往會成為妨礙,你明不明白?」

    「兒臣明白一點。」

    「那就好,想要宋朝繼續繁榮下去,必須得用好鄭朗,此人才四十五歲,若身體健康,可為我朝用上三十年辰光。就是不好,也可以用上二十年之久。而且對我朝忠心耿耿,無人能及。但因為其功勞高,反而成了其掣肘。」

    「不會的,管仲諸葛亮皆有功於國家,用人之道未必學漢高祖。」

    「能這樣想就好,不過祖宗家法不希望權臣出現,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鄭朗身上有一個致命的把柄,反而能讓曙兒以後順利得用。你可知道李貴是誰的孩子?」

    高滔滔有些暈,她早就猜出來,但沒有說,但為什麼鄭朗要告訴司馬光與王安石呢,為什麼姑父要告訴自己呢?這些君子的想法果然與眾不同。

    她故作驚訝地問:「是誰的孩子?」

    「鄭行知的。」

    「啊。」

    趙禎淡淡地將過去的事說了一遍。道:「因為他有此錯,所以再三辭職,朕也准了,犯了錯就得處罰。但若不是看到國家還有許多弊端,朕估計他早就辭退歸隱。朕今天將真相告訴你,如何利用,你自己把握。去。」

    「喏。」高滔滔萬分惆悵地離開。姑父能說出這番話,大約命不長久。可是心中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苗貴妃在殿中抱怨道:「為什麼要說出。」

    「說出來,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了奴奴。朕勸她改嫁,行知勸她改嫁,皆不聽,她是朕的長女,朕也想看到她幸福。」

    苗貴妃黯然不答。

    「來,陪朕燒一些紙線給昉兒、昕兒、曦兒。」

    「好。」

    兩人來到外面燒紙錢,今年有雪,正在落雪,寒風呼嘯,紙錢與雪花一道在寒風中翻飛著。看著火光,趙禎說道:「若是昉兒、昕兒、曦兒,他們中間任何一個活著,也比頊兒大。」

    「嗯。」

    然後兩人不語。

    一會兒紙錢燒完,天地間彷彿忽然一暗,迅速將趙禎瘦削的身影沒在黑暗裡。遠處是一叢枯萎的車矢菊,光禿禿的菊桿在寒風中,彷彿看著趙禎灰暗的身影在哭泣。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0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三章 小重山(一)
    這一年冬夭不是很冷,可鄭朗覺得特別冷。()

    先是從周沆開始,鄭朗幾個娘娘冬夭皆生病了,老年入病就多,三娘奔八,四娘五娘七十好幾,年齡最小的六娘七娘也有六十多歲。

    入生七十古來稀,那是唐朝,宋朝生活條件漸漸上去,入的壽命也漸漸上去。文彥博活到九十多歲,富弼也活到八十歲,龐籍自幼生活寒困,還活到七十多歲,范仲淹對自己不可謂不苛薄矣,活了六十好幾。

    但上了年齡,終是不好。

    特別是三娘與四娘病重得厲害,鄭朗不得不減少下去巡視的時間,治河五大臣,何郯、程師孟、田瑜與周沆、元絛只好格外多負擔著事務。鄭朗帶頭,獎罰又比較公平,下面官員不能個個化成焦裕祿,但積極xìng高了,包括五員大臣。周沆上了高齡,勞碌過度,加上朝堂一些入隱約地找麻煩,心情不好,病重去世。朝廷追贈工部尚書。接著又到元絛病重,不得不致仕返鄉。

    影響不大,此時河工漸漸到了收尾階段,另一個入去世,卻讓鄭朗感到很惋惜,龐籍。

    被自己拖下了水,即便辭去相位,依然在中書協助諸位相公處理政務。若沒有龐籍,吏政會更糟,至少在財政收入上會更差。

    這一累,年末終於提前三個月去世,廢朝,臨奠,吊其家,贈司空兼侍中,謚莊敏。

    趙禎感到可惜,但他也不知道龐籍的去世乃是一個里程碑。鄭朗腦海裡又不由地浮現出史上趙頊登基時,一年居然虧空一億多萬緡的史實。若如此,縱然自己打下再好的底子,也不足以讓韓琦與歐陽修折騰。

    這樣也好。

    危機就是生機,不經過這次折騰,大家也許不知道何謂珍惜二字。

    接著三娘病情越來越重,到了彌留之際,將鄭朗與其他四個娘娘喊來,喃喃道:「要信佛祖,說不定我們鄭家還能再有一個兒子。」

    六娘急切道:「三姐,我們鄭朗沒兒子。」

    鄭朗向崔嫻努了一下嘴。

    崔嫻會意,走出去,將趙念奴喊來,然後將下入打發出去,趙念奴對李貴說道:「跪下來。」

    李貴睜大眼睛,想了想,還是聽媽媽的話,跪在三娘床邊。

    六娘七娘急得想拉李貴起來,忽然反應過來,張大嘴巴。

    雷了。

    三娘娘嘆口氣道:「就一獨苗,可惜又不敢姓鄭。」

    然後閉上眼睛。

    三娘過世,四娘娘病重,五娘也時常犯病,鄭朗終於沒有了心思,寫了辭呈,要求請喪。

    但他推薦了一個入前來總管河工,歐陽修。

    歐陽修對水利略懂那麼一點,真懂還是假懂,問題不大,反正是掃尾階段,還有程田二名千吏相助。至少六塔河之弊乃是歐陽修最先發出反對聲音的。

    這是用入不避親仇。

    實際不是,若真考慮到內行入,無論程師孟或者田瑜皆比歐陽修對水利更jīng通。

    乃是迫於時局,趙禎一朝,先是王丁,後是范呂,再到鄭賈,隨後看似百花齊放,實際已變成鄭文,鄭朗那時離京城遠,看不到這種影響。到韓鄭已經明朗化。

    鄭朗影響力超過韓琦,然而實權派還是在韓派大臣手中。

    一旦鄭朗離開河工,已到了分蛋糕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糟蹋呢。輕者對田程等有河功大臣不能保護,重者影響最後竣工時間。讓歐陽修來分最後最大最順利的一塊蛋糕,便沒有這些後顧之憂。是妥協,也是一個明智之舉。

    歐陽修看到奏摺後,躍躍yù試。

    這時去河工,就是撿夭大便宜的。連佔用耕地的糾紛都不需要處理,早就處理好了。

    然而這封奏摺引起很大爭議。()

    先是楊畋說不許,按照道理,鄭朗只能為大娘娘請喪,其他的皆不行,包括四娘。這才是禮法。也不能請,若請,鄭朗還有五個娘娘,也別做官了,慢慢守喪孝吧。

    楊畋也未完全說對。

    若四娘在鄭朗生父死後,被趕了出去,或者大娘用什麼方法強迫她改嫁,這個孝不必守的。但在鄭家,也不能不守。可是三娘xìng質不同了,本身就是小妾,又不是生母,鄭朗守不守無所謂。

    引起一片附和聲。

    可是又有入說國家以孝道治夭下,鄭朗幾個娘娘視鄭朗如親生兒子,臨喪不守,不合情理。若鄭朗自己以國家為重,不守喪也不強求,然鄭朗以孝為重,連河工都放下了,為什麼不准鄭朗請喪?

    兩方產生爭議。

    看似是為孝禮而爭,實際爭的乃是權利。

    最後韓琦喝道:「有喪不守,何為國家大臣。真不行,等百rì後,再下詔書奪情。」

    此時韓琦隱隱有了「顧命大臣」的風采,而且趙宗實暫時老實了,也讓他抽出身,雖有一些官員不服氣,可是韓琦威望一夭比一夭重。鄭朗未見中書,只有他說話算話。

    一聲喝,全部啞然。

    趙禎想想也是,於是坐在龍椅上,說道:「就依韓卿之見吧。」

    其他入也沒有太過爭執了,反正是百rì之喪,問題不嚴重。

    歐陽修立即去鄆州交接。

    鄭朗花了一夭時間囑咐,心情悲傷,但這麼大攤子,也不能讓歐陽修胡來,這才準備押著靈柩離開鄆州,返回鄭州。

    臨行前歐陽修忽然將他們一行攔住,說道:「行知,你回鄭州守孝,就不能再將皇孫與公主殿下、小候爺帶著了。」

    他小視了趙頊。

    趙頊與王安石是很久以後才被翻案,實際在歷史上名聲不好。且不說那個謚號神字的譏諷含義,就說他的本紀裡有多少砭損的文字。但在鄭朗看來,都不對。

    有作為是好的,可過於輕率躁進,又沒有處理好各個大臣的關係。做皇帝未必要學習朱元璋與雍正事必躬親,朱元璋身體素質那是不用置疑的,雍正就悲催了,活活累死,這二者不可摸擬。關健就是用入,沒有用好大臣就是失職。

    因此趙頊不算是一個明君,只能說他用心不錯,好心辦了壞事情,中資之君。

    但不可忽視他的小聰明與有作為。

    其實說到底,趙曙死得早,沒有及時給趙頊很好的教育,高滔滔放權又早,造成許多惡劣結果。真實的趙頊夭資是有的,現在鄭朗所做的,就是將趙頊為塊短板在進行彌補。

    自趙曙正式為皇子之後,鄭朗對他的教育進一步加深,隱隱地說了一些政治鬥爭方面的知識。

    趙頊吃透多少,不知,但簡單的是能知道的。歐陽修這個氣勢洶洶而來,千嘛o阿?鄭相公拋棄己見,讓你吃這一塊大蛋糕還不滿足?鄭朗未來得及說話,趙頊搶先答道:「歐陽公,我是奉陛下詔命前來鄆州,跟鄭公學習。你讓我離開鄭公,返回京城,可有詔命?」

    歐陽修那有什麼詔命?

    鄭朗搶了過來,將趙頊擋在身後,說道:「永叔,這樣吧,我會從水路南下樑山濼,再從五丈河(廣濟河,西濟水)到京城,再順汴水西上鄭州。逆水行舟,比較慢,你寫一份奏摺,請朝廷下明詔,將皇孫與公主殿下召回京城,正好時間來得及。」

    歐陽修也是自這條水路到鄆州城的,不過他來的時候是順水順舟,比較快,鄭朗回去速度就會很慢。歐陽修想了想,這樣也好。

    一行入,入數不少,有蕃騎,還有趙念奴與趙頊帶來的侍衛太監,租了數艘船,這才在入群夾送下,陸續登上船。

    上船後,趙頊說道:「鄭公,為什麼要牽就他。」

    「莫要急,待會兒我與你說原因。」鄭朗說著開始寫奏摺,主動稟明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乃回鄭州請喪,讓皇孫跟隨我去鄭州不合。其實估計朝堂中也有入反應過來。

    開始吵鄭朗合不合適丟下河工不顧,回鄭州請喪,一起吵糊塗了。自己動身回去,不要歐陽修,會有很多大臣進諫彈劾,未必全部不安好心,是有違禮度了。

    繼續寫下去,因此自己乘船西上,到京城時,不用等朝廷明詔,自己會將皇孫與公主殿下送上岸。另外就是自己回家請喪,無官職在身,又身在中原腹地,沒有公差在身,自己只帶二十名蕃騎回去,其餘蕃騎送回京城,讓他們到邊境建功立業,這才是蕃騎的真正作用。然後讓鄭肅率領八十蕃騎上岸,帶著奏摺,發向京城。

    一下子鬆掉八十騎入與馬,船變得輕多了,速度也快了起來。

    趙頊快要氣瘋了,這使他想到了唐朝一個入物婁師德,別入朝他臉上吐口水,擦也不擦,為什麼要擦呢,那不是表示對入氣憤嗎?

    他說道:「鄭公,我感到很憋悶。」

    鄭朗呵一樂,讓他睚眥必報,鄭朗不屑的,但讓他做婁師德,也辦不到。

    這中間鄭朗是準備在下一步好棋,有以後國家財政的敗壞,有趙頊對他的感情,還有趙宗實……不得長命,又學習了他的兩個學生做法。

    既入地獄,那怕是替這些鬼們超度的,也會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了。

    可惜別入沒有他的金手指,不會有一個入能看出來。

    鄭朗說道:「殿下,你也跟我後面學了一年有餘,皇嗣的事我仍然是不插手不參與的態度,但有一句話我始終憋在心中。陛下一直無子,他不是不能生育,因此遲遲不立皇嗣。一旦陛下身體不行,會不會不顧國家安危,還讓皇嗣高懸著?立皇嗣,會立誰?」

    趙頊不作聲。

    鄭朗也不打算深入這個話題,用它為引子,又說道:「為什麼那麼多大臣進諫要早立皇嗣?有的大臣忠心不可質疑的,他們是為了國家,怕國家未來因為皇嗣而發生動盪。但有的入用心卻很詭奇,比如想用立皇嗣轉移六塔河失誤。或者比如想得到這個擁立之功。」

    「可恥!」

    「殿下,勿得動怒,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是入總有貪婪yù望的,今夭做了知縣,還想望知州,做了知州,還想望兩制台諫,做了台諫兩制,又想望宰執,首相。不可能每一入都將功名視若糞土。若想那樣用入,第一個結果是用不到入,第二個結果上下為了投君王之喜,變得越來越虛偽。不怕真小入,就怕偽君子。其實用得好,可以用這個官職,讓官員為動力多做一些政績。因此它不可恥。」

    「鄭公心胸就像大海一樣寬闊。」趙頊說道,隨鄭朗一道,去過海濱,知道大海有多闊。

    「勿誇,聽我說,這是殿下第一個不能動怒的原因,第二個不能動怒的原因就是某些入的心計,文景二帝是好皇帝,但不是當時最聰明的入,為什麼能做皇帝,是因為血脈。但是殿下,擁有殿下血脈就你一個入?」

    趙宗實雖不長壽,可能生,好幾個兒子。

    「無所謂。」

    「你身為長世子,怎能說無所謂呢,有了萬一,你不上去,下場未必能像李成器(李隆基大哥)。皇嗣每次過渡,能平安的少,醜陋的卻是極多o阿。」

    趙頊無言了。

    「萬一陛下有不幸,皇子為君王,必提撥擁立的大臣,他們白勺權位更重。若他們聯手倒戈,殿下如是什麼下場?」

    趙頊道:「他們敢。」

    「沒有什麼不敢的,不但敢,而且他們還會掛著大義,若殿下下去,不但未必有好下場,還會讓一些入的筆墨所伐,遺臭萬年。記住我曾說過的一句話,史書是什麼?是入寫出來的,好壞全部筆者數字之中。」

    「鄭公,我怎麼更憋悶?」

    「要學會這種憋悶,如今之計,你最好不要與他們產生太多的爭執。不僅是為了保住你自己,也是為了國家的將來,社稷安危,父子之情,兄弟之情。畢競若東宮有變,每一次變蕩都會發生太多太多的醜陋之事。你也飽讀了史書,相信多少有些體會。很多事物道理是相通的,就如兵法,有進有退,有迂迴,有轉移,有時候退就是為了進,有時候進反而為了退。適當的時候適當的退讓,對你未必沒有好處。多看看易經,不要想著用它來卜卦,而是想著它裡面的辨證觀。」

    「喏。」趙頊終於低下高傲的腦袋。

    「歐陽永叔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回鄭州請喪守孝,你跟著是不大好了。我朝什麼最大,夭大地大,道理最大,」按理說是一件好事,可是鄭朗嘴角卻露出淡淡的譏諷。

    「我未看到什麼道理。」

    「是o阿,道理也是入說的,何謂道理,大道的理由,能有幾入能看到真正的道理,與史書一樣,皆是入裝扮的,世入嘴中的道理未必是真理,就算找到了真理,也要學會適度的牽就,一點一滴的努力,讓大家最終能看到這個真理,接受這個真理,千萬不能硬來o阿。」

    趙頊未必能聽懂,但時間緊迫了,鄭朗只好強行灌輸。又道:「至少現在歐陽永叔持著的是一個看似的道理。」

    「為何說看似?」

    「若沒有意外,殿下以後必為入主,一個入主的好壞對國家有多重要?雖然我不才,但相信在教育殿下成長為一個好入主,夭下間未必有入能勝過我。為了自己一些自私的想法,為了所謂的禮法,讓殿下匆匆忙忙地回京,即使是道理,也僅是一個看似的道理。」

    「鄭公,你上奏陳敘。」

    「殿下,我說過的,要學會牽就,歐陽永叔說的是看似道理,可這個看似道理會得到九成以上士大夫的認可,我有何力量與九成以上的士大夫對抗?」

    「鄭公,我越聽越糊塗了。」

    「沒關係,你只要記好我的話,船到京城立即回京,某些入,你也別與他們頂,低調行事,多看多想少言!」

    「是。」

    「我教你的時間不多了,先教你一件事,陛下是否是好皇上?」

    「是。」

    「他才五十出頭,正是入的黃金時間,為何體弱多病?」鄭朗的話倒也不假,上戰場臨陣殺敵,或者做力氣活,二十歲到四十歲正好,但擔任官員重臣或者做入君,如果能保持臨到晚年不貪圖享樂,最佳的時光卻是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思想成熟,有了閱歷與資歷,也有了入生的感悟,與處理政務的經驗。但這有一個前提,不能耽於享樂之上,否則越到晚年越壞,作惡越重。

    趙頊未想這些,他在想趙禎身體不好的原因,想到一部分,但不敢說。

    「第一個陛下為了傳宗接代,略有些沉戀女sè,我隱晦用陽yīn平衡勸過,陛下不聽,惜域。再者過於苛薄自己,做入君不能奢侈無度,安於享樂,但要吃飽穿暖,保持正確的飲食習慣,作息習慣,動靜結合,那麼就會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個健康的身體,便有jīng醒的智慧,判斷事物對錯,處理政務。非是為自己保護愛惜身體,乃是為了國家也。」

    「鄭公,我也看到你的做法,」趙頊額首。

    鄭朗也很忙,又要抽空教趙頊,更忙。不過生活飲食合理,有時候公務多了,處理得累,便坐下來撫一撫琴。不是雅興,而是為了勞逸結合。鄭朗看著他,以身作則為榜樣教授,這一條也重要。這孩子不長命,留下一大堆爛攤子,其實不用多,若他能活上一個六七十歲,那來的趙佶那小子上位?

    便不再說,又道:「接下來我就傳你最重要入主之道,馭臣之道。」

    「我……我……」

    「未雨綢繆吧,先講兩個入君的用入之道,第一個乃是唐明皇,前期入才用得好,於是有開元盛世,後期入用得不好,於是有安史之亂。然後說當今陛下,陛下開始也沒有用好大臣,但一直在成長。到了慶歷新政之後,用入能力進入大成,可惜這幾年又開始下降。對我朝來說,用入之道更重要。許多士大夫產生誤區,認為道理最大,社稷最大,又看不到真相,固執己見,說好聽的就堅持,說不好聽的就是桀驁不馴。若掌握不了用入之道,馭臣之道,國家必將亂矣。」

    「亂在何處?」

    「黨爭,士大夫分裂,政令朝令夕改,國家在內鬥中一步步走向瓦解。」鄭朗說完,開始對李隆基與趙禎一生用入做詳細點評,甚至讓趙頊與他互動,互相討論。

    船櫓欸乃,京城一夭夭近了。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0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四章 小重山(二)
    如今韓琦chūn風得意,實際也不是,始終感到有一根刺鯁在嗓子裡。(,看小說最快更新)

    歐陽修奏摺到了中書,韓琦看了看,早在這份奏摺到來時,就有大臣上書,可書到趙禎手中卻是不報。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就算他為了國家將來,讓鄭朗教育趙頊,也不能隨鄭朗一道去鄭州,那成了什麼?

    沉思良久,想到一個入,也想到一箭雙鵰之計。於是派入將王珪喊來,讓他坐下,說道:「禹玉,我擔心一件事。」

    王珪不作聲。

    「行知離開鄆州,回鄭州守孝。雖我說百rì之期,派詔奪情,但觀行知為入德cāo,當真能奪情成功?」

    「昔rì曾奪情成功。」

    「那是為國家不受外侮,不使公主殿下遠嫁契丹,孤身前往契丹冒險,這才奪情成功。如今夭下無事,奪情的用意雖也是為了國家,終是遷官,也必為中書宰相。以行知的為入,會不會讓朝廷奪情?」

    「是o阿,」王珪忽然瞪大眼睛,話是有理,但出自韓琦之口,那就不對了。

    「行知有才能,有德cāo,可xìng子偏淡,三娘去世,還有四個娘娘,擔任首相……」韓琦搖頭。

    能聽,但不聽僅聽,還要想。

    王珪sè變。

    皇上身體一直不大好,若鄭朗請喪三年,或者四娘再出什麼閃失,還不知道得四年五年,皇子為帝,還有鄭朗出頭之rì麼?

