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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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8 00:50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章 終見丹,長見識


    丹室與儲室又不同,一進來便覺得暖氣撲面而來。

    道癡見狀不由慶幸,幸好現下已經是十月裡,天氣轉涼,要是世子七、八月的時候想起煉丹,才是杯具。

    丹室裡的溫度,比外面高了許多。

    丹室中,建有兩尺高壇,壇上設兩個三石爐,中間與北爐上置大小紫銅鼎。主爐另一側,各種金屬管子,竟然是個古代蒸餾裝置。

    靠門的一側,有個三尺高、六尺長的條案,上面放著各色炮製材料的用具,刀具與研磨用品,各種盤子與空玉盒。

    見道癡與陸炳進來,世子招呼二人上前,將一個兩尺半長的管子遞給陸炳,這個是吹火用的。

    爐裡擱在石炭,這裡的火由專人看著,經年不熄,可也僅僅是不熄罷了。陸炳的差事,就是負責將小火苗吹起來。

    道癡的差事,則是跟著世子學炮製丹材。

    丹砂、明礬、石鹼這幾樣都要研磨成粉末,人參含水,要麻煩些,先是切片烘乾,隨即在碾碎研磨成細粉。黃芪與白朮都是乾的,直接切片研磨。

    材料都不混合,研磨成細粉後,過三遍細篩,最細的篩子是用宮紗做網。篩後粉末,細膩滑嫩。

    陸炳那裡鼓著腮幫子,將爐中的小火苗吹了起來。上面放好石炭,得意洋洋地跟世子交差。

    世子近前看了,道癡也跟著看了兩眼。

    所謂石炭,就是煤,這裡準備好的石炭又不是普通的煤,多是經過初步燃燒的,有點焦炭的意思。這樣的煤上火快,出煙少。

    所謂煉丹,還真是以煉為主。

    世子先用的就是那蒸餾裝置,放入的是丹砂粉末。等加熱兩刻鐘後,得到的就是水銀。

    看著這銀白的液體,世子露出笑容,顯然這一步加工的很是成功。

    道癡坐在世子身後,屏氣凝神,心裡卻直犯怵。這是汞啊,不管是液態、還是氣化,都是有毒的。

    這簡陋的蒸餾器具,誰曉得到底漏不漏氣。

    陸炳看著那水銀,眼睛更亮了:「殿下,這就是練金術?能練出金子不能?」

    世子道:「想要練金,需要金石,不過煉出來的也是金沙,改日讓你見識那個。」

    陸炳點頭不已,臉上滿是興奮與期待。

    道癡也生出幾分興致來。神仙術是虛無縹緲的,可在幾百年前,看到類似後世化學實驗的反應,也頗為新奇。

    水銀既制好,世子接著用的是小紫銅鼎,先放了水銀,然後依次放入明礬、石鹼這些。

    丹室裡的溫度越發高了,幾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

    世子盯著沙漏,等到一個時辰後,才將人參、白朮、黃芪等粉末倒入,又煉了半個時候後隔斷火源。並不直接取出來,而是接著燜爐。

    再半個時辰後,世子開鼎。

    鼎底有寸半見方的紅色餅泥,世子將炳泥取出,放置的玉盤上,用玉刀將劃成九份,然後每一份揉成拇指蓋大小的丸子。

    然後將九個丸子,用烘爐烘了一刻鐘的功夫。

    九粒微紅色,泛著銀白色光澤、熱氣騰騰的益氣丹出爐。

    陸炳的眼睛都看直了,道癡臉上也是毫不遮掩的「震驚」。

    原來這就是煉丹,就是水銀為母的混合物。就算沒有金石,全部用的是草藥,可單水銀做底這一項,這藥丸就不能吃。吃多了,汞中毒,消化系統、神經系統、泌尿系統、血液系統都會出問題。後果是身體千瘡百孔,即便死不了,活著也難利索了。

