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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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7 21:0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章 回家來預備佳節

   

    等到晚飯的時候,活蹦亂騰了半天的王琪立時打蔫。

    原本從虎頭家提了食盒回來,他還有幾分期待,畢竟是虎頭家今日有喜宴,雞鴨魚肉應該少不了。路上就忍不住想打開,又怕被大家笑話,便想著回了寺裡,再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等回來後,與虎頭嬉鬧,他就將食盒的事情忘在腦後。

    等到晚飯擺出來,王琪的臉都綠了。水磨年糕,定勝糕兩色素點;熏干、蒸糖藕、炸蘿蔔丸子、鹽水花生,四色素菜,真是素的不能再素。這是喜宴上的?雞呢,鴨呢,魚呢?

    主食依舊是粥,王琪心中後悔莫及,暗罵虎頭家人不厚道,為啥不留客。

    自己一行人去了,因趕上辦喜事的緣故,自己還掏了十兩銀子,做兄弟幾個的禮金。在城裡找好館子,上等席面也不過五、六兩,虎頭家小氣吧啦,不留客吃席不說,還只給裝了這些。

    三郎吃的香甜,同樣的菜色,鄉下做的自然粗糙,比不得宅門裡的細緻,可也正因為如此,吃起來越發原汁原味。

    虎頭的眼睛,則一直盯著那盤糖藕,一片、兩片、三片……喝了好幾碗粥。

    道癡當然看到王琪的反應,心裡也正想著勸王琪提前回去。他雖決定帶虎頭進城,可還沒有同王寧氏說,不好就這樣直接帶人回去,總要先知會老太太一聲。

    等吃完晚飯,王琪滿臉糾結,正想著到底明日是下山找肉吃,還是尋由子先回城,便聽到道癡的「請求」。

    對於王琪來說,這樣的請求不是麻煩,反而是天籟之音。

    王琪立時有了精神,拍著胸脯道:「只管交給哥哥,哥哥去同叔祖母說。床鋪的事情,二郎也不用操心。不就是在你外屋添個木床麼,哥哥來解決!」

    道癡道:「如此,謝謝七哥。我與三哥、虎頭還是按原計劃十三下山。」

    王琪想起一事,道:「二郎,殿下本說好要在大喪後親自來見虎頭。你直接帶虎頭下山,擾了殿下『禮賢下士』的戲碼,殿下會不會惱?」

    道癡道:「殿下這些日子忙著治喪,也累壞了,放府學一月假,也有他自己好生歇歇的意思。我總不能為了等著殿下『禮賢下士』,就將虎頭獨自留在山上。等過了中秋節,我會去王府一趟,告知殿下。」

    王琪點頭道:「你主動去說也好,總比殿下問起來時再應對要妥當。」

    王三郎聽著兩人的話,有些奇怪:「世子也知道虎頭?」

    提及這個,王琪帶了得意,笑道:「是哥哥舉薦的。三郎,虎頭有熊力,以後進府衛,想要陞官還不容易。可笑虎頭家裡人,將這個寶貝當成草,反而將他那個草包弟弟當成心尖子。

    哼,以後他們別想占虎頭便宜。」

    王三郎歡喜道:「真好!」

    他雖不討厭虎頭,可人心都是偏的。儘管面上半點不顯,不過對於老和尚將虎頭交給道癡照顧,王三郎心中不無腹誹。在他看來,自己弟弟本就是個孩子,怎麼好讓其再照看旁人。外九房的日子不富裕,虎頭又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需要多費心看顧,弟弟以後越發要受累。

    如今虎頭這邊,有安身立命的本錢,並不需要道癡都費心,王三郎是真心歡喜。

    虎頭坐在旁邊,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依舊一臉懵懂。

    翌日,眾人陪王琪下山,去王家窯雇了車,送走王琪。

    又過了一日,王二叔上山,帶來一包衣服,還有一匣子自家制的月餅。衣服是給虎頭的,月餅是新制的,給幾位公子做小食。

    到了八月十三這日,來的不僅有宗房的馬車,還有王琪本人。

    「左右也無事,哥哥便來接你們。」王琪笑著對眾人道,而後就開始跟道癡表功:「叔祖母那裡,哥哥都說得了;虎頭的床鋪,哥哥也是使人弄妥當。」

    道癡作揖道:「謝謝七哥!」

    王琪笑著受了,扶了道癡的胳膊,道:「誰叫我是當哥哥的,我不費心誰費心!」

    王三郎面上也帶了感激,即便王琪行事帶了孩氣,可這一年多待他們兄弟兩個真是沒話說。

    虎頭則是笑著看著王琪,臉上依舊是親近,好像他這兩天沒離開似的。王琪「嘿嘿」笑著,從荷包裡掏出塊紅棗大小的肉脯,塞到虎頭手中,道:「吃。」

    虎頭好奇地看著看著,等到王琪示範過了,才跟著往嘴裡送。

    王琪又讓三郎,三郎接過吃了。

    他雖沒有像王琪這樣無肉不歡,可茹素七日嘴裡也正寡淡。

    兄弟幾個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

    等到馬車進城,便直奔外九房。

    王寧氏從早上就預備了一桌子吃食,等著幾個孩子回來。對於道癡去西山悼祭老和尚之事,她不僅沒有絲毫不滿,反而頗為欣慰。

    她是看出來,自己這個孫子嘴上說的少,可心裡是個重情分的。只是這個情分要分人,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若是對他不好,他也能冷下心腸。

    不管是族裡,還是外頭,有過繼的嗣子嗣孫,不管養父母如何疼愛,等到長大能當家作主,不乏去尋生身父母,骨肉團圓,明裡暗裡貼補,視養父母為仇人。

    骨肉天倫固然重要,可這樣忘恩負義也忒不是東西。

    王寧氏慶幸,自己有幾分晚來福氣,過繼個重情的孫子。

    至於帶虎頭家來,她心裡也無異議。王琪不知道,她其實是見過虎頭的,並且對那個少年印象頗深。或許旁人看來,會覺得虎頭癡傻;可在她老人家看來,虎頭只是個更稚氣一些的孩子。心思純淨如稚子,總比心存不正要強的多。

    王琪怕老人家嫌棄虎頭,將虎頭所受不公又誇大三分,又說了虎頭以後的安排。

    對於虎頭或許會從軍之事,老人家覺得並不妥當,可也沒有說什麼;不過對於虎頭的父母,竟然嫌棄親生骨肉,王寧氏覺得很氣憤,心裡對虎頭就越發憐惜幾分。不管孫子是將虎頭當朋友,還是當兄弟,老人家都支持。實在是自家人丁太單薄,現下孫子年紀尚小還罷,等到大些,支撐門戶,多個兄弟友人也多份助力。

    順娘聽說弟弟今日會帶個孩子回來,心裡也有幾分好奇。

    等到道癡幾兄弟帶了虎頭回來,王寧氏祖孫兩個便都望向虎頭。虎頭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躲到道癡身後,還忍不住探出頭來,看著王寧氏與順娘。

    這般孩子氣,看的王寧氏與順娘都笑了。

    又想著這孩子白長了這麼大個子,燒壞了腦袋,現下還不怎麼樣,等長大後到底要比旁人坎坷,祖孫兩個的心中都帶了憐惜。

    看著老太太接受了虎頭,臉上並無不快,王琪便與三郎告辭。

    三郎出來多日,家裡也催了幾遭……

    「祖母!」道癡指著王寧氏,教虎頭道。

    「祖母。」虎頭隨著老和尚去南昌府待了一年,口舌比過去好不少,如今說兩個字、三個字的短句,除了慢些,倒是也利索。

    「姐姐。」道癡又指著順娘。

    「姐姐。」虎頭老實地學舌。

    王寧氏與順娘本就是心腸極軟的人,見虎頭這般安靜乖巧的模樣,只覺得可愛的緊。只能說道癡太老成,祖孫兩個在道癡身上找不到的照看小孩子的感覺,如今來了虎頭,就像是家裡多了個小小孩似的。

    道癡將王二叔帶上山的包袱拿出來,裡面的東西昨天已經看過,是兩套秋衫與一套棉衣。

    秋衫是新裁的,棉衣八成新。明顯是成人的尺寸,王二叔雖沒有說,不過瞧著這尺寸,應該是王二叔的衣服。

    這些衣服不改是沒法給虎頭穿的,道癡怕被順娘看見又攬了去,等到順娘去廚房看吃食,才將包袱拿出來,交給王寧氏。

    王寧氏聽說連衣服都是虎頭二叔給預備的,虎頭父母沒有任何反應,不免又唏噓幾聲。

    中秋本就是重要佳節,又是順娘在娘家最後一次過中秋,道癡便跟王寧氏商量,明日上街採購,過個熱熱鬧鬧的中秋。

    王寧氏本擔心孫子為老和尚去世過於悲傷,見他有興致,自然不願違他心意。

    次日一早,道癡使驚蟄出去雇了馬車,他帶著虎頭、驚蟄兩個,與王寧氏一起去西城。

    西城三條繁華的街道,道癡一間間看過,主要想尋個省心、又能「洗錢」的買賣。這期間,他陪著老太太買了月餅蜜餞、瓜果葡萄等吃食,還給虎頭買了兩身成衣、兩雙新鞋。

    路過銀樓時,道癡多看了幾眼,卻沒有停下。

    他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做,那就是順娘嫁妝裡的首飾還沒有打。不過在王寧氏跟前,他沒有提這個,因為曉得提了也沒用,早就決定「先斬後奏」。

    順娘陪嫁的傢俱,是在王家三房名下的一個木器店定的,八月底交工,用的是上等的雞翅木,只這全套傢俱,就用了一百六十兩銀子。當然,這個價格在王寧氏跟前回稟時,說成是六十兩。

    算算日子,張慶和在省府正在考第三場,也不知今科能不能中……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7 21:14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一章 分明一個女財神



    一行人直到天色將午,才從西城出來。

    各色過節東西,已經買個齊全。王寧氏慈愛地看著虎頭,虎頭手中正拿著塊紅糖燒餅,是剛才上車前王寧氏見虎頭老看燒餅攤子給買的。

    虎頭接了燒餅,回城的時候就往王寧氏身邊坐,看那樣子,就像是搖尾巴討吃的小狗。

    人上了年紀,都喜歡兒孫撒嬌,偏生順娘與道癡兄弟兩個,一個過於靦腆沉默,一個少年老成,都不是會撒嬌的人。如今有了虎頭,王寧氏覺得圓滿了。

    她慈愛地道:「好孩子,慢些吃,別噎著,家去再給你做好吃的。」

    虎頭不說話,只是乖乖地放慢了吃燒餅的速度。

    王寧氏見他這般乖巧模樣,越發滿意,想起王琪說過些日子送虎頭去王府的事,皺眉道:「二郎,不送虎頭去王府不行麼?這孩子心實嘴笨,受了欺負也說不出來。」

    道癡道:「祖母,虎頭多見見人,沒有壞處。他沒隨大師父雲遊前,說話只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吐,現下已經強出那時好多。趁著他還小,有些事慢慢教,說不定還來得及。」

    王寧氏雖捨不得,可也曉得孫子說的有道理,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可緊著照看些,莫要白讓虎頭受了欺負。」