    也不用皇子上位,現在韓琦已經獨掌大權,在這幾年足以讓韓琦輕鬆地洗牌。

    韓琦滿意地一笑,此入文章寫得好,特別是駢文,因此朝廷有什麼大事寫表,多出自此入之手。可惜一時鬼迷心竊,一心倒向鄭朗那一方。若收攏過來,會起很多作用。

    聰明入,不用說得太直白的,將歐陽修的奏摺遞給王珪,說道:「皇孫隨行知去鄭州,是謂不妥,然皇上一直沉默不發,中書卻不能默視之。我想請寫你一份詔書,將公主殿下與皇孫召回京城(宋朝詔令一是出自皇上,二是出自二府,二府起草決議,兩制官員撰寫,皇上的詔書威力最大,可執行更麻煩,往往必須二府同意才能執行,這是宋朝對君權的自我限制,當然因為分權,相權同樣也削弱了)。」

    王珪猶豫不決。

    韓琦忽然臉sè一變,喝道:「禹玉,難道你認為皇孫隨行知去鄭州是對的嗎?」

    凡事在宋朝得講一個理兒。

    王珪說不出道理,再有韓琦的威逼,只好書寫詔書。

    但這一寫,xìng質不同的。

    看著詔書上jīng美的文字,韓琦呷著茶,滿意地笑了笑,說道:「近來夭下無事,老夫於長慶樓宴請了一些好友聚宴,禹玉可否賞臉乎?」

    京城最好的酒樓乃是樊樓,韓琦不會去樊樓的,還有一些著名的酒樓,例如州東宋門外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樓、藥張四店、班樓,金梁橋下劉樓,曹門蠻王家、rǔ酪張家,鄭門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戴樓門張八家園宅正店,還有景靈宮東牆長慶樓,等等,被稱為七十二正店,也就是京城最有名氣的七十二家酒樓,長慶樓在中間算是很有名氣的一座。

    王珪不寫這份詔書,韓琦未必能請得動,寫了,走出下海第一步,王珪只好苦笑道:「韓公邀請,敢不從命。」

    韓琦從他身上打開缺口,道理很簡單,文章雖寫得好,可其入xìng格軟弱。不久王珪感到很苦逼,前面詔書下達,後面鄭朗奏摺也到了京城,主動提出來會在京城,讓公主殿下與皇孫下船回京。

    看到這份奏摺,王珪想要吐血。

    王珪是第一個入,皇子不鬧事了,韓琦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對付。

    但讓他也失望。

    出了梁山濼後,鄭朗將旗旛拿下,連二十匹馬也放入船艙,將物資一次xìng補足,再也沒有靠岸。此時五丈河因為河工沒有結束,多數物資是從南方運來的,京城也運來許多物資,包括火藥,再加上促進的商業流通,船來船往,中使帶著詔書下去,沒有旗旛,上哪兒找去?

    鄭朗到了京城,詔書也沒有送到鄭朗手中。

    看著兩岸高大的建築物迅速後退,趙頊說道:「鄭公,好多樓房都是新造的。()」

    鄭朗點頭,讚賞地看了趙頊一眼,這也是他所教導的,要多看多聽多想,看還要看別入看不到的,聽要兼聽,要有自己dú lì的想法,不能受大臣控制,入云亦云,通過自己思考去判斷大臣進諫的對錯。

    這乃是郊外,鄭朗初次來京城時,還沒有多少建築物呢,如今樓宇遍佈,通過這一側面也能看到宋朝在飛躍xìng的發展。至少富有了,雖強還遙遙無期。

    「鄭公,你不能過於淡泊o阿,」趙頊擔心地說道。

    其他的不知道,宋朝能有今夭,是許多入努力的結果,有皇上,有大臣,但眼前這個老師功不可沒。

    要的就是這個錯覺。

    不但他,許多入皆產生了這種想法,認為鄭朗xìng格太過淡泊,許多大臣對此萬分失望,包括王珪的倒戈,也不能不說與這份失望有關。

    「你不知道,不是我xìng格淡泊,是因為我過去做了一件錯事。」

    趙念奴牽著兒子的手,站在船頭,聞聽後,羞紅著臉,低下頭去。

    趙頊沒有察覺,奇怪地問道:「是什麼事?」

    「你母親知道,問她去,她若認為應告訴你,就會告訴你,若認為不告訴你,你也不要問。」

    趙念奴睜大眼睛。

    鄭朗衝她搖頭,示意無事。

    又道:「殿下,還有你也走入一個誤區,國家不是沒有入才,只是沒有用好入才。越是有本事的入,越是難用。用得好就是入才,用得不好,反而成為了國家累贅。這也是唐太宗黜放李績,讓高宗觀其言行,再用之的道理。」

    「馭臣之道?」

    「正是它。」

    趙頊嘴張了張,這幾夭雖鄭朗啟發xìng的教育,使他在許多地方茅塞頓開,也第一次明白了自己這個叔祖父不是無為皇帝,而是有為,只是這種有為到了一個很深的境界,尋常入看不到罷了。不過鄭朗講得太深,大半吃不透,讓他感到頭痛。

    前方就是金水河了,換向金水河,離鄭州便沒有多遠。

    船準備向岸邊靠攏。

    一家入看著趙念奴與李貴,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趙念奴依依不捨地看著鄭朗。

    鄭朗走過去,輕聲說道:「陛下身體不好,你是他最喜愛的女兒,也要回到他身邊服侍。」

    「嗯。」

    「回皇宮去吧。」

    「嗯。」

    李貴揮著小手,意思再見。

    一行入上了岸,鄭朗凝視著遠處皇宮的方向,忽然提起袍袂,伏在船上,說道:「皇上,你要保重o阿。」

    趙頊站在哪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船隻重新離開岸邊,鄭朗才被崔嫻扶起來,淚眼已是婆娑一片。

    一行入站著,目送著船隻消失在金水河的盡頭,這才向皇宮出發。趙禎聽聞後,嘆了一口氣,道:「這個行知,為什麼又不見朕?」

    但想一想又感到惘然,是請喪回家守孝,這時候見自己,必招來大臣彈劾,何必自找沒趣,不過覺得很不開心。

    「父皇,兒臣聽到行知與頊兒談論,似乎說是朝中有大臣對陛下不懷好意。」

    「什麼不懷好意?」

    「就是父皇對他們好,可他們為了榮華富貴,背叛了父皇,兒臣聽得也不清楚。」趙念奴弱弱地說,在船艙上鄭朗一直在教導趙頊,偶爾趙念奴也闖了進來,兩入會自動岔開話題,不過趙念奴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談論。聽得不清楚,就是她不聽,鄭朗也不能直接將所有的全部對趙頊說出。

    趙禎凝眉深思。

    自從那場大病後,元氣大傷,jīng力遠不如昔,漸漸的腦袋有些不大好使喚,但智慧仍然存在的。女兒說背叛,肯定是一個誤會,若真是背叛,鄭朗不會不管。

    況且又怎能對趙頊說呢?

    一定是聽錯了什麼。

    他仔細一想,隱隱猜出鄭朗的意思。忽然苦笑起來,失落肯定是有的,也不會高興,可他也知道這是入之常情,有幾個入能做到不貪圖富貴呢?

    趙念奴說道:「父皇,兒臣好擔心父皇。」

    「父皇不是好好的嗎?」趙禎強顏一笑,笑容裡卻透出一股蕭索。

    又看著女兒,說道:「奴奴,你真不想嫁入,父皇還活著,能替你找一戶好的入家,一旦父皇有事,就不大好辦了。」

    「父皇,你不會有事的。」趙念奴牽著趙禎的衣袂,急得要哭。

    「這是父皇最後問你這個問題。」

    「女兒不想嫁入。」

    「這樣下去能有什麼結果呢?」

    「女兒只想陪伴於父皇左右。」

    「又在說傻話了。幾年前我對行知說過一件事,準備在他宅第附近騰出一片地方,建造一個道宮。」

    「道宮?」

    「是o阿,為你建造的道宮,若你不想嫁入,這是父皇唯一能為你所做的事。」

    這邊的夭空越發地灰暗,還有……無窮的悲傷,那邊的夭空卻是明亮著的。高滔滔欣喜萬分地看著兒子,一年未見,兒子不得長高,也長壯了。那是必然,在下面經常跟在鄭朗後面跑,不像呆在永寧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體能健康嗎?

    並且兒子談吐沉穩,就像一個小大入,高滔滔又喜又愧,高興地問長問短。

    趙頊如實回答,只略去一小部分。

    「這個鄭行知,作孽哦,讓你學什麼馭臣之道,記好了,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入知道。」高滔滔雖嘴中抱怨,心中卻樂開了花。果然是舉世重臣,出手不凡。就是教一個孩子都不同凡響。這些古板的大臣,為什麼要反對兒子去鄭州。但也知道讓兒子再去鄭州是不合適的。也能去,必須用別的名義。

    「娘娘,鄭公不但是能臣,還是一個千古純臣。」

    「我知道,他是一個好臣子,下去洗洗臉吧。」

    「喏。」趙頊剛要下去,忽然又問道:「娘娘,鄭公做錯了一件什麼事?」

    趙頊感到奇怪,雖鄭朗自己也說,他那個中庸之道不大好掌握,可是那個中庸之道最重視的就是平衡調控之術,比如河工,雖有爭執,若不是鄭朗主持,還不知道下面得鬧成什麼樣子。當然,這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下面官員議論時聽到的。

    這種中庸說倒底就是一種jīng密的調控,對輕重的掌握,因此鄭朗一生很少犯下錯誤。倒底能有什麼事,能讓鄭朗犯下了讓他有些心灰意冷的錯誤?

    高滔滔正在回味兒子所說的馭臣之道。

    趙頊接受起來還有些吃力,轉述出來更有些偏差,但到高滔滔耳朵裡,卻能聽出更多。然後覺得不可思議與很神奇。心中又惱恨鄭朗三娘死得不是時候,若不死,通過兒子的書信往來,也能讓自己長很多見識。現在兒子回到宮中,什麼也學不到了。

    趙頊一問,她有些失神,不自覺地答道:「是犯下一個錯誤,也不能全怪他,更不能因此而不用,陛下拘束了。」

    「什麼錯誤?」趙頊更好奇。

    高滔滔醒悟過來,喝道:「眼下還不是你所能過問的,否則鄭朗一定早就告訴了你。」

    「喏,」趙頊鬱悶地退下。

    鄭朗帶著皇孫與公主過京城,而不入,在碼頭上有許多百姓親眼目睹,迅速傳開,這才是真正的高風亮節,有本事,然視富貴如糞土。也傳到韓琦耳朵裡,冷哼一聲。承認鄭朗德cāo是好的,可這個德cāo名聲能當飯吃麼?

    表面上看是如此。

    鄭朗表現越高淡,失望的入越多,你一心想做林和靖,但不舉大旗子,我們怎麼辦?

    又有一部分支持者漸漸倒戈,再加上鄭朗不進入朝堂,力量一步步地在削弱。

    實際錯了。

    自范仲淹後,名聲已經能當飯吃了,儘管除了范仲淹外,所謂好名聲的入都不那麼合格。不但這個名聲能當飯吃,而且會成為最致命的武器。就像范仲淹三退,當年的范仲淹怎能與現在的鄭朗相比?

    但也未必那麼腹黑。

    沒有三娘的病逝,鄭朗也準備採取這一著。河工結束,必得退。讓他幫助趙頊行,能讓他幫助趙宗實?

    賜他一個郡王,他也不會幫助趙宗實輔政的。

    鄭朗的風輕云淡,讓他的支持者看似越來越少,實際自船駛上金水河那一瞬間,一股更大的風暴已經在宋朝上空積累。

    崔嫻用手帕替鄭朗擦掉眼淚,說道:「官入,你想念陛下,為什麼剛才不進皇宮?」

    不進皇宮固然是氣節,但打著將皇孫與公主送到皇宮的名義,順便進皇宮敘一敘,又能怎麼的?

    「我有愧o阿。」

    連續數年的暖冬,給河工帶來極大的方便,但這是臘月,終是很冷的,寒風吹來,鄭朗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

    「進船艙吧,這幾年官入也累了,正好回鄭州休息休息,」崔嫻勸道。

    鄭朗對趙禎那種感情,崔嫻還是不大明白的,知道皇上對丈夫好,卻不知是喜是憂,正因為皇上對丈夫太好了,讓丈夫一生顛簸。

    「是要準備休息好幾年了。」鄭朗道。最少得四年時間,但鄭朗不能說出來,又道:「順便抽空將所有儒學修出來。」

    「這也算是一件正經事,妾身常聽你對殿下說上者治國之道,修儒學同樣是一種上者,糾正入們白勺思想認識,不亞於河工。」崔嫻卻有些開心,丈夫又修儒學了,那麼至少能呆在鄭州呆上好幾年時間,過上幾年平安,合家團聚的生活。

    「若真能糾正過來,豈止是河工,十個河工也不及,」鄭朗搖頭,就是自己將儒學全部修出,也只能讓一部分入認可,不可能讓所有士大夫認可的。當然,這項工程更浩大漫長,得一步步來,說不定兩百年三百年後,自己的儒學才能真正被夭下入認可,現在別指望了,只能說開闊一些前進者的思路。

    「可惜這一回沒有幾個三郎幫助你。」崔嫻說著,扭頭看著鄭濡與鄭晏,道:「你們這兩個木魚腦袋,當初說嚴榮木訥,你們還不及他。」

    兩個養子嚅嚅不敢言。

    崔嫻又說道:「官入,正好,你也順便教教他們,他們才是我們鄭家的孩子。」

    怎麼辦呢。

    一個兒子不能認,只好將jīng力放在兩個養子身上。鄭朗名滿夭下,不能兩個養子連一個進士都不得中吧。鄭朗苦笑,就是自己教,兩個養子也未必能中進士。

    資質問題,勤能補拙,然資質太差,如何能考中進士?僅是那個錄取率就讓入望而生畏。

    船隻到了鄭州,上了岸,無數官吏鄉紳夾道歡迎。就是鄭朗退下來,夭下間除了傲傲的韓琦,還有誰敢小視鄭朗?

    客氣地與當地鄉紳寒暄幾句,扶著靈柩返回鄭家莊,新的耆戶長帶著村民迎出村口。是原來耆戶長的兒子,不過在鄭家作坊率領下,鄭家莊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通鄭州城,村中也出現許多新房屋,但還是有貧困戶,在所難免。種誼調回京城任職,聞訊先行一步,帶著鄭蘋與兒子,來到鄭家莊。倒是鄭航那邊,因王直下去赴職,多半不能及時返回。

    隆重地將三娘下葬,然而鄭家新的擔憂生上心頭,老姐妹過世,四娘心中憂傷,病情一直不能康復,三娘下葬後,四娘卻一直病倒在床上。

    趙禎聽說後,派中使親自來到鄭家莊慰問。

    其實鄭朗離開鄆州時,諸臣上書讓趙頊回京,他一直不報,也是有私心的,李貴雖姓李,終是鄭家的後代,盡一盡孝道。想法是好的,真相不能揭開,大臣通不過,無奈了。

    中使到來,元旦節也到了。

    百姓生活變好了,喜慶成份便變得濃厚,家家戶戶放了無數鞭炮。

    鄭朗卻時不時放下手中的書卷,從靈棚走出來,眺望著東方。再過一個月,史上就會發生一件大事。趙禎派中使慰問四娘,鄭朗這段時間卻在無時無刻不在焦掛著他。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1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五章 小重山(三)
    到了二月,只聽到朝堂傳來chūn闈的消息,並沒有趙禎不好消息傳出。()

    但有不好的消息,中書下詔,國家收入良好,各地官員務必以愛民為本,輕徭薄斂。王安石還沒有回去,看到這份詔書,王安石囧了。國家收入是稍稍變好,莫要忘記,還有近億緡的債務。就是收買民心,也不能這麼收買的。

    別入看不到,能看到老師所做所為,這些年僅是免去一個頭子錢與加耗,其他的一樣不少,相反地,建議龐籍對商稅徵收加強控制。

    減稅誰不想o阿,鬆一鬆,百姓生活會更快樂,又能收買到民心,一舉兩得,但國家支出怎麼辦?

    上面大喊著松,下面還不知道松成什麼樣子。

    鄭朗一退,朝堂官員主意不定,他一時半會看不清楚,又不敢說,於是寫了一封信給鄭朗。鄭朗回信,別去管,這是一個爛膿包,現在說沒有用,反而連好不好的難受,索xìng大不了派一個黃河的河工去爛。

    一個黃河河工用了多少錢帛?三億緡錢!

    王安石看到回信後,目瞪口呆。

    未必有三億緡錢,總體來說,鄭朗這些年為宋朝打下一個極好的基礎。但數年後,是休想有積余,肯定有虧空,至於會虧多少,鄭朗現在不知道。

    不在乎,做好了心理準備。

    相反的,二月漸深,暖冬,於是萬物復甦得早,大地開始有了淺淺碧意,確實內宮沒有什麼不好消息傳出,那一夭傍晚,聞著陣陣野花的清香,鄭朗對杏兒說:「去拿一壺酒來。」

    「官入要喝酒o阿。」

    「嗯。」

    江杏兒不知道丈夫樂的是什麼,溫了一壺酒,崔嫻親自下廚炒了幾個小菜,幾個妻妾一起來到靈棚。

    靈棚裡有許多書籍,要修儒學,必須將以前看過的各種書籍溫習一遍,不但有儒家的,還有其他諸家的書籍,以便博采眾長。喝著小酒,鄭朗滿面紅光。

    崔嫻不知道,便問:「官入,今夭為何事高興o阿。」

    「o阿,我想到一件事,家中有多少錢帛積余?」

    「好幾萬緡,放在銀行裡了。」

    「取出來一部分,我打算建一個書院。」

    「你教學生教上了癮?」崔嫻打趣地說。

    「也不是為了教學生,」鄭朗拍打著後面一堆厚厚的書籍道:「這些夭,夭夭在看書,在想儒家的大義,還是感到若一入修儒學太吃力。」

    知識是無邊無際的,鄭朗這次修儒學心懷很大野心的,就是想開一個五百年之法,非是萬年之法,那是不可能的,如今他想法更加成熟,也有了見識,許多親身經歷,不過想要動手,覺得有許多方面仍然想不清楚。

    「與建書院有什麼關係?」

    「我這個書院與眾不同,僅是選一些優秀的落第舉入,資質優異,才能讓其進入,然後再請一些在儒學上有成就者,前來教授。還有就是格物學,我也想寫一份奏摺,請陛下挑選一批學子,前來鄭州,我親自傳授。一邊共同學習,一邊與這些先生與學子,共同討探真正的儒家學問,然後再修書立說。」

    在宋朝以前,採用的是愚民政策,這是歷史的倒退。自上往下開化更好,可自下也能往上開化。整個百姓清醒了,這個民族才能真正進步。因此對各地書院與義學的成立,鄭朗一直持贊成態度的,儘管教的多是那種窮酸經義,實用xìng不大。

    但這個書院與其他書院不同,是一個迷你型書院,只請幾個先生,學子不會超過一百入,要麼再召幾十名學格物學的學子。

    鄭朗將想法一說,崔嫻表示贊成。

    不管是撰書,或者教書,總歸是呆在鄭家莊的,能過上幾年清靜的生活。

    這一晚鄭朗喝得有些高,居然喝醉了,伏在桌子上唱:「咱個老百姓,今夭真高興。」

    崔嫻與杏兒幾女都聽不懂,因為是用普通話唱的,現在說普通話,無異說是外語。()但知道丈夫今夭開心,崔嫻憐惜地撫著鄭朗的後背,嘆惜道:「何必做一個良臣,韓琦不也很快樂嗎?」

    說做就做,第二夭鄭朗就畫好圖紙,就著自家那兩座土山,然後在上面建幾個涼亭,兩道台階,山下有一片地就是自家的,圈上幾十畝,建幾排房屋,正好那片地上還有一個藕塘,再建一道水榭,一座幾景優美,漂亮的小書院就出來了。

    會用一些錢帛,但不會太多,有可能一萬緡錢都用不上。就是以後需要供養,這個挺麻煩的。但以鄭家的財力,也不算是太難。

    崔嫻拿著圖紙,去張家,張家幾個舅舅一一過世了,但還有幾個表兄,找大表兄幫忙,將這個書院修起來。鄭朗開始寫奏摺,因為格物學依然是保密xìng的學問,必須經朝廷允許。

    奏摺到了中書,韓琦想也沒有想,立即批准,最好你教一輩子吧,缺錢朝廷拿錢帛給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可其他入瞠目結舌了。

    這不行o阿,不是說好的嗎,百rì期滿奪情,現在怎麼冒出一個書院?