    可是據他所知,好像古籍上記載的丹方,多是用到丹砂的,煉製後水銀必不可少。看來,想要影響世子的愛好,將丹砂提出來放在一旁,也不是容易的事。

    怎麼回事?歷史上明明記載嘉靖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後二十多年沉迷煉丹。這東西吃二十年不死,那才是真神奇。到底吃沒吃啊,還是只煉著過手癮的?現下歷史還沒發生,實沒地方考證。

    世子哪裡能想到道癡心中正「畏丹如虎」,還以為二小被成丹迷住。

    他皺起眉,心中掙扎了一下,道:「好了,瞧你們兩個那沒出息樣,孤就各賜你們一粒丹。」說罷,手指拈著,每個分了一粒。

    他心中也暗帶得意,煉丹並不是每次都能成丹,十次裡能成三、四次就不錯,今日他原本也沒想著成丹,只是準備著試兩次,讓道癡、陸炳兩個見識見識過程。

    沒想到一次出丹,成色還不錯。

    道癡雙手捧著帶著餘溫的丹藥,臉上滿是激動,道:「謝謝殿下賞賜,節氣變化,家祖母身體正不適,正好可以孝敬家祖母。」

    不激動不行,要是世子一時興起讓他倆試丹,那就杯具了。

    瞧著世子好像捨不得丹丸的意思,而成丹的數量又不多,道癡趕緊大義凜然地將孝道抬出來。

    聽他這麼一說,世子還沒反應,陸炳開始糾結。

    道癡還罷,家中只有一個長輩,自己父母雙全,這一粒丹丸孝敬哪個?

    世子本身就是極孝順之人,聽道癡孝道為先,很是滿意,心裡已經想著剩下的七粒益氣丹怎麼分。

    陸炳滿臉糾結,小心翼翼地捧著丹丸道:「殿下,這丹能分成兩半麼?」

    世子點點頭,道:「用銀器與玉器分割,勿用鐵器。」

    道癡則是想著如何勸世子放棄丹砂煉丹,可中國一千多年傳下來的道教史,都用到丹砂,自己空口白牙的太沒有說服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道癡心裡想了一圈,臉上越發地露出好奇與嚮往,那樣子就像是被煉丹術迷住似的。

    世子見二人都被自己的「煉丹術」折服,心裡很熨帖,不過想到王妃,帶了幾分無奈道:「丹道父王所傳,母妃所厭,孤當如何是好?」

    今日煉丹,是使身邊人瞞著王妃過來的。若是以後次數多了,總要傳到王妃耳中。

    陸炳皺眉道:「那可怎麼辦?殿下總不好惹王妃不快。」

    道癡沉思了一會兒,道:「王妃不喜丹道,多是不知曉其奇妙之故,殿下可徐徐圖之。等到王妃親眼所見丹丸的神奇,就不會再攔著殿下了。」

    口中這樣說,他心裡卻想著王妃威武。

    不過世子的脾氣,孝是又了,順字怎麼也談不上。加上世子今年十四歲,正是叛逆期。王妃越是攔著不讓煉丹,他怕是越要沉迷此處。

    世子聽了道癡的話,拿起一粒丹丸道:「親眼所見?孤找人試丹給母妃看?可許多丹丸都是益氣養氣的東西,能看出什麼?」

    道癡凝神想了想,道:「殿下,有沒有什麼丹方經過前人佐證,能生白骨活死人?即便不是如此神奇,也能對某種病患有特效。那樣的丹丸煉出來,不就是能給王妃見證了麼?」

    世子聽了,陷入沉思。

    丹房這邊的丹房,都是王爺二十餘年收集而來。可是說起道癡提及的這種肉眼可見變化的丹丸,有不少丹方提及,可世子並未眼見。

    陸炳聽道癡往藥丸上引,想起兩人方才在儲室說的那句話,跟著說道:「殿下,王二哥說的正是。王妃之所以不喜殿下煉丹,無非是覺得道家內外丹虛無縹緲,不願意殿下沉迷如此。要是王妃親眼所見,殿下所煉丹丸是實實在在的好東西,就沒有攔著的道理。」