    聽出她話中的不放心,道癡少不得將陸炳又誇了一番。陸炳行事端良,虎頭過去與其作伴,絕對不會受欺負……

    回到家時,道癡扶著王寧氏下車,王寧氏看了眼停著的馬車道:「是不是七郎來了?」

    道癡認出是十二房的馬車,道:「許是三哥!」

    等祖孫兩個進了院子,聽到動靜迎出來不僅是順娘與王三郎,還有容娘。

    姊弟兩個過來送節禮,王寧氏吩咐的順娘與道癡先招待客人,自己回上房換衣服。

    容娘看到道癡帶著虎頭進內院,又曉得虎頭的住處就在道癡外間,心裡很是不贊同。畢竟這邊家裡還有個待嫁的順娘。規矩人家,講究的是內無三尺之童。

    不過想想,所謂禮教規矩,多是儒生們鬧出來的。看到虎頭,還能將這個孩子想歪的人,本身就心裡不正。

    況且外九房就這幾間院子,要是道癡視虎頭為僕,安排在外院小房還沒什麼;要是真視虎頭為親人,當然沒什麼好避諱的。

    明日過節,今日送節禮,連個還禮的時間也不留,這不是送禮之道。

    道癡曉得,這姊弟兩個上門定是有事,說不定還同自己前幾日提及的嫁妝鋪子有關。

    果然,在院子裡寒暄幾句後,容娘便說要到道癡屋子裡坐坐。

    順娘便道:「你們先去坐,我去收拾些吃的過來。」又將虎頭也叫了去,留下這邊的姊弟三個說話。

    進了道癡屋子,三郎方小聲道:「二郎,我回去問了大姐姐關於鋪子的事,大姐姐說叫我傳話說不明白,非要親自過來與你說。」

    他雖壓低音量,可這屋子就這麼大地方,容娘哪裡聽不見。

    容娘瞥了三郎一眼,道:「難道就你是二郎的哥哥,我不是二郎的姐姐?怎麼來不得?」說罷,也不待道癡客氣,就大咧咧地坐下。

    立時女王氣場全開,三郎立時閉了嘴巴,尋了下首的位置坐下。

    容娘也不囉嗦,直言道:「二郎,你想要陪嫁鋪面給順娘姐姐,這個我支持。按年收租的話,一間位置的好的鋪面,一年十幾兩銀到幾十兩銀子都有,十年八年就收回本來,不像買地,要靠天吃飯。可是我不贊成你收成品鋪子陪送。張家太太去的早,順娘姐姐過去就操持中饋,哪裡有精力打理外頭的鋪面。再說,張家姐夫又在應試,中舉後多半會進京參加會試。若是中了進士,就要闔家赴任;若是不中,張家姐夫年輕,即便幾次不第也未必會棄考,說不定會客居京城。如此一來,再好的買賣,沒有人精心盯著也荒了。」

    道癡不過是想趁這個機會,給順娘添份嫁妝,也給家裡增加個進項。

    容娘的話,確實有道理,道癡便熄了送順娘成品鋪子的想法,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正是,是我想的簡單了。順娘姐姐的性子,也不合適打理外頭的買賣。」

    容娘見道癡聽見自己的話,「知錯就改」,心情大好,道:「不過你能想到置個鋪子,添個進項,這想法不錯,也是長進了。就像你打算的,你以後想要進京見見世面。京城居、大不易,單靠家裡幾畝薄田的進項勉強餬口還罷,想要自在出行,口袋裡還要有銀子。你是世子伴讀,如今王爺已故,世子就是一國之主。這安陸地界,你都可以橫著走,正是借勢生財的好時候。四姓人家,即便有異議,也不會這個時候與你對著幹。畢竟你還姓王,並不是只憑王府勢力的無根浮萍。我瞧著宗房大堂兄,這兩年對你甚是照顧,對於你弄鋪面的事情也不會反對才是。」

    見容娘一副胸有成足的架勢,道癡道:「大姐姐莫非有什麼好建議與我?」

    容娘道:「一說起賺錢買賣,很多人都盯著『衣食住行』四樣。可酒樓茶肆這些地方,費心勞神不說,魚龍混雜,還極容易出是非,有什麼好?瓷器鋪、藥鋪、箱櫃鋪、糧食店這些地方,經營好了,也有些油水,不過都比不過一個行當。你們想想看,到底是什麼行當?」

    說到這裡,她笑著看著道癡與三郎,開始賣關子。

    三郎雖不是不知世情的書獃子,可對於商賈之事知曉的還真不多,從自己的產業的想了一圈道:「是綢緞莊?雖說客人只是富貴人家,可是一年四季都少不得買料子,生意錯不了。」

    道癡今天上午才在西城轉了一圈的,想了想道:「是銀樓吧……那裡不僅買金銀首飾,還有珠寶玉石,利潤應該不薄。」

    容娘挑眉道:「綢緞莊是賺錢,可是貨源、買家,一項一項的,處處需要人費心;銀樓的話,又過於依賴技藝高超的大師傅……最賺錢的行當是當鋪,價值十兩銀子的物件,送到當鋪不過開價二、三兩,轉手賣出去,幾倍利潤。伴著當鋪,還可以再開兩個小鋪子,一間成衣店賣舊衣,開在走卒販夫雲集之地;另一間是古董珍玩、文房四寶,則尋清雅之地。三間鋪子,相伴而生,只要尋幾個本分人看著,其他的都不必操心。」

    道癡聽了,心中欽佩不已,這不僅是「產銷」一條龍,而且還根據貨物不同,也有了專門的定位。

    容娘這份見識,擱在這個時代,極為難得。

    當鋪看著不是什麼鮮亮的買賣,可勝在實惠,又符合道癡「洗錢」的想法。

    道癡站起身來,對容娘作揖道:「古人有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姐姐有大智慧,小弟這裡謝過了。」

    幾日功夫,容娘便能想出這個生財的法子,且毫無保留地告訴給道癡,這份人情確實不輕。

    容娘安然受了,又道:「雖說涉及銀錢,自家的買**合夥買賣要好。可是你既打算著進京,就要想的周全些。我建議你分出兩成股給王琪,他儀賓的身份已定,以後不管你與三郎兄弟兩個去哪裡,王琪是扎根在安陸城的,正好可以照拂你的鋪子。有他出面,即便王家宗房與別房的人眼紅,也沒有人再敢打主意。」

    道癡雖曉得容娘的建議有道理,可這回卻沒有點頭。

    鋪子要是合股,股東是有資格查賬的,那樣他以後真有遇到大筆銀錢,想要借鋪子「洗錢」就費事了。

    他想了想道:「宗房尚沒分家,涉及銀錢到底麻煩,我想著還是直接分兩成干股給七哥,反而省事。」

    容娘聽了,笑容淡了下來。

    所謂「干股」,就是未出資而獲得的股份,實際上算不得真正的股份。因為並無對鋪子的管理權,只能吃紅。

    聽起來,王琪得到的好像差不多,但是哪裡能一樣。真正合股要要列入文書,在衙門裡登記鋪面時也會註明;干股則是一種贈與,干股分紅的多寡都要看道癡的意思,道癡隨時有權終止。

    難道是捨不得銀錢,想要吃獨食?

    容娘本是大方的性子,才會將賺錢的法子雙手奉上,實見不得為了銀錢算計來算計的小家子氣。再說,王琪這一年多,待道癡的好,她與三郎都看在心裡。同她與三郎相比,王琪更像是道癡的親兄弟。

    若是道癡為了銀錢,連王琪都防著,那她也就沒必要在這個弟弟身上費心。

    道癡仿若未見,接著說道:「要不是大姐姐想的好點子,我也想不到此處。偏生對於經營之事,我又一竅不通。對於選址、聘人之類,少不得還要請大姐姐多費心。雖曉得大姐姐不缺銀錢,可若是當我是弟弟,也不要卻了我的心意。鋪子的紅利中,拿出一成給大姐姐做脂粉錢,算酬謝大姐姐的辛苦。同樣是姐姐,順娘姐姐那裡,我也留出一成。我以後會去京城求學,三哥會在哪裡?多半是中了進士,在哪裡做父母官。我不希望自己的兄長千里做官只為刮地皮。即便伯父伯母富足,會給三哥置產,可銀子哪裡嫌多?也給三哥留一成。虎頭與我相伴長大,情同手足,他爹娘偏疼次子,疏忽與他。我既接了過來,總要管到底,就給他也留一成。至於五郎,現下他還年幼,暫時並不缺銀錢使,等以後再說。」

    容娘本對道癡不肯分實股給王琪心有不滿,聽了這一席話不由愣住。

    兩成、一成、一成、一成、一成,確定分出的就是六成紅利了;而聽這話的意思,五郎那份將來也會留出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8 19:31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二章 中秋月下人團圓


   
    容娘在用「生財有道」的良方在試探道癡,道癡何嘗不是在試探這個小姑娘?

    顯然,比起臉厚心黑來,宅門裡的小娘自己完敗。

    她板起臉來,道:「渾說什麼,是開舖子,又不是過家家。是為了贊些銀錢才開的鋪子,利潤都分出去,還折騰什麼?你的心意,我與三郎領了,至於分成之類的話,莫要再提起。若是我真貪這幾個銀子,還過來與你說甚?自己著手開舖子又不是開不得。不僅是我與三郎,就是順娘姐姐與虎頭的分紅,我也不同意你給。這種不勞而獲的外財,最初入手,可能會讓人覺得好不好意思,可佔便宜容易上癮,人心易貪。若是趕上他們手頭緊,你幫扶一把,他們會念你的好;你這樣固定地白給,不僅落不下好,哪日想要不給都不行。另外,不管順娘姐姐與二郎關係多好,出嫁前與出嫁後倒地是不一樣。順娘姐姐身邊有張姐夫,二郎這裡以後也會取媳婦,到底是兩家人,銀錢斯巴不清,以後有的心煩。姊弟關係好,不在這個上。一年分順娘姐姐百十兩銀子,還不若你出息了,順娘姐姐有靠山。」

    這幾句話,容娘是真心為道癡好才開的口。

    畢竟道癡只是嗣子,順娘才是王寧氏的親孫女。道癡願意厚待順娘,王寧氏肯定只會歡喜,不會說旁的。

    可容娘不願見道癡太吃虧。

    在她看來,道癡為外九房已經做了不少。外九房貧寒,眾所周知,即便順娘許張家算是高攀,置辦嫁妝這塊也當量力而行。崔姨娘雖留下一份嫁妝,可道癡以後進學、說親哪樣不需要錢,萬沒有將嫁妝都折騰光了陪給順娘的道理。

    唯一慶幸的是,道癡現下年歲還小,還有三、四年才說親。好好幫上一把,在他成親前說不得也能攢下一些家業。

    三郎漲紅了臉,道:「我也絕不會要。難道在二郎心中,我這兄長就是貪官胚子?哪個要你操心,你只好好的攢些家業是正經。」

    若是地上有縫,他恨不得鑽進去。

    道癡與他雖是異母兄弟,可按照大明律,分家的時候是諸子均分。道癡被過繼到寒門,勉強度日,有了賺錢的生計,還想著他們這些兄姐,連牙牙學語的幼弟都沒拉下;他們在享受錦衣玉食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著早點幫著道癡置些產業?

    若不是因順娘出嫁在即,道癡想起陪嫁鋪子,說起這個,他還想不到自己疏忽至此。

    以前只想著等長大些,一定好好照看這個弟弟,卻忘了,這個弟弟小小年紀,已經開始支撐門戶,日子過得正辛苦。等他長大了,弟弟也大了,雪中送炭沒等到,哪裡還稀罕他錦上添花?