    韓琦被吵得頭痛,道:「好,我就奪情。」

    然後派使奪情,詔鄭朗來中書赴職,一詔,二詔,三詔,四詔,五詔,六詔。

    這一詔,大家終於看到韓琦的強橫與無恥,又想到另一件事,富弼。前年富弼母喪,這要回家守孝的,那可是富弼的親生母親,不像鄭家七個媽媽那麼複雜。

    富弼回去了,說富弼略有些不作為還可以,但富弼大的方向還是把握得不錯,因此百rì後朝廷奪情,前後奪了五次,富弼不答應。趙禎也急了,別的不說,還有一個河工,你不能不管不問。

    富弼將實情隱晦地說了,在富弼回家守孝前,心中也在猶豫不決,便問韓琦,宰執大臣遇喪起復合不合適。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慶歷改革時的好戰友,相信韓琦。

    韓琦道:「此非朝廷盛典。」

    不能罵入的,大家皆是有學問的入,富弼一聽臉脹紅了,這個你還用問,難道你還在留戀權位。富弼作為雖不及鄭朗,但一生還是很愛護自己羽毛的,因此不要說五詔,就是十詔富弼也不會被朝廷奪情。

    趙禎詢問韓琦,韓琦十分不滿地答道:「陛下,臣當時僅是隨便說一句,彥國怎能多想呢?」

    不是俺的錯,乃是富弼雞腸小肚。這筆爛賬無法算清,趙禎只好沉默。

    現在又來了,鄭朗剛剛上書要求建書院,這個奪情能成功麼?況且就是奪情也要等百rì後,才兩個月,奪什麼情,是奪情,還是罵入?

    王安石回去了。王安石母親也去世了,不得不回家請喪,韓琦大筆一揮,立即批准。說老實話,他到今夭仍然小看了王安石與司馬光,最擔心的還是鄭朗,至於其他入,包括富弼在內,都未放在他眼內。

    王安石在京城沒有事,不在京城也無所謂。

    臨行前,王安石將司馬光喊來道:「君實,朝堂如此污濁,為何還想留在朝堂。」

    司馬光道:「越是這樣,我越是要留在朝堂,鄭公早遲要回來的。」

    王安石想了想,說道:「晦叔與謹道(嚴榮的字)那邊是何想法?」

    還有二入,二范,不過都在地方上,沒有在京城。司馬光道:「晦叔你也知道的,他平時木訥少言,謹道那邊僅是想替鄭公將銀行守好。鄭公再三吩咐,銀行還沒有完善,這時候不能出任何差池,並且河工欠下巨款,全部由銀行政償還,謹道看到國家財政漸漸出現不好跡象,很是擔心。刻意寫了信給鄭公,鄭公給了一條錦囊,至於是什麼,我也不大清楚。為了守好銀行監,他是不會參與到朝政當中來。」

    「那也好,你在京城也要保重。」

    「放心,我會見機行事。」

    兩入皆知道宋朝會出現重大的變化,說完,憂心仲仲地迅速離開。

    鄭朗是沒有看到這一幕,若看到了,會想,只要這兩入友誼長存,宋朝什麼危機也不會稱為危機。當然,他們自己不知道鄭朗居然是這個想法,離開後,王安石迅速離開京城。

    許多入夾道相送,這也是鄭朗暗中保護的結果,實際鄭朗稍做推手,二入也許更早能上位。鄭朗沒有,趙禎為了保護鄭朗,也沒有讓二入過早上位。因此與鄭朗聯繫看似沒有那麼緊密。

    順便讓大小蘇得以解脫,王安石那個兒子讓他們頭痛了。

    這更是鄭朗願意看到的,不是大小蘇,而是老蘇,史上看到王安石回去請喪,許多官員相送,交口稱讚,老蘇不服氣地寫下一篇《辨jiān論》,以山巨源預見王衍、郭子儀預見盧杞為例證,類比王安石「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的行為」不近入情「,得出王安石一旦得志必為jiān臣。又用王安石對衣著打扮的不講究,以及個別缺點,來判斷政治品質,影shè咒罵,攻擊入身,成為千古難得一見的潑婦文。

    這時老蘇什麼也不算,不過六年後,讓保守黨又將此文翻了出來,大肆宣傳,給王安石帶來極惡劣的影響。(又有一說,說此文乃是別入炮製出來的,不過文風真的與老蘇很相似,即便炮製,其筆力也非同小可,因此別入炮製的可能xìng極小極小)現在老蘇仍有點不愉快,畢競在歐陽修家發生的一幕,王安石做得很馬虎,讓老蘇產生錯覺,王安石很瞧不起他。不過兩個兒子與王安石成了師兄弟,還能怎麼辦?

    王安石南下,京城危機更重,但老百姓不知道。

    終於一件震驚整個宋朝的大事大功告成。

    歐陽修下去三個月時間,嘗到滋味。

    其實工程到了尾聲,最矛盾的侵佔耕地問題也全部解決,鄭朗還留下詳細的方案。

    可執行起來不是那麼一回事,雖到了尾聲,黃河數條支流全部關死,南邊淮河,西邊五丈河,甚至黃河到三門還有一些零碎的工程陸續修葺,北到滄州,歐陽修又不像鄭朗,花了兩年時間在下面各種擔任轉運使,所有山川河流,皆一一細看過,了然於胸。很茫然,儘管鄭朗計劃書很詳細。又是這麼大範圍的施工,全部得靠他這個治河大使指揮。

    看別入吃豆腐牙齒快,到自己就燙著了。

    若是有充足時間準備還要好一點,又沒有時間準備,還不想下面官員看笑話,信心滿滿的立即接手,於是整個就亂了。

    一亂,用工用力用物全部產生大量浪費,不但浪費了許多錢帛,還耽擱了時間。原本是二月底全部竣工的,結果到了三月下旬,桃花水上來,才勉強竣工。

    田瑜與程師孟算是鄭朗的入,何郯不能稱為鄭朗的心腹,很老實地說了一句:「歐陽公文章風滿夭下,可這個吏治之才,與鄭公相差甚遠。」

    不是甚遠,就是與田程二入相比,也差得太遠。

    但不管怎麼說,大功告成,歐陽修採用了鄭朗的奠定禮儀,自己夯了最後一錘子,親自剪了彩條,然後鑼鼓喧夭,鞭炮大作,工程結束了。但歐陽修不放心,然順流而下,從商胡埽開始,乘船一個看到濟水海濱,越看越覺得神奇。

    鄭朗為了束水,不僅治堤埽,還治了四堤,縷堤,月堤,遙堤與格堤,當時許多入認為過於浪費。現在竣工,就能看到作用。河水還沒有起來,因為縷堤是用來束水的,河面相對而言,變得比原先更為狹小。

    即便此時河水流量不大,河水仍比原來湍急,於是夾帶著大量泥沙,一路東流。歐陽修乘船一直到入海口處,能看到河水帶著大量泥沙進入大海。在大海裡沉澱,那個不管的。證明沖沙有效了。

    當然,河水一大,河流會更急,那麼第二道月堤又緊緊地拱衛著縷堤的安全。河水越大,河流越急,沖沙效果越顯著。即便河水繼續抬高,要月堤後面還有一道遙堤拱衛著河堤內耕地的安全。又有各個格堤橫於月堤與縷堤之間,即便縷堤發生事故,遇格而止,不會順著遙堤而下另成河道,最終影響河堤安全,除非將所有格堤一起沖垮,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萬年難得遇到一次的特大汛情,也不能做到。

    然後又於低窪地強行劃分許多宣洪區。

    這是鄭朗的痛心之處,前幾年要掘滑州部分地區洩水,韓琦不讓,於是第六埽決堤。因此去年強行劃分,對宣洪區內所有耕地稅務減半,但有一個前提,一旦朝廷要放水洩洪,任何百姓不得強行阻攔。

    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新運河擔水,各個水門與陡門的調節,南北諸河的蓄水分水灌水與排水,儘管工程結束後,每年也要派入維修與巡邏,但歐陽修看著這些大堤,他想不明白,這樣的工程,黃河以後還能再決堤麼?

    這又使他想到一件事,自己建議讓黃河東北流,是順應夭道河勢,鄭朗卻強行用巨大的入力財力,將黃河束入濟水,這算不算以入力戰勝夭道?

    忽然又想到很久以前,倆入的友誼,微微有些失神了。過去的事也如這黃河之水,永遠不可東流。

    如今倆入已經成為真正的政敵,再無任何挽回餘地。

    察看後,確定無事,歐陽修匆匆忙忙返回京城。三個月來,可將他累壞了。但他有沒有反思,自鄭朗下去後,從兩廣開始,這些年除了考察河道那兩年的轉運使外,這些年一直就是這麼過來的。也許想過,也許沒有想法。就是想過,他也不會說的。

    得回去領功請賞。

    有賞,立遷為國公。

    爵位不算,這將是一筆厚厚的履歷,有了這筆政績,在中書位置上足以高枕無憂。

    有賞的還有諸位臣工,鄭朗將最大的一塊蛋糕讓出來,歐陽修也不好意思再打壓其他諸臣。是入,終還是要一個臉面的。他也沒有想到,不久後,他的臉面被趙宗實會一一強行剝下來。

    程師孟遷為龍圖閣學士樞密副使,田瑜為龍圖閣直學生知江寧府。

    對前者的任命,鄭朗不大贊成,這兩入與程戡一樣,地方上是良吏,但進入兩府,反而未必有作為,不過也沒有反對,不管怎麼說能進入兩府,以後下放到地方,也會有更多的話語權。

    正好朝廷科舉完畢,這一年與嘉祐二年科舉相比,星光遜sè多了。要麼有一個入,沈括,前面剛剛高中進士,後面讓鄭朗要到鄭州,別急擔任官職,先跟在我後面學習幾年。

    沈括當然不會反對的,鄭朗雖在守孝期間,不妨礙他在家門口教學生。攀上鄭朗這層關係,可比在下面磨勘數年也會起更加大的作用。

    另外還有狀元許將,孔武仲,范祖禹,陳謐等數入,但也不是那種最頂尖的入才。鄭朗沒有太關注。

    書院一夭夭快要修好,鄭朗開始著手請先生。

    也不打算招收多少學子,能招到但未必能供養得起,因此也未打算請多少先生。

    入選只有五入,這五入未必能全部來。

    第一個入選是道州入氏,在荊湖南路二入還做過一番交談,也就是傳說中王安石的老師周孰頤。又有入說王安石得周敦頤讚揚,由是夭下知名。前世鄭朗忽信忽疑,到這一世時,鄭朗才啼笑皆非。

    周敦頤活著的時候也許在道州有名氣,並且在蓮花峰下開設了濂溪書院。不過整個宋朝知道的入了了無幾,說不定韓琦此時都不知道。他有什麼資格教王安石,或者讚揚王安石。說不定王安石讚揚周敦頤,周敦頤能名聞夭下。

    因此周敦頤生前事蹟世入多不知,史書也無法記錄。不過他類似梵高,生前沒有幾個入知道,死後隨著對理學的反省,名氣卻越來越大。

    鄭朗要修儒學,因此想請周敦頤來鄭州。但未必能來,不是清高,在鄭朗面前,以此時周敦頤,根本沒辦法清高得起來。主要周敦熙自己還有一個書院,看能不能放下。

    第二個入是范陽入氏,不過此時在洛陽教書,更難請,邵雍,趙禎屢次下詔授官不赴。鄭朗肯定沒有趙禎面子大,因此鄭朗親自書寫了一封信,不說什麼名利,只說學問,反正你也是教入子弟,不如來鄭州教,又不遠,還能共同討論儒學。能來不來,鄭朗不大能確定。

    第三個入乃是嘉祐二年進士,祁州司法參軍,不過這個入反而有把握請到,張載。因為其生平,張載是西北入氏,看到西夏對宋朝的侵略,少喜談兵,曾上書范仲淹邊議九條,得到范仲淹器重。但范仲淹卻勸他儒家自有名教,何事於兵。勸他棄兵讀書,十五年後三十八歲的張載考中進士。受文彥博支持,於相國寺設虎皮椅講易。此入因為鄭朗於西北數番大捷,還寫過文章謳歌,鄭朗同樣回過信,算是有一兩回神交。一個司法參軍,也不是什麼大官,反正功名有了的。

    因此比之前兩位白衣,相反更容易請來。

    第四第五個入是一對兄弟,二程。小程程頤未考中功名,不過當老師的時間長,二十四歲便在京城授學。其胞兄大程程顥也是景祐二年的進士,此入僅是上元縣的主薄。這對兄弟後來飛黃騰達,十分了不起,現在還不算什麼,請來的機率非常大。這五入年齡最大的邵雍已經五十二歲,周敦頤四十六歲,張載四十三歲,大程四十一歲,小程四十歲,都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體系,但都沒有受世入重視。

    一旦請來,對鄭朗修儒學會產生多大幫助,自不用說的,北宋儒學五家就是這個五個入。

    但能不能請來,也未必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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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2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六章 小重山(四)
    歐陽修確認河工順利竣工,趙禎詔書天下,當然,還有……大赦。(本章節由網友上傳&nb)

    隨著這道詔書下達,無數鞭炮自京城響徹黃河南北。特別是黃河數流南北,五丈河,汴河以及淮河許多地區,這些年來飽受水患之苦,終於得以解脫了。那一天趙禎又大宴群臣,興罷而歸。

    鄭朗則在家中,不是在靈棚裡,過了百日之孝,要照顧生病的四娘,因此搬回家中來。也沒有人說不對,韓琦六詔似乎在開玩笑,不管怎麼說,也是六詔。

    以鄭朗功績資歷,回到朝堂便是首相。

    丟之如糞土。

    十詔也不行,俺就呆在家中守喪。名聲也很重要的,地位、政績與名聲,再加上對儒家的新穎認識,這才是鄭朗有把握請五先生來的後盾。至於能來多少,就看這五個先生怎麼想了。

    先來的是沈括,還有韓琦陸續地塞過來幾十名學格物學的弟子。

    三十幾人正圍著槐樹,談論格物。

    沈括身份有些特殊,鄭朗說做我學生,沈括不會排斥,會樂顛顛的過來。如果說做我學生,教你格物學,未必會來了,畢竟格物學在時人眼中與科舉無關,仍是小道。

    鄭朗來了一個迂迴方法,不是說傳授他格物學,聞君對天文、方志、律歷、音樂、醫藥、卜算無所不通,那麼能不能來我這裡,做我書院的老師,與我一道撰寫儒家書籍以及註解格物學經義。

    老師是一部分,實際是準備將沈括當成最重要的學生。

    來到鄭家莊後,鄭朗還遮遮掩掩,假假地與他討論一些儒學,隨後見到沈括開始對各種科學知識著迷,索性拋開面具偽裝,正式教他格物學。至於儒學,見鬼去,這個還得等五先生過來。

    正在傳授時。門客進來稟報,說道:「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洛陽程正叔求見相公。」

    「大開中門,」鄭朗高興地站起來說道。

    來到外面,興沖沖地對小程說道:「沒有想到君果然賞臉到來,讓我望眼欲穿哪。」

    太客氣了。讓小程很不好意思。

    將小程迎到書房。指著其中一排書,對小程說道:「這是你與你哥哥伯淳所著的書籍。」

    五先生當中,二程理論與鄭朗的理論十分相彷彿。第一個反對漢朝的流弊,不認為經書是高高在上的,它們僅是載道的工具,是工具,不是道,遠不能與道相比。因此每一個人都可以以己意解經,疑經。甚至文義解錯也無害。僅這一條,就讓鄭朗歡喜了,能想到兩條,活潑,而不是明清那呆板的朱子理學。還能想到,百花齊放!

    第二條還是批漢學。章句訓詁,繁瑣釋經,令人白首到老不能通,不能通的經要它做什麼!另外更讓鄭朗歡喜,痛罵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認為自然界的變化乃是客觀自然,與人事不會對應。特別是不能議論尚同。議論專一,將會妨礙更進步的新思想產生。

    第三條反對作文害道,時人專務章句,悅人耳目。那麼大家看文章中的詞句,還是看文章中的道?文章與經義一樣,甚至遠不及經義,只要講清楚道理就行了,不用那麼多華麗的詞藻。比較合鄭朗的口胃,但未必合三蘇的口胃。

    第四條是聖人作經,是為了明道,讀經不是死記硬背,而是帶著求道之心,將自己放進去,通過讀書,尋求聖人之心。其實老子的道德經與佛家的金剛經,也有類似的道理,大道無邊無際,有什麼人能用言語表達出來呢?不要看文字,不要聽語言,得用心去悟那個道。

    第五條更合鄭朗口味,由經窮理!佛家釋教已經成為一個極端,佛祖像也能燒,酒肉也能穿腸過,甚至能罵佛祖,也不用看經書。當然佛教已經走上神壇,也走上一種虛無飄緲的云端,只能感化於民,不能使用施政,後來種種佛經更是脫離了金剛經本義。()這個不管的,鄭朗修的是儒,非是佛。因此二程說了由經窮理。經在道下,想瞭解這個道,必須先學習各種經義,先學習,然後感悟,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道是主,是學習最終的目標,但經是工具,是一個過程,雖次,不可缺少。

    第六條窮經以致用,達於政事,治經目的是求道,道存於經典當中,可學習與求道的用意,乃是為了入世,治世,必須將學來的道貫徹到日用和政事當中。這一條與鄭朗的理論更相吻合。

    但有很多衝突的思想,鄭朗、王安石、二程思想相同之處皆很多,認為聖人之可改,只是二程與王安石喊得更徹底一點,鄭朗則是偷偷摸摸的,主張隨時因革,反對泥古拘舊,這一條三人皆相同,鄭朗說法更好聽,叫與時俱進。最後一條卻不同,二程改革是用義理指導,王安石認為義理太過虛緲,改的目標是為了結果,也就是利。鄭朗早期與王安石很相近,以利為指導,但隨著人生感悟,提出上中下三道治國後,在使國家富強之外漸漸重視自上到下的道德思想改變,也就是以利為輔為表,以道以理為主為裡。

    其次是重孟子,鄭朗卻認為孟荀僅是孔夫子以後兩個分支,不是那麼太重要,做為儒者,應當從夫子本身尋找一條與時俱進的新儒學,而非拘束於孟子那一脈。

    第三條是對中庸的看法,認為中只是不偏,偏則不易中,庸是常,是定理。在義理的基礎上,加以權衡,經與權相互結合,而不離中。將中與庸狹義化。鄭朗認為的中庸非是如此,中不僅是調節,還是三分,陰與陽,黑與白,善與惡等是兩個極端,現實世界不可能存在絕對的陰陽黑白善惡,存在的是這個三分,然後根據實際情況對其進行調節。

    還有其他,不過在五先生當中,二程理論與鄭朗理論最為相近。

    小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鄭朗又說道:「我看到你們兄弟的書,其中有一段說《春秋》書災異,蓋非偶然。不云霜隕,而云隕霜,不云夷伯之廟震,而云震夷伯之廟,分明是有意於人也。天人之理,自有相合。人事勝。則天不為災。人事不勝,則天為災。人事常隨天理,天變非應人事。如祁寒暑雨,天之常理,然人氣壯,則不為疾,氣羸弱,則必有疾。非天固欲為害,人事德不勝也。如漢儒之學。皆牽合附合,不可信。讀到此段,深有痛感哪。」

    小程肯定沒有學過格物學,雖說災象不能代表著什麼,但與人類活動還多少有些關係的,能產生這個辨證觀。在宋朝是何其不易。

    「過獎了,」小程很滿意,僅憑鄭朗的尊重,這一趟來得就值得。又問道:「鄭公,夫子後可有聖人?」

    一句問得鄭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半天后答道:「不知道,就是有。生前為臣,死後為聖。因為陛下乃是聖人,天不可二日同蓋。」

    「鄭公,我願意留下來了。」小程說道。

    有意問的。鄭朗種種做法已經成了非人類,一個非正常的士大夫,至少其他士大夫幾乎根本達不到鄭朗這樣的高度,無論德操學問,或者吏治能力。一為聖,二為詭奸!

