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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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章 暗心驚祖母提防


    崔皓在東廂稍坐,舅甥兩個又說了幾句話,便出去與王寧氏辭行。

    道癡親自送出來,將出大門時,想著明日與劉家人去祭拜王青洲與劉氏,便道:「小舅過兩日得空麼?能否抽出半日功夫,與我去看看……去看看姨娘?」

    小崔氏葬在十二房的墳塋地裡,早在道癡剛過繼到這邊時,便請三郎帶著去祭拜過。

    是個比較簡單的墳頭,沒有立碑。倒不是十二房虧待小崔氏,而是小崔氏身為側室,沒有資格在王家墳塋地獨葬,要麼在外頭獨葬,要麼就等王青洪逝後,在起骨附葬。十二房那邊的安排,顯然是後者。

    崔皓聽提及這個,不禁又紅了眼,咬牙道:「我已經去看過姐姐。王青洪欺人太甚。我本想著將姐姐遷出來重新安葬,可是我不好在安陸久住,怕有看顧不周之處。你如今又承了旁房的嗣,讓你去看顧姐姐的墓,還要引得外人口舌。只能先如此,姐姐為王家送了性命,理當吃他們的祭祀香火。你心裡記得姐姐就好,她是你生母,哪裡會與你計較這些虛禮。即便想要祭拜,也不急著這幾日。劉家已回安陸,多少要避諱些。即便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可世俗規矩如此。」

    他雖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可見外甥斯文有禮,又是讀書人,就不肯讓其為人詬病。

    道癡見崔皓如此,心裡越發不安。

    崔皓喜怒隨心,對十二房也是深深厭惡,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將小崔氏的墳遷出來,肯定是有顧慮。這顧慮當然不是王青洪官員品級高,民畏官的顧忌,當時怕以後照顧不周。

    這是對以後如何心裡沒底?

    以崔皓的年紀,不管是成家,還是立業都當差不多。

    崔皓到底是做什麼的?

    江匪?海商?私鹽販子?

    只是崔皓無意提這個,道癡也不好追問,只能目送著崔皓上馬,由眾僕從簇擁著遠去。

    道癡轉身,喚了驚蟄與二柱兩個,將南廳的禮盒都抬到上房。劉家的禮盒還好,份量並不重;崔家的禮盒,則是沒有輕的,最重的一個,驚蟄一個人抱著吃力,還是道癡與他兩個一起抬了進去。

    上房中廳,擺了半地。

    王寧氏見狀,皺眉道:「這麼多禮?禮單呢?」

    換做其他人家,見到這些東西,許是會歡歡喜喜,王寧氏卻不是愛佔便宜的性子,尋常族人親戚往來也是禮尚往來。

    要是禮差不多還罷,有來有往,自家這邊預備著;要是禮太重了,實不好還禮。

    道癡將兩個禮單送上,道:「在這裡。」

    王寧氏先撿著劉家的那張看了,微微鬆了口氣。

    劉家八色禮,茶酒點心、吃食衣料都有,算是上等的禮了,可還是能回的了的。

    人與人之間的緣法,實在說不清。

    按理來說,王寧氏與道癡是嗣祖母與嗣孫,只有名分連著,並無血脈牽繫,可祖孫兩個對了脾氣,相處的不亞於骨肉親人。

    對於劉萬山與崔皓,在沒見到二人時,王寧氏的心是偏著劉萬山的。畢竟劉萬山才是道癡名義上嫡親舅舅,兩家又是幾輩子的交情。

    不過見了二人後,老人家也看出來,名義上也好,血脈上也罷,歸根結締還要看真心多少。

    劉萬山已經是官身,即便言談之間還算和氣,可上位者的架勢不自由地也流露出來。對於二郎這個名義上的外甥,也像是上官對小屬,有考校、有勉勵。

    在溫和親近外九房時,也保持客氣疏離。估計也是怕道癡這個過繼來的外甥不懂事,見劉家是官身,就湊上前去歪纏。

    崔皓或許在外熬的不如劉萬山體面,可是他待道癡這個外甥卻是更上心。

    如此一來,王寧氏心中也有了決斷。兩個舅舅都要往來,可劉家這邊要更客氣好,不宜太過親近。

    因為除了她這個老婆子之外,劉萬山這個名義上的舅舅,在一些人生大事上,也是可以為道癡做主,即便是道癡不樂意的情況下。

    即便曉得劉萬山是君子,不會如何,可王寧氏也不願意將劉萬山抬得太高,讓他有資格能壓住孫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見慣了世態炎涼,現下孫子不過小小生員,劉萬山或許不會將便宜外甥放在心上;等到孫子科舉成功,入了官場,誰會曉得到底會如何?

    不是她這老婆子將人心想的太險惡,實在是擔心孫子年紀小、輩分低,以後吃虧。

    即便沒看到那五百兩銀子,可王寧氏絲毫不懷疑劉萬山對外甥、外甥女的關愛。要是道癡不是嗣孫,也是劉氏所出,她也就不會多此一舉。

    反觀崔皓那邊,一絲一毫都不願意為難外甥,只有縱容與溺愛。

    就算是比孫子大十幾歲,又佔著長輩的名分,可並不是個有城府的人。老太太相信,舅甥兩個真要有什麼意見相左的地方,最後勝出的肯定是孫子,絕對不會吃虧。

    饒是曉得崔皓禮不會輕,可看著禮單的時候,王寧氏依舊是變了臉色。

    道癡見狀,道:「祖母,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王寧氏苦笑著將禮單遞給道癡,道:「沒有不妥當的,就是太重了。不過瞧著崔小舅的性子,這禮也退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道癡接過一看,果然是重禮,不說潞綢、川錦這些名貴料子,人參、鹿茸等補品,只銀錢一項就列了金百兩、銀百兩、錢二十貫。

    最重的箱子,裝的就是那二十貫錢。這也算是粗中有細,畢竟尋常過日子,還是銅錢用的最多。

    道癡放下禮單,現下家裡並不缺銀錢使喚,可正如老太太所說的,這禮還真是退不得。崔皓送的不是金銀,是對外甥的一份心意。

    他解下腰間荷包,遞給王寧氏道:「還有個東西,禮單上沒記,就是這武昌府錢莊的印信。」

    王寧氏接下來,有些不解:「這個是?」

    「小舅說,憑著這個每年可以從錢莊支取五百兩銀子。」道癡回道。

    王寧氏聞言不見歡喜,反而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分年給外甥銀錢使換,估計也怕一下子給太多,引得旁人窺視,或者壞了外甥心性,養的他驕奢惡習;可每年五百兩的供給,則太過驚人。

    要知道道癡沒過繼來時,外九房祖孫兩個一年到頭,田上的租子,外加上順娘女紅出息,攏共也不過十來兩銀子,就已經夠一家四口人吃飯。

    五百兩銀子實不是小數目,還是一年一給。就算是舅甥,這好也太過了。

    看著王寧氏臉上驚疑不定,道癡怕老太太誤會崔皓,就說了那句「家產都留給他」的話。

    王寧氏聞言,有些恍然。

    將家產全給外甥,這是什麼道理?除非崔皓自己無子無女,才有這個可能。

    崔皓的年紀不大,怎麼就斷言自己無子嗣?除非是身體不好,或是另有其他隱情。

    王寧氏望了望門口,見沒有人,方壓低了音量道:「二郎,崔小舅到底是做何營生?」

    顯然,老人家也被崔小舅的手筆嚇到。

    道癡道:「孫兒問了一句,小舅回的含糊,只說與人合夥在江南做買賣。」

    王寧氏思量一番,道:「二郎,這金銀雖退不得,可也不好隨意揮霍。若是照我看的,還是置辦幾十畝地。趁著兩家舅爺上門的時候,家裡添置些產業,旁人也會曉得是舅家幫襯,不會說旁的……若是崔小舅以後買賣上有個閃失,想回鄉安居,就將地還回去,也不用擔心日後生計。」

    祖孫對視,眼中都帶了無奈。

    雖說感念崔皓的真心相待,可天降橫財,祖孫兩個都覺得沒底。

    道癡早就想要讓家裡多些明面的進項,省的有了銀錢也不好花。聽了王寧氏的話,正合他的心意。

    崔皓閉口不提妻兒,又不是太監,這樣實在異常,不知是不是刀尖上討生活的買賣。自己又不好冒然相勸,王寧氏說的也是個法子。

    王寧氏無奈之下,心中已經拿定主意,劉萬山那裡,為了防止對方用名分說話,不讓孫子太親近;崔皓這裡,不知根底之前,也不能太近,省的有什麼禍事牽扯到孫子身上。

    這兩個舅爺,富也有了,貴也有了,可是還不如平平常常的叫人安心……

    翌日,劉萬山一早就攜妻兒過來。

    他繼妻任氏個子不高,三十五六年紀,相貌只算中人之姿,可勝在皮膚白皙,又長了張笑面,看著倒是添了幾分雍容,觀之可親可敬。

    四個男孩,最大十一歲,最小的六歲,唯一的女孩,只有四歲,面容集采父母之長,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幾個男孩都已經啟蒙,雖不知在自家如何,出來做客都斯文乖巧。聽說道癡這個表哥已經過了童子試,幾個男孩臉上就多了羨慕敬佩。

    王寧氏看著這一溜的小兄弟幾個,讚了又贊,待看到劉家小閨女的時候,則是忍不住攬在懷裡,紅著眼圈道:「都說侄女肖姑,大姐兒這眉眼,跟她姑姑小時候一般無二。」

    聽老太太這樣說,道癡也忍不住多看劉家大姐兒兩眼。眉眼之間,是有些眼熟,順娘肖母,這孩子肖姑,表姊妹兩個長得像也就不稀奇。

    劉萬山也想到此處,道:「不知順娘在京城如何,要是小侄早回來一年就好了。」

    王寧氏道:「現下通了音信,早晚有見著的時候。」

    因是初次相見,不管是任氏,還是五個孩子,王寧氏都預備了表禮。

    劉萬山想要早些出城,便婉拒了王寧氏的留飯,一家七口同道癡出來。

    時值臘月,外九房的墳塋地在王家墓地的一隅,在城西四十里外,往返一趟也不容易。

    劉家準備了四輛馬車,任氏帶女兒一輛、四個男孩一輛,劉萬山帶了道癡一輛。另有幾個僕婦丫鬟,帶著祭禮在第四輛,七八個男僕騎馬相從,浩浩蕩蕩地出城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30 00:4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聞佳音,得喪信


    馬車裡,劉萬山問起道癡的功課與將來的打算。

    最好的出路,莫過於科舉,以道癡現下的年紀, 就過了童子試,前途可期。可是現下道癡入了王府做了世子伴讀,要是求安逸的話,中舉後就可以在王府補屬官。

    因王青洲與王家大郎之死,多少都與科舉有干係,劉萬山怕王寧氏心有餘悸,攔著道癡不讓科舉。

    在他看來,道癡是個讀書種子。

    想著自己年將半百,不過是正六品,又是因不是正途出身,想要陞遷極為不易。像在臨洮府時那樣的機遇,可遇不可求。「九俸兩升」熬滿,也不過是正五品。若是沒有其他成績,多半是在正五品上熬到致仕。

    幾個兒子雖已經讀書,可資質有限,即便是長子,也要再過五、六年才能下童子試。隨後鄉試、會試都是不保準的。就像自己當初弱冠年紀就過了鄉試,可是會試四次不第。自己兒子,除了四子目前還看不出,其他三子,並無殊才。

    等到兒子出仕,少說也要十五、六年,那時自己都退下來。即便現下上面還有舅丈人,可年紀比自己還長,再過幾年也到了致仕之時。

    要是趁著自己還在官場,幫扶道癡一把,以後也算給兒子們添個助力。

    道癡說了自己明年想要去國子監求學之事,劉萬山聞言,疑惑道:「明年你才十四歲,進京求學是不是早了些?何不試了後年的鄉試再說。」

    若是鄉試能過,進京入監,就是舉貢,比尋常貢生要體面,同窗的水平也高些。要是鄉試不過,年紀不過十五歲,再謀拔貢也不遲。

    道癡露出幾分靦腆道:「姐姐、姐夫在京,甥兒想要早些帶祖母進京。」

    至於其他打算,解釋起來囉嗦,還是這一條最容易被人接受。

    劉萬山很是意外,人離鄉賤,上了年歲的人有幾個肯輕離故土:「你想要奉你祖母一道進京?你祖母曉得此事嗎?」

    道癡點點頭,道:「已經同祖母商議過,祖母心裡也記掛姐姐。」

    這就是肯了,劉萬山有些動容。不過想著妹妹、妹婿故去多年,王寧氏守著孫子孫女相依為命,捨不得孫女也是情理之中。

    劉萬山去王家拜訪前,對於王家的事情也打聽的七七八八,對於道癡典賣生母嫁妝,為姐姐置辦了一份體面嫁妝之事也有耳聞。

    在他看來,妹婿、妹妹既、不在了,看顧外甥與外甥女本就是他這個舅舅當做的。若不是高家隱瞞了劉氏病故的消息,他絕不會只準備銀錢送過來,其他的不再過問。即便礙於王寧氏,不將外甥、外甥女接到身邊,也會更盡心安置。

    至於外甥女的嫁妝,自然也是他這個娘舅置辦。

    赴任之前,他打算在安陸置辦些良田,畢竟葉落歸根,總有一日他還是要攜家眷回來。

    現下想到順娘的嫁妝,劉萬山就覺得對道癡有所虧欠,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自己置辦產業的時候,也給道癡置上些田產,算是彌補他典賣生母嫁妝的損失。

    舅甥兩個,都想要買地上,倒也不算心有靈犀,而是世情如此。家中過的如何,全看田畝數多寡。經商者鄙,手有餘銀的,多是置辦田產……

    因帶了女眷幼童,馬車跑得不快,四十里路,行了將近兩個時辰。

    已故九房老太爺與八老太爺、十老太爺是叔伯兄弟,外九房葬的墳頭,有九太爺父母,九太爺,王青洲夫婦,王大郎四個墳頭。

    九老太爺父母的墳頭居住,子孫以昭穆序列。

    墓地雖建的平實,可墳頭上清清爽爽,並無枯枝敗草。

    劉萬山見狀,望向道癡,目露詢問。

    道癡指了指遠處依稀可見的屋子,道:「這一片都是王家墓地,那裡住著守墓人。甥兒不方便常來,就托了守墓人時常過來照應一二。」

    劉萬山聽了,摸著鬍子,面露讚許。

    以道癡的年紀,能照應的這樣周全,實為不易。

    想著道癡不僅僅是外九房的嗣子,還有個顯達生父,到底有些見識,不比尋常少年。

    即便道癡已出繼,可骨肉天倫,父子之情哪裡就那麼容易捨棄。說不定因出繼之事,王青洪對這個兒子更愧疚偏疼幾分。

    王青洪比自己還年輕好幾歲,想要拉扯兒子,又有什麼難事?

