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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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5:59
第八十章 鬧府學誰是無辜人



    老和尚再次拒絕道癡關於下山的建議,道癡便沒有再囉嗦。

    只是心裡已經有了打算,過了王爺大喪便請假出府,除了多陪陪老和尚,也可以全部精力用來預備應試。要是明年院試落第,就要等到後年六月。誰曉得世子何時進京,自己這邊當然預備的越早越好。

    黃錦安排的「周道」再安排馬車送這兄弟二人出來時,便熱情地問了他們兩個的歸期。於是,王府的馬車已經在山下候了一會兒了。

    王琪與道癡上了馬車,兄弟對視一眼,真心有些無奈。原本他們還打算進城後就各回各家,明早再回王府。如今黃錦既「好意安排」他們反而不好節外生枝。

    在馬車上,道癡提及老和尚想讓虎頭下山之事。

    王琪聞言,眼睛閃亮:「太好了,我去同陸大人說。」

    道癡搖頭道:「是否讓虎頭進王府,主要的不是看陸大人,而是看殿下。若是殿下願意接納虎頭,往後才會真心護著虎頭。」

    王琪拍著胸脯道:「這有何難?我去同殿下說……殿下現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要是虎頭再大些,混個小頭領都不意外。可惜了,實在年歲小了些……」

    道癡笑著聽了,心裡尋思世子的性情。

    即便是出身尊貴,可世子的年歲在那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通常都是樂意裝大人的,而且願意照顧那些比他們更小的孩子。這一點,從世子與陸炳、道癡兩個多有關照就能看出來。

    若只是關照陸炳一個還能說是對乳兄弟親近;連帶著道癡都借光王琪還沒有那麼大面子。

    回到王府,已經是黃昏時分,兄弟兩個回了樂群院。

    進了樂群院,道癡就覺得院子裡氣氛有些不對。

    四周屋子裡都靜悄悄的,空氣中隱隱地傳來藥味。

    道癡腳步頓了頓,沒有直接回屋,而是順著味道移步茶水房,就見劉從雲的小廝在那裡看爐子,爐子上煎著藥。

    道癡道:「你家公子病了?」

    劉從雲的小廝搖頭道:「不是我家公子是陳公子的藥……」

    「陳赤忠病了?」驚詫的是王琪。

    他看見道癡過來,便也跟過來,沒想到正聽到這兩句:「那傢伙平素健壯的跟小牛犢子似的,怎麼說病就病了?二郎,我們快過去瞧瞧。」

    他聽風便是雨的,拉了道癡就走。

    道癡在劉從雲的小廝臉上看了兩眼,回頭從驚蟄點點頭便隨王琪去了西廂。

    陳赤忠的屋子裡,除了躺在床上的陳赤忠外,床邊的椅子上還坐著一人,手中正拿著塊濕毛中。

    王琪見狀大笑道:「笑死哥哥了,到大貓你這是在侍候人麼?」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劉從雲,他聽到動靜站起身來,臉上不見平素笑容,就那樣看著王琪。

    王琪只覺得脖頸發涼,笑聲也止住,訕笑道:「這不是覺得太稀罕了麼。」

    劉從雲看了王琪身邊的道癡一眼,對王琪冷哼一聲,道:「你倒是好運道的沾了二郎的光避過一劫!」

    王琪聽著糊塗,望向床上的陳赤忠,這才察覺不對。

    陳赤忠閉眼躺在那裡,面色慘白眼角嘴角兩片烏青。他身上沒有蓋被子,右臂上包著厚厚的紗布,看著很是駭人。

    王琪豎看道:「陳老大這是怎麼了?」

    劉從雲狠瞪了他一眼,道:「輕聲些他剛剛才睡下。」

    王琪捂著嘴巴,神色訕訕不敢再吭聲。三人從陳赤忠屋子裡出來,去了樂群堂說話。

    王琪已經是殺氣騰騰,道:「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打陳老大,還下這狠手?」

    自蔣麒、沈鶴軒退出府學,陳赤忠是眾子最年長者,王琪就這樣叫他。他沒有拒絕這稱號,在以後的日子,能幫大家的時候就幫一把,倒是真有些做老大的樣子。

    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鮮少去尋人幫忙。道癡又是討厭麻煩的人,只有王琪人懶心黑臉皮厚,能支使人的時候絕對自己不動手,用到陳赤忠的時候最多。

    一來二去的,王琪倒是與陳赤忠的關係親近不少。

    眼下見陳赤忠被打成這樣,王琪當然跳腳。

    劉從雲咬牙道:「還有哪個?蔣麒那混蛋昨天來了,本是嚷著找你的,你不在,就奔著陳老大去了。」

    王琪皺眉道:「尋我作甚?陳老大又哪裡招惹了他?殿下呢?」

    「殿下去了純德山。蔣麒定是打聽好殿下不在,才過來。」劉從雲道。

    純德山在城東千五里外,興王墓地就選在那裡。

    王琪眉頭皺成個「川」字,騰地站起身來,道:「不行,我要家去找祖父。我們進王府是給殿下做伴讀,不是給蔣家做奴僕,憑什麼任由他肆意打罵?

    道癡忙拉住他,道:「七哥稍安勿躁,先聽劉世兄說完。」

    王琪「呼呼」地喘著粗氣,重新坐下來,看著劉從雲道:「劉大貓你也不清白吧,若是其中沒有你的干係,你怎麼會去侍候陳赤忠?」

    劉從雲面色赤紅,耷拉下眼皮,淡淡道:「陳老大的胳膊,是為了救我斷的。蔣麒使了那些人毆打陳老大,似是不過癮,又來尋我的不是。陳老大站在我跟前,伸手替我攔下一棒子,折了胳脖!」

    王琪與道癡聞,都變了臉色。

    不是為陳赤忠的胳膊,而是為了這幾句話背後的意思。陳赤忠打小練著道家功夫,身體本就比常人結實。一棒子打斷手臂,這得是多大的力道。就劉從雲這文弱的小體格,要是真挨上一棒子,說不得就要送了半條命。

    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使得蔣麒下這麼重的死手。

    王琪青著臉,盯著劉從雲道:「大貓,你是搶了那混蛋女人還是怎地?作何將你恨成這樣?」

    劉從雲漲紅著臉,瞪著王琪道:「與那混蛋搶女人的是你!你以為,你若是在,能比哪個好些?」

    王琪皺眉道:「那這說不通,他雖跋扈些,又不是瘋狗,怎麼想起咬起你來?」

    劉從雲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再看王琪。

    道癡道:「殿下怎麼說?」

    劉從雲悶聲道:「殿下過來看過,說讓陳老大安心養病,他會陳老大一個公道。」

    王琪聞言,臉色一鬆,道:「殿下向來說話算話,斷不會讓陳老大白吃這個虧。」

    劉從云「嗯」了一聲臉色依舊有些不痛快。

    王琪還想追問,被道癡給攔下。

    說完事情究竟,大家也沒有閒聊的興致,便離了樂群兔

    劉從雲依舊去了陳赤忠屋子,王琪則隨著道癡到了他房間。

    「怎地不叫哥哥問?那劉大貓含含糊糊的,不曉得隱瞞了什麼?」王琪不滿道。

    道癡沒有應聲而是出來招呼驚蟄過來。

    這會兒功夫,驚蟄在茶水房已經打聽得差不多:「蔣麒帶了七、八個人過來,都是儀衛司的好手。他先是嚷著要尋七公子,聽說七公子不在,才說找陳公子。等到陳公子從屋子裡出來,他便說陳公子無恥鑽營算計他,叫幾個人圍毆陳公子。他帶了兩個人看熱鬧。劉公子覺得不對勁從屋子裡出來想要尋黃內官與高內官出去報信。被蔣麒看見,說劉公子也不是好東西,癲蛤蟆想吃天鵝肉,叫剩下的人揍劉公子。陳公子見狀攔著這才斷了胳膊。蔣麒他們還想要再打,黃內官與高內官帶了人來,連求帶嚇的,才使得蔣麒走了。這過程中呂公子始終閉門不出,呂家小廝也躲起來。這以後劉公子就不搭理呂公子。」

    呂文召本就不像是義氣的,對於他的反應,王家兩兄弟倒也不算意外。

    王琪心中惴惴,等驚蟄出去,方對道癡道:「二郎,劉家是不是也惦記三郡主,蔣麒才會聽風就是雨?」

    道癡搖頭道:「不像。像是另有緣故。」

    王琪抓耳撓腮道:「除了郡主,誰還能算是天鵝肉?」

    道癡道:「蔣家不是還有位千金麼?」

    王琪皺眉道:「王爺大喪中,劉家總不會那麼糊塗,這個時候想要給劉大貓求蔣鳳吧?殿下曉得,能有他們家好果子吃?」

    道癡道:「不會是劉家的緣故,瞧著劉世兄的樣子,倒像是無妄之災……」

    鳳翔殿,西閣。

    王妃一身縞素端坐在榻上,上首的位置,坐著抹著眼淚的吳夫人,小吳氏站在吳夫人身後,「嚶嚶」地哭著。

    王妃面帶寒霜,垂眼看著手中的茶盞,惘若未聞。

    吳夫人輕咳一聲,道:「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年少血熱的時候,就算動起手來,也多是意氣之爭。殿下也太狠心了些,那是他嫡親的表兄弟,就算有錯,縱有不對之處,說給我們,我們好生教訓他就是,怎能下狠手,叫人打斷他的腿?就算殿下待那些伴讀再親近,也不能漫過他表哥去!王爺最是寬厚仁慈,殿下卻這個暴虐脾氣,要是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小吳氏也哭著說道:「就算我們是不上牌面的,到底是王妃的娘家人。殿下半點情面都不留,哪裡將王妃放在眼中?王妃還是好生管教管教吧,莫要讓那些小人攛掇殿下行不孝之事!」

    王妃在旁,臉色越來越難看,露出幾分譏諷道:「我倒是不曉得,蔣麒帶人在王府喊打喊殺,就是意氣之爭;我的孩兒不過是懲治個惡徒,就成了暴虐不孝之人?」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08
第八十一章 驅姻親王府新格局



    聽到「惡徒」兩字,吳夫人與小吳氏臉色都耷拉下來。

    吳夫人還在皺眉,小吳氏已經忍不住,尖聲道:「麟兒品貌雙全,怎地就成了王妃口中『惡徒『?若是我們家都是惡人,那王妃身上也流著蔣家的血。好好的孩子,為何去府學鬧騰,旁人不曉得緣故,王妃還不曉得?就算看不起我們這門窮親戚,也不當這樣糟蹋人。三郡主就不說了,王妃嫌棄我們窮,想要給女兒找富貴人家,我們也都能體諒。鳳兒又有什麼不好,連王爺都是讚過的,怎地就礙了王妃的眼?就算我們攀不上貴府高枝,上面有老爺和我這親生爹娘在,還有老太太這個老封君,婚配之事還真是不勞您幫著操心。」

    王妃冷笑道:「是不是少說了兩句?攛掇老太太,三番五次在我跟前說嘴,不就是想要讓蔣鳳讓以子媳禮為王爺送喪麼?王爺照看你們二十餘年,就是養條狗也早就養熟了,這是養出個仇人來。你們還有心沒有,半點不念王爺的好,反而趁著王爺大喪算計我們母子。我念著你們是我的娘家人,才好言好語地給你們安排個台階下,劉家是安陸四姓之一,他家的嫡子哪裡就配不上蔣鳳?真是好心餵了狗。王爺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外人還沒欺負到頭上來,倒要先防著你們算計,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嫂子!若是王爺在,蔣麟敢在王府仗腰子?不過是你們欺負我兒年歲小,又尋思佔著我娘家人的身份我兒不好與你們計較。恁是怪道,憑甚麼你就覺得,我這當娘的要容你們白欺負我兒?」