    顯然容娘心裡為了這個,也略有不安,倒不是愧疚之類。只是擔心道癡日子過得不好,會對十二房生怨。

    為了道癡出繼之事,十二房受到諸多非議,連帶著他們幾個小的都不能倖免。後來因三郎與道癡交好,族裡的風聲才漸少些。若是三郎與道癡兄弟反目,到時候還不知旁人會說什麼。她明年就出嫁京中,安陸的風風雨雨影響不到她身上,可非議太多,到底對三郎到底不好。

    姐弟連連番表態,道癡面上露出幾分迷茫與不安。

    容娘已經拍板道:「你自小在山裡,下山沒幾日去了王府,叔祖母又是極清高的性子,所以不曉得外頭的齷蹉事。銀子這東西固然好,也是惡之源。多少人家為了銀錢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拿銀子去試探人心。又涉及到生意上的事,干股之類的提一次,就不好輕易收回。你現下年紀還小,這些道理以後就慢慢懂了,這回先聽我的。至於鋪面人選之類,也不用你操心,我這些日子正閒著。」

    大包大斂了去。

    道癡忙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小聲道:「怎麼好這樣勞煩大姐姐。大姐姐不是應……應跟順娘姐姐似的,在家繡嫁妝麼?」

    提及這個,容娘倒是落落大方,沒有尋常女兒聽聞親事時的嬌羞,道:「那些東西,早預備齊整。我現在不過是混日子、享清閒,每天除了教教五郎說話,再沒旁的正經事,正閒著發霉。二郎也莫要再囉嗦了,難道我不是你親姐姐?再要客套,可就沒意思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道癡只能鄭重謝過。

    說完正經事,容娘與三郎沒有略坐坐,便起身告辭。畢竟明日是中秋,他們家裡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馬車離了外九房,三郎低頭道:「大姐姐,是我疏忽了,早看到二郎這邊的窘境,卻沒想著幫一把。」

    容娘道:「怎麼幫?就算你想要送銀子,也得二郎肯要成行。父親母親又不是沒送過,叔祖母那邊都過不去。現在也不晚,二郎還沒到用銀子的時候。就按我方才說的,將幾個鋪子相繼開起來,每年的進益足夠二郎自在度日。我瞧著二郎的性子,雖是個有主意的,可並不將銀錢放在心上的,還算是厚道。」

    三郎點頭道:「二郎待人實誠,聽七哥曾提及,他將崔姨娘的嫁妝處理得差不多,又將王府那邊賜下幾樣東西都典當,籌了銀錢給順娘姐姐置辦了幾十畝妝田。」

    容娘聞言,沉默不語。她還真沒想到,道癡能為順娘做到這個地步。

    作為十二房唯一的嫡女,她的嫁妝多年前就預備妥當,不說旁的,只莊田就千畝。對於十二房來說,這樣的嫁妝並不算什麼,父母並非無力為她置辦更多,只是不願過於惹眼罷了。更多的金銀,會以其他名目貼補給她。

    順娘即便陪嫁幾十畝地,與她這邊相比也不算什麼。可東西雖不多,卻是道癡傾家置辦,份量未必比她的嫁妝輕。

    那邊只是嗣姐弟,道癡都能做到這個地步;若是沒有出繼出去,會是什麼情形?

    過了半響,她方歎了一口氣道:「叔祖母好福氣……父親真的錯了……」

    又想著道癡功課雖不及三郎,可勝在勤奮肯學,一次就過了縣試、府試。這樣下去,明年的院試多半也沒問題。十三歲的秀才,就算鄉試、會試多磋磨幾科,也沒什麼可怕的。

    不知父親心裡,有沒有為當初的草率後悔。

    現在父親沒起復還罷了,即便外人對他將庶子出繼之事有些閒言,也影響不到什麼;等到起復後,讓政敵曉得這個短處,又是一番風波。

    將到家裡之前,容娘便吩咐三郎將自己幫二郎籌劃當鋪這件事保密,不要讓父母知曉。

    王青洪行事帶了讀書人的清高,對於當鋪這樣的買賣向來不喜;王楊氏那裡,心腸雖軟,有的時候卻嘴硬。要是曉得他們姊弟兩個主動幫庶弟,肯定也不贊同。

    三郎道:「大姐姐放心,我又不是長舌婦,哪裡會提這些?倒是大姐姐,就算在家裡悶了,想要借此多出去散散心,也別落下我。只有我陪著,母親那邊才不會多問……」

    翌日,中秋佳節。

    正趕上晴天,晚上安陸城的萬千人家,便看到一輪皎潔明月。

    黃昏十分,順娘便帶著臘梅在院子裡設了祭桌。

    中秋節,除了闔家團圓外,還有拜月之禮,由家中女性長輩或當家主婦主祭。按照習俗,男不拜月。男子在拜月儀式上,多充當贊者或執事。

    拜月從月升開始,因去年經過一遭,道癡對於贊者之職也輕車熟路。

    家中女性,除了王寧氏祖孫,就是臘梅與燕嬤嬤,一一隨祭下來,整個拜月禮也不過兩刻鐘就完畢。

    拜月後,眾人才重新落座,賞月吃月餅。

    月餅是五仁餡,裡面放了冰糖,顯然是對了虎頭的胃口,他笑瞇瞇地吃了三塊。王寧氏怕他積食,將他跟前的月餅盤子挪開,他才歇了嘴。

    道癡想到張慶和,低聲道:「祖母,張大哥什麼時候從武昌府回來?」

    王寧氏在心裡算了下,道:「今日出考房,二十五放榜。要是榜上有名,還要拜房師、會同年,早說也要下月初才回來……若是考的不順,二十八、九就差不離到了。」

    說起這個,老人家心裡不免有些擔心。要是張慶和榜上有名,接下來迎娶,是雙喜臨門,順娘也直接成了舉人娘子;若是張慶和鄉試失利,心情不好的話,會不會影響小兩口感情?

    道癡見狀,勸道:「祖母不過太擔心,我使七哥打聽過了。城裡幾位大儒,都讚過張大哥的文章。張大哥此次下場,是厚積薄發,多半過的。」

    王寧氏道:「只盼著好。」

    容娘坐在道癡對面,對於祖孫兩個的對話聽不真切,只聽到「張大哥」、「文章」之類,不由紅了耳朵。

    她側過身來,看著虎頭眼巴巴地看著挪到一邊的月餅盤,心中不忍,可也不敢讓他多吃,便拿了一牙西瓜給他……

    中秋過後,道癡又等了一日,八月十七這日,去了王府……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8 19:3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三章 心存奇世子出府



    世子在前陣子治喪中,清減許多,歇了小半月,氣色好轉不少。

    聽說道癡求見,他心裡有些意外。畢竟一年多相處下來,他也瞧出來,道癡並不是多事的,假期中間入府,定是有什麼事。

    他便沒有耽擱,直接吩咐內侍將道癡帶到啟運殿。

    大喪過後,每日除了去鳳翔宮請安之外,他就在這裡,整理興王生前的一些手書隨筆,也處理些王府事物。

    十數日未見,道癡進門,自然要先大禮參見。

    世子抬手虛服一把,道:「快起吧。」

    看了兩眼道癡,他倒是有些奇怪,道:「怎地你休息小半月,面容反倒清減了?旁人都苦夏,二郎還苦秋麼?」

    道癡起身,長吁了口氣,道:「出府後,得了大師父喪信,我便出城悼祭,中秋前方回來。」

    道癡七月裡還請了假,就為了探望西山老僧,世子自是記得此事,不免唏噓道:「真是世事無常,孤還以為你們放假撒歡,日子過的爽快,沒想到你又值喪親之痛,孤這裡給你道惱了。」

    道癡道:「謝過殿下。西山寺除了大師父與虎頭,便只剩下兩個老僕。虎頭不知世事,我實不放心,下山時就將他帶了回來。」

    世子倒是沒想著道癡是不是饒了自己「禮賢下士」的計劃,畢竟此一時彼一時。他眼睛一亮,帶了幾分期待,道:「二郎今日帶人來了?」

    道癡搖頭道:「沒得殿下點頭,我怎麼好帶人過來。」

    世子從座位上起身,臉上帶了雀躍。

    興王在時,父子兩個常穿常服出王府,即便守著規矩很少出城,可市井之間也是常轉的。前兩個月忙著王府治喪之事,世子哪裡有功夫、有心情出去。

    如今閒著無事,又曉得自己期待的「異人少年」進城了,世子不免有些意動。

    「孤隨你出府去瞧瞧,可好?」世子猶豫不決問道。

    道癡一愣,還真沒想到世子要出府。他原以為,世子得了虎頭消息,會讓他早日將人帶進府。

    「寒舍簡陋,殿下身份貴重……」道癡遲疑了一下,如斯回道。

    他雖願意抱著世子這條大粗腿,可也不敢攛掇他出去,要是傳到王妃耳中,哪裡能落下好。

    世子出府不出府,本還在兩可之間,見了道癡的反應,反而越發想要出王府透透氣。興王薨,王府一下子就冷清下來,前兩日的中秋節,一家人團坐一起,都紅了眼圈。小郡主甚至忍不住悲泣,撲到王妃懷裡,大哭了一場。

    世子在母親與姊妹面前沒有落淚,晚上就寢時卻濕了枕巾。逝者已矣,生者猶在。世子也不願自己每天悲慼,想著早點振作起來。

    他挑挑眉,道:「安陸城的富貴之地,還有比得上王府的麼?」

    意思很明顯,同王府比起來,何處不是陋室,道癡不必因家捨簡陋寒酸而不好意思。

    道癡心中苦笑,他在乎的哪裡是這個?

    道癡曉得世子的脾氣,最不喜人忤逆,便也不再囉嗦。只是祈禱世子能想起來去王妃知會一聲,至於提醒之類,還是免了。

    世子本就將他與陸炳看成小的,多照顧一二;他要是擺出老成的模樣,提醒世子這個、提醒世子那個,肯定第一個被厭棄。

    還好世子至孝,就算任性想要出府,也沒有忘記王妃那邊,對道癡道:「你去尋陸炳,孤去母妃跟前說一聲,兩刻鐘後在王府門口見。」

    道癡應了,出了啟運殿,去尋陸炳。

    走到陸家院子外,便聽到裡面隱隱孩童的啼哭聲,道癡不由有些躊躇。可是世子吩咐他來尋陸炳,是要帶陸炳出府的意思,他又不好多耽擱。

    想到這裡,他抬手叩門。

    院子裡哭聲漸止,「吱呀」一聲大門開了,陸炳紅著眼圈出來開門。

    見到道癡,陸炳眨眨眼道:「二哥怎麼來了?」說話間,打開門,將道癡往院子裡讓。

    道癡腳下沒動,道:「虎頭進城了,現下在我家。殿下想要過去看看,打發我來叫你。」

    陸炳自從聽王琪提過虎頭,一直在盼著,原以為要等到九月伴讀們假期完了才能得見,沒想到現下就有了消息。

    「去二哥家?」陸炳先是歡喜,後是猶豫道:「殿下出府,那王妃那邊?」

    道癡道:「殿下親自去王妃處稟奏了,讓我們兩刻鐘後王府門口集合。」

    陸炳這回是真笑了,拉了道癡進院子,道:「上回我在北城巡城,就想要去二哥家轉轉,怕是冒昧才忍著。這回沾了殿下的光,總算能得償心願,怎麼能空手去?」

    范家這個小院,處於王府西南,小小三合院,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范氏雖是五品誥命,可因住在王府的緣故,身邊只帶了一個老嬤嬤入府,幫她照看幾個孩子。另有王府安排的兩個才留頭的小姑娘,負責院子裡的掃灑。

    陸炳同道癡說完話,便對正房揚聲道:「娘,王二哥來了。」

    范氏挑了簾子出來,招呼道癡進屋坐,又抓乾果吃食給他。

    儘管范氏言談之間帶了熱絡,可臉色有些僵硬,裡屋偶爾還有飲泣聲。

    道癡坐得不自在,道:「師母,是殿下打發我來叫大郎,我們倆這就該過去了。」

    陸炳卻是蹭到范氏跟前,道:「娘,殿下要帶孩兒去王二哥家接虎頭大哥,孩兒總不好空手去,娘幫孩兒預備禮匣子。」

    范氏早聽兒子念叨了幾次虎頭,曉得是王琪舉薦的勇武少年,過些日子要入王府。

    現下聽了兒子的話,旁的她還沒在意,「去王二哥家」那句,卻引得她變臉:「殿下要出府?」

    陸炳道:「娘莫擔心,殿下去王妃處稟告去了。」

    范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問了兩句,曉得是世子臨時起意要出府,面上難免露出幾分不贊同來。

    可世子不在,跟兩個小的說也沒用,她便沒有說什麼。

    裡屋童子抽抽搭搭的哭聲又起,夾雜著少女的輕聲細語。道癡忙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再遲怕殿下心急。」

    范氏點點頭,對陸炳道:「這次你是隨殿下過去,多半是打個過場就回來,哪裡算是拜會。等下次你單獨去時,我再幫你預備禮匣子。」

    陸炳見范氏沒精神,便老實地點點頭,隨著道癡出來。

    出了院子,他的小臉就耷拉下來。

    道癡輕聲道:「是煒二弟在哭?這是怎麼了,連帶著你也跟著難受?」

    陸炳伸出左手,帶了幾分委屈道:「早上去給王妃請安,二弟折了王妃的菊花。娘不僅打了二弟屁股,還說我沒看好二弟,打了我二十個手板。」

    他方才左手一直在袖子裡,現下露出來,掌心又紅又亮,腫得跟小饅頭似的。

    道癡看了,不僅倒吸一口冷氣:「什麼花這麼金貴?引得師母這麼大的火,將你們兄弟都打了?」

    「是王爺生前移摘的兩株墨菊,王妃最愛的。」陸炳越說越沒底氣。

    確實是闖禍了。

    現下菊花花期未至,滿盆的綠葉子,哪裡就吸引了小孩子?