    不算王青洪,就是王家宗房還有個侍郎老爺在京,肯定也不吝扶持族中子侄。

    自己這個做舅舅的,對於道癡來說,反而可有可無。瞧著這孩子,自身不錯,外力也有了,要是沒出息,還真說不過去。

    想到這些,劉萬山就放下為官的架子,對道癡更親近幾分。

    道癡雖心中有些訝然劉萬山態度的變化,可依舊面不改色地受了。

    劉萬山看了看幾個孩子,女兒居幼,表兄妹兩個年歲相差太大,否則的話,親上加親也不賴。

    這會兒功夫,僕人將祭桌、祭品都搬下馬車。

    劉萬山的注意力從道癡身上轉過來,不假人手,親自擺好祭桌。

    他是劉氏之兄,王青洲大舅子,是尊長身份,因此帶著妻子,在妹妹、妹婿墳前禱告一二後,便讓孩子們行叩拜之禮。

    道癡為嗣子,少不得跟著叩拜一番,又對表弟表妹們回禮。

    劉萬山想著妹妹生前,日子窮困,自己這個當哥哥的,口口聲聲說是心疼妹子,卻是半點沒幫上,不僅對不起妹妹,也愧對已故雙親的托付。

    他雖沒有哭,可神情比哭還難看。

    他蹲在那裡,不停地燒著銀箔折的銀元寶,心底囈語道:「妹妹,大哥對不住你,讓你吃苦了。現下將銀錢燒給你,你莫要再苦了自己……」

    見丈夫心情不好,任氏便攏著幾個孩子,不叫他們嬉鬧。野外風硬,大人還罷,小孩子到底有些受不住。劉萬山將銀元寶才燒了一半,大姐兒就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任氏見狀,很是心疼,有些為難地望了望丈夫。

    劉萬山正滿心愧疚地燒紙錢,並沒有留意到。

    道癡站在任氏身邊,見個正著,便對任氏道:「舅母,舅舅還得等一陣子,外邊風大,表弟表妹還小,舅母先帶表弟表妹上車吧。正好我們舅甥兩個說話。」

    任氏聞言,望向丈夫道:「老爺,您看……」

    劉萬山已經聽到道癡先頭的話,沖妻子擺擺手,道:「你們先上車。」

    任氏感激地道癡笑了笑,看他身上穿的也不厚,便吩咐婆子,取了個手爐塞給他,道:「你還小呢,也仔細些,小心吹了風頭疼。」

    道癡謝了,看著任氏小聲招呼著幾個孩子去了馬車。等他轉身去看劉萬山,卻是愣住。

    劉萬山面上水潤,不知何時,已是潸然淚下。

    道癡腳下頓住,並沒有上前。

    墓地上的氣氛沉痛中帶了壓抑,道癡掃了眼那尺半高的銀箔元寶,心中不無感慨。

    王青洲當年進京,為了省路費,搭載了客船,遇到江匪身亡;劉氏在丈夫暴斃上,鬱鬱而終,未嘗不是對窮困生活的絕望。王大郎這裡,急功近利,對鄉試志在必得,晝夜苦讀染病身損。

    一件一件說起來,都同窮困脫不得干係。

    劉萬山想到這些,心裡當然不好受……

    回程的路上,劉萬山的話少了許多。

    早先盼著道癡早入官場的心思也淡了,科舉之路,不是勤勉就能過的,半數看自身,半數看天命。

    自己雖是親舅舅,可老一輩人總要故去,順娘那裡,往後還要多靠道癡這個娘家兄弟撐腰。道癡不管是穩紮穩打,還是脫穎而出,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想到這些,他對於道癡又多幾分真心:「你舅母的兄弟是上一次會試的同進士,考了庶吉士,今年散館後入了國子監,為五經博士。你舅母娘家長輩早年也有人在國子監任職。你既是真想入國子監,我就往京中去信打聽打聽。」

    道癡聞言大喜,忙躬身道:「甥兒謝過舅舅。」

    如何「撥貢」之事,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真要憑年考成績說話,沒有兩、三年的功夫,他的成績很難從中平轉到魁首來。畢竟能過童子試的,都是十年苦讀熬出來的,道癡也不比旁人多什麼,哪裡是打個哈欠就能爬到前頭的。

    若是找門路的話,就要求到湖廣提學副使張幫奇名下。張幫奇前兩年受興王所邀,曾到府學月講;等到興王薨,世子居喪,外頭的往來都減了,張幫奇才停了月講。

    張幫奇對道癡來說,也算半師。

    可張幫奇不僅是儒林名士,還是為人十分方正。他有句名言:「學不孔、顏,行不曾、閔,雖文如雄、褒,吾且斥之。」

    要到他跟前走後門,實在不易。

    若是求王家宗房那邊,走提學門路的話,牽出與副使的關係,又很被動。說不得惹惱了正使,就斷了「拔貢」的門路。

    地方官員,正官與副手的關係,多是微妙。

    如今通過劉萬山能與京城國子監搭上關係,對道癡來說,真是意外之喜。

    劉萬山雖沒說任家長輩早年在國子監曾任什麼職務,可既是卸任之後,依舊有說話餘地,人脈依在,可見份量不輕。

    現下的官場,與幾百年後的官場,儘管區別很大,可有一條不變,那就是京官重與外官。

    提學負責是管理地方學子,選撥優異人才入貢。國子監則是接受貢生的地方,兩處即便沒有直接從屬關係,可也千絲萬縷相連。

    若是自己走通京中關係,就不用為「拔貢」之事頭疼。京中出面與地方提學打聲招呼,要個貢生,只要道癡不是差勁的沒譜,提學這裡就沒有攔著的道理。

    道癡的成績在生員中雖只排在中流,可勝在年紀小,勉強也算是優秀士子,提學那裡當不會太為難。

    見道癡歡喜,劉萬山的心情也舒展幾分,道:「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個。不過即便順利入了國子監,也只是開頭,如何求學,如何結交同窗好友,還要看你自己努力。別的我也不囉嗦,只囑咐你一句,戒驕戒躁,常念不足。」

    道癡肅容聽了,感激道:「謝舅舅教導……」

    劉萬山見他上心,很是滿意,便將自己讀書時的一些心得體會講了。

    舅甥閒話,只覺得時間飛快,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回城。

    劉萬山說的口乾舌燥,依是意猶未見,尤有不捨地囑咐道癡:「若是得空,就來家裡。」

    道癡躬身應了,劉萬山不好再一家子去叨擾王寧氏,繞道將道癡送回王家後,就沒有下馬車,吩咐道癡替自己跟王寧氏道聲不是,就帶了妻兒回家去了。

    道癡心情正好,不想剛進家門,就得了壞消息。

    王夫人凌晨故去,今日王府開始治喪。

    道癡論公,是王府伴讀;論私,是王氏子弟,且與七郎交好。不管怎麼說,也要出面。

    道癡低頭看看自己,因去墓地祭拜的緣故,穿著就是素服,倒是不用再換裝。

    同王寧氏說了幾句上午祭拜之事,道癡便帶了驚蟄匆匆出門。

    今天已經是臘月十七,外頭已經有些年味兒。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挑擔子的貨郎也比平時多了許多。

    道癡想著王夫人,雖說他入王府兩年半,可見過王夫人的次數一個巴掌數的過來。王府眾人,對於王夫人,也只曉得她身體不大好,鮮少出現在人前。

    在興王薨逝時,王妃病倒,王夫人出面,協助世子治喪,也多是在幕後籌劃,並不在人前招搖。

    道癡對她的印象,是個身子孱弱、寡言的女子。相貌雖不及王妃明艷,可自有楚地女子的溫婉與柔韌。

    還不知王琪會哭聲什麼樣。

    進了王府一打聽,王家宗房的人早上就過來了,王夫人的靈柩停在卿雲宮偏殿,王琪也在那裡。

    王府上下,又像興王大喪時似的服白。王夫人雖是興王之妾,可是得過朝廷誥封,名字上了皇家玉牒。王府下人從屬,為其服喪,也是應當。

    道癡身上有王府的腰牌,無需人通稟,便長驅直入。

    可卿雲門後是內宮,不好輕進,道癡打聽著世子在啟運殿,便先到啟運殿來。

    走到正殿門口時,剛好黃錦從殿裡出來。

    見到道癡,黃錦眼睛一亮,忙上前道:「二公子來了,殿下正為夫人之逝難過,二公子快進去勸勸吧……」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31 00:0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的三十二章 論生論死聞秘辛


    聽黃錦這般說,道癡低聲道:「殿下可是才從靈前過來?」

    黃錦搖頭道:「早上等王夫人家裡人過來,殿下就回這邊。從早上到現下,米水都沒沾牙。」

    道癡聞言,嘴角不由抽了抽。入王府兩年半,曉得世子是孝順的,可那孝順也分對誰,生母乳母面前,世子就是小綿羊;可外祖母、舅舅之類的,世子都懶得理會,會為庶母病逝難過?

    王夫人鮮少在人前,並沒有與世子與郡主們親近交好。就是安排侄子們入王府為伴讀,也是出於家族考量,並不像是有什麼私心。而撮合王家與王府的聯姻,則更是因偏疼王琪,想要給他安排安逸舒適的將來。

    雖不知世子因何犯了彆扭,可既過來,總要見的,道癡便請黃錦通傳。

    黃錦轉身進去,沒一會兒折返出來,傳話道癡進去。

    世子沒有像往常那樣處理公文府務,而是坐在榻上。

    看到道癡,他有氣無力道:「二郎來了。」

    他不僅神情低迷,面帶憔悴,眼中還滿是迷惘,看著與平素那個自信驕傲的世子截然不同。

    道癡見狀,心中驚詫,口中道:「逝者已矣,世子還請節哀。」

    世子隨手指了一把椅子,道:「孤心裡難受,二郎陪孤說說話。」

    道癡應聲坐了,看著世子,心中有些不解。

    難道自己看走眼了?世子與王夫人感情頗深?

    可是平素還真看不出來,瞧著世子的模樣,不像喪了庶母,如喪考妣。

    這會兒功夫,世子卻抬起眼皮,定睛望向道癡,半響不移眼。

    道癡被盯得頭皮發麻,卻也沒有躲閃,而是帶了疑惑地回望過去。

    世子的視線在道癡垂發上掃了掃,道:「道家求的是今世長生,佛家求的是往生如意。到底勾魂使者將人引到哪裡去了?十八層地獄,還是西方靈山?」

    道癡聽了,心裡真覺得為難了。這道家佛家攪到一塊說,算是什麼事。

    換做其他人,道癡就要直言兩句,畢竟古往今來長生不死太過虛幻,從秦始皇尋仙開始,小兩千年,也不見有誰真的長生不死。

    可他面前對著的,是受興王影響,打小就聽著道教義理長大的道二代。

    道癡稍加思量,道:「世子,陰陽殊途,逝者究竟何時安身,生者又如何得知?生老病死,天道循環。不過照古往今來的古籍記載,長生之道,並非無跡可尋。」

    世子聞言,眼睛一亮道:「有跡可循?二郎說說看。」

    這倒不是道癡信口白牙,而是在陪著世子煉丹後,正經地查了不少書。

    世子喜歡煉丹,無非是煉丹能給他來來期待,期待什麼?無非是兩條,一條是祛病健體,一條是延年益壽。

    道家不少丹道方面的書,就是這樣忽悠人的。不說旁人,就是道癡看了都有些心動,只是精力不足,也沒有求道的毅力。

    祛病健體這裡,有醫者可以取代,並非是最重要的。世人癡戀丹道,多半還是為了「延年益壽」大道長生這一條。

    既然世子想要長生,那就從長生說起,道癡想到這裡,便道:「有史記載,古今最長壽者為彭祖,壽八百年。另有上古聖人三皇五帝,亦多壽過百年。因是遠古傳說人物,生平不可靠。有史以來,耄耋長壽或是壽滿百年者,不乏其人。可並非是三十六行,行行出耆老。

    長壽者中,有帝王,周文王九十三、周武王九十六,周穆王一百零五歲,則天帝、宋高宗、元世祖皆壽至八旬;有將相大賢,倉頡、伊尹年過百歲,老子、管仲、亞聖、呂岱耄耋之壽;有文人雅士,遠有竇公、張滄長壽百年,近有得本朝太祖皇帝賜宴的周壽誼壽百六十歲,為本朝人瑞之首。

    有醫者,扁鵲、華佗、孫藥王,都是百歲開外終老;王冰、孟冼、錢乙、劉河間等,都是耄耋之壽。

    有僧道,許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享年一百三十六,蒯京一百七十八歲,依舊丁壯;

    慧昭壽兩百九十,樂正子長百八十歲坐化,都是僧中長壽者;還有本朝永樂年間隱去的道士冷謙,壽百五十年。

    有百姓,正史難考,多為野史所記,東方父,鮮卑奴,菜籃公、小彭祖,壽百年至四百餘年不等。」

    只將這些古代的壽命列了一遍,道癡說的口乾舌燥,不得不停下歇口氣。

    世子正聽得津津有味,見狀忙吩咐黃錦:「快給二郎倒杯茶,讓他潤潤嗓子。」

    黃錦在旁,聽著道癡侃侃而談,眼中都是敬佩。

    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可卻吸引世子的全部心思,世子現下哪裡還有方纔的頹廢。不過這話裡話外,講的是「長生之道」,不會是攛掇世子求道吧,那可是犯了王妃忌諱。

    黃錦給道癡倒了茶,就退回到殿門口,眼角的餘光卻是留心外頭。

    若是道癡這番話傳到王妃耳中,道癡會被王妃所厭,自己也落不下好去,說不定會被世子懷疑是告密者。

    自己可不願背負那個嫌疑,雖說現下王府中王妃說了算,這世子才是王府的主人。他怎麼會鼠目寸光,為了討好王妃,惹得世子不快。

    道癡嗓子正有些緊,三口兩口將一杯熱茶吃盡,接著說道:「越是年代久遠的傳說人物,壽命越長;真正生平可考的古人,多是年過百歲與百五十歲之間。由此可證,長生且不說,長壽至百五十年,人所能至。帝王,手握權柄,喜怒隨心,易長壽;將相大賢,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心性豁達;文人雅士,修身養性,修心自在;醫生,知曉疾病,懂得健體;僧道,棄絕**,心性平和;百姓中有隱士,亦見長壽者。」

    世子聽著,想著自己的身份不上不下,不由怔住。自己一個藩王,被朝廷豢養在一地,身心不得自由。

    就聽道癡接著說道:「帝王、將相、文士、僧道,殊途同歸,修的都是心境;醫者修身。百姓中隱士大賢,則是奔波生計以煉身,豁達樂世以煉心,雙者兼顧。」

    世子聽到這裡,挑了挑眉。難道自己連鄉間老漢都不如?不管是所謂「煉心」,還是「煉體」,自己都來得及。大道萬千,自己並非全無希望。

    想到這裡,世子原本焦躁的心境漸漸平息下來,道:「生離孤尚未察覺滋味,卻體會了死別之苦。如阿姊、如父王、如庶母。阿姊年逾孤四歲,有長姐之風。孤幼小之時,常跟在阿姊身後玩耍。孤最是調皮,折花攀柳,半刻不得安靜。其他姊妹嫌孤鬧,時有教訓,只有阿姊寵孤。那一年,時近端午,內苑鮮花燦爛……」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說到後邊,已經帶了顫音。

    若是可以選擇,道癡真想轉身就走。

    瞧著這架勢,接下來的就要是王府秘辛,這哪裡是能隨便聽得?