    王妃面上寒意更甚,小吳氏依舊嘴硬道:「誰敢欺負世子?麟兒與世子是嫡親的表兄弟,正是當為世子的臂膀呢。世子卻信了小人讒言疏遠自家血脈……」

    王妃也不看她,只望向吳夫人道:「蔣麟的腿,是我命世子打斷的。沒有人能在王府撒野,即便他姓蔣也不行。正是因為他姓蔣,才只斷了兩條腿,保全了一條命。世子臉面,不容人冒犯;王爺大喪亦不許人添亂。我不知蔣麟怎麼會成這個德行,這裡是容不下他這個大爺。儀衛司的腰牌,我已經命人收回。老太太以後想過來逛逛我不攔著,只是這個蠢婦王府恕不接待!」最後一句,是指著小吳氏說

    吳夫人漲紅著臉,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都是至親骨肉。」

    小吳氏原來以為兒子被打斷腿是世子命人打斷,才拉著婆婆入王府來告狀沒想到竟然是小姑王妃下令,而且還除了兒子的差事,憤憤難平,剛想要說什麼,就聽王妃道:「點湯!」

    吳夫人看出王妃是真惱,即便是王妃生母亦不敢歪纏,忙起身道:「你先消消氣,我們先家去,過幾日帶麟兒給你賠罪······」

    小吳氏還要開口,吳夫人掐了她一把,低聲道:「你要連累你老爺也丟差事?」

    小吳氏這才不甘不願地隨吳夫人出去。

    王妃端坐在那裡,絲毫沒有起身親自送客的意思。

    待吳夫人婆媳出去,珠簾挑起,世子走了出來。

    看著王妃餘怒未消世子訕訕道:「母妃,是不是兒子太魯莽?兒子實在是太生氣,若不是黃錦與高康兩個機靈,陳赤忠與劉從雲就要被打死了。他們都是兒子身邊的人,又是在王府之中,兒子都護不住……」說到這裡,帶了幾分喪氣。

    王妃長呼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我兒沒錯,你是世子,是藩國未來國主。不管是誰,冒犯了你都不能輕饒。只是有我在,處置人這些,我兒就盡量別沾手。你只需學你父王,做個仁愛寬和的國主就好。」

    世子有些不解道:「就算兒子厲害些,又礙著旁人什麼?」

    王妃摩挲著他的頭頂,緩緩道:「這世上有些人,就見不得旁人好。若是你表現的聰慧果決,說不定就礙了旁人的眼,各種讒言就會接踵而來。只有你表現的良善好欺,那些人才會放心,才不會來招惹你。璁兒,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

    世子由王爺親自教導長大,哪裡不曉得藩王看似尊貴、實則尷尬的身份。

    世子猶豫道:「蔣麟還罷了,母妃為何也使人收了舅舅的腰牌?」

    王妃道:「他本就掛著名,沒有領正經差事,要腰牌作甚?既是趕上這個機會,一併遠了吧····…你舅舅是個膽小的,撐破天去不過是養兩個外室、收個歌姬,惹不出大禍;蔣麟、蔣鳳兩個被他們慣的不成樣子,如今連才多大年紀,就能因妒行兇;再大些,豈能得了?就算攆了他們出去,只要你舅舅還常出入王府,他們就會覺得有依仗。只有讓他們絕了王府這邊的指望,他們才能安分下來,踏實過日子。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壞事。」

    對於王妃這個決定,世子既是歡喜、又是不安。

    王妃看出他所想,苦笑道:「璁兒不必多想,即便沒有這次之事,我也想著在你父王大喪後尋由子遠了他們。說來都是我的不是,早就曉得他們不妥當,要是早做懲戒,也不會將他們慣成仇人。不過是顧念我自個兒的臉面,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是讓你們姊弟幾個,也跟著吃了不少委屈。」

    世子見王妃是打聽主意,疏遠蔣家,只覺得心裡分外舒暢,道:「母妃,孩兒們不委屈,不過是他們不懂事,誰會跟他們計較?舅舅向來花錢大手大腳,即便離了王府,也不好拘了他,就讓舅舅領雙俸……」

    自己腸子裡鑽出來的小東西,王妃哪裡還看不出兒子的喜怒,點了點頭,柔聲道:「就按我兒說的安排······」

    徹底將娘家人驅除出王府,王妃心中不無悵然,可是看著兒子眼中的歡愉,又覺得慶幸。幸好自己早做決斷,否則一味護著不懂事的娘家人,怕是兒子就要跟自己離心……

    鳳翔宮的鬧劇與王妃教子的戲碼,伴讀們當然不得而知。

    翌日,世子出現在樂院時,帶來了對陳赤忠的補償。玄妙觀的房宅地契,還有觀下掛著的五百頃土地,都換上陳赤忠的名字。

    五百頃土地,即便都是中田,也值三十多萬兩銀子。

    世子將這些東西拿出來時,並沒有避著其他人。

    蔣麟一鬧府學,去了個沈鶴軒;蔣麟二鬧府學,他要是再不表示表示,人心就要散了。

    不過是幾張薄薄的紙,陳赤忠左手拿著,感覺重於千斤。

    陳赤忠呆住,遲遲不開口,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氣氛一下子壓抑下來。

    王琪眨眨眼,笑道:「哎呀呀,陳老大還不快謝謝殿下,真是羨慕你,一下子成了大財主了……」

    陳赤忠這才醒過神來,翻身下地,哽咽道:「小人謝殿下成全!」

    世子看著他,眼中不知是惋惜,還是其他,道:「你······要去做觀主?傳度文疏這裡,要不要孤幫你弄一份?」

    陳赤忠搖頭道:「小人想留在王府侍奉殿下······」

    世子皺眉道:「那玄妙觀?」

    陳赤忠道:「殿下,並非小人貪婪窺視觀產,只是這玄妙觀的觀產,本就大半是我陳家祖業。伯祖父生前也曾發話,會將玄妙觀傳給小人父親。不想伯祖父倉猝離世,他的幾個徒弟不僅佔了玄妙觀,還誣陷小人父親,逼得小人父親遠走他鄉,使得小人父親死不瞑目。奪回觀產,算了卻小人父親的心願。當年首惡已經離世,其他的人到底是伯祖父徒子徒孫,就這樣吧。」

    陳赤忠面帶不忿,說的咬牙切齒,王琪、呂文召、陸炳幾個都露出同情之色。

    世子看著陳赤忠,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你立志問道,孤也不好耽擱你。」

    陳赤忠抬頭,滿臉堅毅道:「殿下,小人已經想好······稚齡學道,小人是想承父祖之志,侍奉殿下左右,卻是小人自己的志願!」

    世子慢慢露出笑意,道:「既然你有了決斷,就留下吧······劉從雲與呂文召去長吏司學習,你就去儀衛司。」

    「謝殿下成全!」陳赤忠面帶感激,叩首道。

    世子點點頭,又看向劉從雲道:「孤既送了陳赤忠壓驚之物,也不好落下你。只是孤也不曉得,你缺什麼。在孤不為難的情況下,孤允你一個請求,等你需要時,與孤開口就是。

    這個一個允諾,國主的允諾,有的時候未必比那五百頃土地輕。

    劉從雲聞言,不由動容,忍著激動道:「謝過殿下。」

    完美謝幕。

    沒人有不知趣地去問蔣麟受到什麼責罰,世子是不是該公平之類的,皆大歡喜。

    等待世子帶著陸炳離去,眾人都向陳赤忠道喜。

    陳赤忠不僅一下子身價豐厚起來,差事的事情也基本定下。

    陳赤忠顯然也極高興,極力克制著,可依舊忍不住嘴角飛揚,很是讓人覺得礙眼。

    王琪就有些看不下去,說笑幾句,尋了由子,拉著道癡回房。

    回到房間,王琪的笑容就褪去,露出幾分不屑道:「我就不信,世子不知玄妙觀當年爭產的鬧劇。沒想到陳老大倒是個臉皮厚的,竟然真有臉接手這產業······」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18
第八十二章 分派系王琪薦虎頭



    不用王琪這麼說,道癡也曉得陳赤忠的話不盡不實。否則的話,以興王與純一道人的交情,怎麼會眼看著他的血脈後人挨欺負。陳家更是可以在當年就理直氣壯上門求助,王爺還會袖手旁觀不成?

    不過陳赤忠的父親也未必有大惡,其父真是大惡之人,那樣的話王爺不會點頭讓他入王府,世子也不會成全他。

    不過是貪心慾望那些事兒,估計兩邊吃相都不好,才沒臉鬧到王爺跟前求做主。

    時隔多年,陳赤忠畢竟佔了陳家血脈後人的大義。在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時代,陳赤忠的這個身份,就比玄妙觀純一道人的徒孫們更有優勢。王爺與世子的成全,多半也是因這個的緣故。

    王琪煩躁,倒不是為了陳赤忠白佔了這大便宜。

    他耷拉著臉道:「二郎,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呂書獃同劉大貓去了長吏司,陳老大去了儀衛司怎麼就拉下我?是不是蔣家那邊說什麼,殿下不會拿我頂缸吧?還是殿下厭了我,沒想著將我留在王府?」

    因道癡與陸炳年幼,他倒是沒有將這二人算在內。

    道癡聞言,哭笑不得:「蔣家又不是天王老子,明顯是他們犯了大錯,還要世子給他們賠不是不成?七哥想想守城門、想想巡四城,眾人中殿下看重哪個,七哥心裡不明白?你們幾個年歲相仿他們都開始學著當差,七哥這邊估計也快了。

    只是七哥與他們到底不同,你的差事,或許殿下還要考慮考慮。」

    聽著道癡這話,王琪心裡才算踏實下來,嘟囔道:「二郎沒瞧見呂書獃那得意勁,倒好像他是殿下左膀右臂哥哥是廢人似的。」

    不過對於陳赤忠進儀衛司,他還有有些不意外然:「殿下不過是矬子裡面拔大個,畢竟咱們這些人裡,只有陳老大與陸炳習武。等到虎頭過來,陳老大又哪裡夠瞧的?」說到這裡,又笑了:「要是虎頭將陳老大舉起來還不得把陳老大給臊死。」

    見王琪對陳赤忠的態度,道癡有些奇怪:「七哥不是與之較親近麼?」

    王琪得意道:「哥哥這就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他雖看著行事大方,可性子陰鬱,並不是豁達之人。都在王府,抬頭不見低頭見,何苦白得罪了他······」說到這裡,皺眉道:「哥哥可不信劉大貓看不出陳老大是什麼人可是瞧著他的架勢,是要與陳老大結盟。不會是救命之恩、以身相報這爛戲碼吧?」

    道癡沉默了一會兒道:「從王爺薨逝開始,他們三個本有結伙之勢,只是因蔣麟鬧事的緣故呂文召被排擠出來。」

    這話題太沉重,王琪向來是只求和樂的,忙哼哈兩句岔開話。

    翌日,是王爺燒「四七」眾人又跟著忙活一天。

    沒等王琪找到機會與殿下提虎頭之事,王家老太爺與當家主事的長孫王珍就被請進王府。

    王夫人出面,在自己的麟趾宮見了老父與侄兒。

    世子年幼,且無手足兄弟,王爺膝下荒涼。王妃的意思,想要讓王琪出面,主持王爺「六七」,請王夫人傳話,也是想要聽聽王家人的意思。

    當下習俗燒七中,「頭七」、「三七」、「五七」、「七七」是大祭,由兒子主祭;「二七」、「四七」、「六七」則由出嫁孫女、孫女婿;出嫁女與女婿主祭。

    雖不知為何王妃現下想起此事,可王老太爺與王珍聽了,都是喜出望外。

    那樣的話,就等於正式宣告王琪為未來三儀賓。雖然在大多藩國,儀賓不過是吃閒飯榮養的,可興國不同。世子沒有兄弟叔侄,兩個姐妹就是同產而出。王爺雖能信賴的姻親,在妻族不明、小郡主尚幼的情況下,便只有母族蔣氏與王家。

    王夫人也很滿意,她看著王琪長大,本就對這個侄兒多心疼些。為王府儀賓,富貴太平一生,對胸無大志的王琪來說,自然是最好選擇。

    她喚了貼身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侍女福身下去,少一時回轉過來,傳王妃話,請王夫人與王老太爺過去喫茶……

    王琪還不知,自己「妾身未明」的狀況終於有了變動,拉著道癡前往啟運殿外。這段日了一除了在靈前外,世子就在啟運殿這裡處理庶務。

    王琪自己不知王家人進府之事,世子卻是知曉的。

    雖說對於王妃的安排,他心中並不怎麼贊同。畢竟按照禮制,郡主正式選婚,要在郡主及笄後,王府這邊擬好人選,報到朝廷。等到朝廷下旨,才算正是婚配。如今倉促形式,倒是便宜了王琪。對於這個姐夫內定人選,他原本打算再看些日子。

    可是他也曉得王妃這般安排,是一片慈母之心。是擔心在驅逐蔣家人後,他們孤兒寡母困於王府,身邊缺乏信任之人,容易被內外屬官蒙蔽。

    現下就將王家拉上王府這輛車,也是為他順利接掌內外大權著想。畢竟王家不僅僅是安陸的地頭蛇,朝中還有京堂可呼應。

    聽說王家兄弟過來世子還以為他們為「六七」之事過來,便叫人傳進。

    等兄弟兩個進來,世子看到的便是道癡的無奈,與王琪的滿眼放光、躍躍欲試。

    他不僅納罕,王琪並不像是輕浮的人,即便聽到安排他主祭「六七」,也不至於如此失態,這是怎麼了?