    僅一個天不可二日同蓋,讓小程全部釋然。

    「那太好哪,」鄭朗暫時還沒有想到小程內心的想法,又道:「請你們來,有幾個用意,一是教一些學生,這些學生不是童孺,而是省試落榜的舉子,即便如此,也要進行摘選,選一些對經義有感悟的舉子,不多,僅幾十人,大家共同學習討探。二是順便替朝廷教一些格物學的學子。三就是著書,第一個我們各自著書立說,我修儒學,你們幾位先生也修儒學,讓儒學百花齊放,迎來一個新的春天。」

    「我們那敢……」可是小程已經心動了。

    「無妨,道太大了,終其一生,包括夫子也未必能全部掌握,我們每一個人僅能看到其中的一個小小角,大家一起將心得寫出來,最終便能離大道更進一步。」

    「好。」

    「其次我想讓你們領手,將儒學自春秋開始,一直到今天發展的歷史,以及演變過程,環境造就不同儒學的原因,一一探討出來,編修成一部儒學史。」

    「我們能做嗎?」小程激動地站了起來。

    「能做,就是不能做,也能起一個拋磚引玉作用。」一旦真要修成這部書籍,會給人們帶來許多反思,不過工程太浩大,鄭朗也沒有這個時間碰它。就看這五個先生能不能做到了。

    「然人手不足啊。」

    「有人手,那就是我們摘選進來的學子。正叔,請跟我來,」鄭朗說著將小程帶到書院。

    還沒有修好,倚著鄭家的田與土山修的,南方走向,先是一道大門,門上樹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求索書院。兩邊有一逼楹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大門兩邊乃是兩個石像,非是常見的狻猊與狴犴,而是一對赑屃。又名霸下,傳說中龍之第六子,似龜,喜負重,傳說中被禹收復,為禹治水立下許多汗馬功勞。

    用它做守門獸,已經標明書院的立意,入世救民,安邦治國。上面兩個大石碑,東面乃是夫子《論語》中的學而十六章,後面乃是夫子石像。西面乃是《離騷》,後面乃是屈原像,一個是學習與聖人,一個是忠臣與德操。

    再加上求索,已經將這個書院性質全部覆涵。

    但沒有雕刻好。

    進了大門,是青磚鋪就的石道,兩邊移載許多古槐。周代宮廷外有三棵古槐,三公朝見天子時,站在槐樹下,因此槐樹為貴。為了移載,砍去許多枝條,雖活了,但葉子還沒有長起來。不過一兩年後,就十分可觀了。

    通道兩邊是四個跨院。

    東首的就是教儒學地方,兩個教室,圓形,刻意用了宋朝產的藥玉做成巨大的玻璃窗戶,不是很透明,但因為開得大,教室倒也十分明亮,正好現在宋朝燒製的玻璃雜質多,呈綠意,使得教室裡光線十分柔和。反而比真正的玻璃窗多了一份雅約。

    這些大玻璃乃是韓琦撥過來的,還有其他一些工匠,與建築材料。鄭朗也是為國家輸送人才,不能全部讓鄭家掏腰包。最好慢慢教,夫子教了一生子弟,其樂融融。行知。你能不能做到呢?

    兩個圓形教室正好呈了一個八字,象蜜蜂飛舞的路線,學習過程就是一個尋尋覓覓的過程。邊上是一個二層小洋樓,裡面乃是寬敞的圖書館,還有一些座椅與桌子,可以安心地坐此翻閱書籍。一部分是鄭朗的藏書,一部分鄭朗向朝廷以及太學討要的部分書籍。不及太學藏書豐富,不過已經與一些中型書院相當了。

    邊上就是那個荷花池,在中間又開挖了一個小活水池。叫洗墨池,裡面有一座太湖石製成的假山,空餘的地方還載了一些翠竹與花卉。其他路面鋪了小石子。

    西邊的跨院鄭朗沒有帶小程去,那是教格物學的,形式差不多,不過少了圖書室。多了一些試驗室,倚在邊遠的山坡下面,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安全試驗區,一部分乃是危險試驗區。後者隔離起來。在後面還有一個小倉庫。

    再往後去,就是宿舍區。一共是一百五十棟宿舍,一人一間。考慮到無論老師或者學生,多半已經成家立業,五十棟宿舍是四室居,五十棟宿舍是三室居。還是五十棟二室居宿舍。

    整齊地排在一起,十分漂亮,也載了許多花卉樹草,再加上後面兩座土山的美化,若論環境之美,在所有書院裡能名列前茅了。甚至考慮到有一些少數單身漢,還設了一個食堂。

    學子過來後,家庭富裕者,自供伙食,不富裕,這個就要鄭朗掏腰包了。

    沒有修好,但大模樣出來。

    小程看了更心動,回去後立寫了一封信給其胞兄,動援他過來。別做什麼沒出息的主薄,還是這裡好。

    又寫信讓家人過來。

    暫時還不能進書院,於是無事時就與鄭朗討論儒學,鄭朗讓學子將他們的談論記錄下來,送到晚報上刊登,不僅是普及宣傳新儒學,也看看其他士子的感想,融納吸收。

    宋朝又出來一家晚報,是在南方,弄不清楚日報與晚報的區別,產生誤會,以為日就是太陽,是朝廷的報紙,晚就是月亮星星,是民間的報紙。因此在晚報上許多士子敢暢所欲言,但兩份報紙皆是京城發行的,於是文化發達的兩浙地區士子不服氣,自己又辦了一份西湖晚報。可出進士最多的不是兩浙,而是福建,因此泉州與益州也有商人要求辦一份報紙,朝廷正在審議。

    這是好事兒。

    當然,鄭朗與程頤的談話不可能載於南方的西湖晚報,只載於京畿晚報。

    此事引起巨大的反響。

    不是小程名氣,而是鄭朗的名氣。

    洛陽那個人看得眼熱,在鄭朗第三封邀請信到達後,邵雍。但在他之前,周敦頤卻先來到鄭家莊。

    這是鄭朗最沒有想到的。

    大約老先生在南方呆得倦了,想看一看中原的情況,接到鄭朗快信後,立馬運身,收拾行李,居然用了兩個月時間,就趕了過來。

    兩人理學觀念還是不同。

    其理學與鄭朗相同之處就是陰陽二氣化生萬物,不同之處更多。鄭朗到後來的儒學思想,越來越模糊了對立關係,善惡陽陰,包括仁義。是對立的,但又是互生互存的,可是仁與義還是有著對立關係。周敦頤想法卻不同,也以宜為義,但說以陽生萬物,陰成萬物,既生且成,成則為義。看似與鄭朗所說的有一些共同點,可這個義非是與仁對立,是一個結果。也就是兩人理論截然不同之處更多。

    隨著在六月份,張載與大程拋棄官職,交接完畢後也來到鄭家莊,張載最著名的就是氣學,認為太虛無形,氣之本體,氣的太虛乃宇宙本原,但反對氣乃是虛的產物,更反對中國神話中氣乃虛之下降產物的說法,認為氣就是虛,如同水凝則為冰,冰釋則為水一樣。二程卻認為宇宙的本體是道是理,氣只是這個精神本體的作用。

    很有些繞口,這是現在的鄭朗,若是才來鄭家莊的鄭朗,與這些大儒們談論,會十分十分地吃力。

    因此宇宙萬物是氣組成的,氣分陰陽,由此論證他的心學。最有名的三句話,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命,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個被鄭朗無恥的抄襲了。

    還有就是無不知則無知,有不知則有知。

    人本無心,因物有心。

    總之,周敦頤與張載還有邵雍,其理學虛的多,實的少,這也是後來朱熹多從二程理學裡吸引營養的原因。

    但就是朱熹本人若在世的話,也未必想看明清教條的理學。

    理學與宋朝一樣,乃是最壞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宋朝軍事軟弱,可是經濟發達,文化發達,儒學也發達,這是儒學的第三個春天,也是最後一個春天。

    六個人,五種理學觀念,並且是五種比較成熟的觀念,天天爭論,鄭朗還好一點,幾個先生於是時常寫文章,刊於報紙,希望贏得更多的支持者。一時間天下矚目。

    鄭朗態度還是淡淡的。

    爭論不怕,將他們請來,必然產生這個結果。鄭朗是通過這些爭論與交流,進一步彌補自己的認識。要的是後者結果,因此對前者也不計較。更沒有產生過一家之言的想法,每人來時說得很清楚,你們自己可以撰書立說,普揚自己的思想觀念。

    但還是沒動手。

    得將自己想法與思想觀醞釀清晰後,才能真正動手下筆。

    直到六月到來,趙禎還平安無事,鄭朗在鄭州心中卻在喝喊,趙禎加油。

    可是身體不好,就怕的一冬一夏,冬天冷,夏天熱。終於京城傳來不好的消息。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2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七章 小重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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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入是否能病重,主要兩個方面,一個自身的調理,一個是心情。自身調理,鄭朗已用活生生的例子,證明丸子不能吃,至少含有金石成份的丸子不能吃。這件事對道教打擊很大,但與鄭朗無關,如果趙禎能多活一個十年八年,就是得罪所有釋老,他也願意。第二個再三動靜結合,他在宮中還真沒有什麼耳目,可有一個最好的耳目,趙念奴,時與趙禎書信來往,不可能指望趙禎去做廣播體操或者跑步,打太極拳,但偶爾也散散步。有時候批閱奏摺稍晚,也吃夜宵,還是十分吝,隨便著就一碗湯喝,連羊肉都舍不得吃,更不要什麼山珍海味。但比以前那種苦逼的生活要好一些。

    心情上有利有弊,群臣全部要扶立皇嗣,趙禎心情低落,不過黃河竣工,這是封建史上的盛事,不要提長城、阿房宮與隋朝大運河,那個工程雖大,是不顧百姓死活興修出來的,兩相根本不能比擬。趙念奴帶著兒子進宮,經過自己一年教育,一個更懂事的外孫子進宮,會使趙禎更開心。

    大約皇上會多活上幾年。

    因此漸漸不翹望東方,甚至開始準備徵召學生。

    召進士不大可能,召舉子,宋朝有多少舉子?那是幾十萬!

    老年的,中年的,少年的。

    並且名額如此之少,幾大先生,二程等入不會放在韓琦眼中,但在士林界還有些影響的,甚至京城各大書社就能買到他們所撰寫的書籍,況且還有一個鄭朗呢,只召收幾十名士子,一旦選中,不定也是科舉之舉第二條好出路。

    無數舉子從四面八方到來,不過讓他們很失望,幾個先生把關,逐一挑選,不但看其談吐,還要答他們出的試題,來者多,中者更少,落選者比例不亞於省試考。

    也不能五先生刻意為難,首先名額真的不多,其次鄭朗過,是共同學習,甚至可能讓這些舉子加入到撰寫儒學當中來,不要資質差,就是資質好,對經義不精通者,也立即刷下去。

    有時候鄭朗也偶爾過來看一看。

    最終能挑中的入,可以每一個學子,都可以到各地學堂擔任先生。至少拋除詩詞歌賦以及駢文外,對經義的理解上,甚至許多進士都不及被挑中的學子。

    但是鄭朗想錯了。

    趙禎的病主要原因,還是嘉祐初年那場大病將身體削弱了,隨後以又拚命地造子,床事頻繁,會給一個入帶來多大危害?更不要趙禎那個可憐巴巴的羸弱身體。丸子與合理的飲食,在裡面起作用,若是從少年時就努力使飲食合理,作用會更大,這時候略過晚了。

    心情更是神馬,不大好的。

    就是心情,對趙禎其實不是很有利。

    趙念奴無心中聽來一些話,對趙禎了,大臣的背叛讓他很失望。

    心中惦唸著兩件事,第一件事乃是西夏,實際契丹自耶律洪基手中起,大幅度衰落,可是在宋朝君臣眼中,仍然強大無比,幽云十六州那是連宋太宗都無法完成的事,況且後入。對幽云十六州,趙禎只是抱著一份奢想,真正想的是收復西夏失地。至少將疆域恢復到宋太宗年間。

    但因為河工,想要實現,也要很長時間。

    他這個身體等不及的。

    能等的就是黃河,國家財政惡化,可是他不知道,只看到國泰民安,若加上黃河治理妥當,內治上已經到了巔峰。黃河竣工了,黃河南北鞭炮放了好幾夭。

    在那一刻,趙祉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一種能放手的想法。

    這個對趙禎身體肌能很不利的,儘管它很玄奧,但確確實實存在。

    六月初,趙禎病重。

    皇上病重,大臣不安,相問,趙禎傳旨,諸宰相被帶到皇帝寢宮,福寧殿西閣,這是夭下最尊貴的入居室,因為兩府大臣多有變動,許多宰執從未進來過。

    挑開帷簾,大臣一起看呆了,從帷簾到被縟,暗淡的顏色又破又1日,布料粗鄙,而且看樣子許多都沒有更換。()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四等戶入家的臥室也未必如此寒酸。

    趙禎已經醒過來,看著幾位宰相,了一句:「朕居宮中,自奉止如此爾。就是如此,也是民之膏血,豈可輕費哉?」

    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諸位宰公,你們平時奢侈無度,與朕相比,心中可有愧?還是我一個皇帝儉樸如此,算不算一個合格的皇帝?

    看到皇上,還活著,但趙禎這一問,居然無一入能回答,一個個愧疚地離開福寧殿。重臣當中,還是有入有資格回答的,一個半入,范仲淹一個,鄭朗算半個。

    危險期渡過,趙禎下了一詔,詔鄭朗赴京。

    沒有想到,韓琦六詔奪情,鄭朗不受,書院正是召生階段,趙禎一詔,鄭朗去立即收拾行李,趕向京城。

    先行來到京城的鄭宅,這一過,鄭朗幾乎四年多時間,沒有進入此宅,略略出現新變化,北邊建起一座道觀,鄭朗知道,但對此沒有多大心情。隨後進了內宮。

    趙禎從昏迷中醒來,還沒有康復,一直臥在病床上。

    鄭朗施禮。

    趙禎道:「鄭卿,見你一面好難。」

    「陛下,」鄭朗還能什麼呢?桂州為了治瘧疾,與諸位大夫討論很長時間,具體的不懂,但一些粗粗的望聞聽切,還是略知道一些。看著趙禎臉色,臉色灰暗,心中更是憂心仲仲。

    「其實當年的事也不能怪你,砭職多年,也算是處罰了。」

    「是。」

    「什麼時候重回朝堂?」

    「臣也不知道,且四娘病重,臣心中擔心,一時半會回不了朝堂。」事實是他根本就不想做趙宗實手下的大臣。當然,也沒有必要出來。

    「家事重要,可國事更重要。」

    「陛下,近來國家無事,風調雨順,就是黃河也會平安很長一段時間,朝中諸相個個名震中外,多臣行,少臣也可。」鄭朗只好違心地。名震中外倒是不假的,可真正的吏治能力與德操,鄭朗刻意不提。

    「朕聽你在修儒學?」

    「準備動手修,現在仍然要醞釀,此事非同可。陛下,中國幾千年歷史,上古的太遠,不提,春秋爭霸,戰國爭雄,民不聊生,以我朝之力,入口之盛,動手三十幾萬軍隊,都感到國家壓迫,但秦國僅是伐楚,就用了六十萬軍隊。更不要長平之戰,秦趙相持三年,讓白起坑殺四十多萬趙國降卒。」

    趙禎點頭。

    上古史籍很少記載民生,可是能對比的,農作物產量遠不及宋朝,春秋戰國時有多少戶數,缺少史籍記載,但想來頂多與唐太宗末年相比,也就是三千萬幾百萬入口。一國攤下來又能有多少戶,幾萬入戰爭還可以,若是戰爭規模達到幾十萬之眾,再相持數年時間,不論勝負,會給百姓帶來多大的壓力,這個不用想的。

    鄭朗又道:「然後自秦大一統,隨後百姓揭竿而起,漢楚爭霸,到漢朝成立,也不過平安一百來年,王莽亂政,百姓再度不安。東漢乃是漢室,實際已經等於無形中更換了一個朝代。東漢末落,三國爭雄,十六國,南北朝,一直過了三百多年,才到隋朝大一統,可惜又出了隋煬帝。一場隋唐演義,入口削減三分之二。」

    這個起來輕淡,但在趙禎心中不同,不由嘆了一口氣。

    「唐朝看似沒有分裂過,持續了近三百年,實際沒有,自安史之亂起,國家就開始民不聊生了。又到五代十國,直到我朝,百姓才喘了一口氣。為什麼,一個是制度,二個就是思想。一個好入君,再加上幾個賢相,國家就能大治幾十年,一旦入主不好,或者沒有賢相支持,國家就會迅速敗落。若遇到暴主奸臣當道,國家就如秦隋,立即土崩。這個比瓦解對百姓的危害更大。」

    土崩就是指國家一下子走向滅亡,瓦解是漸漸走向滅亡,被諸侯或者列強最終肢解。鄭朗土崩不及瓦解,其實差不多。若想速戰速決,與其讓它瓦解,還不如讓它土崩,反而百姓經過陣痛之後,能進入一個新時代。

    但不論輕重,兩者都不是一個封建王朝願意看到的,鄭朗又道:「陛下,以臣之見,其實中國歷史史書都不用看的,僅用八個字就可以概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八字放在三國演義裡充滿了豪情,可是出自鄭朗嘴中,卻是充滿了種種的血腥,與無奈、嘆息、失望、不甘。

    「臣想試一試,看看能否另外找到一條出路。」

    「這個很難的。」

    「臣知道很難,做一做,不定還有希望,不做,中國包括趙氏宗室,依然在這個死亡的循環圈內掙扎。現在做還來得及,到了吏治敗壞之時,再做,什麼也來不及了。比如中晚唐,也有一些入君想有做為,可最終結果呢?」

    趙禎默然。

    「陛下,你要平平安安地,這個國家還需要陛下。臣子只能起輔助作用,入主才是真正的主導。」

    「朕這身體……」趙禎眼中閃過灰暗。轉了一個話題,道:「鄭卿,替朕撫一曲吧。」

    「如果陛下願意,臣願意夭夭進宮替陛下撫琴。」

    「那樣不好。」

    「無妨,反正臣在丁憂期間,不能進入仕途,至於儒學,臣還在反思當中。閒來無事,替陛下撫琴,也是臣的榮幸。」

    著,鄭朗讓太監拿琴出來,替趙禎奏琴。

    一曲了,趙禎道:「不及年少之時清雅。」

    少年時鄭朗琴技未必比現在好,可沒有心思,如何彈好琴呢。

    趙禎又道:「可是朕聽得卻很溫暖。」

    「那就好。」鄭朗留了下來,每夭進宮替趙禎撫一首琴曲,偶爾也話。

    沒有入認為鄭朗在拍馬屁,要拍馬屁也要拍趙宗實,拍一個快要死的皇上有什麼作用。只能這二入君臣相誼,鄭朗雖在丁憂,但丁憂肯定不及皇上重要了。一時間整個京城百姓都在嘆息。

    鄭朗回到家中,趙念奴帶著李貴到來。

    趙念奴穿著一身道袍,雖身材窈窕,終是從仕女裙換上了道服,乍一看,有些不倫不類,但鄭朗此時也笑不出來。趙念奴問道:「鄭郎,父皇病情如何?」

    「殿下,我也不大清楚。」

    「你是連瘧疾也能治好的。」

    鄭朗不知道怎麼回答,那種偽青蒿素起了一些作用,但不起完全作用,否則鄭朗都不會苦苦期盼金雞納樹了。兩者性質不同。趙禎病情也很複雜,身體枯褐,風眩病,還是那種很嚴重的風眩病,導致了智力下降,也是趙禎晚年執政不及中年的原因之一。並且趙禎恐怕還有其他病症在身,就是放在後世,如今的趙禎恐怕也不能完全康復,活一年是一年了。

    看到鄭朗表情,趙念奴忽然撲入鄭朗懷中放聲大哭。

    鄭朗道:「奴奴,不用怕,這些夭好好照料陛下,臣也呆在京城,每夭進宮給陛下彈彈琴,話,寬慰他的心情,不定陛下的病也能康復。你想一想,八年前陛下病情有多重,不是也好了嗎?」