    可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世子既是願意傾吐,他就只能聽著。這個時候退出去,就要得罪世子。

    危險與機遇並存,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的時候會因秘密牽繫的更緊。

    而且除了自己,門口還有個黃錦站著,自己也有人墊背。

    道癡不厚道地望向門口,就見黃錦低頭站在那裡,臉色蒼白,額頭已經滲出汗來。

    顯然作為王府內官,對於世子提及這花園往事,黃錦心中大致有數。

    世子並沒有看道癡,也沒有望向黃錦,而是面帶迷茫地繼續講述道:「孤嫌屋子裡憋悶,不肯午歇,便去拉了阿姊陪孤去花園玩耍……蜂舞花間,孤嫌它醜陋,以石塊擊蜂房……群蜂湧出,嗡嗡作響,迎面而來……僕婦、婢女驚慌失措,孤亦嚇的呆住……阿姊擁孤入懷。蜂蟄孤脖頸,孤覺痛嚎啕,姊以雙袖掩孤頭頸……」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道癡饒是淡定,這回也變了臉色。

    怪不得黃錦聽到世子提花園就冒冷汗,這還真是了不得的秘辛。

    世子繼續道:「僕婦、婢子始護主,孤得阿姊庇護,身無礙,阿姊中蜂毒三十四處……面毀,身損……」

    言罷,世子已經淚如泉湧:「孤欠阿姊一命,孤愧對庶母……孤不敢見庶母……」

    道癡只能做呆滯狀,什麼相勸的話也說不出。

    不用說,世子口中的「阿姊」,不是旁人,正是王夫人所出二郡主。

    對於那位早夭的郡主,道癡知曉的並不多,只曉得她是在十歲時病故,生前頗得王爺寵愛。

    這個時候,夭折的孩子太多,只王府,就夭了一個王子,兩個郡主。這位二郡主的病夭,便也沒人太過關注。

    怪不得早先覺得王爺與王妃待王家太重,嫡出郡主許給妾室的侄子,這在旁的地方提起來都是新聞。只是因王家是安陸士紳之首,使得人忘了王琪這一重身份。

    原來,二郡主夭折,竟是被世子所累。

    多年秘辛,一朝傾吐,世子像是用盡了力氣,癱坐在床榻上,喃喃道:「庶母西歸,可與阿姊團聚否……」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 20:18
本帖最後由 kevin1217 於 2012-9-1 20:21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利益當前親人惱

    從啟運殿出來,道癡在額頭上抹了一把。轉頭看看黃錦,就見黃錦也是同一個動作,兩人不由相視而笑。

    道癡心中想著王家宗房,不知王家宗房那邊曉不曉得二郡主的真正死因。要是曉得,還能心甘情願與王府聯姻,那王老太爺還真是個人物。

    如此一來,不僅拉近王家與王府的關係,還能消除世子心中芥蒂,對王家來說是好事。

    若是不知道的話,只能說太冷漠了些。

    王府內的消息能瞞過王家,卻瞞不過王夫人。

    十歲的女兒為護著弟弟,蜂蟄不治身故,別說只是異母兄弟,就是世子是王夫人肚子裡出來的,王夫人怕是也無法坦然面對。

    可是世子當時只是六歲稚童,怎麼恨,怎麼怨?這些年閉門不出,不知是不是也在逃避。

    委屈無門的情況下,王夫人最應願意傾吐的就當是娘家人。要是連娘家人都瞞著,那也說明王夫人與娘家的關係沒有看起來的那樣緊密。

    啟運殿北面就是卿雲門,王夫人靈柩是停在卿雲殿側殿。

    道癡隨著黃錦入卿雲殿時,便見入眼皆白,室裡搭了靈堂,靈堂上擺著一口烏木棺財。

    王琪渾身縞素地跪在那裡,王珍與王六郎也在,都是服白站在旁邊,時而勸王琪兩句。

    王琪如木雕似的,面無表情。

    道癡同王珍等人見過,跪在王琪身側,先對靈柩行了禮而後才站起退到一旁,小聲問王珍道:「伯祖父與大伯父他們回去了?」

    王珍點頭道:「老人家心裡難受,父親身體不好,中午就回去了。」

    道癡沒有去勸王琪起身,親人生離死別,不是幾句話就能開解的了的。在王琪眼中,王夫人充當著母親角色姑侄兩個情同母子。

    這個勁兒,得他自己緩過來。

    「王府這邊,可說怎麼治喪?」道癡低聲問道。

    今天來的是王夫人的娘家人並無外客,這是因初喪的緣故,外頭的人家,多是等王府的安排,才好開始請進弔祭。

    王夫人只是妾,可卻是二品夫人這安陸地界,除了王妃與吳夫人之外,還沒有誰的品級比她高。除了地方文武官員需要入王府弔祭之外,地方誥命也要過來祭拜。

    不過,上頭還有王妃在,王夫人後事怎麼辦外頭的人心中也沒底。在沒打聽清楚之前,沒人會輕舉妄動,省的討好了王家,反而得罪了王妃,那就是得不償失。

    王珍道:「姑母留下遺命,說是簡喪,不要耽擱大家過年,……王妃與殿下卻是不肯,最後與祖父商量,定了停靈十一日再發喪日子就寬裕些,又在年前完成大事。」

    簡喪的話,就是三日發喪了。停靈十一日,「接三」、「頭七」、「出殯」三個大日子,都可以容外頭的人弔祭。

    道癡雖沒有開口勸王琪什麼,可能陪著的時候盡量都陪著。

    直到「接三」這一日,王琪的精神才緩和些,跟在世子身後,招待入王府弔祭的地方官紳。

    不過那個嘻嘻哈哈的王琪不見了,他像是一下子成熟起來。

    身上最後的那些肥肉,也在侍疾守靈的這些日子中瘦下去,怎麼看都是清俊的少年郎。

    臘月二十七,王府大殯,王夫人的靈柩被送到興王墓地。她是妾不是妻,沒資格與興王合葬,附葬在興王墓。

    送殯的隊伍,進城後,便各自散去。

    王琪沒有回宗房,而是拉著道癡道:「二郎,陪我尋個清靜地方呆一呆。」

    道癡見他神態淒楚,心中不忍,就打發驚蟄回去給王寧氏報信,自己則同王琪出來。

    西山寺雖是僻靜地方,可現下天色將暮,不是出城的時候。道癡便尋了處看著乾淨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直接帶王琪過去,又打發立秋去置辦一席飯菜。

    折騰一天,他是真餓了。

    王琪沒有胃口,端著飯碗在那裡數米,道癡則是就著一道燒口蘑、一道蓮米蓴菜羹,吃了兩碗米飯。

    王琪被他帶的,也覺得肚子裡空了,不再像方纔那樣勉強。

    待吃罷飯,道癡呈大字躺在床上,眼皮有些發沉。

    看著他這憊懶的模樣,王琪不忿道:「二郎,有你這麼陪人的麼?吃了就歪著,也不吱一聲。」

    「吱。」道癡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閉目養神。

    王琪哭笑不得,使勁地扒拉道癡的腿,道:「趕緊地,給哥哥讓個地方。」

    道癡往裡頭挪了挪,王琪挨著床邊躺下。

    白事最是熬人家這次王夫人後事日子又趕得緊,十來日下來,一日不得歇。道癡這個幫閒打雜的,都覺得乏極,更不要說王琪。

    王琪就這床邊躺下,嘴裡舒服地呼了一聲,真想要就此睡過去。

    不過心裡到底存著心事,過了一會兒,王琪還是開口說道:「二郎,有一件事哥哥實拿不定主意,二郎幫哥哥掂量掂量看。」

    道癡困勁上來,打了個哈欠,道:「七哥說說看?」

    王琪道:「姑母去世前將嫁妝都給了我,除了些古董珍玩,還有鋪面兩間、宅一所,妝田一百二十傾……可按照規矩,姑母無子,這些本當收回王家。哥哥怎麼辦才好?」

    道癡聞言,清醒幾分。

    鋪面宅子還好說,不過是千八百兩銀子,一百二十傾田就是一萬兩千畝,這實在是不是零散產業。要知道,就是興王王爺之尊,最初就藩安陸時,名下也不過四百餘傾土地。

    「伯祖父怎麼說?」道癡道。

    若是沒有王夫人遺命,這妝田回到王家後,按照房頭分,王琪連三分之一都分不到。因為長房承繼宗祀,按照現下習俗,王珍這個長房嫡長孫,也要分一份。

    「祖父什麼都沒有說,可大伯、大伯娘的臉色不好看。」王琪怏怏道。

    「七哥想要將田宅交上去?」道癡道。

    王琪坐起身來,皺眉道:「真要交嗎?可是我捨不得。家裡雖沒分家,可大伯、二伯都有私產……除了姑母,又有誰會惦記我,……」

    道癡翻了個白眼,道:「那就收著,誰還會逼你要不成?」

    王琪耷拉下腦袋道:「可是會讓祖父、祖母為難。聽說那地裡,有十傾還是祖母當年的嫁妝。」

    「要是交還回去,就能人人歡喜?」道癡問道。

    王琪靜默了半響,道:「我會不歡喜。」

    道癡沒有再接話,他曉得王琪只是嘴上糾結,心中已經有了定論。再說既然王夫人遺命將嫁妝留給王琪,即便宗房其他人再不滿,也無法就此事發作什麼。

    若是王夫人只是普通的出嫁女還罷,王家藉著娘家的名,還能對此事有質疑餘地;王夫人背後是王府,既然王府都願意將這份不菲的產業交給王琪,那王家人再說什麼就是不知趣。

    在王家人心中,最好的法子,就是王琪主動將這份產業歸還宗房。宗房「再三拒絕」,最後感念王琪「心誠」,就受了他這番心意。主動從王琪那裡討要產業,吃相就太難看了,也不佔道理。

    道癡看著王琪,真心的嫉妒。

    不說王家宗房這邊分家後,王琪會得多少產業,就是王夫人留下的這份嫁妝,就夠他自在一輩子。

    說起來,宗房不忿這份嫁妝的處置,也情有可原。

    若是王夫人嫁的不是興王,也不會有這麼多嫁妝。宗房太夫人在張家沒敗落前出嫁到王家為宗婦,嫁妝田也不過十頃。

    王夫人作為宗房那一輩唯一的嫡女,撐死了陪嫁二十頃田,已經嫁妝豐厚。

    只因入了王府,王夫人的陪嫁才翻番,這陪嫁的不是良田,而是王家對興王的投誠。這裡面未必都是宗房的產業,說不定還有家族中撥出來的公產。

    王夫人進王府,聯的不是王家宗房與王府的姻,而是整個王家與王府的關係。

    都說王家有良田萬頃,可或是公產,或是分散在各個房頭名下,宗家有多少良田還真的不好說。

    大老爺、大太太不願意放棄這一百二十頃地,也說得過去。

    不知是宗房這邊,就是族老們對王夫人嫁妝的分配,過後說不定也有話說。

    王琪想要保住這份產業,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兩個。

    王夫人若是不糊塗,就當想到此處,為什麼還不肯將嫁妝直接還給娘家,而是點名給了王琪?

    道癡皺眉,心有疑惑。

    就聽王琪小聲道:「二郎,姑母早年入王府前,已經開始議親。入王府為妾,本不是她所願。若姑母沒有入王府,嫁到外頭,又會如何……」

    大家嫡女,大家嫡婦,即便日日磕磕絆絆,可當家作主,也不會像是在王府這樣做個隱形人。

    王府中人,誰都曉得王爺生前與王妃琴瑟相合、夫妻情深,至於王夫人,只是曉得有這樣一個空置的妾室。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王夫人的一生確實悲苦了些。

    想到這裡,道癡睜開眼睛。

    他曉得王夫人為何不願將嫁妝還給娘家,對於王家安排她入王府為妾之事,她不是不怨的……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 20:1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年勝似一年景

    辟里啪啦,鞭炮聲響,除夕到了。

    看著一手拿著粗香、一手拿著煙花,正玩得不亦樂乎的人,道癡嘴角直抽抽。

    舅甥,舅甥,到底誰是舅,誰是甥?