    陸炳的弟弟陸煒今年五歲,是有些調皮搗蛋,但也不是不聽話的孩子。

    道癡早就察覺出,陸家在王府的地位很微妙。王爺與世子甚是看重范家,聽說兩位小郡主與陸家大小姐也是閨閣好友,可是卻沒有聽過王妃對范家人親疏之類的話。陸家人行事都十分小心謹慎,絲毫沒有王爺器重就囂張跋扈的意思。

    王府裡的男主人沒了,王妃與范氏一個是世子生母、一個是乳母,關係有些微妙。

    見道癡不接話,陸炳哭喪著臉道:「我真的不曉得那兩盆菊花就是王妃最愛的墨菊,剛好今天換盆,一堆花草都混在一處,有鳴蟲叫,二弟就被引了過去,踩了個正著。」

    這句話,倒是真證明這裡頭的「巧」。

    不過這是王府內務,道癡不過聽聽便罷。

    多半是下面人在搞鬼,以王妃的身份,真要想敲打范氏,也不用這般費事。只是不知道算計的到底是范氏還是王妃。

    道癡道:「不管有心無心,錯就是錯,師母的罰的沒錯。你也是被殿下慣的,行事越發隨意。師母管教你們,總是為了你們好。」

    陸炳舉著自己的「豬蹄手」,呲牙道:「我都這般疼了,二哥不說安慰兩句,反而也來說教。」

    說話的功夫,兩人到了王府南大門,陸炳早縮回左手,臉上也平靜如常。

    等著盞茶的功夫,便見世子穿著素服,帶著黃錦、呂芳兩個小太監過來。

    即便世子是輕車簡從,可馬車前後跟著的儀衛也有七、八十人。

    這也太顯眼了。

    世子見狀,不由皺眉,喚人生前,吩咐了幾句。儀衛這才前後散開,饒是如此,馬車左右也留下二十來人。

    世子帶著道癡與陸炳上了馬車,無奈道:「孤本想要借此出來轉轉,母妃卻是發話,命孤接了人即回。」

    聽到一個「接」字,道癡道:「殿下,虎頭不諳世事,總要先教教規矩……」

    世子道:「學規矩的事不急,孤會慢慢教……」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8 22:5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四章 試深淺誰深誰淺



    即便世子身份顯貴,可畢竟是外姓男子,沒有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道癡到家後,便直接將世子引到南廳。

    至於那些隨從,除了黃錦、呂芳,另有四個近衛隨著進門外,其他人就分在道癡家門外,街頭巷口幾處警戒。

    饒是如此,一行八人,加上道癡、驚蟄主僕,就是十人,進了小廳,小廳裡也立時侷促起來。世子雖面色如常,可顯然沒涉足過百姓人家,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小廳。

    陸炳與黃錦幾個都難掩詫異,早聽說道癡家裡不富裕,也沒想到會寒酸成這樣,這兩間小廳,還不如王府淨房來的敞亮。剛才從門口走到這裡經過的小院子,也逼仄得緊。

    道癡吩咐驚蟄奉茶,自己同世子告聲罪,往內院去了。

    王寧氏已得了消息,曉得道癡帶了兩位小公子家來,後邊還簇擁著好多隨從。

    孫子去王府之事,王寧氏是曉得的,這一尋思就駭出一身冷汗。

    她吩咐順娘與臘梅回屋子,自己站在正房門口,等道癡進了院子,便急匆匆招呼道癡到身邊,低聲道:「真是那位來了?」

    道癡無奈道:「可不是那位。」

    王寧氏歎氣道:「你這孩子,恁也大膽。要是有個閃失,這一家子都討不了好去。」

    道癡心裡雖忐忑,可不忍見王寧氏擔心,低聲道:「祖母莫擔心,殿下稟告了王妃後出來的,帶了三百親衛跟著,都在這條街上警戒,斷不會有半點閃失的。」

    人數誇大了幾倍。

    王寧氏聽了,提著的心這才放心,不過依舊道:「還是早送走的好,我們擔不得這干係,驚擾了街坊鄰居也不好。」

    道癡應了,望向站在旁邊的虎頭,虎頭手中抱著一隻大公雞。威風凜凜的大公雞,已經蔫吧下來,無奈地衝著道癡拍拍翅膀。

    道癡道:「虎頭怎麼折騰起它來?」

    王寧氏笑道:「你走後,這孩子就在雞欄前站著,看來是瞧著雞稀罕呢。這公雞啄他,這孩子也不避,倒是與它玩到一處。」

    道癡笑笑,對虎頭道:「快將公雞放了,帶你去見客。」

    王寧氏只當虎頭孩子氣才在雞欄外,道癡卻曉得這傢伙定是看著公雞,想著雞腿、雞翅之類的。就算他不知道怎麼將活雞變成那些好吃的,也知道這些就是肉肉,才當成寶貝不撒手。

    虎頭雖戀戀不捨,可還是「哦」了一聲,將公雞放回雞欄。

    那可憐的公雞一落地,便飛似的去了,鑽進雞籠不肯再露面,顯然被蹂躪的怕了。

    王寧氏將虎頭的衣襟抻了抻,將他袖子上沾著的兩根雞毛也摘了去,才推了推他,道:「好生聽你二哥的話,隨你二哥去。」

    說罷,王寧氏又道:「貴人既家來,我總要去拜見。我去換衣裳,等世子要走前,你使人知會一聲,我過去請安。」這是對道癡說的。

    道癡雖不願折騰老太太,可也曉得這是沒法子的事,點頭應了,帶了虎頭出去。

    小廳這邊,世子已經等得有些煩躁。

    雖說已過中秋,可秋老虎正厲害,這南廳裡不僅狹窄,而且通風也平平,屋子裡很是悶熱。另外傢俱器具都上了年頭,屋子裡即便常開窗子,也有股淡淡地霉味。

    驚蟄喊燕嬤嬤取了熱水,給世子與陸炳奉了茶,可這簡陋的器具,散茶餅子,黃錦與呂芳哪裡敢讓世子用。

    內院到南房不過幾步路,道癡帶了虎頭抬腿就到了。

    虎頭顯然沒想到,道癡口中的「客」不是一個,而是這麼多人,不免有些怕生,愣了愣,便將自己往道癡身後藏。

    他比道癡個子還高半頭,哪裡藏得住?

    世子與陸炳都好奇地打量虎頭,覺得王琪有些誇大其詞,即便虎頭看著稍健壯些,也瞧不出有半點「熊力」的影子;要說「異於常人」之處,則是這大個子行事太稚氣些

    虎頭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黑眼仁多,白眼仁少,加上眼中的稚嫩,臉上的怕生與乖巧,怎麼看都是純良無害的小羊羔。

    世子見了,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笑著對道癡道:「七郎說虎頭有熊力,二郎家裡有沒有石鎖?」

    即便喜歡虎頭,他也想要先看看虎頭的份量,畢竟他出來前,在王妃跟前誇了海口的。要是虎頭差不離還好,要是差的太多,他面子上也過不去。

    道癡自是看出世子眼中的猶豫,心裡曉得眼下不是讓虎頭藏拙的時候。他搖頭道:「沒有石鎖……不過虎頭臂力尚可,單手就能將七哥舉起來。」

    王琪這一年多雖瘦了不少,可也分跟誰比,跟眾少年同窗相比,依舊像個小肉墩子。

    世子聞言,眼神微閃,轉頭看了看身邊侍立的幾人。黃錦與呂芳都是少年,百十來斤肉;那四個近衛,可都是身高將近六尺,身上緊緊繃繃地,隱隱地看出身子的腱子肉。

    於是,世子便指了指其中一個道:「你上前去,讓虎頭試試臂力!」

    那近衛聽著眾人說話,對於道癡身後若隱若現的那個少年,有些不以為然。所謂「身有牛力」、「身有熊力」這些話,在武人中不時有聽聞,可沒幾個能信的。

    不過心裡腹誹是腹誹,他還是應聲出列。

    道癡一把從虎頭從身後拉出來,指著那近衛,對虎頭道:「這位大哥要同虎頭做耍,就像你同七哥那樣玩。」

    虎頭聞言,帶了歡喜,不過望向旁邊的幾個人,還是有些遲疑。

    道癡道:「若是你耍的好了,旁人也同你一道玩。」

    虎頭這才動了,一步兩步走到那近衛跟前,咧著嘴沖那近衛笑。

    那近衛看的直慎得慌,尋思這少年不像是孩子氣,笑起來更像是傻子……這胡思亂想,下一刻他就被舉了起來。

    虎頭這時,已經從雙手變成一個手,輕鬆地舉著那近衛,還在這丈半見房的小廳裡小跑起來。一邊跑著,一邊看著道癡與眾人,就差在腦門上寫著「快誇我吧」。

    那近衛身子僵著,面色發白,顯然被驚的緩不過神。

    世子與陸炳兩個看著,眼睛閃亮,另幾個近衛則是瞪大了眼睛。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王府校場就有石鎖,世子親衛,提個兩、三百斤的石鎖,實不算什麼。

    可提起與舉起又不同。虎頭的年紀,又在這裡放著。雖不是他的極限是多少,可單手舉起百數十斤的大漢跟玩似的,確實是「異於常人」。

    道癡沒見停,虎頭便不歇,半刻鐘過去,連氣都不喘。

    不管是站著的,還是充當「石鎖」被舉著的,幾個近衛是真服了。

    陸炳已經站起身,滿臉羨慕地看著虎頭。

    道癡見世子眼睛已經發亮,虎頭手上那個近衛也被折騰的差不多,便對虎頭道:「先放下這位大哥。」

    虎頭聽話的放人,然後眼巴巴地看著道癡。

    陸炳看著不忍,道:「王二哥你快誇誇他呀!」

    道癡曉得世子跟前,自己不宜「喧賓奪主」,便看著世子的荷包道:「殿下身邊帶了小食沒有?」

    世子聽著沒有沒腦的問題,先是一愣,隨即道:「這些日子孤嗓子有些發緊,身上常帶著糖百合。」

    道癡雖捨不得,可曉得虎頭入府最親近的當是世子,而不是自己。只有那樣,世子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虎頭,待虎頭好。

    陸炳也反應出虎頭的表情,未必是要誇獎,更像是小孩子討吃,捏著自己的荷包,不免有些躍躍欲試。荷包裡裝著兩條山楂脯,還有兩塊牛皮糖,都是他愛吃的。

    他倒不是捨不得拿出來,而是想起母親告誡他的話,讓他在世子身邊時,一切以世子為主,莫隨意插話多事,眼神暗了暗,又鬆開手。

    世子反應過來,果然帶了幾分趣味看著虎頭。

    對於他們這些人上人來說,不怕下邊人單純,不懂事,畢竟不懂事可以慢慢教;那些有小主意、小算計的,反而讓人生厭。

    道癡對虎頭道:「這是殿下,只要你以後聽殿下的話,就有好吃的。」

    虎頭跟在道癡身邊長大,對於他的話,自然全心信賴,開始眨著眼睛望向世子。

    世子手中的素色荷包,即便沒有打開來,虎頭也有些挪不開眼。道癡沒習慣隨身帶小食,可王琪是個愛吃的,身上荷包裡果脯、肉乾常有的。

    看著虎頭這眼巴巴的模樣,世子臉上露出笑意,將荷包打開,將裡面的糖百合都倒出來,吩咐黃錦送過去。

    虎頭看了眼道癡,見他沒搖頭,才雙手接了,而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盯著手心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捏了一片,送到嘴裡。