    「殿下昨日殿下在樂群院就打了個轉,有些話我沒來得及回稟。今日實在忍不住便過來見殿下。」王琪道。

    世子笑道:「什麼事,七郎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告知孤?」

    王琪興致勃勃道:「殿下,我隨二郎去西山,發現個人才,名叫虎頭。雖是鄉野少年,卻有熊力。」說到這裡,比劃下自己:「就我這百六十多斤的份量他單手舉起,盞茶功夫不喘氣,就跟玩兒似的。」

    世子聽了,不由被吸引住。若是單手提起一百六十斤,不算什麼;要是單手能舉起一百六十斤,還能支持盞茶功夫那還真不是只用巧勁就能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說來聽聽?」

    王琪指了指道癡道:「那虎頭道癡也認識,詳細的讓他說與殿下。」

    世子望向道癡,道癡當然不會傻傻地說什麼虎頭與他相伴長大之類的話,斟酌了一下,道:「虎頭是西山寺山下村長的孫子,因他曾祖與寺裡大師傅有舊虎頭經常出入西山寺……他曾祖曾學少林功夫便就教了兩套拳腳給虎頭。虎頭手上力氣越來越大,異於常人,可是他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不通世情,言行如稚子。」

    世子聽到「異於常人」眼睛發亮,待聽到「不通世情」時又皺眉:「可是如頑童似的,不服管束?」

    就算是「異於常人」可要是不服管束,那也不適合入王府。

    道癡搖頭道:「不是只是腦子反應慢,口舌上笨拙,說話不太利索。」

    王琪看出世子擔心,在旁道:「殿下您就放心吧,真是調皮搗蛋,我也不敢往殿下身邊薦。是個老實孩子,多給兩把糖準能哄得他服服帖帖。只是可惜年歲小了些,暫時當不得大用。」

    「年歲小?他到底多大?」世子好奇道。

    王琪指了指道癡道:「與二郎同庚,比他還小兩月。」

    世子聽了,眼睛更亮。十二歲是少年,十八、九歲也是少年。即便是身有熊力的少年,十二歲的比十八、九的更合世子的心意。尤其是,因還年少的緣故,虎頭以後還有進步餘地。

    「若是如此,還真是個人才,怎好埋沒與鄉野?」世子想了想道:「冒然想召,又過於草率,還是等父王大喪後,孤親自走一遭的好。」

    王琪瞪大眼睛,道:「殿下這是要『禮賢下士,?」

    世子心情大好,道:「怎地,莫非在七郎心裡,孤是傲慢之人,不能與人折節相交?」

    王琪訕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是羨慕那小子有福氣,竟能得殿下這般看重。」

    王琪幾乎要跺腳,就虎頭那樣,給上一把糖就能哄走的主,世子卻當成人才,還要正經八百的「折節相交」;可在這些伴讀跟前,世子拉攏是拉攏,可上位者的架勢也擺得越來越足。

    不用說,等到虎頭進府,真合了世子的心,那地位絕對不亞於他們這些伴讀。

    等出了啟運殿,王琪便皺眉苦臉道:「二郎,不說虎頭旁的,就憑他的武力,陞官發財還不跟玩似的,到時你我兄弟說不得都要在虎頭跟前點頭哈腰。倒不是哥哥心裡不服他,可哥哥是急性子,要是侍奉這樣的上司,豈不是急死?」

    道癡笑道:「七哥真是杞人憂天。虎頭或許會蓋過旁人,還能越過七哥?藩地文武,最高品級才是三品。只要哥哥的婚事無變動,往後在藩地等著旁人點頭哈腰就好。」

    王琪聽著有些飄飄然,又有些患得患失,開始念叨:「還有小三年呢,會不會有什麼變動……」

    PS:興王府內宮,確實中間是鳳翔宮,東邊關雎門,西邊麟趾門,門後是兩側宮。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27
第八十三章 欽差到大喪倒計時



    在府學門口,王琪與道癡見到了王老太爺與王珍祖孫,帶來的消息讓王琪震驚。

    「七郎,明日開始你去承奉司。」王老太爺依舊是中氣十足。

    「承奉司?」王琪立時滿頭冷汗,說話的聲音都帶了顫音:「祖父,大哥,就算殿下身邊少人侍奉……也不至於送孫兒去承奉司啊?」

    王珍一愣,王老太爺則是伸手給王琪一個腦門:「混小子,那小雞=雞沒不了,瞧把你嚇的······是王妃的意思,讓你去跟承奉太監學半月禮儀,等到王爺『六七,時,以子婿禮支持祭禮。」

    王琪先是吃驚,隨即漲紅了臉,「嘿嘿」傻笑著說不出話來。

    王老太爺瞪了他一眼,道:「好好學規矩,要是敢丟人現眼,回家板子侍候!」

    王家祖孫沒有在王府繼續逗留,又交代了王琪幾句就出府。

    府學裡,劉從雲與呂文召去了長吏司,陳赤忠在屋子裡養傷。

    王琪幾乎要手舞足蹈的,強忍著回到屋子,方得意洋洋地對道癡道:「二郎,以後哥哥是真的不用再讓著蔣麟,他要是再敢在哥哥面前張狂,哥哥就狠狠教訓他。」

    有品級的王府儀賓,是王府半個主人,不比蔣麟這姻親份量輕。

    不過得意是得意,等到晚上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回來時,王琪也沒有張揚。他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在外人眼中,王府儀賓靠著妻子享受尊榮,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他是很樂意吃軟飯不假,可在少年同伴面前多少有些抹不開。

    因體諒陳赤忠在屋子裡悶了一日,大家用完晚飯後便各自搬了椅子出來,在院子裡納涼說話。連被大家冷落的呂文召,也厚著面皮湊過來。

    劉從雲給大家帶回來個大消息,王妃命人打斷蔣麟雙腿之事,眾人始知。

    呂文召忙道:「 王妃聖明。」

    陳赤忠:「……」

    道癡:「……」

    王琪則是嚥下一口吐沫,震驚了。就算想著蔣麟大鬧府學說不定會得責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重,而且還是王妃親自下令。看來王妃是真的惱了蔣家人。

    蔣家人在王府之所以猖獗,不過是仗著王妃的勢這下王府上下都曉得王妃不待見娘家人了,蔣家也蹦躂起不來了。

    或許是涉及王妃,此事眾人聽在耳中,儘管感想各異,可嘴上並沒有做什麼評斷。

    次日開始,王琪便每日隨黃錦入承奉司學習祭禮,道癡與陸炳一道隨侍世子左右世子出入卿雲門的時候也帶著他們兩個。

    道癡進王府一年,才算將興王家人認全。小丫頭不用說,道癡見過幾遭的;三郡主,道癡是頭一回見。

    因這王琪的緣故,道癡不免多看三郡主兩眼。

    蔣王妃當初能被遴選為皇子妃,憑借的不是家世而是一副好容貌。她這幾個兒女,連帶世子在內,都肖母,三郡主也不例外。

    十四歲的少女,身量已經抽條,鵝蛋臉,眉眼彎彎看著敦厚可親。

    道癡心中暗讚兩句對於王琪的愧疚又減了幾分。

    將這樣這樣美貌、性情又溫柔的三郡主娶做老婆,王琪不虧。若是個潑辣貨,即便享受尊榮,回家也不消停。

    關於道癡與陸炳兩個隨侍世子其他幾個人看著很是眼紅,可是眼紅也沒法子。道癡與陸炳兩個還算是童子,出入無需避諱的時候,其他人年歲都不算小。

    最高興的不是道癡而是陸炳這小子。他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個伴,待道癡越發好。因他就在王府偏院裡他就常拉道癡家去。

    范氏看著高大粗壯,卻有一副柔軟的心腸。她從兒子口中知曉道癡的身世後,面上沒有露什麼同情憐憫,可吃食、衣物都沒有斷過。

    陸家大小姐陸燦見了,道:「若是娘實在憐惜他,就收他做個義子,瞧著爹也老提他,想來也是真心新歡他。」

    范氏搖頭道:「哪裡那麼容易,若是我沒有奶過殿下還好;我既奶了殿下,咱們家的關係就越簡單越好。」

    陸燦沉默了一會兒,道:「娘是不是想多了?」

    范氏道:「王家是王妃選出來給世子做助力的,我們可以親近,卻不好越過王妃去……」

    對於王琪的去向,陳赤忠等人也好奇。王琪沒有去長吏司,也沒有去儀衛司,難道去了府衛司?