    此時,外九房大門前,已經紅彤彤一片。只五千響的鞭炮,崔皓就放了幾掛。

    現在腳下幾隻兩尺多高的編筐,裡面都是各色煙花,是天黑前,崔皓的幾個隨從送來的。

    左鄰右舍,前後街坊,有不少孩子探頭探腦地看著外九房外這些煙花。這一片住的都是尋常人家,即便過年圖熱鬧,也不過是放鞭炮,像這樣昂貴絢麗的煙花,放的極少。

    崔皓又放了幾個「奼紫嫣紅」的組合煙花,見道癡只是站在旁邊不動,挑挑眉道:「二郎不喜歡煙花?那喜歡耍什麼,同舅舅說?」

    道癡笑笑道:「沒有不喜歡,只是覺得旁邊看著,比親手放煙花更真切。」

    崔皓大笑道:「好二郎,就是個享福的命。即是喜歡看,舅舅就放給你看。」

    一個人尤嫌放的慢,又叫旁邊站著的驚蟄、二柱,還有他帶來的兩個隨從,一起與他放煙花。

    須臾功夫,五顏六色的煙花就騰空而起,在幽暗的夜空中,留下一道道綺麗華光。

    不遠處,隱隱有小孩子的歡呼聲。

    煙花絢爛,美的讓人移不開眼。這場煙花盛會,持續了一刻鐘,天空才恢復平靜,空氣中都是淡淡的硝石味,地上一層紅色碎屑。

    崔皓望向道癡,見他臉上露出笑意,終於覺得心滿意足,拉著道癡回了院子。

    去年的除夕,外九房冷冷清清,順娘隨著張家去了京城,只有祖孫兩個,都不是多話的性子,安安靜靜地吃了年夜飯。

    今年除夕,卻多了個崔皓。

    今天一早,崔皓就做了不速之客,空著手上門,可憐兮兮地對王寧氏言及自己「孤家寡人」,客棧裡冷冷清清,所以厚顏上門了。

    王寧氏雖對崔皓有些提防,可大過年的,總不好攆人出去,就容他留下。

    道癡卻是佩服崔皓,崔皓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直率沒有城府,同樣是上門過年,要是他提了大包小包春風得意地過來,王寧氏固然不會攆人,可絕對不會這般好臉。

    老太太憐貧惜弱,即便對崔皓有所忌憚,可大過年的看他一個人飄零,也只剩下憐惜。

    舅甥兩個回上房,飯桌已經擺上,滿滿地一桌子。

    崔皓眼睛發亮地看著飯桌,看完後眼圈就紅了。

    魚糕丸子、清燉魚、荷包丸子、粉蒸肉、蒸珍珠丸子、蒸白肉、三鮮酥肉等半桌子葷菜,都是安陸本地常見的家常菜。

    王寧氏與道癡祖孫兩個都茹素,這半桌子葷菜顯然是專程給他準備的。

    王寧氏見狀,臉上越發慈愛,開口叫崔皓坐了,方道:「也不知你喜歡吃什麼,就叫人多做了幾樣。這些年離鄉背井,你也恁不容易。」

    崔皓仰了下頭,而後咧著嘴笑道:「都是侄兒愛的,謝謝伯娘。在外頭這些年,旁的還好,可吃的這口,還是覺得這邊的好。」

    王寧氏帶了幾分憐惜道:「人離鄉賤,在外討生活那裡那麼便宜。

    要是在外頭累了,就回安陸,安安生生的,就算不如在外頭賺銀子,可勝在日子平安自在。」

    崔皓聞言,有些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強笑道:「侄兒也想回鄉享清閒,只是江南那邊的買賣暫時還不得人。不過也說不準,保不齊沒兩年就回來定居,說不定伯娘到時候就覺得侄兒聒噪。」

    王寧氏見他神色有異,心中歎息一聲,道:「怎麼會?老婆子巴不得你常來,二郎身邊也需要長輩教導。」

    崔皓的注意力果然被外甥轉移,看著道癡,帶了幾分不滿,滿是告狀的口氣道:「伯娘,二郎性子太悶了,跟個小老頭似的,這個年紀正是該鬧騰的時候。」

    王寧氏笑道:「二郎是長大了,過了今晚二郎就十四。」

    崔皓有些遺憾道:「侄兒若是早回來幾年就好了。這舅舅當的,一眨眼錯過了二郎小時候,也不知像不像我當年。」

    這話聽得人心裡跟著發酸,王寧氏道:「外甥肖舅,定是錯不了。」

    崔皓這才笑了,端起酒壺,給王寧氏斟滿,道:「有伯娘愛護,二郎比我這舅舅有福氣。這裡侄兒敬伯娘一杯,祝伯娘福壽綿長。」

    王寧氏端起酒來吃了,這才開始開席。

    一頓年夜飯,吃的賓主盡歡。

    飯後,崔皓便同道癡陪著王寧氏守歲。

    只是王寧氏到底年過花甲,熬到子夜就有些受不住。等外頭傳來四更的梆子聲,老人家身子已經有些打晃。

    道癡便勸王寧氏歇下,自己帶了崔皓回東廂。

    崔皓的臉上不見乏色,可也沒有了在上房時的笑模樣,面上多了沉重,望著道癡欲言又止。

    道癡看出端倪,道:「舅舅……是不是要回江南了?」

    崔皓苦笑道:「是啊,那邊還有事情需要我看著。我只恨自己沒出息,不能帶你一起走。」

    道癡道:「舅舅有事業需要打理,我這裡也有學業要努力,等以後忙完這些,總能團聚。」

    崔皓歎氣道:「也只能如此。說起來都是我回來的太匆忙的緣故,原以為姐姐與你在王家過著好日子,誰想到這些年竟然是如此。」說到這裡,帶了恨意,道:「王青洪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為了巴結岳家,連骨肉天倫都不念。哼,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看他能得意幾時?」

    道癡不願意提那邊,岔開話道:「舅舅,明年年底之前,我許是已經進京。要是舅舅能抽身到京城來,咱們還放煙花。」

    崔皓聞言,眼中露出幾分嚮往,不過還是遲疑道:「這個舅舅只能盡力看看,卻不能保證。」

    道癡聞言,心中一顫。剛才不過是為岔開話才提及這個,要是崔皓的營生真的不妥當,自己怎麼能讓他上京冒險。因此,他忙彌補道:「舅舅只看便宜不便宜,等過兩年侄兒大了,去江南看舅舅也是一樣。

    崔皓的眉頭微微舒展,道:「前幾日我去了武昌府,托人走了湖廣提學的門路,他會給你留個貢生名額。等你將王府這邊事情料理完畢,想要進京時,就去拜訪他。」

    道癡聞言,詫異道:「舅舅何時去了武昌府?」

    前一陣子,道癡雖忙著在王府幫閒,可舅甥兩個還是抽空見了幾面。臘月二十三小年那日,崔皓還帶道癡去看了西城一處三進的宅子,是崔皓才置辦的,崔皓帶了隨從在那裡落腳。

    崔皓道:「臘月十七去的,二十二回來。」

    道癡聽了,一時說不出話。

    安陸到武昌府將近三百里,中間還有請托尋關係,崔皓不過聽他想要入國子監,就不辭辛苦,如此奔波。

    這份慈愛,沉甸甸的。道癡心裡生出幾分羞愧。

    他明明知道崔皓待自己掏心掏肺,可是卻因其在外行蹤成謎心有提防。

    道癡抬起頭,臉上多了幾分鄭重道:「舅舅,我母喪父棄,是個福薄之人。這世上,全心疼我的,也只有祖母與舅舅二人。我不求舅舅大富大貴,只希望舅舅能平平安安,莫讓我再失親人,心添孤苦。」

    這一席話,驚得崔皓變了臉色。

    他看著神色肅穆的外甥,只覺得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千言萬語在心中,卻又什麼都不好說。

    他收了臉上的笑,摸了摸道癡的頭,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舅舅不是什麼好人,定能活的長長久久,只要二郎別嫌棄舅舅就好。」

    道癡道:「舅舅是我至親尊長,我待舅舅只有敬愛。」

    崔皓聞言,臉上重新露出笑模樣,道:「這就對了,我可是等著二郎以後孝順我……」

    舅甥兩個,說說笑笑,閒話到天亮。

    崔皓將一個荷包丟給道癡道:「這是舅舅給你預備的壓歲錢。」說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道:「我先回去歇著。你這邊還得出去拜年,一會兒也瞇一瞇。」

    荷包鼓鼓囊囊,份量卻極輕。裡面是幾張紙,除了西城那三進宅子的地契、房契之外,還有幾張身契。

    「舅舅?」道癡看著這個,真心不想收。

    這舅舅才見面半月,可是給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崔皓擺擺手,道:「不過是一處宅子,別膩膩歪歪的。我下次回來還不知什麼時候,留著處空宅做甚?那兩房下人是買宅子時附帶的,我看了一陣子,還算是老實本分。你進京時,總不能不帶人手,提前預備下,也省的到時候倉促。」

    上房裡已經掌燈,王寧氏已經起身。

    崔皓過去稟告了一聲,連早飯也沒用,就打了哈欠走了。

    道癡這裡,雖也困著,可哪裡有睡覺的時候。今天要去的地方還很多,八太爺家、劉大舅家,寧表舅家。因他已經取得生員功名,在縣學掛名,還要去縣教諭家拜年。

    宗房因王夫人之喪,都是服中,所以今年不必去宗房;至於十二房,則是因王寧氏之前已經在王楊氏跟前提及道癡不會再登門,因此不必過去……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 11:3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的三十五章 聚散離合終有時


    崔皓初三就離開安陸,臨走之前,給道癡留下湖廣提學的名帖。道癡想要貢生名額,用這個就可以去尋提學。

    國子監的貢生正常入貢的時間在三月,可是京城現下還沒有動靜。道癡當然不可能先拋下王府這邊,直接去京城,這帖子留在手中,倒是並不著急用。

    王青洪為廣西參政,衙門在南寧,距離安陸兩千多里路。正月初六,王青洪便帶了妾室馮氏、通房碧雲啟程。

    王氏族人,不少過來送行,宗房王珍、王琪兄弟也到了。

    這眾多巴結的姻親族人中,王青洪挑了兩個性子老實的族侄隨任。他出仕多年,對於官場上的各色往來也熟知。除了同僚上級之間明面上的往來之外,女眷往來,小一輩往來,都有學問在裡頭。

    王楊氏雖不能隨他赴任,可有個落落大方的馮氏,不見卑弱,可以替他應酬官眷;兩個侄子,並不需要他們多伶俐,只要老實本分就好。

    直到王青洪出了大門,上了馬車,道癡也沒有露面。

    王琪見狀,不由差異,低聲問王珍道:「大哥,二郎怎麼沒來?」

    自從年前出殯回來,他因帶服的緣故,不好隨意去旁人家,還沒有見過道癡。

    王珍道:「早在洪大叔回鄉後,那邊叔祖母就放出話來,二郎課業要緊,能不出來應酬就不出來應酬。」

    王琪聞言,不由皺眉。

    王珍瞥了他一眼,道:「曉得你與三郎好,可是十二房的事還是少參合。叔祖母忍到現在已經不容易,多少出繼出去的孩子,半輩子見不到先頭家人。」

    王琪嘟囔道:「三郎曉得會難過。」

    王珍拍了他一下,道:「若是不平,這話到二郎跟前抱怨去。」

    王琪訕笑道:「二郎也是我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還是閉嘴吧。」

    雖說不知道王寧氏為何說那些話,可是老太太並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這樣做肯定有什麼用意。

    想到這裡,王琪望了望女眷簇擁著的王楊氏。會不會是因王楊氏?

    王楊氏不隨丈夫赴任,要留在安陸。王寧氏對她有忌憚也說得過去。

    王青洪是王氏宗族中的名人,就連不愛人情往來的八太爺,都拄著枴杖去送行,王寧氏哪裡不知道消息。

    王崔氏偏心的厲害,王楊氏不是善茬,可王青洪畢竟是道癡生父。

    從早起,王寧氏便猶豫,到底該不該叫道癡去送行,可是看著孫子坐在窗前、專心致志讀書的模樣,老太太的心就平靜下來。

    自己若是捨不得這張老臉,顧念那點名聲,那以後就還會有那邊的糟心事,使得祖孫兩個不得清淨。另外,人容易得寸進尺,要是那邊瞧著他們祖孫好說話,還不知往後會有什麼手段。

    以王崔氏的心高,哪裡能容得了已經出繼的孫子強過她的心肝嫡孫?

    再想想王楊氏的手段,老太太只覺得心寒。偏生兩個舅舅,一個已經走了,一個過了元宵節也啟程,都指望不上。

    這個時候,老太太倒是真心盼著早點同孫子進京了……

    王琪隨著王珍在十二房送行完畢,到底沒忍住,溜到外九房。

    王寧氏見他瘦了一圈,心疼還來不及,哪裡會計較他服中登門?忙吩咐燕嬤嬤,給他們小哥倆準備茶水點心。

    王琪進了東廂,看著書桌上攤開的書,還有墨跡未乾的幾張文稿,咂舌道:「還在節中,二郎也太用功了。」

    道癡苦笑道:「明年就是鄉試之年,時不我待。」

    王琪撂下文稿,翻了個白眼道:「誠心氣哥哥是不是?明年你才十五,等下一科又怎地?」

    道癡撫額,道:「早完早了,整日對著八股,拖下去不是更煩。」

    王琪聞言,瞪大眼睛道:「二郎竟是不愛讀書的?」

    道癡看了他一眼,道:「若不是為應試,誰耐煩讀這個?」

    王琪道:「哈哈,哥哥還以為你是愛讀書。原來你也是個不愛讀書的,怪不得你我兄弟兩個投契,原來根在這裡。」

    嘻嘻哈哈的,王琪沒有提道癡為何不給生父送行,道癡也沒有問王琪那一百二十頃地之事。

    只是聊著聊著,王琪略帶惆悵道:「早先盼著放假,現下倒是有些想王府了……」

    過年對旁人家來說,是沒完沒了的宴請應酬。可對外九房來說,寡婦門戶,人丁單薄,往來的親眷也有限,除了最初的幾日,其他的時候又恢復安靜。

    轉眼,到了正月十六,道癡去送劉萬山一家。

    劉萬山給外甥留下的是一張八十畝良田的地契,兩百兩銀子,還有一房下人的身契。

    道癡本不肯收,劉萬山道:「你年紀還小,本當專心志學,不為外務分心,卻是支撐門戶,委實不易。我是你舅舅,又不是旁人,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為外甥盡盡心也是應當。長者賜、不可辭。你不必擔心你祖母那邊,老太太是個明白人,不會攔著咱們舅甥親近。」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那盤銀錠,道:「你能想著多為你姐姐置辦嫁妝,是個有擔當的,不過既是你生母的嫁妝,能贖就贖回來的好。至於這一房下人,是你舅母娘家那邊出來的家生子,即便出京十多年,可也有親戚朋友在京中老宅當差,你舅母給你,也是愛惜你。你進京時,帶去使喚,有個跑腿的,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你那邊住不開,就依舊留在這頭,等什麼赴京,帶上就是……你那一房下人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實不頂用……」