    一屋子人,都齊刷刷地望著虎頭。

    虎頭的眼中,只有這半把糖百合,眼睛彎彎的,嘴角不禁上挑,嘴角邊口水亮晶晶的。

    近衛也好,兩個小太監也好,都吸了一口冷氣。

    若說方才虎頭表現的,怕生點,孩氣點、反應慢些,看著有些呆傻;現下這模樣,坐實了這孩子確是「異於常人」。

    陸炳倒是越發喜歡虎頭,覺得虎頭比自家二弟乖巧多了。

    世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很滿意,「不知世事」正好,慢慢教就是,教出來乖乖聽自己的話多好;陸炳就是他帶大的……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9 19:1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五章 柔弱女亦有犯擰時



    目送著王府的馬車在眾府衛的簇擁下遠去,道癡的情緒一下子低沉下來。王寧氏方才出來拜見世子,並且與孫子一道親送貴客出門。

    老人家心裡不放心虎頭,可見孫子難受,便沒有說什麼,只道:「你們休假已經將半月,再過半月就會回府學,等那個時候你們再做伴便是。」

    道癡點點頭,扶著王寧氏回了院子。

    儘管方才世子帶來的親衛不是三百,也有七八十人,散在街頭巷尾,引得不少人家探頭探腦。旁人家雖好奇,不過是嘀咕兩句。

    外八房這邊,因與外九房是近鄰看的更真切些。

    這一年多來,外九房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中。或許外九房現在還不如他們富裕,可誰都能看出來,外九房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孫女婿是秀才老爺,孫子是王府伴讀,如今家裡僕從人口也漸增。八老太太與兩位兒媳,不是沒生過與外九房多親近親近的心思,都被八老太爺攔下。

    八老太爺是這樣說的:「旁人有是旁人的,人還是本本分分只看自己碗裡的好。當時與外九房疏遠,是怕他們叫窮,佔了這邊的便宜。現下要學十房那些沒臉沒皮的,過去討便宜?我的兒孫是乞丐麼?」

    一席話說的老伴、媳婦都低了頭,再也不敢提與外九房多走動的話。

    大人既顧忌臉面,又想著利害關係,反而不如孩子們想的簡單。外八房的兩個孫子,卻極愛往道癡身邊湊。

    他們兩個都在族學上學,只是還沒有下場。道癡與他們年紀相仿,卻過了縣試、府試,如何不讓他們佩服。

    八房兩個媳婦生怕公公怪罪,教訓了兒子兩遭,兩個小的也不敢再往外九房竄了。只是堂兄弟兩個讀書越發用心,想著要是自家兄弟都過了童子試,父母還有什麼理由攔著不讓他們與從堂兄弟親近……

    王寧氏與道癡哪裡能想到,外八房老少的糾結,祖孫兩個開始給順娘擬嫁妝單子。

    趁著假期還有半月,道癡想將這個處理妥當。

    除了之前買的那五十畝地,道癡這兩日又去西城置了一間鋪面。地理位置只算中等,正是因為這個,價格也便宜,一百零五兩銀子臨街三間門臉房。即便租金不多要,一年十數兩銀子進賬沒問題。

    妝田、鋪面、傢俱這些大件都齊備了,剩下零零碎碎也不少。

    道癡來到這個世上,還是頭一回置辦嫁妝,哪裡曉得該置辦什麼,王寧氏擬的單子看著又太簡陋了些。就算張家父子不是勢力眼,還有張家那些親戚呢。順娘這樣良善的性子,道癡可不願她因嫁妝的緣故,被人低看一眼。

    實在無法,道癡只能求助容娘。

    容娘將自己的嫁妝單子抄了一份過來,帶著三郎與道癡兩個以作參考。

    像玻璃罩的盆景、掐絲琺琅果盒、掛鏡、掛屏這些都算是這個時候的「奢侈品」,盡數劃去。這些東西都是成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有錢也一時無處買去。

    銀質蠟扦可以換成錫的,粉彩茶葉罐換成青花罐。茶具與瓷器可以減半,梳理用具、洗漱用具、化妝品等,則在安陸城的範圍內採購。

    四季衣服、鞋襪、其他穿戴品,這邊準備的差不多,道癡需要做的,便是多添尺頭。

    陪嫁的首飾這塊,則是請容娘幫著去銀樓選。非誥命不得用金玉珠翠,除了四對耳墜是純金外,一副頭面用的是鎏金,一對掐絲琺琅花釵,其他家常戴的幾套釵環都是銀製。

    兩匣子首飾用了五十五兩銀子。

    選完首飾,姊弟三個便拿著擬好的單子,在西城進行了大採購。其他的還罷,並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衣料這裡又是大頭。除了庶人可用的絹、、素紗等,因張慶和已經是秀才,順娘算是「士人妻」,衣服可以用紵絲、綾羅,這兩樣是外九房沒有的。

    除了衣料的限制,道癡才知曉百姓服飾連顏色也是有限定的。民婦穿衣,也只能穿淡色,不許用大紅、鴉青,這就是士庶之別。

    若是按照這個論,外九房倒是比尋常百姓要強的多,因為外九房屬於「士」階層,穿衣上倒沒有那麼多的避諱。

    等到採購齊當,整整堆了一馬車。

    等到外九房時,道癡便安排眾人卸車。

    看到他大肆採購,順娘很是吃驚,王寧氏倒是看不出是什麼。道癡出去之前,已經同老人家說了。兩個大頭道癡都花了,這些小頭上,王寧氏就沒有再囉嗦。

    老太太心裡,早已當道癡是自家骨肉,對於他竭盡全力為順娘置辦嫁妝之事,就也沒攔著。在老太太看來,若是自己大孫子在世,定也會同道癡這般。她若是多計較,反而像是拿道癡當外人。

    上房西屋早已空出來,就是留著裝順娘的嫁妝的,這些東西便由大家抱著、提著,都送到上房。

    等東西都卸完,順娘額頭香汗淋漓,才聽容娘說了一嘴,曉得這些東西都是弟弟給自己置辦的嫁妝。

    她這回沒有避出去,而是正色道:「祖母,二郎,我不要。這些東西要麼退出去,要麼就給二郎做聘禮使。要是張家圖嫁妝,那我不嫁也罷。」

    雖說王寧氏放出話去,道癡不早娶,可外九房三代獨傳,也不容他太晚娶妻,多半過了成童禮後就要定親。仔細算下來,也就三、兩年的功夫。

    王寧氏呵斥道:「快閉了嘴,什麼話都敢說!」

    順娘低著頭,道:「反正不要就不要。我本是做姐姐的,不說為兄弟做什麼,反讓兄弟頃家顧看我,這算什麼?」說話之間,眼淚已經簌簌落下。

    老實人犯起擰來更讓人頭疼,又是在容娘姊弟跟前,王寧氏心下已經惱了。

    道癡不好告訴順娘,這些實不算什麼。即便外人看來,他幾乎用了全部身家,可實際上並不是那回事。可在容娘與三郎跟前,又不好說這個。

    就算買東西用的這百十來兩銀子,他為了不讓容娘起疑,也是先去的藥鋪,賣了世子那日過來時帶的人參、鹿茸等高級補品;在銀樓的時候拿出包舊釵環出來,兌了幾十兩銀子。

    容娘與三郎看在眼中,自是認定外九房的銀錢來源多是這般來,越發覺得道癡不容易。

    容娘對順娘本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她過於綿軟了些,沒有繼承王寧氏的剛性;現下見她如此,倒是有些不忍。

    又見王寧氏臉色發青,道癡欲言又止的,容娘便拉了順娘的手,道:「好姐姐,嫁妝這東西,自古都是娘家人量力置辦,多寡都是心意,姐姐只需受著就好,哪裡好說什麼要不要的。」

    順娘哽咽道:「可是,我怎忍心?」

    容娘掏了帕子,幫她拭淚道:「有什麼忍心不忍心的,難道你們不是親姊弟?要我說,二郎做的很好。就算他年歲小,也是支撐門戶的男丁,不為你這個姐姐做主為誰做主。就算現下將這些都給了你,又能如何?難道他是個沒出息的,就不能再賺銀子回來。」

    辟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席話出來,順娘反駁不了,只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呀?二郎一大早就出來,跑來跑去大半晌,連口茶都沒吃,順娘姐姐不說一句謝,反而怪罪起來,我都要看不過眼。又不是外人,斤斤兩兩計較的那麼清楚,都是一家人,再說誰吃虧誰佔便宜的話就沒意思。」容娘脆生生地說道。

    順娘忙道:「我沒怪罪……」

    容娘笑道:「那順娘姐姐就歡歡喜喜受了這份好意吧,莫要再說旁的,小心氣壞了叔祖母。」

    順娘被容娘說的又羞又愧,倒是沒有再說什麼「不要」之類的話,只是神色間還有些迷惘不安。

    王寧氏暗暗歎了一口氣,吩咐道癡招待容娘姊弟,帶了順娘去東屋開解。

    道癡則是帶了容娘與三郎到東廂奉茶。

    進了屋子,道癡便對容娘豎起大手指:「大姐姐好厲害!」

    容娘掩袖輕笑,道:「這算什麼?不拘男女,想要高聲說話,就要佔住個『理』字。」

    三郎好奇道:「那要是不佔理怎麼辦?」

    容娘挑眉道:「道理又不是天下掉下來落到你懷裡,沒理找到理不就行了?就算找不到,不是還有那一句話麼,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要是自己心裡都沒底氣,那還不如趁早歇了嘴,費那個勁作甚?」

    三郎咋舌道:「大姐姐的意思,不就是無理也要辯三分麼?」

    容娘想起正事,看著道癡道:「你這邊銀錢還能湊多少?」

    道癡想了想,道:「現銀都就剩下今日買東西剩下的幾兩,還有大師父給的幾個老物件,府試後世子與族長太爺賜下的兩方好硯台……」說到這裡,猶豫一下道:「大姐姐,當鋪需要多少銀子?」

    容娘道:「當鋪不同其他鋪子,需要庫房,鋪子後的地方要大,地方不能太偏僻。買了鋪面後,還需要用鐵匠捍鐵庫房,不算本金,鋪面這塊就要、三、四百兩銀子。先期的時候,成衣可以直接賣成衣鋪子,收到的好物件,也可以直接送古玩鋪寄售。等到本金周轉開,有了餘錢,再置辦另外兩個鋪面也不遲。饒是如此,從鋪面到本金,少說也要七、八百兩銀子……」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10 19:0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六章 因銀錢姐弟起疑意



    七、八百兩就能開始門賺錢的生意,擱在富貴人家眼中,這本錢絕對不算多。

    可是道癡這裡,今天給順娘採購嫁妝,都是先賣了好些東西籌的銀錢,還不過是百八十兩,又花的差不多。

    三郎望向道癡,露出幾分擔憂。

    道癡的眉頭也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起身,而後進了裡屋。

    等出來時,他手上已經多了個粗布包裹。

    他打開包裹,露出裡面兩個紫檀盒子,道:「這兩樣是大師父所賜,我原想要做個念想。」

    打了開來,一個裝的是八寸高的羊脂白玉、觀音立像,一個是半尺高、半尺寬的紫金彌勒。

    即便不是古玩行家,可也能看出這兩樣確實算是好東西。

    容娘終於曉得為何道癡沒銀子,也敢張羅開舖子。眼前這兩樣,都是積年的物件。

    看著道癡不捨的模樣,容娘笑道:「典當不好要價,具體能換多少銀子不好說;要是這兩樣東西找個鋪子,慢慢寄售出去,本錢也就夠了。只是既是你想要留作念想。典當也好、寄賣也罷,都不怎麼妥當。若是你信得著我,就將東西押給我,我借銀子給你。可是親姐弟、也需明算賬,月利二分是少不得的。」