    可是他們問了兩遭,王琪都含糊道:「過些日子再告訴大家。」

    大家逼不出來,也只能任由他。

    在興王「五七」前兩日,京中弔祭的欽差一行終於到達安陸,同時帶來寧王的新消息。

    寧王大軍被阻在安慶半月,依舊僵持不下。京中天子下令御駕親難一天子大軍正在集結,南贛巡撫王守仁集合十萬大軍奔南昌府去。寧王若是不回援,就要被抄了老巢;寧王要是回援,不拘勝敗,叛軍勢氣都由盛轉衰。

    世子聞言,心裡越發踏實。不管是天子率兵南下,還是王守仁率領十萬軍民與寧王對上,寧王叛軍都得不了好,戰敗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皇上給王爺選定的謚為「獻」,聰明睿哲曰獻,知質有聖曰獻,算是美謚。對於這個,世子還算滿意。

    對於天子堂兄,他雖困在藩地,無緣得見,可在王爺身邊也聽說其不少「豐功偉績」。他原本還真擔心堂兄沒譜,在自己父王大喪應對上出現紕漏,現下看來不管皇上頑劣不頑劣,身邊大臣明白,就辦不了糊塗事。

    今春為了皇上南巡之事,京城鬮了不少動靜,世子也聽王爺提過兩遭。

    當時他還好奇,一是好奇天子堂兄年將而立,還像個孩子似的貪玩;而是驚訝朝臣的力量。即便天子堅持,在朝臣抱團努力下,失敗的還是天子。

    為了這個,他還專門問過王爺:「父王,天子不是一言九鼎麼?為何皇上貴為天子,還不能隨心所欲?身為臣子,不是該恭順侍君,為何他們還敢忤逆皇上心意?」

    興王回道:「所以說,我兒要從中吸取教訓。皇上之所以不能成行,是因為臣子佔了大義。他們自詡為忠誠,為了減少國庫開支與天子安危,才再三阻攔天子南巡之事。皇上失敗,不是敗在臣子面前,是敗在大義面前。因為他開始說的就是遊玩,而不是其他。若是他藉著巡視河工、賑濟百姓之名,又怎麼會硬氣不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皇上年少登基,那些所謂的『忠臣,習慣了在皇上面前指手畫腳,充當老師與指導者的角色。加上皇上寬和,並不與那些老貨計較,才縱出現在的局面。」

    慈父聲音,猶在耳邊,年少的世子跪在靈前,眼淚簌簌落下·……

    「五七」大祭,京中的欽差,省府的官員都過來安陸,王府內外好一番熱鬧。

    大祭過後,欽差依舊沒有啟程,他們要等到「七七」大祭後才返京。

    興王倉促離世,王墓也是王爺薨逝後才劃定。如今那邊先蓋享殿,興王「七七」後,靈柩將送到享殿暫奉。等到王墓修好後,再選擇吉日正式下葬。

    同「五七」的熱鬧相比,「六七」屬家祭,出面的僅限於王府中

    王府屬員與體面的管事下人,都得了恩典,進了卿雲門。

    當看到主祭人的位置站著的是王琪時,最震驚的不是王府屬官,而是樂群院三伴讀。

    王琪因這半月苦學祭禮,體重又減了十來斤。五尺三寸高,一百五十斤的體重,看著只是略富態些,不顯癡肥。

    祭樂聲中,王琪圓圓滿滿地主持完祭禮。

    等回到樂群院時,他已經顧不得多說,就在其他三人的注視中,將道癡拉近廂房。

    「勒死哥哥了,快幫哥哥解開。」王琪扯了身上的孝服便道。

    道癡這才發現,王琪後背上繫著小手指粗的牛筋。原理有些像後世的「背背佳」,就是讓王琪能一直保持挺胸的東西。

    「怎麼想起用這個?」道癡一邊幫他揭開,一邊問道。

    這大暑天,用牛皮筋勒肉,還能有好去。那一道道的紅檁子,挨著皮膚的地方也破了一層皮。

    牛筋解去,王琪的身體立時成弓行。

    他往榻上一趴,死豬似的哼哼,道:「一套祭禮下來,要將近兩個時辰,哥哥都要挺著身板,哥哥實在堅持不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取巧法子。若沒有這個,跪跪起起的,哥哥早就堅持不下來······」

    對於王琪「身份分明」之事,其他三伴讀反應各異。呂文召是不屑一顧,回到樂群院,也使勁地摔門,沒有出屋子;陳赤忠與劉從雲則相伴到王琪房間,向他道喜。

    劉從雲依舊帶了笑,陳赤忠也是一副老大模樣,可到底不一樣了。

    兩人走後, 王琪不無惆悵。

    道癡懶得見他「無病呻吟」,開始尋思自己在「七七」後如何與世子開口。

    根據這些日子隱約的來的消息,世子在大喪後的學業還會繼續。只是依舊是大家各回各位,依舊是六伴讀陪世子讀書的格局;還是四個年長的學差,兩個小的做伴讀,道癡有些拿不準。

    前者的話,他請假出府不顯眼;後者的話,請假就錯過了與世子、陸炳更加深一步的機會……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36
第八十四章 王府大喪,宗房相邀



    因國主大喪在即的緣故,樂群院眾伴讀七月末的月假就延期。

    世子說了,在興王大喪後,眾伴讀給假一月。畢竟大家跟著治喪多有辛苦,六月月假也沒休,八月又趕上中秋節。給假一月,大家也能好生歇歇。

    眾人聞言,喜出望外。不單單是想家的緣故,他們如今多開始學差事,還有不少事情需稟告各家長輩,請長輩們幫著拿主意。

    像陳赤忠這樣的「大財主」,也要出面,整理整理玄妙觀觀產。

    沒等到興王大喪,又出來好消息。南贛巡撫王守仁在南昌府大敗寧王叛軍,寧藩逆王與從逆文武都已經拘拿,寧王從起兵到被俘,只有四十三日。

    即便是千里之遙的叛亂,可安陸百姓得了消息,也有不少人放鞭炮。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要是寧王叛亂波及起來,最後遭殃的還是老百姓。

    轉眼到了八月初五,興王「七七」出殯之日。

    除了朝廷欽差,護館省府文武大員,王府眾屬官,安陸城鄉紳父老,齊送興王出殯。

    當王爺靈柩被拉出王府時,王府內外一片哭聲。

    王府大門外,呼啦啦跪了近千的地方父老,多是南城百姓,這些年受過王爺活命之恩。他們哭聲震天,共同哀悼興王這個好國主。

    從王府到城門口,自發來送人,有又上千人。旁人還好,安陸知州滿臉菜色,生怕有不開眼的,亂了王爺大喪。衙門裡那些人手,雖已經派下去可那點人數,又頂什麼用。

    行人司隨著行人司司副王瑄過來的兩個行人眼睛可不夠看。

    朱明傳承百五十年,親王藩數十,郡王藩數百,國主大喪,對於這些經常下地方傳詔的行人們,司空見慣。

    雖說有的出殯時,也會安排軍民相送的戲碼,可與眼前這情景實是沒法比。

    一個行人感歎道:「都說王爺在藩國實仁政司裡還有些說嘴,說多是沽名釣譽之舉。若是他們看了眼前此景,就得將自己說出的話再吞回去。」

    另一個行人道:「請迎養,宗正道,禁異端,躬節儉,杜淫巧敬神明,篤孝敬,去奢侈,卻進獻,溥恩澤,正聖心優老臣,慎刑罰,舒民困,崇聖學,禮大臣,賑荒旱,救水災輕祿利廣仁恩,感祈禱,濟不給,助邊患固城池,優鄉宦,資憂制,惠去官恤民隱,謹禮度憫故官,育人才,遠倡優。」

    聽著先頭那個行人迷糊:「這是什麼,竟是好話?」

    另外一個行人回道:「是守備太監楊保給皇上奏折中,對王爺的讚譽,德政三十二條。」

    先頭那個行人咋舌:「這個楊保倒是真敢寫,他到藩國本就行監看之則,這般說興王的好話,就不怕京裡著惱?」

    另外一個行人道:「又不是扯謊,有什麼好怕的。興王仁善,又不是一日兩日,先帝與皇上都是下旨褒獎過·.····」

    地方百姓尚且如此哀痛,更不要說王府眾人。

    想著王爺的寬和仁愛,王府屬官這邊也跟著哭聲震天。

    道癡跟著陸炳,亦渾身縞素跟在送喪的隊列中。陸炳哭的真心實意,即便沒有像旁人那樣嚎叫出聲,可眼淚簌簌落個不停。道癡也跟著落淚,當然不是為王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想要哭一場,為了什麼而哭。

    同旁人的嚎啕大哭相比,這兩個小少年的無聲飲泣就泯滅眾人。不過該看到的都看到了,陳赤忠與劉從雲用袖口拭淚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淚如雨下;呂文召是哼哼唧唧半晌,才使勁揉了揉眼睛,倒是也將眼睛揉得通紅。

    王琪哭的響亮,臉上的哀痛毫不作偽。只是不曉得他到底是在哭興王,還是在哭自己個兒的父母。

    百姓愛哭,風雲變色,沒等靈柩出城,便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似是老天都在為興王悲泣。

    王爺墓地在城東十五里。

    除了王爺家人與長吏司的兩位老大人與欽差等人有車架,王府眾人都步行,速度不免有了慢了下來。送喪的隊伍,行了小兩個時辰才到達那裡。各項悼念儀式,又過了一個多時辰。

    等到眾人將王爺靈柩送到享殿暫奉,返回安陸城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大家都累的跟死豬似的。

    即便小雨未止,眾伴讀依舊去了東苑澡池,「坦誠相見」。上次大家來時,正是王爺薨逝那一晚,想起這四十九日治喪期間的林林總總,眾人不免唏噓。

    次日一早,眾伴讀離開王府,開始享受一月的長假。

    看到道癡的那刻,素來淡定的王寧氏也不禁動容,拉著道癡不撒手。從六月中旬道癡回家的那次算起,祖孫兩個已經小兩月沒見。

    幸好道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王爺大喪這段日子跟著世子跑東跑西累了些,可並沒有耽擱吃喝,並未清減多少,王寧氏才稍稍安心。

    聽說這回的假期是一月,王寧氏直念「阿彌陀佛」,半天才撒

    順娘在旁,早等的不耐,見祖母終撒手,立時走到道癡跟前,摸了摸他的肩膀胳膊,口中不時感慨:「二郎又長了一寸半。」

    等到張慶和鄉試回來,兩家就要行大定,正式迎娶定在十月。順娘能在娘家待的時日有數,她想要在出門子前給祖母與小弟多縫兩套衣服。

    見她這動作,道癡哪裡有想不到的。

    他望向順娘,便見她眼中的紅血絲,眼底早已消逝的青黑又有了。

    他皺眉道:「我不要姐姐給我裁新衣,只要姐姐養的漂漂亮亮的出嫁。」

    順娘先是一愣,隨即滿臉通紅,道:「二郎去年的冬衣小了

    道癡道:「那也不用姐姐操心,不是有田嫂子嗎?我與祖母的衣服,田嫂子願意接就接過去,不願意接就請裁縫,不用姐姐狠熬。」

    王寧氏在旁,仔細看了順娘兩眼,道:「張家是大姓,你做新媳婦,到時候要送不少鞋襪荷包出去,老婆子還以為你這幾日點燈做活是為那些,才沒有攔著你。聽你弟弟的,莫要逞強,這些日子你正是當調理的時候,明日便請大夫過來,給你開幾貼補身的方子。出門既是當家主母,主持中饋,到時候有你累的。」

    順娘紅著臉低頭,小聲道:「祖母的冬衣,孫女已經縫完了,二郎的也裁了,墊的棉花,只是怕二郎身量有異,還沒有收邊。

    王寧氏無奈,道:「那就做完吧。要是嫁妝那邊的東西都預備好了,你就停些日子針線,也好好養養精神。」

    聽到王寧氏要給順娘調理身體,道癡取了帶回來的包裹,打開來。裡面有幾隻精緻的掐絲琺琅帶蓋盒子,直徑三寸,高兩寸,看著像一隻隻小碗。

    他取出一隻靛藍色鑲邊的,推到王寧氏跟前,另外兩隻相似的放到順娘跟前:「祖母的是人參膏,姐姐那兩盒是珍珠面脂,都是擦臉擦手的。」說罷,又取出兩個匣子來,道:「這裡還有一斤燕窩兩隻人參,給祖母與姐姐調理身體用。人參膏與面脂是范宜人給的,人參與燕窩是王妃所賜。」

    自打順娘定親,道癡就想著給順娘好生調理調理。每月末回來,都要帶些燕窩、銀耳等滋陰養顏的東西回來,假托是王府所賜。

    王寧氏與順娘雖有些不安,可有王琪幫著圓謊,祖孫兩個也就信了。將一年的功夫,順娘的氣色好了不少,皮膚也細嫩許多,只是一雙手,依舊略顯粗糙。

    外頭鋪子裡的東西,道癡也去看過,還是不放心;這次回來帶回來的,便是他專門向范宜人求的。

    范宜人曉得他是給備嫁的姐姐,不僅給他準備了這些,還答應下個月再給他四盒。

    而這回帶回來的燕窩與人參,還真是王府所賜,並不是外頭買的。不單單是他有,其他伴讀也人人有份。

    道癡這一年來,常往家裡帶東西,一來二去的王寧氏也不再就此嘮叨。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便聽到二門有動靜。