    道癡推不到,只能謝過。

    關於下人問題,他早就想過,可是也沒有法子。宅小屋少,想要添置人,住的緊張不說,老太太還不願意。

    就是崔皓留下的那兩房人,也在新宅待著,還沒有安排差事。

    見道癡沒有再囉嗦,劉萬山很滿意地摸了摸鬍子。

    因這房下人是任氏所賜,道癡少不得又專程謝過任氏。

    任氏則吩咐婆子,喚了那一房下人出來,拜見新主人。

    那房下人一家六口,男的叫周泰,四十來歲年紀,除了婆娘,還有四個兒女,長子大順十七、八歲,次子二平十四、五,下邊兩個是丫頭,一個十二、三,一個八、九歲。

    這一房下人,有健僕,有僕婦,有小廝,有丫頭。就算外九房祖孫兩個不喜歡人多,只留這一房下人在,例外就夠使喚。劉萬山夫婦選了這一房人贈下,也是用心。

    周泰一家低眉順眼地給道癡磕了頭,認了新主人。

    劉家的親朋故舊不少上門送行,舅甥兩個也就沒有再得說話功夫。道癡同其他人一道,將劉萬山一家送出城後,才又轉回城裡。

    因看到周泰一家,心有所感,道癡回王府前,就去了老宅。

    周泰一家即便是下人,可因是任家出來的,如何使喚他還要思量思量。崔皓留下的那兩房下人,卻無需顧忌許多。

    外九房的田,現下有三塊,祖下傳下的那十來畝,道癡生母嫁妝那三十畝,還有劉萬山所贈八十畝。

    加上道癡已經與王寧氏商量好,打聽市面上的田產,不這樣零零碎碎地買下,挑塊整地多買些。外人問及,也推到崔劉兩個舅舅身上。

    燕伯年歲已大,腿腳不便,不適合巡莊。

    新宅中那兩房下人,崔皓走之前,道癡已經見過。

    張大一家,趙四一家,都是崔皓從武昌府買的下人。一房出自官宦人家,一房出自巨賈之家。前者一家四口,後者一家三口。丁口倒是不多。

    按照崔皓的話來說,要是買外頭的下人,還需調教,不如成手好。

    見到道癡過來,張大與趙四都迎了出來。

    道癡便吩咐張大打聽良田之事,最好在兩百畝到五百畝之間。然後又吩咐趙四置辦鋪面之事,古玩鋪一間、成衣鋪一間。

    兩人都歡喜地應了。

    對於僕人來說,主家越興旺,他們的日子越好過。

    道癡吩咐驚蟄給張大、趙四每人二十兩銀子,供他們兩個開銷,就離開了新宅。

    張大與趙四面面相覷,卻也沒有多嘴,恭恭敬敬地將道癡送出門。

    趙四心思活,道:「張大哥,公子為何不叫咱們家裡的上差?」

    張大道:「許是公子家裡不缺人侍候。」

    趙四「哈哈」兩聲,也不再多言。

    他們兩個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可誰也不敢輕慢新主。

    買下他們的崔爺可不是善茬,走前已經交代,若是他們敢因新主年少怠慢相欺,那下場只有一個死字。

    雖不曉得崔爺是什麼人,可是既能從知府衙門與巨賈之家挑下人,那豈是尋常人能惹的。

    至於不讓他們的女人與兒女過去服侍,怕是新主對他們還在觀望中。

    兩人心裡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討個開門紅,辦好新主交代的第一件差事

    ……

    道癡原本打算送完劉萬山就直接回王府,可因有那二百兩銀子與地契的關係,還是先回了一趟外九房,將這些交給王寧氏。

    王寧氏歎了一口氣,將東西收好,道:「咱們欠你劉家舅舅的更多了。」

    道癡道:「祖母,孫兒都記得。等孫兒有一日出息了,定回報大舅。」

    王寧氏慈愛地道:「又要去王府了,記得我那幾句,用功可以,卻不許熬夜。要是讀書傷了身子,我倒寧願你做田舍翁。」

    道癡老實應了,看看外頭時候不早,就帶了驚蟄回了王府。

    等到樂群院,除了虎頭未至,眾伴讀已經都來了,正聚在上房裡喫茶說話。

    驚蟄去收拾屋子,道癡則直接被王琪叫到上房。

    王琪身上去了白孝,素服裝扮。因王府都在孝中在緣故,大家這兩年也是素服裝扮,他看著倒是不惹眼。

    瘦了一圈後,人精神不少,要是不說話,也是翩翩少年,只是一說話就露底。

    招呼二郎進來,王琪就跟他擠眉弄眼道:「二郎,陳老大前幾日去了武昌府,帶了小美人回來……嘿嘿……」

    他笑得猥褻,真是白瞎了這張面皮。

    道癡見他這樣子,都是哭笑不得。望向同窗們,陳赤忠越發從容,就像王琪說的不是他一樣;劉從雲則是笑著喫茶,作壁上觀;倒是呂文召,反應不同,面帶不忿,望向王琪與陳赤忠的面色不善。

    道癡看了一圈,心裡疑惑,也不攔著王琪,任由他打趣陳赤忠。

    陳赤忠雖脫下道袍,可到底是在道門長大,也不羞惱,開口便是「天地陰陽」之道。

    王琪被噎住,吃了半杯茶道:「我是瞧出來,幸好陳老大還俗了,否則真要做了道士,也是糟蹋小道姑。」

    陳赤忠掃了眼王琪腰下,一副心中有數的模樣,並不多言。

    王琪不知是羞是惱,漲紅了面皮,道:「我在孝中,陳老大眼珠子亂瞄甚?」

    陳赤忠「呵呵」笑道:「我是覺得七郎新腰帶不錯,七郎以為我在瞧什麼?」

    王琪憋了不行,站起身來,指著陳赤忠,悲憤道:「真是沒天理,這才過了一個年,陳老大的面皮之厚都要趕上我……」

    陳赤忠尚未說話,呂文召有反應了。

    「碰」他重重地將茶杯撂下,站起身來,冷聲道:「不知廉恥!」說罷,也不待眾人反映,就氣呼呼地轉身出去。

    陳赤忠撂下臉,望向呂文召的背影,神情陰鬱。

    被罵的糊塗,王琪想想自己這些日子見都沒見呂文召,更不要說得罪,便問道:「陳老大,你什麼時候得罪呂書獃?」

    陳赤忠輕哼一聲,道:「誰曉得他作何抽風。」

    王琪與呂文召認識十多年,曉得他雖是唧唧歪歪愛計較的,可絕對不會無緣無故鬧脾氣。

    陳赤忠不肯說,二郎向來與他們走的遠,肯定是不知道,王琪便望向劉從雲。

    劉從雲果然一副心知肚明的賤樣,王琪忙湊過去:「大貓,爺不過歇了半個月,都成傻子了,快說說看,到底什麼恩怨,使得陳老大與呂書獃相看兩厭?」

    劉從雲沒有立時回話,而是看了眼陳赤忠道:「這是陳老大私事,七郎還是問陳老大的好。」

    王琪沒法子,只好又湊到陳赤忠跟前,收斂了笑意,捶了他一下,道:「好啊,陳老大,你這是報喜不報憂。呂文召畢竟是呂家嫡長子,背後還佔著一個呂家,可不好得罪。到底有何摩擦,連同窗之情都顧不得了?」

    不管如何,他同陳老大都有幾分真交情在,不得不為他擔憂。

    即便陳赤忠在王府,有世子可以撐腰,可呂家作為安陸四姓之一,得罪了實無好處。

    見他面露關切,陳赤忠神色稍緩,道:「七郎不必擔心,並無什麼大事,不過是話不投機。」

    見王琪滿臉好奇,還要追問,他只好又補上一句:「初五那天呂老爺使人請我過去吃飯,話趕話的有些不投機。」

    大正月的,請兒子同窗上門做客,這不符合呂老爺的秉性。

    呂老爺可是出了名的無利不起早,人情往來,全看一個利字。就是親娘舅借銀子,都要打了借據、註明利息的主。

    呂家雖是安陸四姓之末,可這也是因呂家子弟在科舉上不第,出仕全靠捐官的緣故。捐官入官場,升級艱難,當然比不得其他三家,在官場的靠山足。

    不過呂家官場族人勢微,卻能借到姻親的力。

    想到這裡,王琪心裡大致猜出緣故,見陳赤忠一臉憋悶模樣,卻沒有就此事再囉嗦。

    雖說王府臘八前就放假,可王夫人治喪時,其他人也都回王府協理,因此大家閒話的,都是過年這半月的趣事。

    吃了兩盞茶,道癡有些惦念虎頭,便就大家說了一聲,從茶室出來。他想著去前面迎一迎,若是虎頭還沒來,就去西城的鋪子尋虎頭的堂兄打聽打聽。

    王琪聽說他去迎虎頭,也跟著出來。

    出了樂群堂,王琪就滿臉八卦道:「二郎,哥哥曉得呂書獃為何惱了。」

    道癡問道:「為何?」

    王琪笑道:「呂老爺哪裡是白請人吃飯的主?既盯著陳老大,肯定是有緣故。陳老大雖是孤家寡人,可名下有玄妙觀與五百頃地。安陸地界,除了王府與四姓人家,就數陳老大田多。呂老爺八成是盯上陳老大的田了。」說到這裡。他摸了摸下巴,似有所悟,道:「怪不得這大半年來,總覺得陳老大有些不對頭,即便真是收用幾個美婢,也不過是自家私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看來是另有用意,怕是盯上陳老大的,不只呂家一家。他無心接受大戶召婿,又不願太得罪人,只好顯得風流些。」

    五百頃地,價值幾十萬兩銀子。

    道癡想著陳赤忠收到玄妙觀觀產後,換下道袍留在王府,怕是他心裡也明白,手中握著這些產業,若是不抱緊世子大腿,出去就能被人生吞活剝。

    陳赤忠看似粗獷,心裡倒是個又稱算的。

    兄弟兩個出了府學,往王府大門去。

    沒到大門門口,便見虎頭迎面走過來。

    王琪見狀歡喜,剛要招呼,未及開口就變了臉色,咬牙道:「這是誰打的……」

    虎頭抬起頭,頂著半臉巴掌印,看著道癡,淚眼在眼眶裡打轉。

    道癡的臉,一下子黑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3 00:14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間多有稀奇事

    就在王琪與道癡都愣住時,一個府衛也從大門方向過來,著到道癡,停住腳步,道:「王二公子,王府門口有人求見公子。」

    虎頭才回來,王府門口有人求見,是誰?

    道癡望向虎頭,虎頭比年前出府時瘦了一圈,人也蔫蔫的,道:「二叔。」

    道癡定睛看了他兩眼,想著好好的孩子,過個年不見胖,反而瘦了這許多,不知虎頭爹娘又鬧出什麼花樣。

    那府衛也道:「就是同王鼎山一道過來的。」

    道癡想了想,對王琪道:「七哥先帶虎頭回去,我去外頭看看。」說罷,又輕聲對虎頭道:「你先隨七哥過去,我見了你二叔就回來。」

    王琪有心與道癡同去,不過看著虎頭可憐兮兮的模樣,到底不落忍,便應了一聲,帶虎頭往府學方向去了。

    王琪從荷包裡摸了個一兩重的銀錁子,塞到那府衛手中,道:「勞煩這位大哥幫忙傳話,受累了。」

    那府衛笑道:「不過跑個腿的事,哪裡就累著了,王二公子忒客氣。」

    等到王府門口,神色忐忑地站在外頭的正是虎頭的二叔。

    道癡按捺住心中氣憤,走上前去,冷冷-地看著王二叔,直接道:「虎頭臉上的巴掌,是誰打的?」

    王二叔嚥下一口吐沫道:「是……是小人大嫂。」

    道癡眼睛瞇了瞇,道:「為何打虎頭?」

    說出來都是家醜,王二叔本是想要瞞著,可是想著老爹的囑咐,實話實說道:「小人大嫂不想放虎頭出來,想要攔著,虎頭不肯。」

    真是那個偏心到偏執的女人在折騰,道癡皺眉道:「她還鬧騰不想讓虎頭在王府?」

    前年虎頭剛入王府的時候,虎頭她娘鬧了兩次,後來老實下來,如今又折騰什麼?

    王二叔漲紅著臉道:「小人大嫂……想讓二侄兒頂了虎頭過來。」

    道癡嘴上露出幾分譏諷:「她之前不是還嫌虎頭做伴當丟人麼?怎麼又改了主意?」

    王二叔訕訕道:「因二公子功課好,小人大嫂就起了糊塗心思。」

    他心裡對於大嫂也是腹誹不已。

    為的什麼,不還是因二公子如今有個三品高官的生父,還有給六品官的娘舅。即便是平白百姓,對於官場那套不熟,也聽過「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句話。

    還有就是二公子本身,十二歲就下場過縣試、府試,十三歲就過院試,在王家小一輩中都是數得上的,真正的俊傑。

    虎頭二弟被村塾夫子誇成是「神童」,老福平怕耽擱孫子,在虎頭入王府後,就捨了老臉,求到王老太爺跟前,想將孫子送進了王家族學。

    在他看來,既是看在大師父與宗房情面上,將長孫送到道癡身邊做伴讀,那二孫子多借宗房些光也好。

    王氏宗族,共有私學兩處,曰宗學,曰族學。

    宗學裡收的是宗房與王家內房子弟,外房族人都擠不進去,更不要說王福平家這樣的出僕。

    族學收的學生多,也有不少姻親子弟在這裡附學。

    念在王福平實忠僕之後,子侄又在宗房名下鋪面當差,求的又是兒孫上進的事,王老太爺就痛快地應了,虎頭二弟就開始進城讀書。

    虎頭爹娘原本信心百倍地想讓次子今年下場,年前就割了臘肉、綁了活雞活鴨,催著王福平出面,去尋族學裡的先生。

    他們已經打聽過,縣試需要廩生出結,還需要同考五人互相作保。他們想著一家一家的打聽托門路,還不如直接求到先生這裡,就算是花了銀子,也知根知底,不會被人隨意蒙了去。

    王福平心裡「王孫成龍」,即便覺得次孫年紀有些小,可還是美滋滋地進京拜先生。

    沒想到,先生卻不肯幫這個忙。

    倒不是瞧不起虎頭家是出僕,而是他曉得虎頭二弟不適合下場。因為,虎頭二弟在鄉塾時學了三千百,可是四書五經只是粗讀,時文更是學也沒學。到了族學著一年多,不過在學四書五經,時文還顧不

    王福平並不是大字不識的無知村夫,當然曉得先生的意思。童子試要考時文,沒學過時文下場,那不過是笑話。

    王福平又羞又臊,可是為了孫子,依舊厚著臉皮問道:「先生,那小老兒那孫子,到底還得多久能下場。」

    先生皺著眉頭,捻著鬍子,糾結半天道:「勤能補拙,若是令孫肯踏實下來,學個五六年應能讀通四書,時文這裡,學生悟性不同,成效不同,老夫也不好信口白牙。」

    王福平曉得,這是先生不看好次孫的資質,想著長子長媳將次孫誇的跟什麼似的,老爺子心中多少有些狐疑。雖說先生沒道理扯謊騙人,可自己好好的「神童」孫子成了劣貨,老人家到底不甘心。

    回到家裡,王福平就將虎頭爹娘罵了一頓,又將二孫子提溜到跟前細問緣故。

    即便二孫子在鄉下私塾時沒有學時文,入王家族學一年怎麼也沒學?