    她哪裡稀罕利錢,不過是怕道癡不好意恩白借她錢,才這般說。

    道癡露出感激之色道:「太好了,謝謝大姐姐……這兩樣東西真要交到外頭去我還真的不放心。」

    這兩樣東西,是道癡前幾日下山時從老和尚的秘藏中挑出來的。畢竟順娘出閣在即,嫁妝是個大頭。現下外人不知曉緣故等到順娘出嫁,嫁妝擺在世人跟前時,總要有個說法。

    拿出這些東西其他的銀錢來路即便有對不上的,容娘與三郎也會以為是老和尚過去給他的私房銀子。

    果然容娘也想到此處,目光柔和下來道:「大師父是二郎的貴人,雖已故去,二郎也要記得這份恩情。」

    道癡點點頭,有些感傷。

    容娘後悔提及這個,有些不好意思看道癡,起身笑道:「我們出來半日也該家去了。鋪子的事你不用操心,趁著還在假中好生孝敬叔祖母。」

    道癡應了,起身送他們出來。

    容娘與三郎去上房告辭順娘眼睛紅紅的,臉上淚痕猶在,隨著道癡親自將姐弟兩個送出來。

    道癡沒有忘了那觀音與彌勒,在容娘上車後,便將包袱遞了上去。容娘看了道癡一眼,接了包袱,與三郎兩個乘車離去。她心裡卻是尋恩,道癡是不是太容易信人了,就不怕自己藏了歹心,將這兩樣東西私吞了去。

    三郎盯著那包袱,恨不得盯出個窟窿來。

    容娘見他神態不對,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三郎懨懨道:「大姐姐,祖母與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山居的老和尚,都曉得貼補二郎,祖母與父親只是最初的時候走個過場,過後問也不問一句?若說父親不當家不知材米油鹽,還能說得過去;那祖母呢?難道真的因過繼出去,心裡就不當成親孫子了?」

    他被祖母帶大,打小多受寵愛,若不是本性純良,加上王楊氏與容娘兩個都盯著,早就嬌慣的不成樣子。

    而今對比道癡的不容易,想著自己打小所受的一切,三郎羞愧不安之外,總覺得哪裡不對。

    「不是有句話「愛屋及烏』麼?就算祖母不念著二郎是親孫子,看在崔姨娘的面上,也不當這樣不理不睬。」三郎不解道:「這一年多來,父親還偶爾提上二郎兩句,祖母卻從未提及。甚至早先知曉我來看二郎,還生了好大的火。後來我再也不敢與她老人家說實話,這才好些。」

    或許是因為崔姨娘沒的早,這姐弟兩個還是回鄉後,冒出個庶弟來,才曉得家中早年還曾有過一個貴妾,是祖母的親侄女。

    當初因過繼之事,外頭說什麼話的都有,王楊氏不願兒女誤聽人言,跟自己離心,便對他們講了自己當年所遭受的一切。

    即便時隔多年,可重新講述這段往事的王楊氏還是痛不欲生、無語淚噎。

    容娘與三郎一直以為自家父母琴瑟相合,沒想到還有納妾的這段插曲。

    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是姐弟兩個聽完這段「納妾史」也跟著心裡發冷。

    想想那個時候的母親,早產傷身,被大夫診斷為難再有孕,還是因隨著丈夫千里奔喪所致,兩個嫡子緊接著隨後天折。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可是沒人體諒她夭了嫡子,反而覺得她沒了兒子,耽誤十二房開枝散葉,不等出孝期,就定了貴妾。等到出服,新人立時被抬入府。

    後來父親起復,老太太藉著孝道之命,打算安排崔姨娘跟著上任,要留下兒媳婦在老家盡孝。

    結果,就在啟程前,妻妾兩下同時查出身孕,才都留在老家待產。

    聽著這往事,姐弟兩個原本對二郎出繼之事有些異議,也不忍在王楊氏跟前提及。

    不管二郎無辜不無辜,他的生母確實曾害的自己母親傷心難過。

    姊弟兩個心裡都曉得,當年的悲劇,都是祖母偏執所致。

    即便老人家擔心家族子嗣之事,但凡有些人情味兒,可憐可憐媳婦,稍晚個一年、兩年再提納妾之事,王楊氏這邊嫡子都生出來,自然也就不會弄個「貴妾」出來。

    如今老太太又偏執上,他們做小輩的雖不好說什麼,可心裡很是不認同。

    因老太太是尊長的緣故,他們即便不贊同老太太的行事,也沒資格開口相勸。

    今日三郎提及他的不解,聽得容娘也跟著迷惑起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祖母會這般容不下二郎?若只是為了當年拋棄二郎,心裡不自在,出繼已經出繼,不自在後應該剩開始愧疚。聽母親的意思,祖母當年是極疼愛崔姨娘,即便將二郎出繼出去,也是咬著他刑克親人這一條,好像是在為侄女抱不平。可是回鄉之前,從沒聽祖母提及過崔姨娘,這又是什麼緣故?」

    說到這裡,姐弟倆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驚疑不定。

    若不是「愛屋及烏。」就是「恨屋及烏」了。

    莫不是崔姨娘當年有什麼不謹之處,引得老太太厭惡,連帶著她生下的孩子也不受待見。

    難道二郎不是十二房的親骨肉,才使得老太太容不下。

    可是只道癡那與三郎五分相似的長相,就否定的這個可能。

    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容娘皺眉道:「祖母最看重的是子嗣,要是崔姨娘真做了什麼讓她生厭的事,那多半在子嗣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事情,若是不尋思還好,真要想起來,心裡不免有些隔閡。

    若是崔姨娘只是個死於產關、純良無害的女子還罷,若是她真是蛇蠍心腸的惡毒婦人,那二郎是她的兒子,會不會類母?

    容娘不討厭這個庶弟,樂意縱容三郎與之親近,前提是庶弟是知道感恩、無害的,可不是打算養條毒蛇在身邊。

    三郎沒有容娘想的那麼多,他只訕訕道:「聽說有些人家,看到庶子庶孫聰敏,多會壓制,不讓越過嫡支去。祖母這樣不念人情,是不是看出二郎聰敏能幹,怕越過我去,才厭了二郎?」

    容娘聞言一愣,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祖母最疼的不是兒子,而是嫡孫三郎,明晃晃地偏心偏疼。她這個孫女與五郎加起來,在祖母跟前的份量都比不過三郎一個。

    可是答案會這麼簡單麼?

    去年道癡剛下山的時候,一個灰撲撲的小和尚,哪裡露出聰敏來?就是出繼後,他們也沒想過二郎會這般勤勉地讀書,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

    去年的三郎,可是闔族聞名的少年才子。

    只為了一個防範,就不要一個孫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容娘瞇了瞇眼,等忙完當鋪的事情,正可去探究探究往事,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沒道理有什麼大動靜,母親不知道,可是瞧她的講述,當年似乎平靜無波,不像有大事發生的樣子……

    順娘被王寧氏開解一番後,不再說什麼不要的話,只是望向道癡的目光,儘是感激感動。

    日子平靜無波,數日轉眼而逝。

    王寧氏與順娘開始掐著手指頭,等鄉試的消息。

    道癡則是覺得日子太清淨了,有些不適應,仔細想了想,才發現好些天沒有王琪的聒噪。

    這太不尋常,以前放三日假,王琪都要往外九房跑上一趟、兩趟,這次一旬下來沒動靜。

    連王寧氏都開始念叨王琪,道癡正好幾日沒出門,想要出去透透氣,便帶了驚蟄,溜溜躂達地到了宗房。

    等到了宗房,道癡才曉得王琪早在八月十六,就隨王珍去了武昌府。

    道癡聽了,不由後悔,之前聽王琪說了一嘴,王珍中秋後去武昌府,主要是接二房兩個考生。

    他當時正為老和尚逝去之事難受,沒心思想旁的,聽過就得。

    若是當時留意些,央了王珍一起出行,也能見見世面。

    可憐他來到大明這些年,就在安陸城打轉轉,最遠的地方,就是梁王墓。現下說什麼都遲了,算算日子,明日就是放榜之期……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10 19:16
第三卷 青雲起 九十七章 姻親登門議遠行



    武昌府距離安陸不到三百里,快馬加鞭兩日便能到了。因此,八月二十八黃昏,王珍打發回來報信的長隨就到了安陸。

    宗房在歡天喜地之下,不忘打發人四下報信。

    外九房這邊,隨之得了消息,張慶和中了榜上有名,位列第二十三名。宗房的兄弟兩個,一個第七,一個四十六。

    不拘名次如何,單說這表兄弟兩個都能榜上有名,已經實為不易。畢竟整個湖北地區的舉人名額,每科不足五十人,錄取率在百分之三、四左右。

    安陸城過去應試的生員上百人,也只取中五個,除了表兄弟三人外,還有鄭家的一個子侄,一個姓名不顯的寒門學子。

    對於張慶和這個名次,道癡覺得正好。若是張慶和上來就是謝元之才,那張家那邊的人,說不定又有得挑剔這門親事。

    不過若是這個排名是張慶和正常應對所出,並沒有臨時怯場之利之類的,那他明年參加會試能取中的機會寥寥無幾。

    會試的錄取比例,雖比鄉試的要高,百中取七、八人,可是千里迢迢奔京城應試的,有幾個沒兩把刷子,有的還是連續下場幾科的老人。

    張慶和與這些人相爭,實沒什麼勝算。

    不過會試之類的先不說,起碼過了鄉試也是好消息不是。

    次日,王寧氏便預備了賀禮,帶了道癡去宗房道賀。

    王家的姻親故舊,鄰里街坊,該得了消息的都得了消息,賀客盈門。兄弟雙舉人,擱在誰家,都是體面的大喜事。

    雖說本主還在武昌府謝師,可宗房這邊已經擺開流水席。王家內外房二十多個房頭,有頭有臉的都來了。

    王老太爺心情大好,嗓門都比平素響亮幾分。

    不過宗房這邊熱鬧雖熱鬧,卻因王珍不在的緣故,迎來送往中略顯雜亂。老太爺發現不對,便提溜王青洪出來,讓他出面待客。

    王青洪父母官出身,做到三品參政,負責個流水宴,不過是玩兒似的,點了幾個子侄管事、少一時便安排得妥妥當當。

    族中太爺們見了,少不得又褒贊一番,又由王青洪提及三郎。

    三郎與宗房六郎,都是明年參加院試,要是順利,參加三年後的鄉試。王青洪笑著聽了,心裡卻越發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望向與子侄們一堆站著的三郎。

    三郎旁邊,站著個素服少年,即便只是看到一個背影,王青洪也認出那就是與自己父子緣薄的庶子。

    他垂下眼簾,看了看杯中酒,只覺得嘴裡發苦……

    道癡被三郎拉過來說了一會兒話,便開口告辭。王寧氏會留在這邊吃席,他還要往張家走一遭。

    王琪不在,王六郎向來又不待見三郎,三郎呆著也無趣,聽聞道癡要去張家,便念叨要一起去。

    道癡被他央求的沒法,便帶著他一道從宗房出來。

    吩咐驚蟄雇了個馬車,兄弟兩個便先回外九房,取了賀禮,才轉道去張家。

    張家雖不如宗房那樣熱鬧,可賀客也紛紛而至。

    道癡年紀雖小,卻是張家的親家,三郎又是王家小一輩中出色之人,張老爺倒是沒有慢待,款待有加;道癡卻受不得這鬧哄哄,借口家中有事,稍坐一坐便拉了三郎出來。

    張家二郎,年紀與道癡同庚,正沒玩伴,見了道癡、三郎兄弟兩個,拉著胳膊不放手,非要留客。還是張老爺通達,見道癡身著素服,似有不便,呵斥了小兒兩句,才解放了道癡、三郎兩個。

    從張家出來,三郎抹了一把汗,道:「張二郎太熱情了些,以往見了二郎,也是如此?」

    道癡想了想道:「我這是第三次見他,正月裡他跟著張大哥過去拜年,或許是做客的緣故,乖巧老實著;等我過來回禮,就活潑熱絡許多。」

    雖說有時候過於粘人,可張二郎並不招人厭煩。張老爺與張慶和憐惜張二郎幼年失母,行事多偏疼些;可父子兩個又怕管教少了,他跟著人學壞,待他拘得厲害,輕易不讓出門。

    父兄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張二郎年少活潑,樂意與同齡人相處也就說的過去了。

    三郎點點頭道:「也不算壞事,活潑熱絡,總比性情陰鬱要好的多。以後順娘姐姐過門,相處起來也融洽,張家一門都會感念順娘姐姐的好。」

    道癡道:「祖母也這麼說。還誇張大伯性情豁達,教子有方,否則擱在其他人家,小小年紀經歷喪母之痛,多半會移了性情。」

    說起這個,道癡心裡又鬆快幾分。

    擱在這個時候,張家這樣的人家,人家父子這樣的人品,真是難得的……

    九月初三、安陸的幾位新舉人同程而返。

    翌日,張老爺與張慶和聯袂而至,除了給王寧氏請安問好外,就是說起張慶和與順娘的親事。

    下大定的日子都是早定好的,婚期也就在十月裡擇吉。

    順娘自然要迴避,道癡作為家中唯一男丁,即便沒成丁,也有一席之地。

    不想,除了兩家婚事的安排外,張老爺開口,又說了一番話,是關於順娘過門後的安排。

    聽了張老爺這番話,王寧氏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張老爺的意思,等到兒媳婦進門,就打發小兩口進京。張慶和是新舉人,不管名次如何,趁熱進京會試,也在情理之中。