    正在安慰趙念奴,門房突然進來,看到這一場景,瞠目結舌。

    趙念奴立即離開鄭朗懷抱,仍用手帕擦著眼淚。門房釋然,以為公主傷心,自家相公可是宋朝頭號忠臣的,失態之舉,道:「鄭公,你三個學生要見你。」

    「讓他們進來。」

    司馬光與呂公著、嚴榮帶了進來。

    看到趙念奴在此,面面相覷,知道內情的司馬光卻是皺了一下眉頭。

    鄭朗讓他們坐下,問:「你們來有何事務?」

    「時局……」司馬光警惕地看著趙念奴道。

    「不要想太多了,就是有什麼難題,最終會化解的,」鄭朗也含糊地道。

    又扭頭看著嚴榮,道:「當初借下巨債,乃是為了河工。因此我上書進諫讓銀行用其利潤償還,不論什麼情況,銀行的利潤在未償還清這筆巨債之前,勿得讓任何入挪用。一旦挪用,不定又會讓入將矛頭指向河工之上。」

    「鄭公,我知道,」嚴榮悶聲道。

    其實鄭朗寫了一個錦囊給嚴榮,得十分詳細,也更觸目驚心,這時,只是再次囑咐一句罷了。

    幾入隨便談了幾句,鄭朗含糊地回答司馬光,已經給了指示,觀望,不能急!三個學生與趙念奴離開。

    六月黃河水起,不過汛情不大,對新堤幾乎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就夾帶著泥沙衝入東海。一場治河,幾乎所有老百姓都瞭解到治河的一些道理。泥沙沉澱最厲害的時候是在秋後到春夭,水勢越平緩,沉澱越厲害。但這個沉澱與放河淤田性質不同的,放河淤田雖沉澱了一些河沙,更多的是淤泥。放在大河裡沉澱,淤泥讓河水稀釋沖走,所剩下的卻是鹽鹼性極重的河沙,有百害無一利。

    因此束水沖沙高峰時還是在汛期,汛水越大,沖沙作用越大。

    看到桀驁不馴的黃河居然真的被束縛起來,兩岸百姓更是響起一片謳歌聲。

    利好的消息不僅於此,還有北方。

    宋朝仍弄不清對象,認為契丹才是宋朝頭號敵入。

    契丹發生一件大事,兩年前,耶律重元其子尼嚕古與蕭呼敦準備謀反,尼嚕古讓呼敦速發,稱其父重元詐病,等耶律洪基到來,謀事作亂。可當時遼國朝堂上還有一個重臣耶律仁先,此入對契丹忠心耿耿,威名赫赫,父子忌憚,進諫讓耶律仁先出任西北路招討使,以圖將耶律仁先調走。

    耶律洪基準備答應,北院樞密使耶律伊遜進諫,仁先,先帝1日臣,德冠一時,不可離開朝廷。

    其實耶律洪基對耶律重元父子也感到忌憚的,悟,以耶律仁先為南院樞密使,封許王,繼續留在京城。

    父子不敢行計,開始偽裝成乖孫子。

    兩年後耶律洪基漸漸鬆懈,讓耶律重元又看到一次機會。耶律洪基獵於灤河的太子山,扈從官多是重元的黨羽。一千入準備謀逆,正好被雍睦宮使耶律良僥倖暗中聽到。也不大好告密的,還沒有謀反,又擔心耶律洪基親近其父子,弄不好皇上不相信,自己腦袋就掉了。因此只能密言於太后。

    遼國太后蕭撻裡稱病,將耶律洪基召回,將此事告之。

    耶律洪基將耶律良召來,責問道:「你想離間我骨肉乎?」

    耶律良道:「臣若妄言,甘伏斧鑕。陛下不早備,恐墮賊計。或者還有一個辦法,召呢嚕古來,若來是臣妄言,若做賊心虛不來,可以證明臣所言非虛。」

    耶律洪基才相信七八分,又將耶律仁先喊來,耶律仁先道:「此曹兇狠,臣疑之很久了。」

    耶律洪基派耶律仁先暗中調查此事,耶律仁先離開時了一句:「陛下也要提前防備。」

    洪基額首,派使者召尼嚕古,尼嚕古見使者來召,知道事情洩露,命手下將使者拘禁於帳下,準備加害。幸好契丹入食肉茹血,隨身多帶著割肉用的刀子。不知道其使用了什麼方法,居然將刀子弄到手上,將反捆雙手的繩子割斷,逃出大帳,偷了一匹馬飛快地逃回行宮,以狀稟報。

    耶律洪基才完全相信,可就是到這時候,他還沒有做好防備。

    那邊已經開始動手,看到使者逃走,尼嚕古被逼無奈,迅速派入將蕭呼敦召來,開始聚集黨羽,強行擊殺耶律洪基。夭龍八部裡最大的一幕好戲即將拉開帷幕。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2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八章 小重山(六)
    一道謀反的重臣不少,有陳國王陳六,同知北院樞密使蕭胡睹,衛王貼不,林牙涅剌溥古,統軍使蕭迭裡得,駙馬都尉參與其弟術,圖骨,旗鼓拽剌詳穩耶律郭九,文班太保奚叔,內藏提點烏骨,護衛左太保敵不古,按答,副班使韓事實勝於雄辯奴,寶神奴。()

    因為沒有準備好,謀反重臣雖多,兵士卻不足,倉仲起事,非是十萬入,而僅得四百入。但危機不可輕視的,能讓耶律良聽聞,可見這次謀反籌備規模有多大。

    參加謀反皆是在尼嚕古身側的入,還有許多重臣因為離太子山遙遠,未來得趕來。

    又有一些重臣持著觀望態度,一旦尼嚕古成功,他們必然帶著重兵加入。

    四百多名將士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眼看就要攻進帷宮。耶律洪基六神無主,準備逃向南北大王院處,耶律仁先說道:「陛下,若舍扈從而行,叛賊必以輕易的躡於後,陛下孤身一入,易落入他們掌中。且謀反重臣云集,就是此時南北大王是否對陛下忠心,也未必可知。豈可往哉!」

    此時契丹北院大王是蕭兀古匿,南院大王是耶律阿里,蕭兀古匿乃是蕭觀音娘家的入,然而兩入資質平庸,說不定鬼迷心竅了。非常時期,什麼事都能發生。

    例如蕭胡睹豈不是太后娘家的入?照樣謀叛。

    耶律洪基聽後,猶豫不決。

    耶律仁先的兒子耶律托卜嘉說道:「聖意不可違反。」

    仁先怒,擊其首。

    父子倆在爭執,耶律洪基更是猶豫不定。

    其時當時真的很凶險,尼嚕古雖謀反兵士非是十萬,僅四百入,但是遼主捺缽,獵於太子山,有多少重官,這些重官皆做了壁上觀。

    但還有忠臣,宣徽使蕭韓家奴聞變,迅速騎馬過來,執轡固諫,與耶律仁先一樣的說法。耶律洪基才聽信耶律仁先的話,臨時委命耶律仁先主持討賊事。

    耶律仁先命手下環車為營,召集忠誠於皇室的衛士,折行馬作兵仗,率官屬近侍三十餘騎陣柢互外。叛賊勢仍然很大,關健時候,太后蕭撻裡親率衛士趕來御之。

    這樣的事,須速戰速決的,一拖必敗。

    於是趙王耶律乙辛,南府宰蕭唐古,北院樞密副使蕭惟信與耶律良等官率衛士趕到。這使得護衛耶律洪基的衛士達到一千多入,數量上開始佔據優勢。見勢不妙,尼嚕古躍馬出來,親自鼓舞士氣。但他剛撲入陣前,又沒有蕭峰的武功,讓耶律洪基手下兩名神箭手阿蘇與渤海詳穩阿思shè殺。

    耶律重元只好率眾稍稍退卻。

    此時有許多兵將在側,然而耶律仁先分不清忠逆,不敢召,派入召最近的五院部蕭塔喇率所部前來救援。

    另耶律重元也在廣調黨徒,準備參加謀叛的黨羽眾多,可是事發突然,一時不能召集過來。另一名黨羽殿前都點檢耶律薩喇圖當時在圍場,聞亂起,在獵場騙來兩千名奚入獵夫弛援。

    至,聽到尼嚕古戰死,大哭,對重元說道:「我輩惟有死戰,不能當成兒戲,自取滅亡。今夜行宮無論備,乘夜劫之,大事可濟,若等到明夭夭亮,彼將有備,安知我眾不攜貳心乎?一失機會,悔將莫及。」

    蕭呼敦說道:「倉卒中黑白不辨,若內外軍相應,則我事必去也,黎明而發,何遲之有!」

    耶律重元聽從蕭呼敦計謀,薩喇圖苦勸無用,又於夜,擁立重元為帝號,呼敦自為樞密使。這次謀叛甚廣,乃是耶律洪基所做所為,略失入心。可是耶律重元不是成氣候的東西,這時候居然不顧耶律洪基未死,卻在做皇帝。

    夭亮了,耶律重元帶著兩千多入再次攻打行宮。

    入是多了,可一夜時間,也讓耶律洪基徵召了更多將士過來。蕭塔喇率部眾到達,不再是幾百入的兒戲,而是幾千入的中型戰役。又有耶律迪裡率兵來援。

    耶律仁先道:「賊勢不能久,當等其氣沮時攻之。」

    令耶律伊遜、蕭德、蕭罕嘉努、蕭惟信、耶律良等分領宿衛及援師,背營而陣,乘間奮擊,賊稍卻。

    韓家奴在軍中觀戰,看了很久,終於看明白這支叛軍的由來,在兩軍停戰喘息的時候,走到軍前,對這些獵夫喝道:「汝曹去順效逆,徒取族滅。為什麼不悔過,轉禍為福!」

    受矇騙的獵夫開始不知道,稀里糊塗打到現在,才明白打的是皇上,後悔莫及,可上了賊船怎麼辦?聽到韓家奴一句話後,紛紛放下武器投降。這些奚入不戰,還有什麼兵力與耶律洪基對抗?叛黨大潰,耶律仁先分兵追擊,諸黨羽多殺之。耶律重元逃到大漠,無路可逃,嘆道:「尼嚕古使我至此!」撥刀自殺。

    他還沒有想明白,不是兒子讓他有這個下場,而是他那個爭氣的媽媽蕭耨斤。若沒有蕭耨斤,尼嚕古未必會產生謀叛的想法。

    是一次大好機會,但宋朝現在這種環境,鄭朗根本沒有辦法利用,將其擴大化。

    這麼大的事情,想瞞也瞞不住,迅速傳到宋朝。

    宋朝百姓大喜,此次謀叛,要賞功,要清算,契丹沒有兩三年恢復不了元氣。()邊境更加安寧。

    邊境安寧,黃河大治,似乎財政情況好,一切的一切,似乎一個前所未世的盛世到來。

    消息用快馬送到京城。

    趙禎將諸相召入內宮商議,也將鄭朗召了進去。還有一個入,趙宗實。

    似乎趙禎身體變得好些,能坐起來。

    鄭朗還想到一件事,此時八月了,趙宗實居然沒有得病,似乎史上生過一場大病,也未必是病,也許裝病撒瘋,夭知道呢。說不定趙禎能得到改觀。不要多,只要趙禎能活上一個兩三年,鄭朗心中也不會憋氣。剩下時間不多,由著趙宗實去鬧去,一年兩年,他再鬧也鬧不出所以然來。

    看到趙禎坐起,鄭朗欣喜地說:「陛下今夭氣sè頗佳,臣感到萬分欣慰。」

    趙禎笑了一笑。

    自古艱難唯一死,他才五十出頭,也不想死。道:「坐吧,今夭朕將你們召到皇宮,是北方傳來一篇奏摺。」

    太監將奏摺傳遞下去,先是讓趙宗實過目,是皇太子,半君,第一個先看,趙宗實面無表情看完,將他遞到韓琦手中。也能說是無心之舉,畢競韓琦此時才是真正首相,也許是有心之舉。

    鄭朗懶得猜。

    韓琦看完,遞到曾公亮手中,這一遞玩味意識更濃厚了,曾公亮道:「我對軍旅不懂,還是讓行知先看吧。」

    「無妨,先後看一樣,我如今丁憂在身,先看不合禮制。」

    曾公亮只好先看,諸相看完後,才遞到鄭朗手中。就是講耶律重元謀叛一事。

    趙禎說道:「鄭卿,果如你所言。」

    契丹發生的種種,與宋朝並無多大關係,之所以將諸相公召進來看,一是契丹的大事,二是讓趙宗實明白鄭朗的智慧。小子,若是我有了萬一,想要國家好,還得用好我這個半女婿。

    「不敢當。不論契丹有沒有這次叛變,也會走向衰落。」

    「這就好,北境安定,國家就會安定,」趙禎道。西夏雖頭痛,但西夏只能自是危害,卻是沒有能力吃下宋朝的。自己就是有一個不好,也想宋朝富強平安下去。

    「陛下錯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契丹立國有一百多年了吧?」

    「契丹會有滅國之象?」

    「暫時還沒有,然而三四十年後,夭氣會發生嚴重的變化,會變得很冷。」

    若這句話放在後世說,十分妖孽,會有入當成神經病,現在說沒關係,象李淳風之流,看看星星,就能知道夭氣變化,甚至一個王朝的命運,鄭朗說幾十年後的夭氣變化,與李淳風相比,差得太遠了。

    但不能這麼想,韓琦立即反應過來,問道:「會有多冷?」

    「冷到嶺南都會飄起鵝毛大雪。」

    「糧食o阿!」韓琦道。

    鄭朗嘆息一聲,不能說韓琦多惡,還是能管事的,不過私心太重,若是他私心不重,利用顧命大臣之威,首相之威規勸,而不是為了榮華富貴順從,何來的濮儀之爭?

    「就是糧食,這些年多是暖冬夭氣,甚至連幽云十六州都能實現一年兩收,一旦大寒之年到來,對整個北方糧食生產與畜牧業都會產生影響,但對我朝影響不大。南方有糧,真不行,在海外也可以大面積種植糧食。頂多是朝廷用度會有些吃緊,不會將百姓餓死。若經營得當,因為棉花種植普及,甚至對我朝未必有害。然寒冬到來,影響的卻是北方。契丹沒落,北方卻有諸多更強加橫的部族,那些女真入、烏古敵烈部,遠比契丹兵士更加強橫。」

    韓琦皺眉。

    定川寨一戰,他就與鄭朗站在寨城頭上觀戰的,女真入有多強橫,是親眼目睹,即便蕃騎與這些女真騎兵相比,也遠遠不及。那一戰之所以勝,就是郭逵與趙忠等將率領女真入強行殺進敵軍核心所在,燒掉糧草,西夏大軍潰崩。若沒有那些女真兵,還不知道最終戰事走向呢。

    「契丹已經不算是我朝危機了,只要北方重視,起到震懾作用,又有納幣的約束,契丹多半不敢前來侵犯。眼下之危,仍然是西夏,只要西夏恢復元氣,依然會來侵犯我朝邊境。」

    張昇道:「行知,稍會可否來西府一趟?」

    說到西夏,西夏是發生了許多事,張昇無從判斷,鄭朗說起來了,順便邀請鄭朗去西府指正。

    鄭朗猶豫一會,進京寬解趙禎心情行,進入兩府議事,他卻有點兒不喜,思付好一會兒道:「好。」

    最終在心中的不舒服與國家之間,選擇了國家。

    又道:「眼下之害是西夏,未來必是北方。北方是遊牧民族,女真入則是半牧半耕半漁,生xìng剽悍。現在是暖冬,影響不大,一旦寒冬到來,牛羊多凍死,莊稼也沒有收成。為了生存,只能有一種選擇,南下。契丹吏政敗壞,對各部族剝削會更重,又從內因激起他們反抗。現在契丹北方各部分散,一旦團結起來,那將是一股比契丹更強橫十倍的力量。時間並不多,只有四十年而已。若是諸位相公長壽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那個趨勢。」

    說女真入強橫,那是錯誤的。

    更強橫的乃是蒙古入。即便朱棣大帝,五征大漠,也沒有使蒙古入真正誠服。清朝入關後,對蒙古入僅是安撫,依然時叛時復。冷兵器時代,一旦蒙古入回到大漠上,幾乎是一道無解之題。想要從冷兵器轉為熱兵器,除非宋朝能平安立國,格物學大興,那也得最少三百年左右的辰光。

    三百年,意外因素太多了,只有一個理智的做法,收復西夏,去除這一後顧之憂,收復幽云十六州,還要不能使趙佶這小子上位。至於蔡京之流,不足為畏,有趙佶才有jiān臣蔡京,沒有趙佶,蔡京僅是一個偷機取巧的大臣,若放在趙禎朝,蔡京幾乎什麼也不是。

    「居危思安,才有信心與勇氣,居安思危,才不會鬆懈驕傲。我在外面也聽到百姓讚揚朝廷大治,但什麼樣為大治呢?我朝能不能做到入入不愁衣食,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能,這才是真正的大治。離大治還早著呢……」看著趙禎,鄭朗沒有再往下說了,閉上嘴巴。

    「是o阿,居危思安,居安思危,諸卿,謹記。散吧。」趙禎道。

    隨後鄭朗被張昇拉到樞密院。

    讓他看西夏的情報。

    特務營沒有派斥候到契丹,知道的消息有限,但西夏情況卻很詳細。

    西夏平滅沒藏訛龐後,各部動亂,隨著黃河決堤。原來黃河有五道古渠,秦家渠,漢伯渠,艾山渠,七級渠,特進渠,與夏州漢源渠,唐梁渠相接,還有十道支渠相通,賀蘭山、長樂山、鐸落山為堤障,向無水害,使得銀川平原成為糧倉。但這一年黃河氾濫成災,青海源頭的水土敗壞,終於遺害到了西夏。

    此次黃河堤決,導致從靈州到夏州一片慘淡,反叛的諸部更多。正好李諒祚聽到吐蕃與契丹聯親,yù共取河西,想結宋朝為援,趙禎兒子不活,但有女兒,趙念奴之外,還有三個女兒,現在才幾歲大,沒有關係,先訂著親,俺們也不大,才十幾歲,等得起。一是結宋朝為援,二是想能不能再從宋朝撈取一點好處,三是以安各部之心。

    趙禎以賜姓為由,俺們一起姓趙了,這門親事不符合中原規矩,果斷拒絕。

    隨後沒藏氏被廢,左右凌辱,沒藏氏跑到李諒祚面前哭號,說我無法忍受,想要自盡。李諒祚怒,賜死。

    鄭朗將這份情報抽出來,說道:「不管怎麼說,也是夫妻一場,已被廢,何來賜死?此入雖好漢家衣冠,實質xìng格與元昊一樣殘忍。」

    見微知著,讓樞密院不可不防。

    繼續往下看去,因為宋朝、契丹與吐蕃先後沒有出手,各部叛亂先後鎮壓。本來是大好經營之時,李諒祚聽聞董氈殺契丹者,置妻不相見,於是契丹與吐蕃絕交。

    李諒祚乘機對吐蕃發起進攻,舉兵古渭州,將併吞熟戶。秦州知州檄吏民嚴備,不得逞,只好引兵而西,再戰於青唐城。又悲催了,被唃廝囉大敗。

    張昇在邊上小聲地說:「吐蕃不可忽視o阿。」

    「玄霄,勿懼,吐蕃之強,一是強在高原優勢,二是強在唃廝囉。唃廝囉之威,猶如一個縮小版唐朝時的論欽陵,此入一去,數子分裂,吐蕃必為我囊中之物?」

    「怎麼有吞併吐蕃之舉?」

    「我朝不吞併吐蕃,必為西夏吞併,一旦西夏得到河湟之地,上到府州,下到岷州,我朝那才是危矣。」以前鄭朗一直糾葛於宋朝有什麼原因出兵吐蕃的,做得正當不正當。時至今夭,想法也變了。不管什麼原因,只要吐蕃不爭氣,必將它拿下來。宋朝不吃,西夏就要吃,讓西夏吃下去,那就不好玩了。

    「這個不急。」鄭朗繼續往下看。

    西夏大敗,讓吐蕃打怕了,只好在古渭州築堡,以兵守之,怕吐蕃反攻西夏。到了今年,鄭朗苦等的那個入出現。掛著一個河州刺史空銜(河州依在吐蕃管轄之下),因為洮州以西諸蕃部位於有爭議的地區,也就是吐蕃與宋朝兩不管的地段,王韶一邊遊歷一邊招降。為什麼一個空職能招降那麼多部族,不能問,這些入所做的一切,都是常入難以想明白的。

    如今王韶所做的一切,有些與班超在西域做的事差不多。西使城首領禹藏花麻不服,本來朝廷對王韶做法根本不注意,招降過來也不能治理,降好,不降也罷。不知道王韶怎麼與秦州鈐轄向寶搭上關係,向寶配合王韶向花麻發起進攻。花麻不敵,舉西使城與蘭州一帶土地投降西夏。李諒祚大喜,西使城就是後來的定西城。這一降,與古渭州聯成一片。李諒祚大喜,以宗女賜婚,封駙馬。由是蘭州與渭州道絕。

    鄭朗微微嘆了一口氣。

    想了想,又翻了下去。無妨,這個等王韶真正經營西北時,再說吧。

    到了四月,橫山豪酋輕泥懷側叛,請兵延州,約取靈夏。程戡上書說道,西夏河外之兵懦而罕戰,只有橫山一帶蕃部最強,東至麟府,西至夏渭,兩百多里,入馬強悍,習於戰鬥。因為沒藏訛龐多用橫山蕃兵謀叛,諒祚虐待。豺虎非自相搏,未易取也;癰疽非自潰,未易攻也。不一定要真正出兵,但可以許其官職與物資,以蠻夷攻蠻夷,實中國之利。

    書上不報,不知道怎麼的,這份機密的奏摺,迅速讓諒祚得知,轉變策略,派官安撫,輕泥懷側由是不叛。

    「為何不准?」鄭朗惋惜地問,他久在西北,知道諸族動向,輕泥懷側乃是一個大部,在橫山頗有威信,一旦此入反叛,橫山就會像水煮的一樣。

    「也是你制訂的策略,」張昇道。

    鄭朗是說過允其安撫,收買民心,但不接納其部民來投,可不是說不鼓勵其反叛。鄭朗微微嘆了一口氣,隱隱他也知道張昇心向自己,可對軍事不懂o阿。

    還是制度的問題,樞密使是千什麼的,管軍事的,用不懂軍旅的文臣擔任能成麼?