    虎頭二弟只說先生是富貴眼,待某房某房的公子如何巴結,待自己如何冷落,又埋怨先生說他四書不通,並未有教自己時文。

    虎頭爹娘聞言,不由替兒子委屈,聲討起族學先生。

    王福平卻是聽出來,二孫子確實沒學時文,先生的話是對的。老人家不禁氣了個仰倒,他是因自己讀書不多不願在孫子面前露怯,才將督促檢查孫輩讀書的差事交給長子,沒想到鬧出這個烏龍來。

    想著先生說孫子資質不行的話,再看看被長子、長媳慣得跟小公雞似的二孫子,老人家不禁心灰意冷。

    太打擊兒孫的話,他也沒說,想著再過幾年看看,若是二孫子真不是讀書的料,其他的孫子也長起來了。

    沒想到這事鬧開後,虎頭二弟說什麼也不肯再去族學,不是說同窗勢利眼,就是說先生不公。

    王福平是捨了老臉,才給次孫求的進族學,哪裡容其任性。可是沒等他開口管教,虎頭二弟自己折騰病了。

    虎頭他娘將次子當成命根子,尋醫問藥,衣不解帶地侍候著。結果大夫來看過,只說是郁氣在心之類的,不過是心病。

    虎頭爹娘求到王福平跟著,王福平心中雖不高興,可也捨不得真逼死孫子,無奈之下只有去族學給孫子辦了退學。

    為了此事,虎頭家過年都沒有過安生。

    原本並不干虎頭之事,可是虎頭回家穿著細毛褂子,還提了王府內制的點心匣子,身上的荷包裡有金銀錁子,看著很是體面。

    虎頭家倒是並沒有想到世子身上,只以為道癡在王府體面,伴當的賞賜都很豐厚。

    等到王青洪從京城回來,劉大舅衣錦還鄉,王家族人少不得議論一番。提及道癡來,都覺得他前途正好。

    虎頭爹娘正為次子去哪裡讀書拿不定主意,聽了這些話,就想到道癡身上。

    不說王府裡有沒有名師,就是道癡自己已經過了童子試,要是願意指導兒子兩年,以後考試也容易些。而且,搭上道癡,以後也能搭上王青洪與劉大舅的光。

    原先覺得「伴當」為恥,現下夫妻兩個覺得為了次子學業,「忍辱負重」也沒什麼。

    夫妻兩個去王福平跟前露了話風,被王福平給呵斥一頓,卻依舊不死心。

    過年這半月,兩口子輪流勸虎頭主動將「伴當」身上讓給他弟弟。虎頭本就口拙,在父母跟前說話更少,只是聽著不應聲。

    到了今天,虎頭回王府的日子,實在拖不下去,虎頭他娘挑著他爹打虎頭,打折了一根棒子,虎頭也沒點頭。虎頭他娘惱的厲害,動起手來,給了虎頭幾巴掌。

    讓虎頭二叔看到,搬出王福平來,才制住虎頭娘的癲狂。

    王福平因虎頭臉上的傷,想要留他幾日再送他回城,可虎頭卻不肯。

    他力氣大,無人能攔住他,王福平就依舊叫王二叔送他進京。想著道癡本就曉得虎頭爹娘偏心之事,王福平便讓王二叔直言相告。

    王家這些事情,道癡雖不知曉,可聽王二叔說那幾句,也能聽出不過是虎頭他娘又偏心了。

    道癡雖一肚子氣,可並沒有遷怒王二叔,點點頭道:「我知曉了。」

    其他的,他一句話也沒說。王二叔不是虎頭祖父也不是父親,跟他說了也不頂用。

    王二叔見道癡沒有發火,心中鬆了一口氣。他往王府裡望了望,有些不放心,道:「二公子,虎頭除了臉上,身上怕是也有傷,來勞煩二公子多費心照看。」

    道癡皺眉道:「虎頭他爹打的?」

    王二叔點點頭,並沒有為哥哥辯解。在家裡沒有揭破此事,是怕老父愛面子,曉得虎頭身上有傷不肯送虎頭出來。可是他瞧著兄嫂的模樣,實在講不通道理,好好的孩子留在他們身邊也是折磨,還不如交到二公子手中讓他放心。

    他當年是常上西山的,曉得道癡與虎頭兩個的情分。

    道癡惦記虎頭那邊,沒有與王二叔多說,只道:「請幫我傳話給王村長,大師父既將虎頭托付給我,我自護他周全。」

    王二叔漲紅著臉應了,目送道癡轉身進了王府……

    道癡的心裡火燒火燎,即便想要讓虎頭認清他父母的狠心,可是也不代表他真的捨得讓虎頭挨打。

    現下虎頭還沒有什麼讓他們窺視的,一個早先瞧不起的「伴當」身份,卻也因他們想要就來搶,這叫什麼父母?

    陸松早就放話出來,等虎頭十五就給虎頭補錦衣衛校尉。以虎頭的勇武,加上世子對他的看重,想要升到百戶不是問題。百戶是正六品武官,背後又有王府在,在安陸地界無人敢欺。

    邢百戶也說,若是錦衣衛空不出缺來,以後就讓虎頭襲他的百戶之位。

    實際上,等世子進京,被世子信任的近衛,前程又怎麼會是區區百戶?

    可是這樣的父母,怎麼叫人放心?偏生礙於世情與孝道,他們又做的了虎頭的主。

    道癡的皺眉緊皺,不知不覺進了府學,剛轉過大門口影壁,就看到王琪與虎頭在那裡站著。

    「怎麼不進去?」道癡道。

    王琪回道:「虎頭不進去,要等二郎。」

    虎頭看著道癡,眼裡滿是委屈,小聲道:「疼。」

    道癡見他臉色乏白,心裡跟著緊張起來,忙問道「哪裡疼?」

    「背。」虎頭紅著眼圈道。

    道癡呼出一口濁氣,走到虎頭身後,讓他屈膝,不用撩開後背衣襟,只鬆鬆脖頸,就能看到紫紅色的檁子腫起來一指來高,可見有抽打的時候多用力。

    王琪湊過來,瞪大眼睛,道:「這真是虎頭爹娘下的手?這是爹娘,還是仇人?」

    虎頭雖沒有哭出聲,可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道癡長吁了一口氣早先因礙著故去的王老爹,還有虎頭父母名分,他雖擔心虎頭的問題,可遲遲沒有決斷,現下到了決斷的時候。

    「七哥,我帶虎頭去啟運殿。」道癡扶虎頭起身,對王琪道。

    王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我與你們同去。」

    道癡並沒有叫虎頭收眼淚虎頭這身傷,外加這眼淚,想來世子也受不了。

    啟運殿裡,世子見到掛著眼淚的虎頭臉色很不好看。再他看來,虎頭是他未來的親衛,打虎頭就是打他的臉。

    待聽說虎頭身上也有傷,世子吩咐黃錦去了虎頭外頭的短衫。當虎頭中衣撩起露出後背時,屋子裡響起好幾下吸氣聲。

    從脖頸到後腰都是紫紅色的血檁子,看的觸目驚心。

    世子站起身來,看著虎頭咬牙道:「誰打的?」

    虎頭只是低著頭掉眼淚,並不應答。

    世子氣呼呼地望向道癡與王琪,面露詢問之意。

    道癡道:「殿下,是不是先叫人帶鼎山下去看大夫上藥?」

    王琪也道:「是啊,殿下,瞧著鼎山臉色不好,還是先叫大夫瞧瞧妥當。」

    即便看著駭人了些,可不過是皮外傷,哪裡就連幾句話的功夫都等不得?

    世子見兩人似有顧慮,皺眉吩咐高康去良醫司傳大夫,想了想又吩咐黃錦帶虎頭去偏殿等大夫。

    等到虎頭下去,世子道:「七郎,二郎,到底是怎麼回事,該同孤說了吧。」

    方才過來啟運殿的路上,道癡已經簡單地對王琪交代過。

    聽世子問話,王琪摸著鼻子,苦笑道:「鼎山是個老實孩子,能有什麼事,不過是他爹娘的偏心病又犯了,想著入王府體面,想要讓次子替了鼎山入府。」

    虎頭父母因虎頭燒壞腦子,厭棄長子、偏疼次子之事,王琪與道癡早在世子跟前露過風。

    世子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十個手指頭還有長有短。父母偏心,本不是什麼稀罕事,就是王府裡,他與三郡主、四郡主同胞所出,可父母所重都各不相同。

    王妃偏疼三郡主,因三郡主體弱多病,打小都是王妃親自照料。王爺生前最看重的當然是世子,世子的衣食住行,王爺都親自過問。

    身為幼女的四郡主,反而沒有哥哥姐姐受父母寵愛。世子早看出這點,對於胞妹就十分寵溺,多少有些想要補償的意思。

    世子沒想到父母偏心能偏的這樣嚴重,而且虎頭家竟然敢窺探王府。

    世子是真惱了,恨恨道:「誰給他們的膽子?竟然敢如此行事!」

    道癡道:「誰讓他們是鼎山父母,一個孝字壓著,就是打死鼎山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世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看來虎頭爹娘的狠辣對他的衝擊太大。

    要知道他啟蒙的書本是《孝經》,王爺不僅自己是孝子,還言傳身教地將世子也教導成孝子。

    他想不到還有這樣不慈的父母,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不慈」的狀況。

    道癡與王琪對視一眼,看出世子的混亂,並沒有開口。

    屋子裡一片沉寂,過了一刻鐘的功夫,黃錦帶了良醫來回話。

    世子面色恢復平靜,問道:「鼎山怎麼樣?身上的傷重不重,傷沒傷到筋骨?」

    良醫回道:「肩頸處還罷,後腰上幾處厲害些,需躺床養上幾日……」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殿內眾人都望向良醫,道癡攥著拳頭,心中後悔莫及。傷在後腰,那是不是以後?

    世子與王琪也帶了緊張。

    兩人想的都是虎頭本是以熊力出眾,真要傷了腰,損了腎臟,那哪裡還會有力氣?

    就聽良醫道:「還有就是這些日子餓的狠了,怕是傷了腸胃,以後有些妨礙。」

    世子訝然道:「什麼?餓了狠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良醫道:「下官瞧著病人當餓了三、四日了,早前怕是也餓過,只是病人身體健碩,才支撐下來,不見病態。」

    世子依舊是難以置信,望向道癡與王琪。

    道癡只覺得太陽穴直跳,對於王家再無半點好感,連王福平也算在內。身為一家之長,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兒媳凌虐長孫,他起碼是犯了疏忽之錯。

    王琪早先還覺得貿然插手虎頭家事不妥當,心中有遲疑,可聽良醫這幾句話,只剩下氣憤,不平道:「虎頭本就不伶俐,口舌又笨,攤上這樣的爹娘,若是沒人護著,早晚被磋磨死。殿下,就救一救鼎山,……」(未完待續)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4 00:54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王家窯速戰速決


    從啟運殿出來,王琪有些不甘心,卻曉得外頭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界。

    等回了樂群院,他直接進了道癡的屋子,皺眉道:「二郎,殿下不是看重虎頭麼?怎麼虎頭被欺負成這樣,殿下也不為他做主?」

    他帶了幾分焦躁,世子的反應顯然出乎他意料。自打進王府為伴讀後,他向來將王府與世子視為靠山。

    到了眼下,他忍著大伯、大伯母臉色留下的那一百二十頃地,就疏了他與家人的情分。要是王府這邊再靠不住,他覺得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道癡倒了一盞茶給他,道:「七哥太急了。世子行事向來求穩,總不會聽風就是雨。如何庇護虎頭,等世子調查明白,心中自會有數。」

    王琪聞言,神色稍緩。道:「那就好,要是世子束手不理,還真是麻煩事。」

    兄弟兩個正說著話,就聽到外頭「轟隆隆」響起幾聲驚雷。

    王琪縮了下脖子,站在門口往外頭望去。

    還不到傍晚,天空中雖有雲絮,可依舊以碧晴為主,只在東北天空方向,雲層壓的很低。

    「轟隆隆」又是一聲響雷。

    王琪詫異道:「晴天滾雷,真是稀奇。」

    陳赤忠、劉從雲幾個也被響雷驚出來,站在門口仰頭看天色。

    東北天空方向,除了響雷,還夾雜著閃電霹靂。

    道癡看了兩眼,就退回屋子,不過是少見些的氣象,並不算什麼。

    又忍不住想著京中消息,正德皇帝去年九月曾落水,而後就因病停朝會。道癡曾與劉萬山說起此事,劉萬山身為外官,在京城也有消息往來。不管是京官,還是外地文武都關心京中立嗣之事。

    聽說河南崇王府這兩年使王府屬官常駐京城,為的就是謀嗣之事。崇藩開國國主崇簡王是英宗皇帝六子,孝宗皇帝胞弟,今上嫡親叔祖。

    現在崇國親王是崇簡王之孫朱厚耀,是今上從堂兄弟。正德十三年生有嫡長子,崇藩上下這幾年,就是為崇王府嫡長子忙活。

    只是今上就嗣子之事一隻不鬆口,崇藩也只是白忙而已。

    至今為止,不管是張太后等皇親國戚, 還是文武大臣、宗室諸王,即便偶有就皇上立儲之事說話的,也只是想著讓今上擇宗室王子為繼,依舊是父子承襲這套,至今還沒人提及「兄終弟及」。