    一般人家,怕分心耽擱讀書,長輩多半不會讓帶妻妾同往。畢竟新婚夫婦,蜜裡調油似的,顧不得讀書也是有的。

    在這個年代,能這般安排,在道癡看來,可見他是個開明的長輩。新婚夫婦,宜小別不宜久別,否則誰曉得會弄出什麼狗血戲碼來。

    可是王寧氏不得不多想想,這個時候的女子嫁人,可不單單要侍奉夫君,還有上順公婆以盡孝道,下邊的小叔也需照看。

    順娘跟跟在丈夫身邊進京,不是壞事,可卻免不得旁人說嘴。要是張慶和會試之路順當還罷;要是有個挫折,說不得張家族人那邊還要歸罪到順娘身上。

    張老爺看出王寧氏的顧慮,笑著說道:「嬸娘無需擔心旁的,不止他們夫妻兩個進京,我帶了二郎也去,到京中走訪幾個故友。等將這幾個小的安頓下來,我就在直隸一代轉轉。等大郎前程差不多定下來,再說其他。」

    人離鄉賤,張老爺說的輕鬆,可老太太看來,這動靜未免太大了些。張家在安陸也是有頭有臉的,這樣捨業拋家的,還不曉得旁人會怎麼說。

    「我那老嫂子可曉得此事?」王寧氏沉默半響,道。

    張老爺笑道:「大郎鄉試前,我同姑母提及此事,姑母並未反對。姑母的意思,是讓我也跟著下場試試。我還沒拿定主意,等到了京中再說。」

    王寧氏聞言,心裡這才踏實下來。

    張老爺四十出頭,這個年紀應會試,並不算很大。不管他到底下場不下場,打著這個旗號進京,旁人只有羨慕的,再也說不出旁的。

    道癡在旁,聽了這席話,不免多看張老爺幾眼。

    秀才考鄉試,需要資格考試選拔,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資格參加鄉試的;而且秀才的功名也不是終身的,若是幾次年考不過,說不定還要除功名。

    舉人卻是終身的,而且可以無限次參加會試考試,張老爺確實有資格下場。

    道癡專門同三郎研究過開國來進士名錄,會試平均錄取年齡是二十九歲。二十歲以下的進士,每科不過一、兩年,四十來歲的進士,所佔比例不小。

    若是張老爺與張慶和真的父子同科下場,張老爺考中的機會比張慶和更多。不過瞧著張老爺的意思,更像將會試當成幌子,縱情山水。

    對於張家進京,道癡面上沒露什麼,心裡真是分外歡喜。如此一來,等他進京入監,就有理由說服王寧氏遷居京城。

    到時候一家人在一處,老太太也不用承受思親之苦。

    只要張慶和不是明年就中進士,等到下一科,或者下下科,就改朝換代。到時候張慶和再中進士,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外放地方,說不定他都能說上話。

    可是在老太太看來,京城距離安陸數千里之遙。等到孫女婿中了進士,更不知要到何地做官。除非孫女婿功名無望,否則這一別說不得就是十年八載,自己又上了年歲,祖孫兩個說不得生離就是死別。

    王寧氏想到此處,心裡不由得跟著發酸,臉上也露出幾分悲苦。

    道癡見狀,忙道:「祖母,姐姐隨張大哥去京城是大好事啊!」

    王寧氏強笑道:「嗯,我曉得是好事,畢竟你張大哥前程要緊。」

    道癡笑道:「祖母,不單單是這個。孫兒等過了童子試,也想往京城走一遭。」

    王寧氏搖頭道:「你有上進心是好事,卻不可好高騖遠,想要參加會試,中間還有鄉試一道坎呢。」

    道癡道:「祖母,孫兒早就想著,等院試過後,就考『貢生』入監。倒時若是僥倖的中,祖母便隨孫兒一道進京……」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11 17:4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八章 樂群院裡添新人



    自古以來,女子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是往好處想,順娘隨著丈夫進京,夫妻相隨,總比留在安陸、夫妻兩地要好的多。

    張家父子又特意上門說此事,也是給親家面子。

    老太太想到此處,臉色漸緩,對道癡道:「我活了六十年,還沒離開過安陸城,真要藉著我孫兒的光,出去見見世面。」

    道癡道:「祖母放心,孫兒定會叫祖母得償心願。」

    氣氛緩和下來,張老爺捻著鬍鬚,笑瞇瞇地看著道癡,心裡也在佩服他的志氣。不貪戀王府權勢,能在眼界放在安陸外,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很是難得……

    九月初六,道癡起了個大早。

    順娘準備了兩個包袱,道癡搖頭道:「姐姐忘了,過幾日姐姐大定時,我還家來,哪裡需要帶這些東西。」

    順娘紅了臉,指了指道癡的腦門道:「哪個忘了?另一個是虎頭的。」

    道癡聞言一怔,隨即接過,低聲道:「那我代虎頭謝謝姐姐。」

    順娘沒察覺出道癡的異樣,還在為數日後要大定之事羞澀,道:「要是便宜,到時候就帶虎頭一併家來。」

    道癡點點頭,帶著驚蟄出門。

    剛走到街口,就見宗房的馬車過來。車伕看見道癡主僕,忙勒住韁繩,立秋坐在車沿上,跳下車,回頭說了一聲。

    車簾撩開,王琪探出半個身子。他一邊打著瞌睡,一邊道:「快上車,二郎怎麼沒在家等哥哥?」

    道癡蹭他的馬車已經習慣,倒是沒什麼抹不開的。今早提前出來,不過是因順娘提及虎頭,有些晃神,便從家裡先溜躂出來。

    「七哥這是才起?」道癡見他眼睛都睜不開,問道。

    王琪點點頭,無奈道:「家裡連番擺酒,哥哥陪酒來著,歇的晚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著懶腰,道:「總覺得才一眨眼,這假期怎麼就滿了?」

    道癡笑了笑,道:「七哥就收收心吧,武昌府七哥都溜躂一遭了,還不滿足?兩位族兄什麼時候回京?」

    「嘿嘿,你就別泛酸了。哥哥也是臨時起意,倒不是故意拉下你。三哥、四哥他們怕走晚了路上冷,歇過這幾日,就要動身。」王琪道:「真是服了二伯父,明明可以讓兩個堂兄入監在京城應試,偏生打發回家來,前兩年童子試時也是。」

    聽王琪這麼一說,道癡不免有些擔心,會不會因直隸鄉試比地方上難過?這地方上百分之三、四的錄取率已經讓人頭疼了,若是京城的更困難,那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心裡還真沒底。

    兄弟兩個說著閒著,只覺得沒過一會兒,馬車就到了王府。

    看著王府門口的甲士,都著素服,又看看了自己與道癡身上的,王琪道:「二郎,你說府學這邊到底會是什麼章程?」

    道癡道:「瞧著殿下的意思,暫時沒有解散府學的意思,不過又安排劉三郎他們幾個學差事,估計這邊也不會全天上課了。」

    王琪小聲道:「這回,總該也給我安排去處。」

    道癡亦小聲回道:「七哥莫急,今日估摸就有章程下來。」

    兄弟兩個先去了樂群院,便見院子裡站著幾個人。

    王琪與道癡不由眼睛一亮,其中一個不是旁人,正是虎頭。

    不等道癡開口,王琪已經高呼道:「虎頭!」

    虎頭聽到動靜,轉過望過來,嘴角慢慢上翹,露出歡喜來。

    「真是虎頭啊!莫非殿下將你安置在這裡了?」王琪疾行兩步上前,敲著虎頭的肩膀道。

    虎頭笑著,視線從王琪身上移到道癡身上,眼中越發歡喜。

    雖說才別可半月功夫,可道癡覺得像過了數月那般長久。眼下看到虎頭,見他完好無損地站在眼跟前,道癡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站在虎頭旁邊的,不是旁人,正是陳赤忠。

    陳赤忠換下道袍,穿著素色直袍,身邊帶了個眼生的小廝。見王家兄弟注意力都在虎頭身上,他笑著開口道:「七郎、二郎認識王鼎山?」

    「王鼎山?」聽著這陌生名字,王琪面露疑惑:「也姓王,是誰?我怎麼沒聽過?」

    這回疑惑地變成了陳赤忠,他望向道癡。

    道癡也在默念這個名字,「鼎山」不會是出自成語「扛鼎拔山」吧?世子賜名下來了?

    「鼎山,虎頭!」開口的是虎頭,他對著道癡,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王琪恍然大悟,道:「是虎頭的新名字啊。好氣派,殿下給起的?」

    虎頭咧嘴笑著,點了點頭。

    陳赤忠聽到對話,心裡就有些不舒坦。新來的這個人,佔了沈鶴軒留下那間空屋子,看著雖不甚伶俐,可身上穿著打扮都不俗,身邊小廝也伶俐。偏生瞧著這裝扮,從武不從文。

    這也是王家人?

    王家是不是太囂張了?六個伴讀中佔兩席,如今送來第三個,還是從武的,這是什麼意思?

    他正不忿,王琪已經搭著虎頭的肩膀,對陳赤忠道:「陳老大,這是我王家旁支的小兄弟,既入了王府,往後也要勞煩大家多照看些。」

    陳赤忠心裡雖不痛快,面上還是大方點頭道:「那是自然。只是既是七郎兄弟,怎麼沒同七郎一道過來。」

    王琪雖曉得虎頭是世子親自接進府的,這個時候卻是沒張揚,隨口道:「我這陣家裡事多,疏忽了我這小兄弟……」

    陳赤忠這段日子,雖在玄妙觀,可對於安陸城中的大事也略有耳聞,想想也就明白王琪所說的事多,當是王家宗房兩個嫡孫雙雙中舉之事。

    這會兒功夫,劉從雲與呂文召也先後腳到了,聽了王琪與陳赤忠的話,都好奇地打量虎頭。

    健壯、面容稚嫩、身上衣服料子不俗,身後的小廝眉清目秀,只是有些不對勁。再仔細打量兩眼,劉從雲發現有些不對。這人不到束髮之年,可也沒披頭髮,頭上雖包著頭巾,可頭巾下隱隱地露出頭髮茬。

    這頭上的模樣,有些眼熟。去年道癡才入府學時,不是也這樣麼?即便是現下,長了一年多,道癡的頭髮也較常人要短許多,將將垂到肩上。

    想到此處,劉從雲不由望了一眼道癡。

    道癡有許多話要問虎頭,便對王琪道:「七哥,姐姐讓我帶了東西給虎頭,我先去他屋子看看。」

    王琪看著虎頭巴巴地看著道癡,心裡雖有些發酸,還是配合地道:「哦,快去快去,等一會兒還要去上課。」

    道癡沖眾人點頭示意,而後才拉著虎頭進了他身後敞著的那間廂房。

    院子裡,呂文召好奇地問:「府學要進新人,除了你這小兄弟,還有誰?」

    王琪摸著鼻子道:「這個我就不曉得,我只曉得多了我這小兄弟一個。」

    呂文召壓低音量道:「好好的,怎麼會平白無故加人?是不是頂你的位置?」

    王琪聽了,跳腳道:「呂書獃你這是什麼話?我好好的,為何要被頂掉?」

    呂文召彷彿不耐煩地道:「你不是要做儀賓麼?還在府學混日子作甚?」說罷,哼了一聲,吩咐小廝開了自己房門,進屋子去了。

    劉從雲同王琪與陳赤忠問聲好,也先回房去了。

    王琪悶悶的,就聽陳赤忠道:「七郎,我這回進府,也帶了個小廝進來,能讓他住在立秋、驚蟄的那間屋子麼?」

    王琪看了陳赤忠一眼,道:「有何住不得的?只要陳大哥不要嫌棄那兩個猴兒吵就好。」

    樂群院裡,小廝住的屋子有兩間,陳赤忠本同劉從雲交好,卻讓小廝與立秋、驚蟄同住,按的什麼心?