    世子頗為意動,點了點頭,道:「好,明日開始,孤就專門尋有治病療效的丹方試試。」

    這一爐丹下來,前後用了三個時辰,要是再煉第二爐,就要晚上了。

    世子「開門紅」,已經是心滿意足,起身道:「先回去,明日下午再陪孤煉丹。」說到這裡,看了下二人的衣服,道:「這衣服從啟運殿換下,穿到前面,到底招搖了些。」

    道癡與陸炳起身應了。

    世子又看了道癡一眼道:「這丹丸二郎先收好,其他人那裡暫時不用告之。等孤以後煉丹多了,再知會不遲。雖說並沒什麼,可不患寡而患不均,讓他們多想總歸是不好。」

    道癡躬身應了,鄭重其事地將丹丸放入荷包中,又將荷包貼身揣了。

    世子搖頭笑道:「又不是什麼好丹,何至如此?等以後孤煉成好丹分與你,你再寶貝不遲……」

    幾人說笑著,離開丹房,原路返回,回了啟運殿,道癡與陸炳兩個去偏殿換下衣服,各自回去。

    在兩人分路前,道癡對陸炳小聲道:「書上說,煉丹都有丹毒。這丹丸還是等以後都試的妥當了再入口。」

    陸炳詫異道:「真是如此?」

    道癡道:「我早先看的道家的書少,忘了哪裡記得這一句。既是殿下喜歡煉丹,往後咱們也多看些道家的書,總要看的明白,陪著世子煉丹才好些。」

    陸炳是個不愛看書的,聞言忙道:「好二哥,親二哥,這個查看典籍的活計就歸二哥吧,我實不耐煩這個。」

    道癡道:「我來查閱也可以,可我家耕讀傳家,多是儒家書籍,道家書籍這塊,還得大郎幫我淘換。」

    陸炳點頭道:「好說,我來找書。王爺好道,上行下效,這府裡還真不差道家的書,我今天回去就給二哥找找,明早帶來給二哥……」

    ps:文中煉丹這一快,多為yy,如有巧合,純屬意外。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1:5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察行跡王妃遷怒


    道癡剛進樂群院,便見驚蟄迎上前來。等道癡進房,驚蟄便道:「公子,七公子給公子留了飯,就在水房爐子上熱著。」

    中午因吃了碗豆花的緣故,飯菜就吃的少了,現下聽驚蟄提晚飯,道癡還真有些餓了。

    想著在丹室熏了一下午,心裡到底不安生,他便吩咐驚蟄先取水沐浴,連頭髮都洗了一遍,才覺得鼻子邊那種金屬味淡了。

    飯菜剛擺好,王琪便走了進來,看著道癡披頭散髮的樣子,奇怪道:「怎麼這個時候沐浴?」

    道癡道:「有些乏了,洗個澡舒緩舒緩。」

    王琪大咧咧坐了,帶了幾分好奇道:「世子到底帶你與陸炳作甚去了?這晚才回來。那幾位雖沒相問,可晚飯時都巴巴往你屋子裡瞧。」

    道癡站在門外,往院子裡看了幾眼,見其他幾個人的房門都閉著,才小聲對王琪說了世子煉丹之事,並且將荷包裡的丹丸給他看了。

    「竟然是煉丹?」王琪聽了,並沒有引起興致,反而皺眉:「王妃最厭煉丹,要是曉得此事,遷怒你與陸炳兩個可怎麼好?」

    道癡想著丹室那經年不息的炭火,道:「王爺生前,王妃也攔著不讓煉丹?」

    王琪搖頭道:「王妃最是賢惠,怎麼會行如此不當之舉。只是王爺素來敬重王妃,曉得她不喜,煉丹的時候也就少了。」

    道癡還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道:「是不是有誰吃了丹丸不好的?」

    這世上,哪裡有無緣無故的愛憎,王妃如此態度總要有個緣故。

    王琪沖道癡豎了豎大拇指道:「還是二郎聰明,一下子就說到點子上。」說到這裡,壓低了音量道:「早年有些消息說是玉田伯死於丹毒。」

    玉田伯這個稱號有些耳熟啊……道癡瞪大眼睛,想起這玉田伯是哪個,就是王妃之父,世子的外公。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王府這邊半點不曾聽聞?」道癡好奇道。