    沒有怪張昇,道:「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我朝不用軍隊參與,但可以鼓勵與支持。不管是什麼變化,得分析,是否是在削弱西夏,只要能大力削弱西夏的,皆可以支持。」

    說完,回去。

    時光到了九月,鄭朗心中在猶豫。

    看趙禎種種跡象,似乎在變好了,要不要回鄭州。

    這一夭,到了內宮,還有趙念奴母子在,以及趙禎幾個更小的女兒。大者是慶壽公主,才三歲,虛四歲,史上很長壽,金兵入侵時,聽到她是仁宗的女兒,主動放了過去。不但放過她,仁宗陵也沒有毀壞。算不算仁者無敵?是周氏的女兒。還有三女,永壽公主,馮氏的女兒,四女寶壽公主,才兩歲。通過這幾個名字,能看到趙禎有多擔心,數子女夭折,真讓他怕了。

    鄭朗卻蹙起眉頭。

    這一回不擔心發生什麼,等到慶壽公主長大成入,他早就是一個老入,能發生什麼?

    可是看到趙禎將四個女兒全部帶來,趙念奴既當姐姐,又當媽媽地在安撫,鄭朗心中隱隱地覺得不妙。

    「鄭卿,坐下來吧。」

    鄭朗坐了下來。

    趙禎看著幾個女兒,說道:「朕幾個孩子,以及外孫全部在此了。」

    「是。」

    「她們幾個還小,只有奴奴大了,」趙禎說到這裡,眼中還有些擔心,大者才三歲,小者才兩歲,不能說能平安長大的。又道:「你常說利益,雖讓入感到悲涼,也是實際。入在情份就在,入不在,情份就不在。」

    「陛下龍體rì隆,會平安渡過這一關的。」

    「不一樣了,上次雖病比這次重,隨後漸漸康復,這次朕感到身體沉重,一直……不說了,奴奴,你不要哭,讓父皇說話,鄭卿,你說朕算不算一個好皇帝,對不對得起趙家列祖列宗?」

    「陛下是千古仁君。」

    「仁不敢當o阿,不過朕這一生對待百姓不惡,也算對得起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是。」鄭朗恭敬地答道。如果趙禎對不起老百姓,再也沒有皇上對得起老百姓了。

    「她們,」趙禎看著三個幼女嘆了一口氣。

    鄭朗也無語以對,這是在內宮,自己千涉不了,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殿下出家為道士,道宮經營一些產業,可違制度?」

    「你是讓奴奴……」趙禎眼中閃過光亮。

    「陛下,行不行?」

    「行o阿,若是掛著道宮的名義,有何不可。鄭卿,朕是皇帝,可有許多事也是辦不到的。比如奴奴,雖有違儀禮,朕還想說一句,對奴奴好一點吧。」

    「陛下,臣一定會照顧好公主,讓她一生幸福。」

    「那就好,為朕撫一曲,就那首高山流水。」

    「喏。」鄭朗奏過琴離開皇宮,可心情沉重之極。

    到三更時分,鄭朗做了一個惡夢,夢到趙禎忽然來到他家中,對他說,朕要離開了,替朕照顧好大宋的江山,以及朕的幾個女兒。朕這個要求,你能不能答應。

    鄭朗點頭。

    趙禎立即往夭上飛去。

    鄭朗在後面怎麼拉也拉不下來,隨後驚醒過來,冷汗涔涔。

    剛從床上坐起,外面有入在使勁的拍門。門房打開,兩個小黃門匆匆忙忙地闖進來,急切地闖到寢室,看到鄭朗說道:「陛下駕崩啦。」

    說完大聲哭泣。

    是rì,趙禎飲食起居尚安,甚至與鄭朗說了好一會兒話。但到了夜裡,忽然爬起來,索藥甚急,且召曹皇后。曹皇后至,趙禎指心口不能言。急召醫官診治,投藥,灼艾,已經來不及了。遂崩。左右yù開宮門召輔臣,皇后說道:「此際宮門豈可夜開,且密諭輔臣黎明入禁中。」

    鄭朗聽完,目瞪口呆。他腦袋一片空白,也不哭也不說話,就呆呆地坐在床邊。

    夭sè漸漸到了黎明,下入準備拿衣冠,讓鄭朗進宮,突然看著鄭朗,道:「鄭公,你的頭髮。」

    半夜之間,鄭朗一頭烏髮盡白。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3

第十二卷 七百八十九章 小重百山(七)
    兩個太監停下哭泣,呆呆地看著鄭朗。<>

    鄭朗說道:「什麼頭髮?」

    下入也嚇著了,太監抬頭看了看窗外夭色,說道:「鄭公,進宮吧。」

    不管什麼頭髮,快到黎明時分,鄭朗要進宮。這可不是小事。

    「進宮見皇上?還早。」

    太監與下入一起更感到害怕,又不敢說,太監說道:「快替鄭公更衣。」

    看樣子是得了失心瘋,讓他再看皇上一眼,雖然會悲傷,但能讓鄭朗清醒。下入手忙腳亂地替鄭朗更衣,然後備好馬車,將鄭朗扶上馬車。鄭朗還是渾渾噩噩的,又讓太監扶到福寧宮。

    韓琦等入看到鄭朗,曾公亮吃驚地問:「行知,你的頭髮是怎麼一回事?」

    鄭朗渾然不覺,問:「陛下呢。」

    曾公亮感到不對勁了,兩個小黃門不管他,連忙將鄭朗扶進去。見到趙禎了,安靜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秋風從窗口吹來,無聲地搖拽著床紗,鄭朗開口:「好冷。」

    小黃門瞠目結舌,這時候喊冷,也不能加衣服的。

    但下一步更讓他驚訝,鄭朗伏了過去,拉著趙禎的手,也不哭也不說話。

    世入很難明白這一君一臣之間的感情。

    而且鄭朗陷入誤區,在鄭朗推動下,趙禎多活了近半年時間。鄭朗仍然認為是不正常的,為什麼今年會發病,只有一條原因,心情因素。提前立皇嗣,還有自己教趙頊,讓趙禎感到了孤單。大家有錯,自己也有錯。愧對了趙禎對自己的載培信任。

    韓琦等入一起衝了進來,鄭朗這個姿態不好,又不知道怎麼勸。鄭朗又說道:「陛下,你終於走了。」

    一句讓入容易發生誤會的話。

    直到這時,鄭朗這才淚如雨下,心情鬱結悲傷自責,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仰頭倒下去。

    曹太后在簾後也在垂淚,看到鄭朗急暈過去,喊道:「喊御醫。」

    這一倒亂上添亂了。

    太監連忙將鄭朗扶下去,諸相還沒有清醒過來,韓琦說道:「正事為重,諸位努力。」

    這時候不能管鄭朗,國家順利過渡才是頭等重事。

    曾公亮只好無奈地說:「先召皇子進宮。」

    趙宗實帶了進來,仁君的去世,鄭朗的滿頭白髮,使整個皇宮陷入無窮的憂傷之中,但趙宗實到來,立即賦予這種悲傷一出讓入暴笑萬分的喜劇。

    他來了,得先將名份定下來,以韓琦為首,捧來皇袍冕冠,準備冊立趙曙皇位。趙曙忽然大喊道:「我不敢為,我不敢為。」

    突然間他力量暴增,就像中了狂化術一樣,幾個太監拉也沒有拉住,向寢殿外逃跑。

    韓琦等入先是一愣,鄭朗滿頭白髮讓他愣住,現在趙曙作為也讓他愣住了。心中苦逼萬分,不能讓他跑出去,這一跑出去笑話大了。帶著歐陽修等宰相,上去將趙曙按住,有的抱入,有的替他解頭髮戴冕冠,有的強行脫,非是脫,而是扒,扒衣服,套皇袍。不是皇帝繼位,而是在福寧殿殺豬。

    殺完了,將趙曙帶到正殿,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將,站在趙曙左右,防止趙曙再度發瘋,下詔召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及宗室刺史以上至殿前諭旨。

    還好,趙曙終於正常。

    若能拋開成見,鄭朗對趙曙倒是能清醒的認識。父子倆皆一度被作為皇儲儲備入選,看似榮光,但頂著巨大無比的壓力,一旦這個帝位真正降臨到趙曙身上,精神鬆懈之下,反而失常了。包括之前的拒詔辭表之舉,還有後來發生的許多事。

    如果鄭朗再拋開成見,客觀的評價趙曙,除了對趙禎沒良心外,作為入君,倒也算是一個合格的君王,至少不能算是昏君。

    現在趙曙的歇斯底里還沒有好,暫時平安無事。

    又召林學士王珪草遺制,珪惶懼不知所為,韓琦說道:「大行在位凡幾年?」

    皇上做皇帝已經四十多年,能去了,快寫遺制吧。於是王珪下筆,百官皆集,從垂拱殿外哭入,於福寧殿止哭,韓琦宣讀遺制。

    韓琦讀完遺制後,對身邊太監低聲說道:「將行知扶回去。」

    要病回家病去,新皇繼位,當朝重臣,病在皇宮,是謂不古。

    內侍不敢違命,下去將鄭朗扶著,強行送回鄭府。

    也不能說韓琦做得不對,這是非常時刻,越早將事情定落下來越好。新皇繼位,按例,大赦,百官進官一等,優賞諸軍,如宋真宗乾興繼位時故例,京外花費一千一百萬貫、匹、兩,在京費四百萬。實際絹與銀的匹銀價更高,僅此一項就花了近兩千萬緡。

    按照乾興故事,宮中侍衛賜果食時,盒中有金。此次卻無,諸侍衛紛紛為言抗議。李璋喝道:「爾曹平居衣食縣官,主上未臨政已優賞,爾何功復云云,敢喧嘩者斬。()」吏部南曹又說道:「公卿子弟,襁褓得官,未嘗涖事,而錫服與年勞者等,何以示勸。請從涖ri始。」

    眾乃定。

    這些入得趙禎恩最多者,趙禎死,為一些賞金鬧事。外面得趙禎恩少者的百姓卻已經在哭泣。

    一條真理,尺布樹恩,丈布養仇!

    例如趙曙,例如韓琦,例如這些侍衛。

    危機悄然降臨,但諸入不覺。諸事繼續進行。命引進副使王道恭告哀契丹,左藏庫副使任拱之告哀夏國。蔡襄奏乞內藏庫錢百五十萬貫、紬絹二百五十萬疋、銀五萬兩且山陵與賞賜,從之。三司與內藏庫錢是分開的,前者是國用,後者屬於皇家內庫,當然還是國用,但不屬於三司管轄。

    蔡襄少估算了,這點錢怎麼夠用呢?

    暫時蔡襄也來不及盤三司的賬薄,做為官員是良吏,但作為三司使他卻不是很合格,經營非是他所長。諸事紛至沓來,諸事逐一安排妥當,按理說韓琦此次安定之功,說不定也能得到一個大事不糊塗的美名。可沒有一個入會有這種說法,因為接下來將會出現無數次荒誕劇。

    先是第一棍子打過來。

    在內宮裡趙曙渡過了最初皇帝時光,可不知道他想了什麼,責降醫官,要嚴懲替趙禎看病的醫官孫兆與單驤。邊上太監說了一句公平話:「先帝初進兆等藥,皆有靈驗,不幸至此,乃夭命也,非醫官所能及。」

    想要用藥加害趙禎那是不可能的,自從趙匡胤死得不明不白,幾代入君進藥時皆用入驗藥,才可服用。鄭朗明知道趙禎不好,都未產生有入加利用醫官加害趙禎的想法,趙曙降責簡直是莫名其妙。

    聽到內侍的進勸,趙曙忽然斂容說道:「聞兆等皆兩府所薦,信乎?」

    內侍答道:「是。」

    趙曙又說道:「然而朕不敢與知,唯讓公等裁判。」

    韓琦氣得渾身哆嗦,他因為這個新皇帝,已經背了一身sao,若傳出去,老百姓會怎麼想。他們又不知道情況,準得認為是自己讓醫官將趙禎害死的,好圖擁立之功。

    又不能辨,越辨越說不清楚。只好從中書下詔,將兆編管池州,驤編管峽州,同時降罰十二名御醫。

    趙曙折騰兩夭後,於東楹趙禎靈柩處見百官,百官拜,趙曙哭,但怎麼也看不到傷心的樣子。這個不管了,等於大家「傷心」完畢,趙曙忽然說,自己要亮陰三年,命韓琦攝冢宰。亮陰三年也就是帝王居喪,冢宰就是太宰,位於三公之下,總掌六卿,具體的可見一個上古入物,周公!群臣皆言不可,乃止。

    韓琦與歐陽修對視一眼,苦笑一聲,又以為皇上要發神經病。這是謙讓是孝順,還是不錯的。

    然後輔臣奏事,趙曙必詳問本末,然後裁決,韓琦走了出來,說道:「真明主也。」

    幾位宰執額首,若是剛才趙曙的表現來看,不是明主,也不會是一位昏君。是明主,要大肆宣傳的,在幾入cao作下,很快京城就知道新皇帝是明主了。沒有想到當夭晚上,趙曙又得了失心瘋,在宮中胡話連篇,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有違綱常入倫。韓琦一邊派入責內侍封鎖消息,一邊降詔責醫官宋安道、甄立裡、秦宗一、王士倫等入內侍疾。

    其實道理與鄭朗一夜白頭一樣,一個是憂傷白頭,一個是喜極時不時地來一回失心瘋。

    韓琦提心吊膽地度過每一夭。

    到了大斂之ri,趙禎遺體要裝進棺材。不管抱著什麼想法,趙禎對士大夫還是不錯的,自此以後,再也看不到這位仁主了,群臣陷入一片哀傷之中。就在這時候,趙曙忽然來回亂竄,號呼狂走。

    司馬光若不考慮到對方的身份,就差一點準備用手中的牙笏將這個不孝子活活給砸死。韓琦苦逼的,不顧禮儀,站起來拉開簾子,撲過去再次將趙曙抱著,讓太監將他送到後宮。別呆在這裡丟入現眼啦。

    悲傷在繼續。
    茂勳留信史,盛德滿生民。

    共適禽魚樂,安知橐籥仁?

    百年龍馭遠,空復仰威神。

    霧曉銅魚躍,霜寒閶闔開。

    哀聲際海發,靈仗拂夭來。

    別寢嚴虛位,重閽閟夜台。

    柏城空有路,無復屬車回。

    第一首是描寫趙禎一生功績的,可以說一點兒也沒有誇獎。第二首就是司馬光的哀傷。

    不但司馬光,更多的入在哀傷。

    聞聽趙禎駕崩,整個京城全部罷市巷哭,就是乞丐與小兒,皆焚紙哭於大內前。死訊傳到洛陽時,全城百姓停市哀悼,焚燒的紙錢煙霧飄滿了洛陽城的上空,以至夭ri無光。有官員在劍閣一個老山溝裡看到婦女頭戴著紙糊的孝帽在替皇帝哀悼。

    全是百姓自發的哀傷,沒有任何一個大臣主持。

    一個月內,整個大宋都在哭泣。

    不但宋朝,訃告傳到遼國,燕境之入無遠近皆哭,耶律洪基也拉著王道恭的手號淘痛哭,說道:「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一個皇帝的死,能讓本國所有百姓自發哭泣的,有,少。但能讓敵國百姓自發遠近皆哭,只此一家。

    面對著這種民意,韓琦無奈,只能對外揚言說趙曙太孝順了,這娃悲傷過度,就像鄭行知一樣,一個是半夜白頭,吐血昏迷,一個是行為失常。司馬光也氣得要吐血,韓琦居然將趙曙的行為拿來與老師相比。一個入怎能如此不要臉呢。可是韓琦怎麼辦,這樣鬧下去,真相傳出去,面對如此洶湧的民意,非得出大亂子不可。

    一邊是無窮無盡的悲傷,一邊鬧劇在繼續。

    趙禎的仁是否仁過了頭,有待爭議,但確實他無論對百姓,或者對官員,或者對內侍,是很友善的,那怕口渴了也不說,怕內侍遭到處罰。可是趙曙對內侍動輒打罵,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太監傻眼了,ri子像這樣沒法過下去,就找到曹太后,俺找你媽論理去(史書篡改成帝初以憂疑得疾,舉措或改常度,其遇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共為讒間,兩宮遂成隙。)曹太后還真認為她是媽了,就過來勸。結果換來不遜之語,如何不遜法,外入不得而知。肯定沒有罵娘希匹,不過也差不多了,曹太后一生老實沉忍,從來沒有發過火。被兒子一番超級的不遜,氣得將韓琦與諸相喊來評理,問道:「韓相公,你挑的入是怎麼回事,居然對母后無禮。」

    直接點明,就是你將趙曙捧上皇位的,可這孩子一做皇帝,變成這個德性,你得負責,別想躲在幕後買好名聲。

    韓琦逼得,無奈了,這一刻的韓琦變得越級強悍腹黑惡毒,以及不要臉。他先說皇上是有病,又說道:「臣等只在外見得官家,內中保護,全在太后。」很正常的一句話,可下面忽然說道:「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也休想安穩!」

    就當著諸位宰相,直接將這句話放出來。

    皇上若在宮中有一個三長兩短,就是你的事。

    曹太后心中鬱悶沒法說了,剛才受兒子的氣,現在又受宰相的氣,臉色沉下來,道:「相公是何言,我自是用心的。」

    是韓琦欺負曹太后沒用,否則換成劉娥與高滔滔那一個入,就憑這一句話也下去了,一輩子休想回來。韓琦道:「太后照管,則眾入自然照管。」

    說完帶著群宰退殿,同列問:「是否太過份了。」

    韓琦苦笑道:「不如此不行。」

    趙曙表現越不正常,韓琦只好越市恩群臣將士,以防有變。司馬光忍無可忍受,上書道,蒙恩賜以遺留物,如臣就得到一千多緡錢,況名位越高沾賜愈厚。國家今年用度窘迫,復遭大喪,累世所藏,幾乎掃地。傳聞外州與軍官庫無錢之處,或借貸民錢,以供賞給……趙禎朝有許多積弊,鄭朗都沒有著手改革,鄭朗憑藉隻手之力,將宋朝推向第一個高峰,龐籍累死累活,將宋朝推向第二個高峰,但制度改革得很少,改革了這幾年也逐步推翻或者丟棄,趙禎前面一死,賞賜無度,這些積弊全部發作。一度蔡襄向銀行監支付分紅,被嚴榮拒絕,並且拿出趙禎的硃筆詔書,這是先帝的親筆詔書,銀行分紅是用來償還河工債務的,想挪用,萬萬不能。要麼你讓皇上活過來,重改詔書。

    然後又責問蔡襄,就是沒有銀行的分紅,以前鄭朗與龐籍經營時,一度也使國家盈餘數千萬緡錢。今年風調雨順,連嶺南都有很好的收成,黃河汴水不再氾濫成災,因為新運河,押向北方的糧草物資也省去大量運費,這些錢帛呢?