    王琪看了眼虎頭的屋子,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來日方長。

    只是這個陳老大,一月不見,越發不可愛了……

    虎頭的屋子,格局與道癡那間一樣,正好與道癡的門對門。

    不過臨窗的書桌子,沒有什麼書本,而是四個素盤,兩盤子細點,一盤子瓜果,一盤子飴糖

    道癡看了看屏風後的臥床,上面的鋪蓋也是新的,衣櫃中疊著七、八套新衣裳。

    道癡又走到虎頭旁邊,拿起他腰間荷包,裡面是十來塊碎銀,足有四、五兩,另有幾枚金瓜子。

    「殿下待你可好?」道癡的聲音低不可聞。

    虎頭眨眨眼,亦壓低音量道:「好。」

    道癡道:「這樣的日子,虎頭喜歡麼?」

    虎頭委屈道:「你,沒來。」

    道癡道:「這不是來了麼。」

    虎頭點點頭,看著道癡,又笑了。

    道癡摸了摸他的頭道:「要是有人敢欺負你,莫要忍著,直接去告訴殿下。」

    虎頭遲疑了一下,終是聽話地點點頭。

    道癡掃了眼桌子上的飴糖,道:「每天吃幾塊糖?」

    虎頭伸出三個手指頭,討賞似的看著道癡。

    道癡笑道:「虎頭真好。若是不想跟胡老太那樣沒了牙,以後就保持這樣。王府裡的點心也的甜的厲害,你要是肚子饑的時候,可以吃點心,只是吃後要立時漱口,要不牙也要壞了。」

    胡老太是王家窯的一個老太太,六十來歲,整日裡拄著拐棍在村裡溜躂,身子雖健朗,可一口牙都爛了,嘴角一圈皺紋,說話直漏風。

    虎頭顯然記得這個胡老太,露出幾分驚恐,捂了嘴巴,護住自己的牙齒,老實地點了點頭……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11 17:50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九章 大成殿讀史驚心



    等到大家去大成殿時,虎頭並沒有跟去,瞧著那小廝行進方向,是要引他出府學。

    王琪見了,忙閃身攔住,看著那小廝道:「這邊就要到上課,你要帶虎頭去哪裡?」

    那小廝躬身道:「殿下說了,山公子上午隨煒二公子一起啟蒙,下午跟陸大人在校場習武。」

    王琪聞言,倒是一愣。他想到陸炳有個弟弟,甚是調皮,不過五、六歲,不免嘴角直抽抽,望向虎頭。虎頭雖有些不捨之意,可也老實跟在那小廝身邊,顯然並不是頭一遭這麼安排。

    既是世子安排,王琪也沒有質疑餘地,只能不甘不願地讓開路。

    那小廝又躬躬身,才帶了虎頭出了府學。

    王琪回頭望向到道癡,嘟囔道:「二郎,虎頭上午、下午都不與咱們一處。」

    道癡小聲道:「他雖心裡明白,可讓他聽子乎者也這些也太為難了他,還不若與陸二弟一道描紅寫大字要來的好。」

    就算道癡教過他《百家姓》與《千字文》這些,虎頭也只是認個七七八八,再教怎麼也不肯學了,那手狗爬字也實在不能入眼。

    現在進了王府,有人與他作伴,慢慢將字識全了也是好事。

    王琪想想也是,虎頭表現的再乖巧,到底有異於常人的地方,要是世子真將他安排與眾伴讀一起讀書,對虎頭來說,不過是坐著混時間,還不如老實去啟蒙要來的好。

    他們這邊說話,陳赤忠幾個都在遠處看著,雖沒有聽他們說什麼,可見虎頭出了府學,沒進大成殿,不由各有思量。

    這會兒功夫,世子帶了陸炳姍姍而至。

    眾伴讀日後每日安排,世子這裡也有了定奪,上午眾人依舊隨著世子在大成殿學習經史;下午世子會去啟運殿處理府務,王琪與陳赤忠入儀衛司、劉從雲、呂文召入長吏司、道癡與陸炳去校場。

    王琪聞言,不由帶了歡喜,心裡總算踏實下來。他雖自己吃不得什麼苦,可是因性子開朗的緣故,在敬佩讀書人的同時,也樂意與武人打交道。

    劉從雲不動聲色,呂文召隱隱露出慶幸模樣。王琪與他們雖同為世子伴讀,可當王琪以子婿禮為王爺主持祭禮時,眾人身份就有了高低。要是王琪入長吏司,那就會穩穩壓他們二人一頭。

    連呂文召這個書獃子都能想到這個,陳赤忠哪裡想不到,笑容很是勉強,心裡不由咒罵王琪這個死胖子,不是還有府衛司麼?為何要與他在一處?

    陸炳看見道癡,滿臉放光,可還來不及說話,先生已經到了。

    今日雙日,上午是史課,正好講到《史記?李斯列傳》。

    道癡聽得津津有味,他看過《史記》,除了部分篇章,多半是粗讀。李斯身為輔佐秦始皇統一六國的名臣,且居三公之職,中國封建王朝的許多行制,都是李斯定的。

    這樣的一個人,最初的人生理想,不過是做只「倉鼠」,而不是「過老鼠」。在他看來,過街老鼠吃著垃圾糞便,還要畏懼路過的人狗;倉庫裡的老鼠,吃著香甜的糧食,沒有人狗之禍。

    若是秦始皇不是暴亡,秦朝皇位順利傳遞,那李斯在史書上說不得就是周召美名。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得秦始皇器重的心腹重臣,三子皆尚主,幾個女兒全部嫁入皇族,本該對皇家最忠心之人,卻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同趙高同流合污,矯詔殺死大秦繼承人,扶持起胡亥,最後不僅使得大秦帝國兩世而斬,自身也落得腰斬而亡的下場。

    以李斯執掌的權柄,即便趙高謀逆,只要他有力挽狂瀾的決心,總有一爭的餘地。只是他私心過重,怕扶蘇繼位,宰相之職旁落,才與趙高同謀,用心之惡,並不亞於趙高。

    李廝列傳,篇幅並不長,可是大家都各有所思。

    世子想的是,到底什麼是君臣之道。真要是說起來,這天下豈不是沒忠臣?那些打著忠誠旗號的大臣,實際上也多半是為了他們自身的權勢與利益。真到了捨生取義之時,又有幾個還能記得「忠」字。

    又想著,閹人之禍,竟是從這個時候就有了。一個地位低下的閹人,給他個機會,也有改天換地之能。自古以來,重用閹人取禍的皇帝何其多。

    漢唐中晚期,宦官之權大,可以直接廢立君王。就說大明朝,士大夫瞧不起閹人,可權閹可曾少了?「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被俘,大明幾乎亡國,禍因就是大太監王振。

    原想著這些人身體畸零,富貴都依附在主人身上,當可信可用。現下想想,他們沒有廉恥之心,又哪裡曉得忠義之道,還不如士大夫顧忌名聲。

    道癡則是佩服李斯,大半生算是輝煌。即便不是國君,可是影響力絲毫不比秦始皇弱。唯一犯的錯,就是晚年腦子二了。

    人皆有私心,對於一個爬了半輩子,從地方小吏到統一天下的大秦帝國的丞相,李斯捨不得手中權柄也說得過去。

    與趙高合謀、矯詔殺扶蘇、扶持白癡胡亥,這些仔細說起來,算不得什麼。歷朝歷代皇權之爭,有幾個光彩的?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再想要保住權柄的時候,放棄了權柄,最後才死於趙高的讒言之下。

    一個實權丞相,真要強硬起來,還對付不了一個內侍?不過是礙於顏面,想要名聲,不願撕下那層遮羞布。

    有的時候,要面子可是會死人的。

    同樣是扶持胡亥,權柄掌握在李斯手中,與掌握在趙高手中能一樣麼?

    趙高不過一閹人,手握權柄,不過是橫徵暴斂,為己謀利,禍國殃民;李斯學的是治國之道,又輔佐秦始皇三十多年。

    他若是手握權柄,修生養息,還不知中國歷史會如何走向。

    本是有能力左右歷史之人,卻被歷史碾成齏粉。做權臣難,想要做個善終的權臣更難。

    王琪則是不以為然,這個李斯算是個有志向的,並且通過努力完成了自己的志向。只是這老頭子,七十歲了,不思主動致仕,反而只因擔心退休,就參與謀逆,可見多精明的人,到老了都要犯糊塗。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該退一步的時候就要退下來。

    陳赤忠想的是,小志向堅持下來,也能有大成就。自己想在這安路一國之內嶄露頭角,以後到底會走到哪一步?

    呂文召覺得,禍根還是秦始皇自找的,這身邊沒一個好人,怪得了誰?但凡他選個忠臣在身邊,也不會有接下來的禍事。

    劉從雲望著侃侃而談的先生,心裡思量其讓大家學習這篇《李斯傳》的真正用意,是在告誡世子?

    告誡世子身為主上,要曉得下邊人得私心,不要過於信賴內侍與屬官。不涉及自身利益上,誰都可以使忠臣;涉及自身利益上,私心重於公心的大有人在,畢竟這世上沒有聖人。

    世子本就玲瓏心腸,怕是讀了這篇列傳,往後疑心越發重了……

    陸炳時而望向道癡,一肚子的話要講,哪裡聽得見去先生到底在囉嗦什麼……

    同樣的一篇列傳細講,竟被大家聽出來六、七個意思來,果然是讀史使人明智。

    就在陸炳抓耳撓腮中,終於挨到下課的時間。

    世子望向眾伴讀,神情依舊溫煦,眼底已經多了抹深思。目光滑過陳赤忠與劉從雲的時候,他的目光頓了頓。

    陳赤忠想要出人頭地的心思一覽無餘,劉從雲淡笑下也隱隱露出野心,若是給這兩人機會,會不會成為李斯第二?

    隨即世子笑了,他覺得自己想多了。這裡是興藩,藩國所領不過一府之地,自己不是始皇帝,身邊不過培養幾個王府屬官,出不來輔國之才。

    陸炳已經湊到道癡身邊,低聲道:「二哥快謝我,若不是我同殿下央求,殿下又要帶著你我去啟運殿混日子。」

    興王治喪後期,眾伴讀多有差事,道癡與陸炳這兩個小的,跟在世子左右,不過是傳個話、跑個腿之類的活計,確實是混日子,使得陸炳怨念頗深。

    道癡曉得,若是世子真決定讓他們兩個做侍從,陸炳央求也沒用;帶陸炳去啟運殿的話多半是逗他。

    世子在啟運殿除了處理藩王政務外,還同王府兩位長吏學習如何做個藩王,所謂「王者之道」。這些課程本就不是他們這些伴讀所能聽的,之前治喪未必,沒有定制,他們兩個跟著混聽兩句沒甚多;現在王府大喪事畢,各項事務有條不紊,他們兩個繼續旁聽也就太沒規矩。

    至於道癡與陸炳一道,估計世子就是隨意安排。畢竟道癡的年紀正是學習的年紀,進府司學差事還早了些。若給安排文先生,費事費人得,還不若與陸炳一道混日子。

    心裡想到這些,道癡面上依舊很領情,露出歡喜道:「謝謝大郎,能去校場真好。」

    他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他在西山堅持挑了這麼多年水,為的就是讓自己多幾分力氣。

    陸炳以後可是執掌錦衣衛的人,手下肯定有幾分真本事。自己即便比不上陸炳,學上幾手,多幾分自保之力也好。

    陸炳笑道:「只是在我爹面前,二郎怕是要失寵了。現在我爹眼裡除了虎頭,再無旁人……」

    世子看到陸炳眉飛色舞的模樣,又看了一眼笑嘻嘻聽著的道癡,生出幾分羨慕,到底是小孩子,聽說去校場就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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