    沒有人會想到今上會熬不過落水後的風寒,因為今上並不文弱,相反的還頗為勇武,喜歡騎馬射箭,曾自封為大將軍。

    因此,即便大家曉得皇上不能生,也並沒有太著急。

    等到今上死,文臣們提及「兄終弟及」,找個少年天子,而不是「嗷嗷待脯」的嬰孩繼今上香火,多半是防著外戚與宦官。

    只是到底要等到幾月……

    京城距離安陸千里迢迢,可因有王三郎與姐夫張慶和在,多少能得到些消息。

    正月底,在王三郎的家書中,就提及京城這兩月的「異象」,冬雷震震、火星凌日等等。他雖沒有在信中提及天子如何,可既然異象連連,那京城那裡少的了紛紛流言。

    只是安陸遠離京畿,天子身體如何,是否臨朝,還影響不到安陸。

    轉眼,到了「二月二」,龍抬頭。

    中午府學下課後,世子就示意道癡與王琪跟上,連著陸炳,一起回了啟運殿。

    少一時,陸松、邢百戶也趕了過來。

    世子對道癡與王琪道:「鼎山之事,孤已有了決斷。他爹娘不慈,他身為人子,雖不伶俐,卻依舊純孝,難能可貴。要不然的話,以他的熊力,想要阻攔他爹的棒子,並非難事。沒道理純孝之人,被任意厭棄凌虐,即使是父母親人,也不當如此。既是他爹娘不願要他,那孤要他,孤已經同陸大人說了,提前給虎頭補校尉,直接掛在儀衛司,以後鼎山就留在王府。」

    道癡面帶激動,王琪眼睛發亮,可猶豫道:「殿下,那頭畢竟是生身父母,要是見鼎山出息了,再纏上來怎麼辦?」

    世子沒有直接做答,而是望向道癡道:「二郎,鼎山五歲被他曾祖父帶上西山,九歲被帶下山,這四年也在西山寺長大是不是?」

    道癡點點頭道:「是。」

    世子又問:「西山寺普慧師父坐化前曾留下遺命,令你多看顧鼎山?」

    道癡道:「正是。大師父看著鼎山長大,多有憐惜。」

    關於他與虎頭是幼年玩伴之時,本就沒瞞著世子,現下也沒有什麼可顧忌的。只是在與虎頭的交情上,道癡隱下一些,將兩人的親近歸根於大師父身上。

    世子聽了,道:「那為了鼎山,讓二郎背個黑鍋,二郎可願否?」

    道癡聞言一愣,倒不是不願,而是沒想到世子會讓自己出面。他眨了眨眼,帶了幾分茫然道:「請殿下吩咐。」

    世子解釋道:「孤並不是為難二郎。只是王家祖上既是西山寺舊僕,普慧師父又有讓你多看顧虎頭的遺命,二郎行事起來更加名正言順。不過,怕是與你名聲有礙,你若是不願,孤也不怪你。」

    為了虎頭,道癡心裡自然是百分百樂意。可是想著世子小小年紀,就開始讓屬下背黑鍋,道癡在心裡也忍不住問候了世子長輩兩聲。

    道癡臉上的茫然已經散盡,帶了堅定道:「殿下請吩咐,願為殿下效力。」

    世子臉上露出欣慰。其實此事不用道癡出面也行,只是那樣的話,真要傳揚出去,有礙王府名聲。若是道癡將此事攬過去,就不干王府之事。

    道癡的應答,也合了他的心思。雖說此事是由道癡出面,可真正庇護虎頭的還是他這個世子,這一點他不想混淆。

    王琪在旁聽著,有些憋不住,道:「殿下,到底有什麼好主意,快點說啊?」

    世子從書案上取出一張紙來,遞給王琪。

    王琪帶了好奇,接過看著,不由睜大眼睛,看看世子,又看看邢百戶,道:「邢大人有家眷在老家?還是外頭有滄海遺珠?」

    邢百戶笑罵道:「沒有那玩意,七郎就不必瞎猜,不過是殿下讓我頂個名。依照我的意思,義子干親也可。可殿下說,疏不間親,親爹娘跟前,干親長輩沒有說話餘地,才讓我頂了這個虛名。」

    王琪臉上只剩下佩服,對著世子豎起大拇哥道:「殿下英明,如此才是一勞永逸。」

    道癡在旁聽得有些迷糊,探過身去,看了看王琪那張紙,臉上也露出幾分詫異。

    不過他心裡並不意外,因為世子的想法,與他之前所想的不謀而合。只是他沒有想到是真戲假作,而是想到陸家。又想著陸家即便不成,還有其他校尉家。

    世子望向道癡,道:「今日天氣晴好,二郎就將這件事解決了,省的過後囉嗦。」說到這裡,遲疑道:「用不用邢大人隨你過去?」

    道癡稍作思量,搖頭道:「不用,只是還請殿下借二十儀衛,讓我狐假虎威一把。」

    世子聞言,臉上帶了笑意,道:「好,想要什麼樣的人,讓陸大人挑給你。」

    陸炳旁聽半天,見沒有自己的事,急的直跳腳,道:「殿下,還有我呢,莫忘了我。」

    世子輕哼了兩聲,還是對道癡道:「帶了陸炳同去吧,要不然孤耳朵可就不清淨。」

    聽世子吩咐完,眾人從啟運殿出來,道癡便不跟陸松客氣,道:「陸大人,多帶人過去,只要是想要嚇唬嚇唬虎頭爹娘,省的他們過後說三說四。人手就挑面相惡的,越彪壯越好。還得準備些好馬,我們早去早回。」

    陸松應了,王琪忙道:「陸大人,多預備一匹馬,我也跟去耍耍。」

    陸松自是無話,王琪畢竟年紀大些,只道癡帶了陸炳兩個領人去,他還真有些不放心。

    邢百戶在旁,臉上褪去桀驁不馴,只剩下得意。

    陸松看不過眼,撇嘴道:「老邢你得意什麼?你又沒有閨女,不過是個幌子,用得著這般得意。」

    邢百戶揚著下巴道:「文書若成,虎頭就是我的親女婿,你若是眼氣,就將燦娘送給我做閨女!」

    陸松被噎得說不出話,半響指著邢百戶道:「我等著,看你能挑個什麼閨女出來……」

    三小從府學下來,還沒有用午飯,就跟陸松約好時間,半個時辰後直接去王府門口領人領人,先各自回去吃飯。

    虎頭並不在樂群院,他上個月在啟運殿偏殿躺了兩日後,就被邢百戶接去,還沒有搬回樂群院。

    等道癡與王琪用罷午飯,趕到王府大門時,離約好的時間還剩下一刻鐘。

    二十儀衛已經在王府大門口等著。王府儀衛,都是制服,穿戴起來,極為氣派。

    出來的這二十人,雄赳赳氣昂昂,帶了肅殺之氣,看著夠嚇人。

    王琪在儀衛司混了一年半,去年又有截殺流匪之事,與大家多是相熟。陸炳因陸松的緣故,也常去儀衛司,與大家也是相熟的。

    只有道癡與這些人並不想熟,他也沒有刻意親近。

    眾儀衛得了吩咐,只曉得隨世子伴讀出城一趟,這期間聽道癡調派。至於什麼事,他們則不知。

    眾人上馬,出了王府。

    因城內不能疾行,一行人策馬緩行,往西門去。

    道癡、王琪、陸炳雖年歲不大,還是常服裝扮,可後頭跟著二十校尉,路人見狀,多是帶了惶恐,避閃開來。

    西城各個商舖的老闆、掌櫃得了消息,少不得也探頭張望一二。

    有認出王琪的,少不得洋洋自得,吹噓幾句王氏宗房的體面,連他們這些外掌櫃夥計也跟著榮光。

    王琪好奇道:「二郎,你打算怎麼對虎頭爹娘講?」

    道癡道:「七哥莫急,稍後便知。」

    陸炳也跟著抓耳撓腮,道:「二哥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了吧,妥不妥當也讓王七哥與我參詳參詳。」

    道癡但笑不語,見出了城門,就催馬疾行而去。

    眾人見狀,也快馬加鞭,馬路上揚起一路煙塵……

    三十里路,馬車要走將兩個時辰,快馬一個時辰就到了。

    一行二十三騎,剛一進王家窯村,就引起王家窯村村民的惶恐。

    待看到那些人去了村長家,就有不少鄉人湊不過,想要打探一二。在鄉下人眼中,官府與避而遠之的好,官差更是得罪不起,輕則破財免災,重則家破人亡。

    道癡既要「狐假虎威」,那叩門之類的程序就能省了,直接請兩個儀衛踹開大門。

    今天是「二月二」,鄉下要祭神,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王福平、王福安兩家人,祭神後,正兩家合在一處用祭祀大餐,剛吃完飯,就聽到外頭「踏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聲音雜亂無章,聽不出有多少匹馬。

    婦儒們還察覺不到什麼,男人們面面相覷,都帶了凝重之色。

    沒想到,馬蹄聲剛消失,自己大門就被踹得「梆梆」響。

    王家眾人湧出房來,就見大門被踹開,門口烏壓壓地站了好幾十人。

    看著校尉身上的公服,王福平直覺得腳軟,待看了道癡,顧不得他滿臉煞氣,如見了救星似的,上前兩步道:「二公子來了。」

    道癡只掃了他一眼,並沒有接話,而是走了幾步,進了院子,後邊的人「呼啦啦」地跟上。

    原本寬敞的院子,立時逼仄起來。

    王福平額頭上的冷汗都要出來,再遲鈍也瞧出這一行人來者不善,老人家躬身近前,帶了幾分祈求道:「二公子……」

    道癡直接指了虎頭他爹道:「王村長,我有事尋令郎說話,與間安靜屋子與我。」

    王福平聞言一愣,隨即忙叫家人讓出正房,請道癡入內。

    虎頭他爹被眾人看著,腿肚子直打轉,有心不去,又被王福平推著。

    王福平想到虎頭身上,想著道癡是不是過來為長孫做主來了,否則怎麼想起找虎頭他爹。老人家心裡稍安定些,扭著長子,想要跟著一道進屋見道癡。在門口,卻被兩個儀衛攔下。

    虎頭他爹被另外兩人拉著,拽進了正房。

    這個態度,可不像是來講道理的模樣。

    王福平的心又提起來,耳朵豎著,聽著上房動靜。

    上房裡,虎頭他爹被拽的身子都站不直,說話帶了顫音道:「二、二公子……七公子這是……」

    王琪與陸炳都齊刷刷地盯著道癡,想要看他如何教訓虎頭他爹。

    道癡卻什麼也沒說,只叫跟進屋的兩個儀衛制住虎頭他爹。他自己抽出一把匕首,走向虎頭爹。

    虎頭他爹只覺得魂飛魄散,忍不住尖叫起來:「二公子,二公子饒命!」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4 23:1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籍

    虎頭他爹聲音如此淒厲,院子裡的王家人就有些受不住,想要進屋子來。

    門口的那幾個儀衛「唰唰」地抽出腰刀,望向王家人一咧嘴,立時嚇倒了兩三個。

    虎頭他娘更是個窩裡橫的,即便平日將丈夫制的服服帖帖,現下也抓著妯娌胳膊往後避。至於虎頭那個二弟,雖被父母慣得驕縱,卻不是個傻子,嚇得面色發白,壓根就不敢吭聲。

    只有王二叔,扶著王福平,望向眾儀衛畏懼中帶了戒備。

    屋子裡,虎頭他爹又一聲尖叫。

    道癡厭惡地皺皺眉,收起匕首,抓了虎頭他爹的手指,在契書上按了一個血手印。

    而後他從懷裡摸出根鵝毛筆來,塞到虎頭他爹手中,輕聲道:「書名。」

    虎頭他爹雖不是膽子大的,可是也曉得有些東西不能隨便簽名畫押。否則要是個巨額借據,豈不是要命。

    可是眼下哪裡有他選擇的餘地,他不過猶豫了一下,一把腰刀已經頂到他脖頸上。

    虎頭他爹哪裡還敢討價還價,哆哆嗦嗦忙道:「我書,我書。」

    只描了文書一眼,見不是借據,他立時鬆了一口氣,痛快點寫上自己名字。至於其他的,性命攸關,他暫時顧不上。

    道癡將那文書收好,看也不看虎頭他爹一眼,就出了屋子。眾人忙轉身跟上,虎頭他爹萎倒在地,哆嗦著不敢吱聲。就聽「啪嗒」一聲,一個荷包摔倒他面前,荷包繫帶裂開,裡面滾出幾個銀元寶。

    王福平聽到屋子裡沒動靜了,心裡直發顫,見道癡出來,忙上前道:「二公子,這是……」

    道癡往女眷中掃了一眼,看著虎頭他娘道:「老虎尚不食子,這世上竟然有要餓死孩子的親娘,可是讓我們見了世面。」

    王福平反應過來,臉色一白,顧不得責罵兒媳,帶了幾分焦急道:「二公子,虎頭他……」

    道癡看著王福平道:「幸而不死。不過以後無需村長費心,虎頭生死與王家再不相干。」說罷,展開文書讓王福平看了一眼。

    王福平看著那文書,瞪大眼睛,不知該說什麼。

    道癡已經將文書收好,大踏步出門去,王琪、陸炳與眾儀衛「呼啦啦」跟上。

    王福平省過神來,苦著臉追上來,拉著道癡的馬韁道:「二公子,不可啊,不可,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啊,都是小老兒治家不嚴,小老兒以後定不會再委屈虎頭。」

    道癡已經翻身下馬,轉頭道:「就當沒這個孫子吧。」說罷,從王福平手中抽過韁繩,勒馬前行。

    王福平身子一趔趄,差點跌倒,幸好王二叔上前扶著,才站穩。

    眾人紛紛上馬,隨之跟上。

    馬蹄聲漸遠,王家眾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來人呼嘯而去。左鄰右舍,村中長者,少不得都近前來,想要打聽打聽緣故。

    王福安低聲道:「大哥,二公子拿的是什麼?莫非逼著老大押了虎頭身契?」

    王福平無力地搖搖頭,道:「不是身契……」

    一個時辰後,道癡等一行從西門進城。

    陸炳帶了幾分不甘心道:「二哥,這也太不威風了,輕飄飄地放過他們,太便宜了他們。」

    道癡睨了他一眼,道:「若是大郎當如何行事?」

    陸炳聞言,想了想,訕笑兩聲道:「還真的不好動手。」

    王琪道:「不用動手,那兩個也不好受。就算這幾日王家人能容得他們夫妻狡辯,等過幾日虎頭補了校尉,還有的那兩位好受。」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二郎,要不要哥哥同大哥說一聲,免了他們家的差事,省的他們忘本?」

    說到底,虎頭家不過是王家舊僕。他舉薦虎頭入王府本是好心,可虎頭家倒好像是受了委屈,舔鼻子上臉,藉著虎頭的事要求入虎頭弟弟入族學。王琪知曉後,沒有說什麼,可心裡也不自在。