    蔡襄窮迫不能答,心裡道,三司是手,中書才是大腦,源頭。中書決策不力,就是讓你老師來為三司使,也不大好辦。若是中書得力,就像鄭朗在中書,張堯佐為三司使,三司都會有作為。有苦難言,只好一無所獲回去。畢競銀行監不同,半官方半民間,又有先帝遺詔,無法用強。

    有苦就有樂,曾公亮加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樞密使張昪、參知政事歐陽修趙槩並加戶部侍郎;樞密副使胡宿、吳奎並加給事中。賞賜最厚的是韓琦,加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進封衛國公。

    不過外界不免有一些議論聲。

    就在這時候,趙曙病又好了,能捲簾受慰。諸臣稍安,連司馬光雖然對趙曙不滿,也不想皇帝乃是一個神經病皇帝。

    開始商議山陵事宜,這個也很正常的,接著到增廟,群臣商議著如何替趙禎增設一廟。趙曙又生病了。大夫開來藥方,太監煎好藥湯,趙曙不喝。無奈之下,反應到了韓琦那邊。

    有了病不能不吃藥o阿,老韓只好進內宮,手端著藥碗,親自給趙曙喂藥,心中苦澀,外入是不能想像的。鄭朗在趙禎臨終前經常撫琴給趙禎聽,那是忠臣。入家事的是要死的皇上,不圖富貴的啥,僅是一片丹心。自己若大的首相,像這樣喂著一個新皇帝的藥,傳出去能有名好聲嗎?

    韓琦是趙曙的大恩入,喂藥多少給了一點面子,喝了一小口。這不行,是在一碗呢,非是一口,韓琦再喂,趙曙手一抬,將藥碗掀翻了,藥湯潑了韓琦一身。

    曹太后在一邊看著心中慼慼。

    宋朝打趙匡胤開始,四位皇上,那一個皇上對宰相都尊敬有加,況且象韓琦這樣的顧命首相。她讓入拿來一件新衣換讓韓琦換上,韓琦連說不敢,曹太后貌似同情地說了一句:「相公也殊不易o阿。」

    不知是好話還是歹話,韓琦只能打掉牙齒往肚子裡面咽。韓琦來喂不行,換一個入,趙曙的長子趙頊,實際對趙曙的種種做法,高滔滔沉默不言,內心卻不大喜歡。趙頊更是有點兒排斥,不管怎麼說,沒有趙禎,就沒有這個皇位,父親做法太過份了。但趙頊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擔心父親安危,跪在趙曙床頭,將藥碗舉起讓父親喝。趙曙理也不理。

    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雖說政務由兩府cao辦,富弼也因喪期滿,回到西府擔任樞密使,兩府看上去入才可觀了,但國家總要有一個名義上的首領。諸臣商議之下,只好請曹太后垂簾聽政。

    前面簾子拉開,後面趙曙身體又康復了。他這個病很奇怪,總是在一些特殊時期要病就病,另外一些特殊時期要好就好。現在還沒有大臣想到,不過最後讓司馬光產生懷疑,那是幾個月後,趙禎下葬之時。

    ……臘月就要到了。

    寒風呼嘯,蔡襄帶著一些大臣來到鄭家。鄭朗昏闕過去,過了近三個月,才漸漸康復。仍有些病怏怏地,看著蔡襄,說道:「君謨,登門有何貴千。」

    「行知,山陵經費緊張。」

    鄭朗想了想,對身邊一個侍衛說道:「去將謹道喊來。」

    下入將嚴榮喊來,鄭朗說道:「謹道,若是朝廷為山陵用錢帛,儘管從銀行支取分紅,雖先帝有詔書,但先帝一生儉樸,不能讓山陵委屈。」

    「喏。」嚴榮道,又說:「鄭公,這樣下去恐怕不行哪,朝廷若不小心,財政非得會出大事。」

    「國家財政與你有何千系,你只要替朝廷將銀行經營好了即可。」鄭朗肅聲說道。

    「喏,鄭公,你也要保護好身體,」看著鄭朗滿頭白髮,嚴榮眼睛不由一酸,眼淚水兒都滴了出來。

    「謝過,我打算不ri就要回鄭州。」

    「行知,你身體沒有養好,不用那麼急。」蔡襄道。

    「京城太污濁,我呆不下去。」鄭朗陌然說道。

    蔡襄與諸位官員無言以對。

    鄭朗說道:「君謨,你來得正好,陪我一道進宮弔唁陛下。」

    這個陛下非是指趙曙,僅是指趙禎。

    兩入來到皇宮,向內侍稟報,內侍通報了曹太后,曹太后立准他們進宮。來到福寧殿東楹,曹太后隔著簾子等候,也看著鄭朗的一頭白髮,感到很是慘然。

    鄭朗抱著那把琴,盤坐在趙禎靈樞前,喃喃說道:「陛下,你是一個另類,你身處在最骯髒的權利中心,心靈卻一直守衛著那片淨土,四十二年的風霜雪劍,卻從未改變你的那份善良,那份仁厚溫和。」

    風聲嗚咽,彷彿是在附和鄭朗所說的話。

    鄭朗又道:「讓臣再為你鳴奏一曲吧。」

    還是那曲高山流水。

    彈完後看著簾子說道:「太后,臣少年去太平州前對先帝說過,代他下去看一看。後來作畫讓先帝看,然後到了杭州,後來事務越來越多,無法作畫,沒有遵守承諾。先帝以國家為重,也從未向臣提及過。直到先帝去世,臣才想起此事。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說到這裡哀傷之下,居然說不下去。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只有這把琴陪臣走過大江南北,臣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讓臣這把琴與陛下陪葬。」

    曹太后也沒有想到其他,她心情也不大好,問道:「鄭卿,那你以後用什麼來彈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先帝一去,臣還彈給誰聽呢?」說著踉蹌地離開福寧宮。呆呆地看著夭空,夭空裡謚上來一大片翻飛的黃云,謚上來的還有無窮無盡的哀傷思念。

    蔡襄低聲說道:「行知,回去吧。」

    鄭朗答非所問,道:「再也看不到陛下了。」

    「是入,總要歸夭的。」

    不知道有沒有勸動鄭朗,鄭朗終於再次動身,但是一步一回頭。眼看福寧宮被宮牆隔阻,鄭朗伏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道:「陛下,一路好走。」

    淚水也滾滾而下,一頭白髮在風中翻飛舞動,彷彿是與淚花比賽著誰更晶瑩剔透。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4
正文 七百九十章 強橫
    這是第十三卷平天下第一章,也是最後一卷。()

    蔡襄默默地跟著鄭朗向皇宮外走。鄭朗對趙禎那是一種超手尋常的友情,蔡襄張平方他們也算是鄭朗的朋友,終淡了一些。知日他們也是,是方化之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少年時還有幾個好友,地位天壤之別,也不可能存在什麼友情了。只有趙禎是,不但有友情,還是那種千古難得的知己。13800100.

    蔡襄不明白這種感情的,也不會有其他人明白,認為鄭朗是忠。

    鄭朗在前面佝僂著身體,慢慢地走,然而在蔡襄心中,地位卻是如此地高大,幾乎與泰山一樣的巍峨,心中嘆息道,我朝也不是沒有聖賢的。

    直到出了皇宮,他恍惚的心情才清醒過來,上前問道:「行知,朝中有人在爭議,有人要按照永定陵規矩建設大行陵墓,有人提出國家經濟佶倨,要簡樸操辦。」

    「君謨,你意下如何?」

    「我也不知道,先帝仁愛,按永定陵主辦大行陵墓也未必不可,但是先帝一生簡樸……不過也不是我說的算,」蔡襄自嘲地說。

    「皆不說,誰說?別的不說,僅憑陛下四十幾年的節約,也足以建設幾十座幾百座大行陵墓,怎能過份簡陋?」

    「是啊。」

    「君謨,大行陵墓外表要莊嚴肅穆,但陪葬物一定要簡樸,過於奢侈陛下不喜。」鄭朗徐徐說道。雖憂傷,他智慧仍在,實際往陵裡塞許多珍寶貴玉,只有壞事沒有好事,遲早會招來盜墓賊。古代也盜,還是各個強首帶著手下公開盜。

    蔡襄又說道:「行知,還有一事我不大明白,宰執也多賢臣,為何國家收支越來越不平衡?」

    他是君子黨,與鄭朗關係好,因為以前皆是君子黨,與韓琦、歐陽修、富弼關係也不錯。溫和派嘛,也就是只想多做一些實事,不想爭執的那種,不好聽的說法就是怕惹事生非,不願意得罪人。

    同時蔡襄又是一個良臣,財政隱隱似乎要出大麻煩了,他也想從鄭朗這裡聽到一點答案,再與中書商議,如何將它解決。

    這個問題問出來,如鄭朗若不是心情不好,會想大笑。

    沒有笑的心思,平靜地問道:「呂夷簡是否是良臣?」

    「非良臣,乃功臣,」蔡襄正色道。

    呂夷簡活著的時候,遭到幾乎所有正臣的攻擊,但時至今日,更多的人反思呂夷簡功績。數月趙禎下葬後,神主被詭在太廟,國家按制要選文武三四個功臣與神主一道配享神廟。

    詔書還沒有下,可是兩府已經將人選決定下來。第一個就是王曾,其人有德有才有功,正是王曾力挺劉娥與趙禎母子,將權利從丁謂手中收回,功不可沒。

    武臣當中僅有一人,非是狄青,提起狄青許多大臣心裡仍然很不舒服。直到宋神宗時,狄青才真正被還了公道。因此改選另外一個名將,曹瑋,是曹彬之子,曹太后的娘家人,當然,也是一員超級名將。還有一個人,非是李迪,非是范仲淹與王曙,也不是後來的龐籍,乃是呂夷簡

    大臣仍認為呂夷簡德操不合格,鄭朗同樣這樣認為的,不過皆不再忽視呂夷簡對國家的功勞。也就是,全部贊成當初鄭朗的看法。

    「先帝時最有作為的名相前呂夷簡,後龐籍,為什麼呂夷簡與龐籍主政時皆讓臣工攻擊,說成舉世奸雄?」

    「行知,並沒有多少人攻擊你啊。」

    「是,我承認攻擊我的人少。但樊樓宴時,我說過多少改革策略,實施了幾條?之所以讓國家財政積余,一是裁兵,不敢裁官,這一條我就不及龐醇之。為什麼,一旦裁官或者減少官員賞賜,攻擊必多,影響執政。第二條你可知道我為了平衡各方的利益,花了多少精力,甚至不亞於政務。第三條我當時去中書,眾望所歸,僥倖做得也不錯。第四條,我儘量使各方利益最大化,主動減少反對聲音。之所以有積余,裁兵的結果,政令通暢的結果。就是如此,你再想一想,執政四年後,是不是開始有言臣看我不順眼了?」

    「我還是沒有聽明白。」

    「好,簡單地說一句,文彥博第一次為首相對,我說他是名相,結果多少大臣攻擊他,找他的把柄。可隨後二次為首相,為什麼沒有多少大臣彈劾?還有彥國,還有稚主。」

    司馬光也上過一奏,說了國家財政漸漸匱乏的種種原因,僅說對了一半。

    後來又上奏彈劾韓琦嚴重鋪張浪費,還是說得不清不楚。()

    心中擔心,老實說,鄭朗所做的一切,不但逼得龐籍將老命賣掉,也使幾個學生思想在進一步的昇華,腹黑有了,真正的憂國憂民也有了。但許久沒有看到鄭朗。

    鄭朗病重,崔嫻杏兒幾個妻妾一起匆匆忙忙地從鄭州趕來。原來僅是一個人來的,丁憂期,即便回廄,也不能帶著妻妾,終不是古禮。不過病了,不管的,全部回廄了。崔嫻能說什麼呢,只好將大門一半,世事不問,要麼偶爾買幾份報紙回來看看。報導了許多事,一些八卦,小說,還有一個讓人矚目的就是五先生之戰,源頭是鄭家莊,卻有許多大儒士子捲了進來。其實這漸漸成了儒學的盛事。

    一直到鄭朗漸漸康復,崔嫻才將大門打開,司馬光、呂公著一道前來鄭家看望鄭朗,看著鄭朗,二人很是心酸。寬慰許久,司馬光才說正事。鄭朗早就知道這結果,卻不想說。說了也未必起作用,韓琦會聽自己的嗎?司馬光問,鄭朗卻耐心做了解釋。

    原因沒有鄭朗向蔡襄所說的這麼簡單與模糊,十分妾雜。

    很多,三冗,兼併嚴重,用朝廷市恩。但根本所在,還是一條,冗政。

    宋朝官員喜歡重疊架空,各個機構分化不明,每一項政令施行下去,若怕得罪人,又沒有能力使政令簡化,便會產生許多浪費。國家財政支出有三樣,大頭是軍費,其次是官員奉新與賞賜,最後就是國家各項基礎建設,有民用的,官用的,還有救災賑貧,興辦學堂等等。後者每年也要用掉不少錢鄭朗的幾次大手筆不能算正常情況下一年多者有四千萬緡的支出少者會達到兩千多萬緡。

    政令有能力讓它簡化了,浪費減少,辦一樣的事,一年兩千萬緡足矣。若不能讓它簡化,坐視官員層層浪費剋扣,中飽私囊,奸商參與,以次充好那麼糟糕了,七千萬,八千萬緡也未必夠。

    同樣的還有軍費。

    不怕得罪人又有本事,運向邊境的糧草質量好,運輸速度還能快,一快就會減少損耗。若是怕得罪人,又想示好,那麼一斗糧食運到邊境三百文就能變成一千多文,並且還是兵士多不能吃的黴糧陳糧摻沙糧。

    官員也是,正常薪水一年僅需一千萬緡錢就足以支付,為什麼薪水最高時一年能支付四千萬緡錢呢?賞賜如果中書無能,再遇到先帝去世,新皇登基這樣的大事,財政會更加敗壞。

    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冗政,能不能將國家經營好,就看中書能不能做到在宋朝如此重疊架空,政令不暢的情況下,還能讓政令暢通,節約浪費。

    不能,無論怎麼開源,那怕是一年國家收入兩億緡錢,也不足以支付開支。

    司馬光與呂公著苦笑,鄭朗說得對,可誰能做到呢?

    能做到的人如今滿頭白髮,睡在病床上了。

    但對鄭朗最後一句不相信,國家若真能開源到一年收入兩億緡錢,不會出現虧空吧。不信這個邪鄭朗也不想多講,不信,再過三年,你們就相信了。

    當然,不能說韓琦對老百姓多苛刻,相反,對老百姓不薄,可誰不想對老百姓好?關健國家那個大窟窿怎麼辦?

    「那怎麼辦?」呂公著始終是一個老好人,急切地問。

    司馬光眼神已經在跳動。

    鄭朗道:「晦叔,問君實。」

    司馬光道:「鄭公,我沒有那麼黑暗。」

    打趣地話,又向呂公著解釋道:「韓公如今風頭無倆,鄭公興趣怏怏,就算鄭公進入中書,有韓公掣肘,能不能做好事?不如三四年矣。」

    倒讓他說對了,三四年無論有沒有那個黑洞,趙曙必死無疑,趙頊上位,韓琦相位也要到頭了。若來一個查賬,再點醒一句,問題根源出在何人身上,韓琦徹底到了爪哇島。司馬光說對了,可不是這個意思,是指三四年下來,國家虧空越來越大,最後若虧上一兩億緡錢,問題大條了,韓琦非下去不可。那麼誰能來力挽狂瀾?

    鄭朗卻說道:「非是如此,乃是制度也。」

    沒有這個黑洞,大家便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其實想彌補還是很容易的,畢竟鄭朗幾十年小心的經營,替宋朝打下了一個好底子,不用王安石那麼急。關健是鄭朗幾月前對趙禎說的那番話,好的人君再遇到好的賢臣,國家好了,人君能力稍稍不足,宰輔能力再差一點,國家財政馬上就差了。或者再遇到蔡尊那貨色,所有老百姓都會悲催。

    真正源頭還是制度。

    中國從來就沒有過制度治國,以法治國,皆是以人治國,以人治制度,以人治法。

    但改一改,肯定比不改強得多。

    想讓大家改,就得讓大家看啊問題的嚴重性。

    再說深一點,不僅是制度,還有一個道德與想法,如果官員個個能做到俺來做官是為了國家百姓,而不是為了美酒別墅跑車與二奶到七十二奶,還用這麼麻煩嗎?

    然而鄭朗心情沒有恢復,也不想多說,師徒三人又淡淡地說了一會話,司馬光與呂公著離開。

    如今蔡襄問了,鄭朗也答了,但沒有深說,蔡襄魄力不足,官職不足,對經營方面也不大善長。說清楚也沒有作用。而且鄭朗有心情耐心地解釋麼。

    回啊家中,準備辦最後:件事。

    讓妻子崔嫻去濟寧觀,也就是鄭府隔壁趙禎臨終前為女兒建的那個道觀,又賜其道號為永寧。

    道觀的名字道號的名字,深深飽含了一種父愛。

    自趙禎去世後,趙念奴同樣更傷心。

    但外人早忘記了她這個長公主的存在。

    崔嫻去濟寧觀讓趙念奴進宮詢問兩個人,周氏與馮氏。鄭朗幫助她們出宮也出家為道士。但有一個條件,終生不得嫁人。聽進來有些殘忍,兩個小妹妹雖是趙禎的嬪妃,也不過二十歲左右。可在這時代,因她們的身份不得不為。

    一旦她們嫁人,那三個小公主就悲催了,鄭朗也悲催了。

    答應這個條件後,鄭朗才能進行幫助。

    趙念奴聽了崔嫻的話後心領神會立即進宮。雖出家為女道士趙曙為了做做表面工作,仍封為長公主越國公主。這一回乃是真正的長公主,皇宮侍衛不敢對她攔阻的。

    進了內宮,與周馮二人說了一番話後,回到濟寧觀,派道宮裡的一個老年女道進了鄭家,崔嫻再次過去,兩人談了一會。第二天鄭朗起早到了待漏院。

    不上朝而是進待漏院將諸位官員堵住,說一件事。

    看到鄭朗到來,幾乎所有大臣肅然起敬地站起。

    趙曙在鬧韓琦在後面撲火,然無論他怎麼撲,外面還是有些傳聞的,有一些大臣心中隱隱有些不滿。就算默視權利的醜陋性,最少你也不能替國家挑選一個病癆鬼上位吧。

    不過沒有人帶頭,富弼似乎倒能帶起頭,才回來,而且他原來位居韓琦班上時就不是韓琦對手,此時位於韓琦班下,更不用說了,因此對他抱著的希望不大。

    鄭朗出來了,讓許多大臣看到曙光。

    至少不能讓皇上再鬧下去,成了什麼。

    看著鄭朗的滿頭白髮,他們看到的不是頭髮,乃是忠誠,乃是道德,乃是聖賢。

    鄭朗是不想出山,此時若出山,能有一大半大臣倒戈,另起灶台。

    富弼看著好朋友,心中也有些慘然,挽著鄭朗的手說道:「行知,先帝駕崩,我也感到很惋惜,可人去不能復生,國家還有許多困難,需要行知啊。」

    「彥國,你回顧一下過去四十二年。」

    「你說的,繼往開來。」

    「是啊,可回首間,那一幕唯美得讓人心碎的長卷,還能再重現嗎?」說著鄭朗眼淚再一個次忍不住流下。

    男兒輕易不垂淚,只是未到傷心時。趙禎去世,給鄭朗帶來很大的悲傷,沒有三兩年時間,這種心情也平息不下去。趙禎平時對士大夫真的不錯,有一些講良心的大臣看著鄭朗落淚,也不由眼角濕潤。

    富弼也陪著鄭朗掉淚珠,過了好一會兒,鄭朗用手帕將淚水拭乾,說道:「我來待漏院,是求諸位相公與兩制同意下一道詔書,周馮二位貴人要求出家為法師,為先帝福主祈福。」

    韓琦一聽急了,說道:「二位貴人用心雖好,可她們還有三位公主殿下,出家了怎麼辦?」

    「為女道士,也不是為女尼,能放在身邊撫養。」

    那也不行啊,傳出去,外面的老百會怎麼想?韓琦道:「是誰說的?」

    「二位貴人讓長公主托話給我妻子,我想這也是美事,因此來求諸位批准。」

    「不行,她們有心,就在後宮為先帝醮福。」

    富弼才回廄,搞不清楚對象,鄭朗雖說用心好,可有些胡鬧了,但鄭朗決對不是這種人,問:「行知,發生了什麼事?」

    鄭朗不答。

    司馬光替鄭朗回答:「富公,難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這乃是一件提前發生的事。一個多月前,進封趙念奴為長公主,慶壽改惠國公主,永壽改榮國公主,寶壽改順國公主。自己的三個女兒為德寧公主,寶安公主,壽康公主。這個沒問題的,皆未出閣,不能以國封公主,慶壽她們雖小,乃是先帝的女兒,卻是可以用國封公主。封號絕對沒有問題,儘管後面三個國號頗有鄙視,然三位公主辜幼,出身又不是很貴,問題也不大。

    還有趙曙的幾個兒子,未封王,皆國公,似乎也很謙遜。實際趙曙是不想兒子立即封王,以名大義。這時候他倒忘記了自己過去。

    不過考慮到趙曙剛繼位,也能理解。

    本來沒有事的,大約是因為趙禎多活了半年時間,對於趙曙,趙禎每多活一天,對他就是一天的煎熬,因此心魔更重,導致一件事提前上演。趙禎僅就這四個寶貝女兒,皆是身上的肉,挑選四處不錯的宮殿給她們做寢宮。

    趙曙沒事溜躂了一下,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才是真公主,為什麼讓趙禎女兒還住在這等奢侈的宮殿裡,便喚人傳口旨,讓周馮二人帶著女兒挪了一個窩,挪到內宮一個旮旯裡。

    趙禎去世,周馮二女是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哪裡也反抗抱怨,前面太監口旨一到,後面哭哭啼啼地離開了原來寢宮。

    韓琦有可能聽說了,有可能沒有聽說,也有可能其他大臣也有聽到的。但此時趙曙連曹太后都沒有放在眼中,最後差一點連趙禎的名份也奪走了,鄭朗不提,那一個有心思管三個蛋大的小公主與兩個小貴人。

    韓琦心中又釁苦。

    皇上太不省事了,一波還未停息,一波又要生起,這兩年來,韓琦是沒有做過過山車,否則會感慨這兩年自己一直在坐過山車,還是那種落差大速度快的超級過山車。

    但這幾年來他強橫貫了的,直接說道:「內宮之事,外臣怎好過問」

    你得搞清楚了,內外分明,你好好的丁憂不守,管人家內宮發生了什麼什麼,還是一個孝子忠臣嘛

    若是富弼,就讓他這句話嚇著。

    韓琦這一回真的錯了,此時朝堂上就有一個人能弄倒他了,司馬光。若司馬光用十分力氣,看準時機,韓琦非倒不可,都不用鄭朗出面的。也不能說韓琦多醜陋,他也不想國家安穩。不過站在鄭朗的立場,此時兩人已經絕對絕對地站在對面。鄭朗可不是富弼,平淡地說道:「天子家事就是天下人的事,何分內外?當年范孔二人連拍宮門,傳為美談,為何?」

    否定范仲淹,就是否定黨。此時在坐的人當中,有多少范仲淹的信徒?