    少一時,臘梅進來稟道:「宗房老太爺派了車來,要請公子過去。」

    王寧氏聞言,對道癡道:「你去看看也好,瑄二郎欽差事畢,也該返京。老族長召你過去,多半是想讓你們族兄弟香親香親。」

    道癡應了,出門上了宗房的馬車。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次相召,不是見王瑄的事;王瑄身為欽差,這些日子多在王府,道癡碰到過他。族兄弟兩個還聊了一會。

    對於道癡有科舉出仕之心,王瑄還多有勉勵,關於院試時的注意事項也指點一二。

    瞧著他的架勢,即便初入仕略有挫折,可依舊很有信心的模樣。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宗房二老爺。

    道癡有些明白宗房繁盛的緣故,歸根結底還是因那條長子長孫持家廟,不得出仕的家規。

    長子不能出仕,支撐家族前程的就是次子、三子等。長子在時還罷,兄弟做助力;等到長孫一輩,則是要靠著叔叔、堂弟。主支弱,旁支強,族長一房的地位就微妙。為了破局,只是拚命培養自己的親兄弟、親兒子苦讀。

    一來二去的,宗房成才的子弟便越來越多······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45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十五章 聞已逝道癡赴西山



    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當看到王老太爺屋子裡,只有面容肅穆的王老太爺,再無旁人時,道癡心下發沉。

    道癡原以為自己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可是聽到消息的那刻,還是不由失態。他只覺得腦子一下子空了,身體軟綿綿的,雙手按著椅子把手,從沒有從椅子上滑下去。

    「眸清目正,癡兒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老和尚時,老和尚說的第一句話。

    老和尚目光慈愛,裡面盛的是洞明世事的睿智。

    那一刻,道癡分外驚慌。

    他覺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他沒想到自己死後重生,竟然是在寺廟裡,看到的是一個老翁與一個光頭和尚。

    鬼神之說,他本不屑一顧。然而在小小的幼童身上重生,他自己也懵著。

    自己算不算孤魂野鬼?老和尚會不會看破他的身份,要抓鬼?會不會當妖孽將他燒死?他忙合眼,遮住眼中的驚恐。

    老和尚枯乾的大手,就在他頭頂摩挲著,說話的聲音隱隱帶了笑意:「廣德,癡兒既已開竅,明日起就教他說話……」

    至此,西山寺水靜無波,只是少了一個癡呆兒,多了個牙牙學語的光頭小和尚。

    老和尚早就看出他不同吧,可是從沒有探究什麼。只是在他稍大些,開始親自教導他,安排的課程似乎五花八門。

    僧道儒,三教都有涉獵。

    等到最後老和尚專門為他講史,道癡才反應過來,之前的那些應該是老和尚在探看。道癡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表現的向佛向道,老和尚定會教出個少年高僧或者是少年道士出來。

    只是道癡也發現,當他表現得對歷史權謀感興趣時,古井無波的老和尚就像是煥發了第二春。

    老和尚經常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懷念什麼。

    再後,道癡開始學習《謀書六卷》……

    當他下山時,《謀書六卷》就剩下《小人經》的幾章,過後他回山的時候,老和尚就將下邊的講完了。

    當講完的那刻,老和尚的身上似乎一下子鬆快下來。

    當道癡從禪房退出去,聽到老和尚低不可聞地自語聲:「可惜了……」

    道癡曉得老和尚在可惜什麼,老和尚是可惜現下是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學習謀略之術,不過是官場上好過一些;只有亂世,才能造就英雄。

    老和尚之所以親自前往南昌府,還是不死心。他想要看看,寧王到底有沒有機會將天下攪亂。

    一個內陸藩王,手上府衛也沒有立幾年,又被朝廷防範,能有多大作為?

    所謂「南昌有天子氣」更像是一句笑話。結果當然是失望,所以只說自己去看了熱鬧……

    就像老和尚在默默觀察他似的,他也在默默觀察老和尚。

    不知不覺,道癡已經淚流滿面。

    王老太爺歎氣道:「好孩子,莫要難過。大師父是年歲到了,無疾而終,並沒有遭罪。」

    「是……哪天走的?」道癡低頭問道。

    王老太爺道:「七月十四晚上,中元節前一日。」

    道癡在臉上抹了一把,七月十四,就是他與王琪離開西山寺回王府後三天。

    當時看著老和尚除了略有乏色,其他尚好,怕是已經是強弩之末。

    自己卻是沒有看出來,是該怪自己笨,還是該埋怨老和尚心狠。

    老和尚嚥氣之前,便寫了兩封手書,一封給王老太爺,一封給道癡。

    老和尚給王老太爺的手書中,交代遺言是,火化不治喪,無服,暫時不必知會道癡。虎頭可暫居西山寺,等道癡過後去接。

    「送信的下人晚上沒法進城,我是次日早上得的消息。便尊了大師父的吩咐,帶你洪大伯過去料理的親事。原想要去王府接你回來,可不好違了大師父的的遺命,就拖到現下才告訴你。」王老太爺長吁了口氣,道

    道癡撫著額頭,眼淚再次落下。

    老和尚真是瞭解他,同這樣後知後覺得了消息相比,去看著老和尚的屍身火化,對他來說更是痛苦。

    可是老和尚曉得不曉得,不管什麼方式得了他的喪信,道癡都會懊悔。

    那冷冷清清的西山寺,那冷冷清清的禪房,道癡既承了老和尚的教養之恩,就不該讓老和尚這樣冷冷清清地離去。

    他沒有矯情地去問老和尚的骨灰在那裡,墓地建在何處。因為他早就曉得,老和尚本就是個「死人」。

    就是死人,當然早有墓地,哪裡又需預備新的呢?

    道癡站起身來,道:「伯祖父,二郎想要去趟西山寺,為大師父誦幾遍經……」

    王老太爺自是曉得道癡與老和尚的情分重,道:「難受就過去住幾日,就用方纔那量馬車。虎頭那孩子也等了你好些日子。他家人要接他下山,他都不肯,只說等著你去接他。你祖母那邊,我使人去說。」

    「嗯。」道癡低頭應著,從王老太爺手中接過老和尚留給他的遺書,從宗房出來。

    「你回家裡,這些日子我在西山誦經,家裡這邊你多照看些。若是有事,不著急的話,可以請十二房三公子幫忙;若是急事,再出城尋我。」道癡吩咐驚蟄道。

    驚蟄方才隨他過來,並沒有跟著去見王老太爺,並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很是迷糊。

    道癡吩咐這一句,顯然沒興致多說,撩開馬車簾,就見裡面坐著身穿素服的王琪,手上還提著一個大提盒。

    看著道癡神情木然、雙眼赤紅,王琪口中早準備好的安慰話語又嚥了下去,只安靜地坐在那裡,神色惴惴,生怕道癡要攆他下車,把著車架子道:「莫要說哥哥,哥哥是打死也不會下車的……家裡太鬧騰了,哥哥要隨二郎清淨兩日……」

    道癡頓了頓,依舊選擇上了馬車。

    王琪鬆了一口氣,小聲道:「聽祖父說,老師父今年滿九十。擱在外頭,也算喜喪,二郎你也莫要太難過,省的老師父走的不安生。」

    「嗯。」道癡應了一句,便閉上眼睛。

    這一路上,道癡都沒有再睜眼。

    王琪平素雖是話癆,這個時候卻乖覺,並不打擾道癡。只是望向道癡的時候,眼中帶了幾分悲傷。

    二郎無父母緣,被老和尚養大,在他心裡,老和尚就是他的父母吧?就如他似的,身為孤兒,心裡分外依賴將他照看大的乳母。

    當乳母病重不治時,他的心裡也跟天塌了似的。即便身邊還有祖父母陪伴,到底是不一樣。二郎此刻的心境,是不是就如當年的他一般?

    在車轍「咿呀」、「咿呀」聲中,馬車終於到了西山腳下。

    王琪隨著道癡下了馬車,王琪想了想,吩咐車伕道:「你先回城,七日後再過來接……」

    話音未落,便聽到「嗚嗚」的哭聲,由遠及近。

    從上下的小路上衝下來個高壯少年,直接奔到道癡跟前,將他的胳膊狠狠抱住:「死了……嗷嗷……不來……嗷嗷……怕……」

    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稚嫩的臉的,是滿眼滿臉的委屈。

    這偌大的嗓門,驚得林間的鳥雀都「撲稜稜」地飛起來,拉車的騸馬也不停地用蹄子刨地。

    王琪則是揉了揉耳朵,覺得腦袋裡被震得「嗡嗡」直響。

    不少人說他是大嗓門,如今他才是見著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嗓門。

    看著這樣的驚惶無措的虎頭,道癡眼睛酸澀不已,輕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聽他說話,虎頭抽泣著,抬起頭來,慢慢地搖了搖頭:「膽小……虎頭……」

    儘管臉上依舊帶了委屈,可是他卻絲毫沒有生氣惱恨之意。道癡這麼長時間才再次上山,他確實委屈;可是他不覺得道癡有什麼錯,反而覺得是自己太膽小。

    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總是能最直接地感受旁人的好惡,而後全心全意地信賴善待他的人。

    虎頭能感覺到,道癡對他的好,也察覺出對方的愧疚,才反過來安慰道癡。

    這是撒嬌呢,還是撒嬌呢,還是撒嬌呢。

    王琪在旁,看得直拽頭髮。

    雖早曉得虎頭心智如孩童,可上次相處兩日,不過是他反應慢些,說話不利索些;現下真情流露,與他大堂兄家小侄子沒甚區別。可是他那小侄子,今年才三歲半啊。

    四、五歲的小孩子,就有了孩童的狡黠,可以與之講道理;三歲的孩童,怎麼讓他明白是非對錯?

    這樣的虎頭,被他舉薦給世子,還被世子當成異人,要「禮賢下士」親自過來相請。他有些不敢想像,世子若看到現下的虎頭,會不會以為自己再戲耍他。

    道癡的目光越發柔和,道:「我來接你了,給老和尚誦完經,就帶你下山……」

    虎頭的眼睛閃亮,緩緩地點點頭,臉上都是眼淚,可嘴角還是慢慢彎起,心中的歡愉直白地表現在臉上。

    王琪看虎頭只膩歪道癡,瞧也不瞧自己,心中吃味,在臉上劃了劃,對虎頭道:「又哭又笑,小貓撒尿,羞羞臉!」

    虎頭歪著腦袋,看著王琪,面露懵懂,像是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6:54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十六章 手足情重,三王齊聚



    王琪輕哼一聲道:「還虎頭呢,貓頭差不多。恁大了,還哭鼻子,羞不羞?」

    道癡在旁見了,真是無語。怎麼自己這個堂兄,每次見了虎頭就沒譜,變得這般幼稚。難道心智低也能傳染?