    道癡搖頭道:「不必,虎頭爹娘糊塗,他二叔還是個好的。」

    他懷裡那張文書,是一張契結書,類似「賣身契」,但還不是「賣身契」,更像是婚書。只是上面提及贅子為婿,收彩銀百兩,而後生老病死、子嗣家財,同本家再無干係。

    有了這個文書,虎頭就可以入邢百戶的戶籍,以贅婿身份。只是邢百戶並無女兒,這張文書也不過是用來堵虎頭家人。世子將虎頭的戶籍挪出來,也是為補錦衣衛,倒不是真的讓虎頭為贅婿。

    大明雖不像秦漢時將贅婿視為奴僕,可到底不好聽。

    那一百兩銀子,是世子準備的。世子的心中,未嘗沒有將虎頭「買斷」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安排這一出。只是他是要虎頭做近衛的,並不是僕從,才讓邢百戶擔當個「岳父」之名,由道癡行此囂張之事……

    虎頭沒有再搬回樂群院,不過每天下午在東苑校場,道癡都能看到虎頭。

    十四歲的虎頭,個子看上去與邢百戶差不多高。只是他臉上不再是向之前那樣常掛著憨憨的笑,嚴肅不少,這樣也很蒙人。若是不說話,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道癡不知該欣慰還是該心酸,邢百戶視虎頭若子,從最初的「嚴師」成了「慈父」,見虎頭刀法早耍的利索,就拉著陸松想要讓虎頭拜師,說是請陸松指導虎頭的箭術。

    陸松看破他那點小心思,不過是因世子發話給虎頭補錦衣衛,以後虎頭會在儀衛司當差,邢百戶本人在府衛,怕庇護不上。

    否則的話,邢百戶才捨不得將虎頭讓出一半。

    陸松是真心喜歡虎頭,即便曉得邢百戶有所圖,可依舊心動,卻請示過世子後,就正式收虎頭為徒。

    最高興的莫過於道癡,能同陸家拉上關係,虎頭真的有保障。

    補錦衣衛校尉,並不是難事,等到二月下旬的時候,虎頭就正式成了錦衣衛校尉,掛在陸松名下,入值興王府當差。

    今上龍體不愈的消息,終於在地方也傳播開來,不因旁的,就因禮部公告,殿試再次延期。

    今年本不是會試之年,這些等待殿試的考生,還是去年春天參加會試的那批人。這些人寒窗苦讀十數年,終於一步一步考出來,在會試榜上有名後,只等著殿試排名次。

    可對於《》來,這天大的事,對今上來說卻不算什麼。

    去年三月今上不等殿試就帶了文武大臣「南巡」去了,殿試就拖延下來。等到去年九月,今上北歸,沒等到京城,又落水傷身。

    去年的殿試,就拖到今年。

    原是要定在二月十五,結果禮部又延後半月,定在三月初一,隨後又延期到三月十五。

    不說別的,就從殿試一拖再拖,世子與袁長吏等也反應出皇上確實病的不輕。

    世子與今上同輩份,還沒有娶妻生子,在興王府眾臣屬看來,各地藩王盯著的皇嗣之事,實不同王府相干係。

    興國建藩不足三十年,傳到世子才是二代王,在宗室諸王中,勢力微弱,不管在皇嗣博弈中,哪個藩王取勝,也不干興藩之事。

    提及此事,袁長吏不無遺憾。若是王府大王子沒有夭折,娶妻生子,那最後資格繼今上正統的,就是興王府的王孫。如今只能看著那些有王孫的王府上串下跳,興王府只能看個熱鬧。

    二月末月假時,虎頭沒有再出王府,而是隨邢百戶留在王府。

    道癡出王府後,在王府外看到王福平與王二叔。道癡並未理會二人,就在虎頭一家迫切想要抹去「王氏舊僕」痕跡時,哪裡還記得老和尚對他們一家的恩惠。

    王老爹當初不過一個小廝,若不是借了老和尚的光,如何娶妻生子、置下家業。宗房老太爺不看在老和尚情面上,又哪裡會庇護一戶出僕。

    沒等老和尚去世,他們就開始陽奉陰違;等老和尚去世,他們又將老和尚的遺命拋到腦後。說到底,還是忘恩負義。

    如今虎頭已經從王家脫了干係,道癡也沒有再理會他們的必要。

    王福平見向來好脾氣的道癡都冷了臉,嘴裡越發苦,無奈之下,只好帶了兒子去宗房。

    王家窯村周邊都是王家的莊子,王老太爺早得了消息,曉得道癡、王琪帶了儀衛去鄉下之事,曾叫長孫傳王二叔入宗房,打聽緣故。

    待曉得道癡與王琪等人的行為後,王老太爺沉默半響,就打發王二叔下去,並沒有再插手此事。

    對於虎頭出籍之事,王老太爺心裡並不贊同。若是做兒女的都這樣,父母打罵一頓,就要反出家門,那成什麼體統?不過既是有王府儀衛跟著,就不再是一家一姓之事。在沒有問清楚此事時,王老太爺並不想說什麼。

    王福平聽說王老太爺過問此事,次日便就城到宗房請見,王老太爺卻沒有往常那樣好說話,只說不見。

    今日王福平帶了孫子再登門,心裡也沒底。

    可是總不能真的任由長孫做了上門女婿,現下事情還捂著,真要傳揚出去,他們成了什麼人?賣兒賣孫,愧對祖宗。即便不曉得他們的祖宗到底是哪個,也不願意如此行事。

    還有就是,道癡那日的氣勢不僅鎮住王家人,也晃花了王家人的眼。既是道癡看重虎頭,那看在虎頭面上,也會拉扯他們一把……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5 19:1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平靜


    道癡依舊按照蹭了王琪的馬車回家,臨下車前,道:「七哥,幫我問問大哥,新馬車到了沒有。」

    上個月月末回來,他請王珍幫忙定制一輛馬車。

    王琪道:「哪有那麼快,你選的都是重料子,又是在武昌府車行定制。」

    道癡道:「有了馬車,祖母往後出行也便宜些。」

    王琪笑道:「曉得你孝順,有了舅舅給的銀子,就是給叔祖母買馬車。」

    說話之間,他打量外九房的大門,過年時新刷的明漆,院子裡房頂也換了新瓦片,不再是昔日陳舊破敗景象。

    王琪帶了好奇,對道癡擠擠眼道:「二郎,你兩個舅舅到底給你留了多少銀子,是不是發了大財?」

    道癡道:「加起來比比不得七哥一個零頭。」

    聽到這個,王琪情緒轉為低沉,道:「二郎,明日隨我去巡莊可好?」

    道癡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滿臉誠摯道:「七哥還是請伯祖父安排人手。要是七哥真的就這樣遠了家裡,伯祖父怕是要傷心。」

    王琪猶豫道:「這樣好麼?若是祖父身邊的老人,以後尾大不掉可怎麼辦?」

    道癡笑道:「若真是伯祖父身邊的老人,七哥當歡喜才是。七哥現下用上,以後分家時也好名正言順地開口要到名下。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我雖樂意聽七哥吩咐,可對於農桑經濟之事,七哥也好,我也好,都是外行,還是尋專人盯著才妥當。」

    王琪聽了,面帶歡喜道:「二郎說的正是,我還是央求祖父要人。我身邊就小貓幾隻,哪裡有正經當用的。就是等到分家的時候,稍稍得用的家人,也多會奔著長房、二房去。還不若現下藉著管理莊子鋪子的名義,從祖父手上要人。」

    為了那一百二十頃地之事,王琪不僅對大伯、伯母心生芥蒂,對祖父母也不無埋怨。祖父母並不開口,任由大伯與伯娘給他臉色看,未嘗沒有讓他退一步家和萬事興之意。

    王琪不願意退,與祖父母之間關係也尷尬起來。

    他打小養在祖父母身邊,對祖父母感情很深。這些日子,他心中也曾後悔,自己是不是做的過了,為了貪心傷了家人情分。不過思量過後,他還是堅持不給。

    祖父母雖疼愛他這個孫子,但是對其他兒孫的疼愛也不減。

    他記得清楚,小時候他與六郎打架,祖父母訓斥他,而不是訓斥六郎。只因他沒心沒肺,即便哭的撕心裂肺,給盤點心就能破涕為笑;六郎卻是個脾氣大的,被祖父母教訓一頓後,寧肯挨鞭子,也不再進祖父母的院子。

    六郎倔強起來,闔家不寧,因為六郎身後有父母兄嫂,使得祖父母對於這個孫子也不好輕慢。

    他這個名義上祖父母最寵溺的孫子,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在祖父母口中也不過是得幾句好話,然後上兩盤好吃的點心。

    王琪小時候常為此不忿,對於六郎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堂兄也實近親不起來;等到長大,王琪算看明白。

    不是寵溺,就是看重。真要論起祖父母心中的份量,自己這個孤兒,怎麼能比得上大伯一家。

    不過即便對家人有些心冷,可祖父母依舊是他最親的親人。道癡給他的提議,恰好給他一個台階,讓他能夠與兩位老人緩和關係。

    目送著王琪離去,道癡才轉身進門。

    開門的不是二柱,也不是燕伯,而是周大順。

    上個月月末,道癡曾讓三房下人來家裡拜見王寧氏。因現下外九房的宅子小,就挑了幾個小的過來當差。

    田寡婦那裡,因二柱舅舅給二柱定了親事,她們母子不隨他們祖孫進京。安排幾個小的現下就在王寧氏身邊侍候,也省的將來離鄉時,王寧氏用不慣人手。

    周家就是周泰長子周大順與長女小喜,張家是女兒春蘭,趙家小子與張家小子、周家二平年紀都是與道癡相仿,可以給道癡做小廝。因道癡現下入王府,身邊只能帶驚蟄一個,這幾個便沒有過來當值。

    周大順過來,看守門戶,也是以防萬一。

    這兩個月,因街坊鄰居都曉得道癡得了兩個好舅舅,正經有不少人打這邊主意。

    外九房已經脫了寒酸氣,有些過日子的好氣象。

    周大順躬身將道癡迎進去,稟告道:「公子,小人老爹已經挑好了兩塊田,已經告訴老太太,老太太說等著公子回來拿主意。」

    道癡停下,道:「都是多少畝地?」

    周大順回道:「一塊三百畝,一塊五百畝。三百畝的是上等水田,五百畝的只是中田,前面的十二兩銀子一畝,後邊人家著急出手,只要七兩銀子每畝。」

    道癡在心裡算了算,前者畝少單價貴,後者畝多單價少,總價差不多。只是前者的價格確實不低,他先前問過大致的市場價,上田基本是十兩銀子上下。不過整田難得,價格稍高些也說得過去。

    後邊的中田,道癡雖沒有去看過,不過五百畝的整田,竟然跟零散田地的價格一樣,要價真的很低。

    可便宜哪裡有那麼好占的,價格壓得低,肯定有這樣那樣的不足。田主想要脫手又不便宜,才沒有叫高價。

    道癡道:「叫你爹明日過來一趟。」

    周大順應了,道癡大踏步進了院子。

    進了院子,就見王寧氏站在雞捨外,手中拿著大瓷碗,正抓著裡面的谷喂雞。身邊站著兩個小丫鬟,正是春蘭與小喜。

    見孫子回來,王寧氏很是歡喜,放下喂雞的事,祖孫兩個進屋說話。

    春蘭端了茶水上來,兩個小丫鬟中,小喜只有十二歲,不僅容貌美長開,性子也天真爛漫;春蘭已經十四,也算眉眼清秀。

    王寧氏便留春蘭在旁服侍,讓小喜去收拾東廂。孫子回來的時候,也是小喜近身服侍。

    換做其他少年,或許不會留意老人家的心思,可道癡哪裡不明白。他心中暗暗好笑,卻也佩服老太太,即便日子富裕了,還不改性情。說到底,還是真心疼他的緣故。換做其他人家,哪裡會如此重視嗣子嗣孫身體,為了子孫計,怕是等他成年,就安排一堆妻妾開枝散葉。

    在大家的認識中,通常過繼的第一代子孫是不容易養熟的,尤其是道癡這種過繼時已經懂事的;可過繼後生下的兒孫,自家生自家養的,才是真正的骨肉。

    王寧氏要與孫子說的,也是買地之事:「後邊的五百畝聽起來好聽,可地要是出息少,也不頂用。還不若那三百畝地,上等的水田什麼時候想要脫手也便宜。」

    道癡安排人買田,是想要藉著劉萬山與崔皓幫扶的名義置產,以後花銀子也鬆快些。可是想到自家本就人少,要是進京後在留人照看這些地就不值當。還不如用買田的法子洗銀子,先用舅舅贈銀的名義在安陸買幾百畝地,等到進京時,再將這些地賣掉。如此,進京後花銷的銀子,就有了正經來路。

    王寧氏倒是沒想到買地會那麼快就賣掉,而是想著道癡要是科舉下去,沒中進士前還好,只是讀書開銷;等到中了進士,選官之類的都要花銷。

    雖說民間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可老人家心正,不願意孫子出仕後因缺銀子觸犯國法,行不端之事。

    因此老人家買田就想要尋出息好的,又想到以後孫子官場有變動時,脫身田宅打點之事,便覺得還是那三百畝的地好。

    道癡剛才在門口聽了周大順的話,本也覺得那三百畝田好,聽了王寧氏的話,自是點頭道:「祖母說的正是,孫兒也覺得那水田好……」

    宗房老宅,上房。

    王老太爺耷拉著眼皮坐在那裡,對王福平道:「現下後悔來不及,虎頭已經入籍,又由他丈人補了校尉。」

    是非究竟,他先問過了王琪。雖說對於虎頭出籍之事,依舊不贊同,可既是世子做主,那也輪不到他來質疑。另外,王琪說了虎頭正月回王府時的慘狀,老爺子對王福平也不滿起來:「你真是老糊塗了,怎麼就能任由兒子、媳婦磋磨孫子?好好的孩子生生的餓壞了腸胃,大過年的,這是造孽。」

    王福平苦笑著道:「老爺子,小人確實不知。誰會曉得那對孽畜竟然如此行事,只以為他們是擺爹娘的威風,誰會想到會鬧出這些。虎頭那孩子,是個不開竅的,如何能當差?要在得罪了人,反而不好。」

    王老太爺哼了一聲,道:「能不能當差就不用你們操心,還是省省吧,別再想著將孩子找回去。你們當虎頭是草,可人家將虎頭是寶。對方是王府百戶,在世子跟前都是極體面的,虎頭跟了那邊不會吃虧。你們不要再去招惹虎頭,否則真要對上了,我也護不住你。」

    王福平哭喪著臉,不得不死心。

    百戶是正六品,後邊又有王府做靠山,哪裡是他們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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