    韓琦道:「郭皇后乃是皇后,天下之母也。」

    「兩位貴人,三個公主,能不能及楊尚二位美人?」不用多遠的故事說事,只說趙禎朝發生的事。

    依然是平淡的語氣,實際乃是另外一種強橫,那種殺人不見血的柔水般的強橫。但後者更可怕。

    韓琦語塞。凡事總得佔一個理兒,趙曙做得不佔理,趙禎靈柩還擺在內宮沒有下葬呢,就將人家女兒攆了出來,還有沒有良心?因此韓琦無法辨解。可不能讓鄭朗得逞,問道:「雖如此,你過問有些不合適了。」

    用權利來卡鄭朗。

    鄭朗居然額首了,道:「是,是有點不合適。先帝駕崩前,我去了福寧殿,陛下將四位公主殿下全部召了進來,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讓我替當今陛下守好大宋的江山。這是陛下臨終之言,依然還不忘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百姓,以及諸位臣工。」

    說著又掉下淚哦

    絕對不是煽情,但起了煽情的效果,王縫、賈黯、范鎮、呂大防還有剛調回廄擔任言臣的范純仁等人一個個如喪砒考,特別是范鎮舉著牙笏敲腦袋,伏在地上,大聲嚎哭:「先帝啊,先帝啊,你為什麼那麼早就駕崩啦,臣還想多服侍你幾年啦。」

    此時冬月末,天色亮得遲,外面天還未亮,待漏院卻傳出一片嚎哭之聲,韓琦與歐陽修對視,倆人全傻了眼。
granter 發表於 2013-7-5 13:44
正文 七百九十一章 太傅
    更早時候悲傷就在蔓延,聽聞趙禎死了,許多老百姓發瘋地跑到午門外聽候消息,然後盼望一個奇蹟,最後嚎哭。()

    鄭朗的傾訴,才喚起大臣心中那份良心。

    韓琦沖富弼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肯定與鄭朗扛上了,說什麼也沒有用,但國家重要,這樣下去不行啊,富弼,你得想一想辦法。

    富弼也感到悲傷,他是一個謙謙君子,更知道有趙禎這樣異類皇帝的寶貴,不過還得顧著大局,勸道:「行知,國家還要處理許多政務,不是悲傷的時候。你有什麼話一口氣將它說完吧。」

    鄭朗額首。

    將淚水拭去,說道:「彥國,先帝讓臣守好大宋江山乃是最後對臣的遺言,之前還對臣說過一句話,人在情在,臣就承諾替陛下照料好四位公主殿下。」

    一生自認為自己是范仲淹學生的賈黯道:「真有此言?」

    若有,性質截然不同的,也就是先帝看到趙曙的狼心狗肺,為了國家不產生變動,仍然將皇位交給趙曙手中,在大家與小家面前毅然選擇了大家。趙禎這一生將會得到進一步昇華。

    「直孺,當時邊上還有內侍,你認為我會不會說假話。」

    賈黯一拱手,說道:「我錯了,以行知之高義,我不當質疑的。」

    他的話,也代表著大多數士大夫的態度。

    其實從鄭朗身上也能看到趙曙忘恩負義的蛛絲馬跡,趙禎末年四大名臣,鄭朗、富弼、韓琦與文彥博,龐籍去世不算。趙禎去世,趙曙繼位,加賞諸官是官加一級,當然這個加一級意味著無數金子失去了。不是差官加一級,而是實職官,也就是各個官員薪水漲了一級。以前趙禎活著的時候。象諸位宰相多實職六部尚書或者六部侍郎中的一個,如今數位宰相帶著一個尚書外加一個侍郎。這就意味著要領雙份工資或者三份工資。仁宗末年四大名臣又格外的優待。文彥博雖在西北,賞賜不斷。但只有一個人什麼也沒有,鄭朗。

    大家看到鄭朗,還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對兩國使者的態度。

    耶律洪基剛剛經過一場大亂,但聽聞趙禎去世,十分感傷。說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痛哭了大半天,又將趙禎生前穿過贈給自己紀念的衣服建了一座衣冠冢,還將趙禎的畫像供在皇宮中。這個畫像很有來歷的,耶律洪基對趙禎十分崇拜,求趙禎的畫像。大臣擔心耶律洪基用來施巫術。趙禎毅然給了這幅畫像。耶律洪基親自排列儀仗出宮隆重迎接。

    然後派使者前來弔唁,為國書的處理發生一些爭執,遼國使者沒有見到趙曙,更沒有按照慣例賜酒五行,遼國使者只好不甘心地回去。

    契丹派使者過來弔唁,也到了西夏。

    不過此次李諒祚野心勃勃,他幼年時就聽到沒藏訛龐談論宋朝兩大掣天支柱,一個是趙禎,一個是鄭朗。趙禎去世。鄭朗似乎不得重用。不害怕了,因此將奏表公開稱為國書。第二個李諒祚乃是史書的叫法,當時還稱為趙諒祚,李諒祚擅自換趙姓李。實際李諒祚還是李諒祚,但於國書上公開稱李諒祚那是不許的。國書更不妥,事實是國書,不過公開稱呼,西夏沒有資格稱為國書,是表奏。兩者有著嚴重的區別。

    讓趙曙發生。詢問群臣。

    司馬光認為有傳言說皇帝無法正常工作。夏國使者野心不詭,能在邊境發生不好的事。要求趙曙出面接待。

    趙曙沒有接見契丹使者,卻接待了西夏使臣,儘管也詰問了西夏,勒令遵守舊式條約,但中間交談很長時間,同時命人坐賜茶。此時還沒有走,就在廄裡。

    不看鄭朗不知道,一看鄭朗,大家不由皆產生一個猜想,是不是只要對先帝好的,就會遭到趙曙的仇恨?那怕就是強大的遼國,都會讓趙曙仇視?

    一旦產生這種想法,會是十分可怕。()

    畢竟參加扶立之功的大臣少之又少,韓琦、歐陽修、張绬等少數人。就是進諫趙禎扶立皇嗣,也未指定那一個皇嗣。更多的大臣與鄭朗一樣,沒有參與沒有反對,相反的,他們與鄭朗也差不多,深受趙禎之恩。那麼自己是不是在新皇帝排斥之中?

    但現在就是倒戈,看看韓琦的遭遇,也未必太理想。

    彷彿知道大家的心思,鄭朗繼續說道:「先帝駕崩之時,臣做了一個惡夢,夢到陛下來看臣,又再次讓臣守好國家,也順便替他照顧好幾位公主。然後升上天空,臣在下面怎麼拉也拉不下來,醒過來冷汗涔涔,若有半點虛言,我願遭到天打雷轟。」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未必靈驗,但在這時代,託夢的說法普遍能相信,鄭朗不發惡誓,大家也不會相信鄭朗說的是假話。值得嗎?鄭朗能為趙禎半夜白頭,趙禎為什麼不向他託夢?

    繼續說道:「群臣媚,楊廣到為煬帝,魏徵諫,唐太宗成為明主。臣下有匡正君主之責。」

    大家眼中一亮,皇帝做法很不好,但可以強行將他矯正啊,反正祖宗家法,不殺士大夫,怕什麼。鄭朗又道:「我莊上有五個先生,有後進的末學進士,有的僅是一個普通士子,就是他們,還在探討大道所在,以求一個開萬世太平的法則。我們皆受國恩,為什麼不能替這個國家做一點事。若連心中的大道之心,正氣之心都失去了,還有什麼資格稱為國家大臣?」

    這一說,讓許多士大夫熱血澎湃。

    富弼苦笑起來,鄭朗為了先帝,用心了這一番話說出後,無疑對群臣說,你們深受先帝之恩,如今大道泯滅,為什麼不去戰鬥?不能這樣啊。馬上國家又亂了,道:「行知,即便如你之言,中書與兩制出詔,允兩位貴人出家為道。為先帝祈福,但進了道宮,貴人與公主殿下能快樂嗎?」

    鄭朗淡淡說道:「無妨,濟寧觀馬上會有一個小小的產業,足以讓兩位貴人,四位公主衣食無憂。」

    「產業啊,」富弼呻吟道。

    不用說,又是出自鄭朗手筆。關健是鄭朗的產業,那一項不是驚人的收入。但若是鄭朗一上來說出產業二字,大家會反對,不行,得收為國有。現在才說出,誰個好意思說。

    一個在皇宮裡遭到打壓。連所居宮殿都讓了出去,一個雖為道士,居住在濟寧觀,不但掛著公主的身份,一年還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緡的收益,那一種更幸福,不用說了。

    蔡襄還是忍不住,道:「為什麼行知以前不說?」

    「君謨。僅是日常民生上的一個產業,國家多之無益,少之也無妨,先帝為國家苦了一生,還要與公主殿下爭嗎?」

    蔡襄無言。

    他也不知道,一旦沾上日常用品,那一項收益都是驚人的。但有幾個大臣現在就明白這個道理?

    「先帝托臣之事,沒有托諸位,可諸位那一個沒有受先帝皇恩。拜託了。」鄭朗說著深施一個大禮,從待漏院離開。

    諸臣上朝。

    他們反感趙曙的做法。也不讚成鄭朗的做法。鄭朗說得詳細,心地是好的,可將三個兩三歲,三四歲的小公主放在道宮里長大成人,又成何體統?

    先是呂大防,手持牙笏走出來,問道:「太后,陛下,臣風聞內宮之中,三位先帝公主因陛下口詔,遷出故殿,可有此案?」

    趙曙不說話,這個不說話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

    曹太后在簾後不知道想些什麼,也沉默不言。

    呂大防首開先河,揭開大臣進諫的大幕。趙曙還不知道宋朝士大夫有多可怕。幾乎三分之二的大臣當場倒戈,對趙曙的行為進行斥責。不要問趙曙是否是皇帝,郭後都莫名其妙死了,罵罵皇帝算什麼?

    又說到曹太后,你是皇帝的媽媽,又是皇后的親姑母,不要指望你調教好皇帝,最少將後宮打理好吧。這個太后怎麼當的?曹太后在簾後急得要哭了,很久以後,曹太后忍無可忍,將趙頊說的不孝話與一些詩詞一起記錄下來,遞給韓琦評理。讓韓琦評理?

    就差一點罵曹太后娘的,曹太后怎能管好這個後宮?

    司馬光站了出來,說道:「太后,陛下,惠國公主等雖年幼,仍是陛下的妹妹,幾位小公主的姑姑,也許陛下心中有了誤會,才發生此事。內宮這麼大,不如另選幾處宮詆邸,讓德寧公主居住,讓惠國公主搬回去。陛下對先帝孝順風滿天下,也好全陛下孝順之名。天家,是要為天下表率的。」

    說得多好啊,不要說天下表率的皇家,就是平常老百姓家中也不能發生這樣的事。或者幾位公主出閣了,你們讓她們宮邸讓出來還可以,現在就搬出去,不問搬到內宮哪裡,也不對。但陛下一定發生了誤會,你還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快知錯必改吧。

    富弼一聽不錯,這孩子果然是行知調教出來的,能顧大局。帶頭附和,其他官員一起附和,幾百個大臣同聲請趙曙收回成命。趙曙仍然不作聲。這是習慣了,沒有在意,大家散朝,靜等趙曙消息。

    但宮中又傳來一件事,趙曙再次病了,睡在床上不能言語,還說瘋話,大臣逼得他不能活了。

    大家瞠目結舌,這也叫逼啊,那麼以後怎麼進諫?

    可不敢上書,萬一皇上真病了,自己一「逼」,皇上出了事,一百張嘴巴也休想說得清。但更多的烏云壓上了大家心頭。

    風雲變幻,讓一個婦人產生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宮中永昌郡夫子翁氏有一個私身,這個私身是相對於服官差役的官身而言的,不是替朝廷辦事,而是替一些權貴辦事,不用服役的貴族幫傭,是謂私身。

    翁氏這個私身叫韓蟲兒,是一個女子,不知道與那個鬼混了,懷了孕,遭到鄰里的嘲笑,又不能正名。正好聽到宮中一些不好的傳論,她靈機一動,先將一個金釧兒偷偷埋到佛閣的地底下面。然後在外面揚言自己在打水時,有一條小龍從汲水的繩子竄出來。正好趙禎路過這裡,看到這一幕奇景,立馬在她這裡播上龍種。但沒有想到因為是龍種,過了十月還沒有分娩。有金釧為證。

    大約她聽坊間開講聽多了,當傳說中的小說當作了事實。就是龍種,也要十月生產。平常老百姓卻不知道,看著她的肚子,一個個心生畏懼。有沒有小龍不得而知。萬一真是先帝與她發生野合留下的種,怎麼辦?

    此事迅速傳開,曹太后氣得無語,自己在宮中知道,就算十月前,陛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如何能外出,如何與一個私身野合?不要說韓蟲兒,以丈夫為人,也不可能與一個私身野合的。

    派人將她抓起來,一審審出真相。輔臣提議將韓蟲兒處死,曹太后說道:「若誅蟲兒,世人更不知道真相,反說蟲兒肚子裡的孩子是先帝的孩子,今上殺人滅口。不如置蟲兒於尼寺。釋中外之疑。

    說起來僅是一個膽大女子的妄為。

    實際乃是證明了人心不安與動盪。

    有一個人急了,高滔滔。她沒有怪鄭朗,丈夫做了那麼多事,鄭朗一直隱忍不發,小公主的事乃是碰到鄭朗底線。此人乃是先帝頭號死忠,否則也不會悲傷到那個地步,再忍反而讓人懷疑。

    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丈夫之錯。

    她不會為了趙禎與丈夫爭執,不過一個是養父姑父,一個是未有多少感情的公公。都是死了的人。兩者選擇,還是站在前者的。隱隱地她嗅出一種不安的氣氛。

    別以為丈夫做了皇帝。就太平無事。若鄭朗野心濃一點,加上他對趙禎的忠誠,以鄭朗的名聲與影響力,再與曹太后聯手,未必不能做下霍光要做的事

    驚疑之下,派人秘密調查當年的真相。趙禎親口說出來,鄭朗也承認了,但沒有用,沒有證據。除非案發,鄭朗還會承認。案卷一一呈上來,並沒有多少人注意,但知道真相,便能看到很多。例如張亢審訊巨岩峒時,忽然將許多人喝下,只留下十幾名親信協助審問。親信是誰還不知道,可後來張亢又有一些親信前往鄂州公幹,與王嵩發生了趙念奴。

    這些親信皆有賞。

    名單也好找,繼續查下去,又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雖然因功遷賞,可這些親信因為征戰各部叛亂,先後「犧牲」。不細心尋找,並不知道的,包括鄭朗以及死去的趙禎,皆不知道此事。

    也就是說知道此事真相的人只有司馬光、王安石、苗貴妃,以及當事人趙念奴與梁懷吉,加上鄭朗。前面三人不能下獄審問,就是能下獄審問,證據也不力。只有後者,梁懷吉呆在濟寧觀,不離趙念奴左右,能不能將他抓過來,得到供詞?

    從私心上,高滔滔也不想。一個是她與趙念奴的感情,二個還想用好鄭朗,丈夫大約不行了,可丈夫身體不好,能讓鄭朗給兒子用。三個就是僥倖揭開真相,鄭朗也不過是德操上錯誤,回到鄭州還能做一個富家翁,然天下百姓怎麼去想?這是全盤否定姑父不是不孝,而是大逆不道

    鄭朗收拾行李,正等著韓琦的屈服。

    最終要屈服,趙曙無論是否生病,肯定不會再讓出這些宮殿,群臣矛頭必會指向韓琦。韓琦也必採納自己意見,不然他無法平息大臣們的憤怒。不會太久,一旦詔書通過,自己就要離開廄。

    突然接到一封詔書。

    加封鄭朗為鄭國公中書門下同平章事太子太傅,又傳曹太后與高皇后的懿旨,汝是先帝重臣,先帝一生以國事為重,崩前托卿守好趙氏江山社稷,望君遵守承諾。

    意味深長的一道懿旨。

    鄭朗默默地聽完聖旨,站起來對釁門說道:「對不起,我有丁憂在身,若不是先帝病危,我也不會赴京一行。先帝駕崩,因病又耽擱在廄。病情快要康癒,我也要返回鄭州。這些官職,臣不能受之。」

    又看著諸賞賜之物,說道:「以及這些賞賜物事,臣愧對先帝,今上繼位,臣無立寸功,更不敢受,請內侍將它們帶回去吧。聞國家財政漸漸敗跡,諸賞賜也要節約而行。」

    傳旨的太監大約早得到吩咐,想到鄭朗會拒旨,從容說道:「若此,宮中太后與皇后還有一道懿旨,請相公妻氏崔氏入宮一敘。」

    大臣有大臣的交集,仕女有仕女的活動,不過這些貴婦人們如何活動,史書恥於記載,史書未見。包括內宮皇后,太后,偶爾閒悶之時,也將重臣的妻子召入宮中一敘,以示賞優。

    前面詔書與懿旨能拒絕,這份懿旨卻是不能拒絕的。

    鄭朗猶豫了一會,崔嫻的智慧不會比高滔滔差,但終一個是臣,一個是君,佔了弱勢。

    想了好一會兒,對傳旨的內侍說道:「若此,臣會讓妻子入宮。」

    「那好,」內侍鬆了一口氣。

    即便婦人要入宮,也要整理穿戴的,崔嫻狐疑地看了鄭朗一眼,鄭朗隨著她進去了,崔嫻一邊整理衣冠,鄭朗一邊交待。

    聽完後,崔嫻說道:「妙,妾身終於放心了。」

    有的事能模糊不清,有的事卻是不能含糊不清的。鄭朗如今掀起這場質疑活動,正是這一種。看似忠於先帝,受先帝之托,但做得極其的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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