    虎頭無辜地眨眨眼,臉上越好好奇地看著王琪。

    難道虎頭不記得自己了?自己可是陪他玩了兩天,還給他吃了那麼多好吃的。

    王琪正想著,就騰空而起,嚇的不由尖聲大叫。

    送道癡與王琪過來的車伕還沒走,見到虎頭將王琪舉起來,不由嚇的變了臉色,剛要上前,就聽到王琪「哈哈」大笑起來。

    王琪一笑,虎頭也跟著笑起來,哪裡還有委屈哭泣的樣子。

    變化太快,車伕一時反應不過來。

    王琪已經拍著虎頭的胳膊,興奮道:「虎頭,上山,上山,正好哥哥懶得走!」

    虎頭倒是真聽話,舉著王琪,大踏步地往山上去了。

    車伕看了臉色發紫,求助地望向道癡:「二公子,我們七公子這樣……」

    道癡道:「大叔放心,虎頭手上有分寸,不會摔了七哥。」說話的功夫,他掏出塊碎銀,遞給車伕:「大叔留著喫茶。」

    車伕忙謝了賞,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山路,直到虎頭與王琪的身影看不見,才甩著馬鞭掉轉車頭。

    道癡順著台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前頭不遠處,還不時傳來一陣笑聲,看來王琪與虎頭的這個「舉人」遊戲玩得還很樂呵。這兩個傢伙,沒心沒肺的,倒是將道癡心裡的悲痛驅散不少。

    不單單是逝者已矣的緣故。

    八月初的山中,依舊是初秋時節,雖說因安陸地處南方的緣故,林中草木依舊青翠繁茂,可陽光也沒有那麼足,走在石板路上,秋風習習。

    道癡從袖子裡取出老和尚的信,打開來。

    老和尚的遺筆中,第一段交代他自己是安陸王家第四代子孫,亦是西山寺第三位主持,在他之前,安陸王家的始祖,三代先祖都曾避居西山寺;第二段話是告誡他要感恩,若是有人一分好知,定要回報三分,方是忠厚之道;第三段話,則是告誡他男兒立世,當頂天立地,為家人盡責。

    看似只是平常信件,似乎能夠透過這封信看到一個耄耋老人對他養大的少年的殷殷教導。真正的意思,只有道癡知曉。

    他拿著這單薄的兩張紙,覺得重於千金。若是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就不用這般糾結,可是他做不到完全小人。

    第一段交代的是王家一份藏金的「鑰匙」,第二段是允許道癡動用這筆「祖產」,要求取一還三;第三條則是接受王家這份「援助」的時候,也要承擔照顧族人的責任。

    關於王家祖上有藏金之事,老和尚先前也透過口風。不僅是王家這一脈的始祖留下十萬藏金,西山寺裡第二位主持與老和尚這個第三代主持都留下了藏金。道癡從西山寺拿回去的那些金葉子,就是老和尚從自己的藏金中拿出去的。

    第一代始祖的金子是在征伐天下時攢下的。當時王家始祖放棄大好前程,從軍中退出回王家,並非只是因傷病的緣故,還因無意中發現的一筆藏金,並且隱匿下來。

    這些金子被王家那位始祖分成兩份,一份在安陸賣家置地,一份則是藏在西山做個後備,以防在安陸立身不穩留條後路。

    藏金的秘密,由王家始祖口耳相傳傳下來,每次都是選定的心智堅定之人,連執掌祭祀的族長一系都不曉得。這樣的目的,當然是怕有人見財起意,將公產變成私產。

    至於三代先祖與老和尚的藏金,不用說,多半是因那「借一還三」規矩。

    想到這裡,道癡不由苦笑,自己這個小身體才十二歲,老和尚怎麼就看出「心智堅毅」來?

    這也太不負責任,將三份數以萬計、十萬計的黃金,擺在他跟前,就不怕他生出貪念?

    可是不得不說,老和尚這「祖產」托付,使得道癡格局大了,不用再受困經濟拮据。即便是到了官場,道癡也底氣十足,不用再為銀錢鑽營。

    不過這「借一還三」真要做到,也並不容易。

    道癡收好信,慢慢思量。看來得想生財之道,就算這些黃金在緊要時候可以取出來用,可家裡收益總需要個障眼法。

    現下藉著給姐姐添嫁妝的名義買鋪子,倒是也說得過去沒,不顯唐突。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山門,進了西山寺。

    王家先前留守的那兩個男僕,在老和尚故去後便回宗房,如今看寺的是一對老夫婦,也是宗房下僕。隨著老和尚逝去,西山寺要封寺。王珍之所以將之前的兩個健僕調回去,另委了一對養老的老僕看寺。若不是經年老人,有幾個能受得了山居寂寞。

    這對老僕都是極本分之人,給幾位見了禮。

    看著這夫婦兩個都有了年紀,道癡不由想到後山的台階。別的還好,這抬水上山是問題,結果等他開口相問,才得知廚院的秘密,在西廂一間早年封門的雜貨房裡,竟然有一口尚沒有荒廢的水井。老僕夫婦上山後,便在井上按了轱轆,那口水井,重見天日。

    院子裡明明有井,可道癡打小就看著王老爹每日擔水,看來是將擔水當成修行。等到自己稍稍長大,也是如此。

    道癡覺得有些無趣,轉身回了禪房。

    王琪與虎頭兩個不知是玩夠,還是怎地,老老實實地跟在道癡屁股後邊,進了禪房。

    地上依舊是幾個舊蒲團,道癡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看著老和尚最常用的蒲團,半響不說話。

    老和尚肉身已經燒了,又無人設靈位,只有眼前這些舊物,似乎處處還留著老和尚的痕跡。

    王琪放下手中的大提籃,打開上面蓋著覆著的棉布,露出裡面東西,裡面是糊白的靈主,白蠟、檀香、冥錢等物。

    「伯祖父使人預備的?」道癡問。

    王琪點頭道:「嗯,祖父說了,你若難受,就自己設香案來祭祀。」

    道癡看著那靈主,低不可聞道:「老和尚最不愛受束縛,莫讓這靈主拘了它。」

    他叫虎頭取了個陶盆,將靈主、冥錢都焚化了,剩下白蠟與檀香,在老和尚常坐的蒲團前,點了三炷香。

    道癡分外平靜,王琪卻察覺出他的壓抑,拉著虎頭在香爐前拜了拜,兩人便退出禪室。

    稍時,禪室裡傳來一聲聲的木魚聲,伴著低聲的誦經聲。

    王琪聽著,心裡直髮緊,小聲對虎頭道:「二郎不會受了刺激,想要當和尚吧?」

    虎頭只歪頭看著他,沒有應答。

    禪室的誦經聲、木魚聲,一直持續到晚飯前後。

    王琪與虎頭從老僕手中接了飯食,端到禪室。王琪正想著該如何相勸,才讓道癡吃飯時,道癡已經端起一碗粥,夾著鹹菜吃起來。看不出食慾大振,可也不是厭了食的。

    王琪要勸慰的話,生生憋了出去,倒是沒有覺得自己這個小族弟冷心腸,而是佩服他的自制力。就像是始終由他操控悲喜,而不是悲喜再操控他。

    王琪竟是難得地開始反省起來,而後無奈地發現,自己不管是同小大人似的道癡相比,還是跟言行如稚兒的虎頭相比,似乎都沒啥能拿得出的優點。

    一時之間,他精神懨懨,只覺得味如嚼蠟,都沒心思挑剔飯食的寡淡……

    一夜無話,次日道癡依舊是入了禪室。

    王琪經過一夜,又活蹦亂跳起來,給道癡留清淨,也不上前,拉著虎頭去後山耍去了。

    等到他回來,已經將近中午,前院出來雲板聲。

    王琪便與虎頭過去探看,門外是個素服少年。

    「三郎,你怎麼來了?」王琪詫異道。

    王三郎一個人,手中也帶了一提籃的祭祀用品,道:「我去看二郎,聽說二郎與七哥過來祭拜,便也跟了過來。」

    因驚蟄與立秋都沒有跟來西山,王三郎便也沒有帶長隨、小廝。看到虎頭的時候,他心中有些納罕,尋思是不是哪家的族兄弟。

    虎頭看著王三郎,臉上也是毫不遮掩的好奇。

    王琪看出來,笑著對虎頭道:「這是二郎的親哥哥,是不是長得同二郎很像?」

    虎頭歪著頭,盯了三郎半響,方慢慢地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王琪笑道:「你說他們又像又不像啊……二郎那傢伙跟小老頭似的,要是三郎也成了小老頭,哥哥豈不是要悶死……」

    老和尚既逝去,西山寺就成了無主的空屋子,之前那些能入不能入的族規,也成了空文。

    看到王三郎過來,道癡並沒有覺得被打擾,反而有些歡喜。

    他看著王三郎,道:「大師父與我有養恩,三哥也隨弟弟齋戒幾日、以寄哀思吧!」

    他說的理直氣壯,王三郎答得痛痛快快:「應該的,即便二郎不說,我也當如此。」

    王琪在旁,卻是看不下去,跳腳道:「二郎,你這小子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三郎是哥哥,我就不是哥哥了?憑甚落下我……」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7:01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十七章 解心結二郎定策



    西山寺的日子,平靜寧和。

    王琪雖口口聲聲說要與道癡、三郎兩個一起「齋戒祭祀」,可堅持半天就在禪室呆不住,訕笑著拉著虎頭去後山耍去。

    倒是王三郎,每當道癡誦經完畢,就拉著道癡詢問他過去的生活。

    道癡便一邊回憶,一邊講述自己的山居歲月。開始是一個老僕、一個老和尚,還有個孩子;後來,老僕又帶來一個孩子……

    開蒙,挑水……學佛……

    往事一幕幕,都印在道癡的腦子中,王老爹與老和尚的模樣,也是那樣清晰。

    王三郎聽後,便是安靜地聽道癡誦經;等到道癡誦經完了,便再次問詢。或許他是對弟弟的山居歲月好奇,或許他只是陪著弟弟一起懷念兩個已故老者。

    在平淡如水的講述中,道癡心中的傷痛慢慢撫平。

    老和尚即便地下有知,也在等著他大展宏圖,而不是哀哀切切。

    想通這些,道癡就停了誦經。王老爹在地下,聽到他誦經百遍會覺得高興;老和尚在地下,若是聽他誦經百遍,怕是要罵他糟蹋功夫。

    想到這些,道癡便笑了,身子往後一仰,呈大字躺在禪室的地板上。

    王三郎在旁,嚇了一跳,忙起身過來,道:「二郎你怎麼了?」

    道癡眨眨眼,道:「坐得累了,三哥也躺一躺。」

    王三郎仔細看著弟弟,看到他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才猶豫了一下,在他身邊躺下,側過頭來看著他。

    道癡看著他道:「西山寺不適合三哥,三哥莫要打它的主意了!」

    王三郎聞言,身體一僵,移開眼,幽幽道:「二郎住得,我哪裡就住不得?」

    「李御使曾為二品京官不假,可二品京官並不單單只有一個李御使。就算他現下出些風頭,過兩年終會沉寂下來。三哥才十二歲,等到三哥及冠出仕,還有幾個入會記得李御使?」道癡說道。

    王三郎低聲道:「不單單是我的前程,我也連累了父親。父親雖漸好,可這些日子常酗酒度日……即便父親得以起復,我曾是李御使門下之事,這會是父親的污點。」

    不僅僅是酗酒,父親還納了兩個美婢。

    道癡皺眉道:「污點就污點,難道還能掩耳盜鈴不成?就算你避居山寺,難道這件事就能抹去,可笑至極。再說三哥真要那樣做,落到旁入眼中,說不定就是『做賊心虛』。」

    三郎沒有立時接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啞聲道:「我捨不得母親與祖母、捨不得姐姐與二郎、五郎……」

    道癡坐起身來,瞪著他道:「入真是不能太閒,整日裡胡思亂想什麼。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訐令尊的入,說不定又找到好話柄,那就是令尊為了自己個兒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聽得一激靈,跟著坐起身,搖頭道:「父親不是那樣的入!」

    道癡冷哼一聲道:「我當然曉得令尊不是那樣入,歷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無一不是當世梟雄英豪;令尊學的是孔孟之學,行的是君子之道。」

    聽著道癡一口一個「令尊」,連「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聲問道:「二郎心裡,怨恨父親?」

    瞧見王三郎臉上各種愧疚不安,道癡不由撫額。

    王青洪的確是他這個身體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這個世界睜眼,那個可憐的嬰孩嚥氣時,所謂的「父子緣分」就斷了。

    不過是因上輩子就沒什麼家入緣分,使得他在心底對王青洪曾有那麼一絲絲的期盼。當時他想著,即便這個男入實際上比他這蒼老的靈魂大不了幾歲,即便這男入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給予他一份所謂父愛,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嘗試著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經營「好兒子」這個角色,然後混吃混合做個紈褲二代,輕輕鬆鬆的過日子。

    不過王崔氏的當頭一棒,打碎了道癡的幻想。

    現實再次告訴他,誰也靠不住,還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裝孫子,願意去看各種臉色,否則他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還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於怨恨憤懣之類的情緒,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還沒有那麼強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後,早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過是借個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從富貴紈褲變成寒門學子,生活條件上降低不少;不過世入重嫡庶,若不出繼出來,他也沒資格入王府為伴讀。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偽,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入沒關係,便道:「沒有怨恨。下山之前,我都不曉得自己還有個父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丟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養。後來曉得母喪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僅限於好奇。」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所謂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長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孫這個身份的光,我只應感激,怎麼會怨恨?」

    王三郎看著他,輕聲道:「我能察覺出,二郎不喜父親。」

    道癡歎了一口氣:「我只是有些不平……若是十二房貧寒還罷,一個襁褓中病弱癡傻的孩子,棄了就棄了,也能為家裡減輕負擔;可十二房的境況顯然並非那樣,不過是安排兩個下入照看,花幾兩銀子抓幾副藥,怎麼就會那麼難?」

    若是沒有被遺棄的話,這身體的本主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夭折。

    雖說他曉得,要是本主的夭折,就不會有他的重活,可這並不妨礙他就此事發表看法。

    王崔氏與王青洪都是嘴上說著重情義的話,可行事過於自私刻薄,道癡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著多說兩句。

    王三郎臉色愧疚更盛,下巴都頂到前襟上。

    道癡移開眼,沒有開口勸慰什麼。

    對於那個夭折的王四郎,王三郎這個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確實當內疚。

    不過道癡也反應過來,兩入方才跑題了,還跑了八百里遠。

    王三郎小小年紀,被駭懼至此,連輕生與出家的年頭都有了,不開解還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長輩們不討喜,可這幾個孩子還算不錯,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癡願意費費心。

    道癡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過擔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養親』致仕,若是回鄉一年多功夫,就謀求起復,豈不是落入口舌?好生歇兩年,厚積薄發,未必是壞事……至於三郎,則過於草木皆兵。要是只因為擔心李御使學生的身份遭受災禍,就做一輩子縮頭烏龜,那即便太平一輩子也太無趣些。就像我說的,三哥只要泯滅眾入,誰會專門去為難三哥?等到三哥中了進士,謀個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經營,朝廷又有族入姻親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是。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顯達入前,少說也要二三十年的功夫,即便有入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訐三哥,又能將三哥怎麼樣?說不定皇上都換了幾茬,誰還會曉得李御使是哪個?」

    王三郎臉上慢慢有了鮮活,眼睛閃亮道:「二郎真的怎麼想?」

    道癡點頭道:「三哥是當局者迷,太將李御使從逆當回事。按照三哥所說,李御使即便從逆,也是寧王脅迫所致。三哥都知曉的事情,朝廷哪裡會不曉得。殃及李御使的家入還罷,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幾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親朋故門生等入數以十計、百計。就算朝廷真要藉故發作一批入,也輪不到三郎頭上。不讓三郎木秀於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著借題發揮的小入。」

    王三郎本就是極聰明之入,這些日子有些想不開,也是因關心則亂的緣故。聽了道癡這番開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入憂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親,所擔心的估計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敵借此攻訐。

    王三郎只以為自己連累父親,使得父親擔心開始借酒消愁、沉迷美色;現下想想,父親之所心情不好,是因為他也曉得,自己失了起復良機,即便修堤有功,有資格起復,也只能選擇繼續隱退。

    對於正值壯年、成手握權柄的入來說,這一點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王三郎想到這裡,目光越發清明。

    他看著道癡,道:「謝謝二郎。」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二郎是個心軟的入。」

    這滿眼的憐惜與心疼算什麼事?

    道癡被看得直發毛,訕笑兩聲道:「考場上,想要考好難考壞容易,可最難的還是考的不好不壞那個度。三哥在時文上也要多練練手,才氣也收斂收斂。」

    提及這個,王三郎果然露出幾分認真,想了想,道:「中庸之道,確實不容易,我也不知那個度在那裡。要不,以後我開始參考二郎的功課?二郎在府試的成績就是中等偏下。」

    道癡忙搖頭道:「我現在還沒底,三哥要是參照我,兩個都落榜了可怎麼好?」

    王三郎臉上,已經不見陰霾,神采飛揚地笑道:「落榜又如何,院試三年兩考,明年不行還有後年,十四歲的秀才也不丟入……」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7:1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十八章 別親人四小村游

   

    王三郎的心靜了,道癡的心也靜了。

    接下來的山居歲月,對於這兄弟兩個來說,更像是度假。不管之前經歷過什麼,以後會遭遇什麼,這一刻他們的心都是平靜祥和。

    可是這樣的日子,對於王琪來說卻是折磨。

    上次陪道癡過來,他剛遇到虎頭,兩人正玩得投機,時間掐頭去尾又只有兩天,吃食寡淡也就忍了,畢竟還有那些王府的細點可以吃;這次他堅持到第三日就有些堅持不去。

    他厚著臉皮跟來,又說好讓家人七日後來接,總不好就夾著尾巴回城。

    可是讓他繼續每天吃素,他就要瘋掉。

    連著兩個晚上,他都半夜餓醒,滿腦子都是各種吃食。

    既然不好回城,那去山腳下的莊子弄得吃的總無礙吧?他身上可是帶了銀錢。在知曉虎頭的爺爺就是山下那個村子的村長時,王琪這個想法越發強烈。

    在第四天早上,用早飯前,王琪端著粥碗,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二郎,你要帶虎頭進城,是不是要對他家裡人知會一聲?」

    這個問題道癡也想過,原是想著回城前一日,帶著虎頭去王家窯村走一遭。不過瞧著王琪抓耳撓腮,估計是惦記村裡的雞了。

    想著無肉不歡的王琪能堅持到現在也不容易,道癡痛快地點頭道:「是該知會一聲,用了飯就下山去虎頭家。」

    除了虎頭依舊面帶懵懂外,王琪與王三郎聞言,都有些雀躍。

    少一時,用完早飯四人便下山。

    將到王家窯村時,王琪看著村口籬笆牆內外「咯咯噠」叫得正歡的母雞,雙眼直放光,不由自主地就加快腳步。

    虎頭到了村口時,卻是放慢了腳步,臉上也難得地出懵懂之外的表情,有些畏懼,小心翼翼的。

    王三郎瞧著不對,低聲道:「二郎虎頭不是回家麼,他在怕什麼?」

    道癡輕聲道:「人心都是偏的。偏心的父母有時比儈子手更可怕。」

    王三郎聞言一愣,道癡已經走到虎頭跟前,道:「見了你爺爺,你就可以跟我進城,城裡有糖吃。」

    聽到「糖」字,虎頭的注意力立時被吸引過來臉上的畏懼褪去,就剩下滿臉期待。

    在虎頭心中,果然糖果的誘惑最大。道癡若有所思,看來在虎頭見王府前,等想個法子讓他將這個毛病改改。否則的話,不是誰給幾塊糖都能勾走。即便以後成了世子近衛世子也不敢用。

    王三郎看著道癡,心頭回盪著他方纔的那句話「偏心的父母有時比儈子手更可怕」,只覺得臉上滾燙。

    沒等到虎頭家,便聽到「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而後便從虎頭家西院湧出一行人來,兩人一台,抬著紅綢覆著的箱籠等物總有三、四十號青壯浩浩盪盪地往村裡的方向去。

    王琪滿臉放光,興奮道:「有人家辦喜事?有梳妝台,是送妝吧。我們用不用過去隨禮,然後好好地吃一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王老爹與其說是老和尚的舊僕更像是養兒。王老爹並不是安陸人,祖籍早已不可考。他只記得自己是流民出身,父母雙亡,被親戚賣到戲班。一次師傅打的狠了他偷跑出來,遇到老和尚被老和尚贖身出來。

    沒有老和尚,王老爹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子孫就不用說。

    不管王家其他人曉得不曉得,王福平定是曉得老和尚與王老爹這段淵源,因此在老和尚面前分外恭敬,不僅僅是當成父親的舊主,還當成自家恩人。

    這就是人走茶涼?老和尚沒了不到一月,王家就熱熱鬧鬧地辦起紅喜事。方纔那院子,是虎頭的叔祖王福安家。

    沒等到近前,便聽到院子裡傳來喧囂聲,不單單是王福安家,王福平家這邊也有客人在大門敞開,院子裡搭了喜棚,門口也有不少紅色鞭炮碎屑。

    道癡站在那裡,一時沒有上前。

    王琪也有些躊躇,看了眾人穿著一眼,即便沒有服白,可也都是素服,虎頭家要是辦喜事,這樣進去是不是太失禮?不過他看到虎頭時,反應出不對。虎頭是王家嫡長孫,西山寺離王家窯又這麼近,虎頭家辦喜事,怎麼沒人來接虎頭?

    虎頭耷拉著腦袋,站在道癡身邊,分外乖巧。

    這時,有人看到他們,探頭回去。

    片刻後,便出來個青年。他一下子就看見虎頭,臉上露出歡喜來:「虎頭……」隨後才帶了疑惑,看向其他幾個。

    他正是過去常上山的王福平次子,虎頭的親二叔。儘管道癡已經蓄髮,身量也高出許多,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小是二公子…」

    他雖不善言辭,可臉上的歡喜與歡迎,寫的明明白白。

    「我有事要見村長,不知現下村長可方便?」道癡開口道。

    王二叔道:「方便,前幾日我爹還念叨著,二公子怎麼還不來…」

    說著,他看向與道癡面貌相似的王三郎,有些疑惑。

    道癡指著王琪與三郎,介紹了二人身份,而後道:「勞煩給他們先尋個地方喫茶,我帶了虎頭去見村長即可。」

    聽說一個是宗房七公子,一個是內十二房的三公子,虎頭二叔不由有些傻眼,略帶不安地對道癡道:「要不,小人先進去」

    十二房還罷,即便是道癡的生父家,與這邊沒有直接利害關係;宗房就不同了,王家即便現下是良民,可小一輩也多在宗房鋪子裡當差。

    看到王琪上門,王二叔就添了鄭重,覺得自己這樣領人進去有些不恭敬,想著是不是告之自家老爹。以老爹的性子說不定會出來親迎。

    道癡在旁,將王二叔的變化看在眼中,覺得十分無趣。「恩」比不過「威」,人心這東西,真是不可捉模。

    在王老爹的孫子中,王二叔還是實在的,已曉得以權勢分人。

    「勞煩帶路。」道癡沒興趣在門口傻等,開口道。

    王二叔猶豫一下,還是點頭道:「幾位公子隨我來。」

    喜棚子有不少外客見進來幾個素服少年,都好奇地望過來。王二叔先喚了堂弟過來,吩咐他帶王琪與三郎去喫茶,而後自己才帶了道癡與虎頭兩個過了穿堂,去了後院。

    看到王福平的那刻,道癡心中的邪火去了不少。

    王福平穿著素服,借口身體不適避在內院,沒有出去見客。

    看到道癡與虎頭過來,王福平很是歡喜道:「我還以為二公子月末才會來。早知二公子已經上山,小老兒當早過去才是。」

    道癡沒有立時說話,而是看了看旁邊奉茶的王二叔。

    王福平見狀,對次子擺擺手道:「這裡沒你事你去前院待客。」

    王二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道癡道:「村長既覺得我定會過來,想必也知曉大師父遺言。我這次來西山,除了悼念大師父,就是接虎頭進城。」

    王福平面露為難,道:「二公子,我盼著二公子早日過來就是想要同二公子商量此事。」

    道癡沒有開口只看著王福平。

    王福平道:「虎頭太笨拙,哪裡好在二公子身邊侍奉?二公子記得虎頭,以後照拂一二,就是虎頭天大的福氣。」

    道癡皺眉道:「這是村長的意思?」

    王福平看出道癡不快實話實說道:「是虎頭的父母不肯。他們有心讓我次孫讀書出仕,怕虎頭入了奴籍,影響了虎頭弟弟的體面。」

    老和尚逝去後,王福平在族長面前聽了老和尚對虎頭的安排時心中並無反對之意。他也曉得家裡人對虎頭多有輕待。虎頭在家裡不快活,道癡是王府伴讀前程大好,虎頭在他身邊,得他照顧,也是好事。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被長子、長媳說動。

    雖曉得道癡即便接走虎頭,未必會讓他入奴籍,可只要分了主僕,就不好聽。

    另外,長媳還有意相看媳婦人選。那點小心思,又怎麼能瞞過老和尚。

    虎頭雖憨傻,可卻聽話,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在家裡時,就被他親娘使喚得團團轉。若是給虎頭娶個媳婦回來,家裡又添個幹活的,說不定她這個當婆婆的就能將家務都推出去,專心照看兒子讀書。

    王福平雖不喜長媳的小心思,可也擔心虎頭為僕會影響到其他兒孫,才想要與道癡商量,留下虎頭。

    道癡正色道:「我接虎頭回去,並不是要添個小廝,虎頭不為僕,我會將他視為手足兄弟。」

    王福平道:「可是二公子在王府做伴讀,哪裡有功夫照看虎頭?」

    道癡道:「我會帶虎頭入王府。」

    王福平一下子愣住,道:「二公子,老頭子是不是聽錯了?二公子方才說的是……王府?」

    道癡點頭道:「正是。」

    王福平有些坐不住,道:「那虎頭是什麼名義入王府?」

    道癡沒有立時作答,想了想道:「先是在府學吧=想來你也曉得,虎頭力氣有些大,我不想荒廢了他,想要在王府給他尋個武師父。以後還不知會走到哪一步,還請村長先保密。」

    說一半、留一半。即便這裡都是虎頭至親,可是真心想著虎頭的卻沒兩個。

    王福平早就覺得老和尚平白留下那一句讓道癡照看虎頭的遺命,定是有什麼古怪,沒想今日聽聞,卻是難得的意外之喜(未完待續!。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6 17:20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十九章 生奢貪念老實人不老實



    虎頭打小力氣就異於常人,有老和尚與道癡的吩咐,極少在人前顯露。可平素在家中,家人多少也有些察覺。他們倒是沒有細探究竟,只覺得虎頭是傻個子、傻力氣,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不過想到長孫的短處,王福平心裡立時又拔涼拔涼,猶豫道:「二公子有心提挈,小老兒感激不盡,可是虎頭不比尋常孩子,會不會辜負了二公子的苦心?」

    王府伴讀,豈是誰能都往前湊的,偌大的王氏家族,也只有兩個人入王府。他們雖也姓王,卻是主家賜姓,原姓早已不知,連王家的旁系族人都不如,哪裡有資格送子弟入王府?

    二公子也只是說了虎頭入為府學,瞧著那意思,並沒有伴讀的名分。

    王福平這樣說著,心中搖擺不定,時而覺得這是個機會,不管虎頭最後能不能出息,只要交好了道癡與王琪,也是好事;時而又覺得這麼好的機會,給虎頭是不是浪費。要是將聰明伶俐的二孫子推出來,會不會更好。

    可是看著道癡不冷不熱的神情,王福平又想到二公子並不欠他們家什麼。老和尚的遺命,也並不是照看他們這一家子,而是單提到虎頭,不是他們想將虎頭替下就替下的。

    他心中不由懊惱,自從老爹死後,因守孝緣故,與西山寺的關係遠了;否則話,老和尚要是留下一句照顧他這一家的話,就是宗房那邊也會待他們更看重許多。

    如今後悔也晚了,他只能怪長子長媳鼠目寸光,這麼好的大樹不靠,閤家指望個小孩子,科舉考試豈是那邊便宜的。多少人家,耕讀幾代人也未必能出一個秀才。

    道癡道:「世子的乳兄弟今年十歲,癡迷武術,府中並無適齡玩伴。我想帶虎頭入府,便是與其作伴。」

    王福平搖擺的心一下子定了,原來長孫入王府,是給世子的乳兄弟做玩伴。如此說來,還真沒有他二孫子什麼事。

    虎頭脾氣好,又聽話,只是腦袋太笨了些,若是跟著去學文識字,想也不敢想會什麼樣;若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耍,則是無礙。

    又想著世子沒有親兄弟,這個乳兄弟,連二公子這樣的世子伴讀都討好,那在王府顯然極有地位。虎頭即便只是過去做玩伴,以後的好處也少不了。

    王福平面露歡喜,道:「那虎頭以後就勞煩二公子多照看,他爹娘那裡小老兒會去說。」

    道癡想了想道:「虎頭的親事,村長這邊也不用費心。等虎頭大些,我會請族姑母給虎頭保媒。」

    王福平驚得睜大眼睛:「二公子說的,是王府裡那位姑奶奶?」

    這句話,卻是道癡扯虎皮。他可不想村長家哪日就多了個小媳婦,頂著虎頭妻子的名頭;也不想虎頭以後出息時,他爹娘出來對虎頭的事情指手畫腳。

    道癡點點頭,道:「自然就是她。虎頭畢竟姓王,又是我與七哥帶進府,以後自然多賴族姑母照拂。」

    王家這邊,不願虎頭為僕,不過也是想著子孫讀書出仕,過個三、兩輩,隱了出身。到時掛在王家哪個房頭下做個干親,誰還能求細究他們的出身。

    現在聽到會得王夫人的照拂,王福平自然喜出望外。他們這一大家子,說是王家舊僕,可實際上除了已故老太爺曾為僕外,從王福平兄弟到下邊孫輩,都是良民。

    若是虎頭真入了王夫人的眼,說不定他們這一家子都有體面。尋個房頭掛干親之事,也不用等兩、兩輩子後。

    想清楚這些,王福平恨不得立時將虎頭打包,總算沒有得意忘形,說了幾句感謝二公子之類的話。

    道癡說完正事,無心留著,王福平看著他身上素服,心裡發虛,將留客的話也嚥了下去。

    不過因聽說王琪與王三郎也過來,王福平還是親自送出來,還讓次子去裝了一大提盒吃食,吩咐兒子親自送他們回西山。

    虎頭他爹也在前院待客,露面出來見了見道癡與虎頭。雖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被王福平瞪了兩眼也老實。還是王二叔,看來是真心疼侄兒,不知何時取了糖,將虎頭身上幾個布兜都裝的滿滿。

    虎頭嘴裡含著糖,腮幫子鼓鼓的,嘴邊亮晶晶地流著口水,看著越發癡傻。

    虎頭他娘在西院陪客,不知曉不曉得這邊動靜,反正從頭到尾沒有露面。

    虎頭那個同胞兄弟,十來歲年紀,穿著簇新,跟在他爹身邊,望向虎頭的目光帶了輕蔑與嫉妒,看的王琪火大不已。

    道癡留下提盒,婉拒了王二叔的相送,四人原路返回。

    想著虎頭那個二弟,王琪滿心不忿道:「狗屁兄弟,那是什麼眼神?就這樣還有臉做神童,不知孝悌的東西,我要是有這樣的兄弟,一天非打八遍不可!」

    聽他這般說,王三郎便看向虎頭。

    虎頭正滿臉糾結,眼淚幾乎要出來。

    王三郎嚇了一跳,忙拉了拉王琪道:「七哥,少說兩句。」

    王琪這才發現虎頭不對,訕笑兩聲,拍著虎頭的肩膀,道:「虎頭你別難受,他沒將你當哥哥,你也別將他當弟弟就是,往後哥哥罩著你!」

    道癡在旁,悶笑不已。

    真是雞同鴨講。

    虎頭要是會將那些放在心上,就不是虎頭。

    虎頭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抽了抽鼻子,將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又憋了回去,對著王琪,伸出拳頭。

    王琪與王三郎都不解其意,站下來看著虎頭。

    虎頭的拳頭慢慢打開,裡面是塊濕乎乎的半寸進方的松子糖。

    虎頭臉上的糾結已經褪去,只剩下分享的喜悅,看著王琪道:「吃!」

    王琪瞪大眼睛:「這是給我的?」

    虎頭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松子糖上,又生生地拉開,垂著眼皮點點頭。

    王琪只覺得渾身熨帖,絲毫不嫌髒,立時取了拋在嘴裡,哈哈大笑道:「虎頭真不錯,曉得誰好誰賴!」說話之間,挑眉望向道癡,分外得意。

    王三郎這才曉得,虎頭方纔的糾結難受,壓根就不是為他弟弟的白眼,而是為了這塊松子糖,不禁莞爾。

    他想著虎頭會不會也給自己一塊糖,結果虎頭笑嘻嘻地看著王琪,雙手卻緊緊地捂著他裝糖的口袋,絲毫沒有再取糖的意思。

    王三郎也不以為忤,他上山這幾日,每天與道癡在一起,並不像王琪那樣整日陪著虎頭玩耍,虎頭更看重王琪也不意外。

    王琪的得意,並沒維持多久。

    等回到西山寺,王琪就悲催了。因為虎頭將所有的糖都掏出來,推給了道癡。他不過多看了那堆糖一眼,就被虎頭防範住,瞅著他的樣子,就像他是偷糖的賊似的。

    道癡取了個紗袋,將這些糖都裝進去,又遞給虎頭,道:「依舊每天三粒。」

    虎頭笑著點頭,捧著糖袋子出去了。

    王琪瞧出些門道:「二郎你限著虎頭吃糖?」

    道癡道:「虎頭自小嗜甜,若是不限著,牙早爛了。」

    王琪有些垂頭喪氣:「虎頭還是聽你話。」

    道癡笑道:「虎頭話雖少,可心裡明白,曉得我管著他是為他好,才聽話的;以後七哥對虎頭好,他自然也聽七哥的。」

    王琪想想也是,立時又得意起來道:「說起來還是哥哥與虎頭最投契,我們哥倆才能玩到一起,我去看看那傢伙到底將糖袋藏哪裡!」說罷,起身出去尋虎頭取了。

    道癡與王三郎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

    王琪雖也是長子,可打小被祖父母寵溺,更像是孩子。雖說他一口一個「哥哥」,平素交往也視道癡與三郎為弟弟,可這小哥倆眼中,王琪更像是弟弟,需要哄著。

    虎頭藏、王琪找,院子裡時而傳來兩人的笑聲。

    道癡與王三郎不去湊熱鬧,說起家常來。道癡想著這一年多來麻煩王珍的次數太多,有些不好意思,買鋪面的事情不想再麻煩他,就問起容娘來。

    容娘已經及笄,許親給京城的兩姨表兄,婚期定在明年。如今在家,跟在王楊氏身邊學習料理家務。

    提及這個,王三郎面露遺憾:「我與姐姐早年曾說好,姐姐要是嫁到京裡,我便考國子監,進京給姐姐撐腰。那樣即便父親以後在外任上,也有娘家人給姐姐做主。」

    道癡道:「我會考國子監!」

    王三郎面露感激:「二郎……」

    道癡搖頭道:「三哥莫誤會,我並不是為了大姐姐,這是我早就有的打算。聽說京城繁華,我想去見見世面。」

    王三郎歡喜道:「不管二郎為了什麼,只要能進京就是好事。難道姐姐真遇到難處,你還會旁觀不成?有二郎在,我就放心了。姐姐雖好強,到底是女子。若是嫁到旁人家,受了委屈還能請舅父舅母做主;姨母家是姻親,舅父、舅母反而不好說話。」

    道癡道:「三哥可曉得大姐姐用什麼鋪面做陪嫁?」

    王三郎搖搖頭,不好意思道:「這個我還真是不曉得。不過母親當年陪嫁的那些鋪子,大多會留給大姐姐吧。」

    道癡道:「勞煩三哥幫我問問大姐姐,什麼鋪子出息好,我姐姐今秋出閣,未來姐夫又是讀書舉業,我想要給她添個鋪子,增個進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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