    以蔣家兄妹的德行,要是知曉此事,絕對不會那麼輕易被趕出府,說不定早就鬧出來。

    王琪道:「王妃將王府把持的跟鐵筒似的,要是這點消息都壓不下,那就不是王妃了。我這也是得了姑母的警告,說是陪侍世子讀書可以,若是世子向道煉丹這些,讓我避開些,省的被王妃遷怒。」

    道癡皺眉道:「殿下知曉此事麼?」

    王琪搖頭道:「誰曉得。不顧估摸是不知道,否則避著煉丹都來不及,怎麼又想起這個來?王爺仁孝之名在外,此事雖不知是真是假,可說起來畢竟不好聽,影響王爺名聲,王妃怕是因這個緣故,才沒有將此事告知殿下。」

    道癡道:「那可怎生是好,瞧著殿下的意思,興致頗高,不像一回兩回就能熄了念頭的樣子。」說到這裡,想到王琪之前的話,道:「怕是王妃現下就知曉了。」

    王琪聽道癡這麼一提,也想到此處,心中不由擔心,隨即眉頭舒展開來,道:「無需擔心,你打小在寺裡長大,精通佛學,王妃是曉得的。即便你陪世子煉丹,也遷怒不到你身上,多半會遷怒到陸炳那小子身上。那小子有殿下護著,總會不了了之。」

    道癡稍作思量,道:「能不能想個法子告知殿下此事?殿下曉得丹毒的害處,對煉丹的興致便該減了。」

    王琪聞言,忙擺手道:「暫時別尋思這個。就算殿下以後知曉此事,也不能從咱們口中傳出去,否則不是將姑母給坑了?再說,這又涉及到蔣家,我們還是避嫌為好。」

    不管怎樣,道癡的心裡踏實幾分。

    有玉田伯這個事情,以後到了緊要時候透出來,說不定更有好處……

    鳳翔宮裡,王妃與世子之間,暗流洶湧。

    世子滿臉漲紅,望向王妃的目光有憤怒與失望。王妃看的心裡發冷,寒著臉道:「你這是在怨我?」

    世子長吐出一口氣,道:「母妃,兒子再說一次,煉丹是兒子興起,拉著陸炳與王瑾兩個跟著,也是兒子之意。」

    王妃皺眉道:「就算是璁兒之意,陸炳與王琪兩人也不當媚從。你正是學習的時候,正經書都來不及看,哪裡好去琢磨那些。」

    世子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忍怒道:「母妃想要怎麼處置那他們兩個?」

    王妃冷哼道:「怎麼處置?既是不懂規矩的,當然不能留在你身旁。王瑾退回王家,陸炳隨陸家人出府。」

    世子握著拳頭,心裡已經是怒極,強忍了,咬牙道:「母妃,兒子錯了……兒子不會再煉丹……」

    王妃哪裡看不出兒子惱了,可有些話又不好與他說。

    自己老父死得實在不光彩,即便確實中丹毒而亡,也怨不了王爺。因為是老父私下摸上煉丹房,偷走了那裡的丹藥。又因貪心,一下子服的多了,才中丹毒而亡。

    王爺自責歸自責,卻不並不覺得是丹丸害人,反而覺得岳父之死是「虛不勝補」,一下子吃多了丹丸不消化的緣故。

    蔣家那邊實在不成體統,世子對外家最尊敬的就是故去了的玉田伯。王妃實不願打破最後的這層遮羞布,將娘家人的不堪攤開來,讓兒子瞧不起。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蔣家出來的女兒,將娘家人貶到塵埃中,她心裡也不舒坦。

    可是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煉丹,她也做不到。她曉得兒子是個主意正的,要是不強硬些,就要將自己糊弄過去,才開口用陸家人威脅,至於道癡只是順帶。

    見兒子說出這話,王妃便不繼續逼他,道:「下不為例!」

    世子應了一聲,便生硬地告別後,大踏步地離了鳳翔宮。

    王妃身邊的周嬤嬤,帶了幾分不贊同道:「王妃既曉得殿下在乎那邊,何苦又用那邊來刺殿下?即便是親生母子,針尖對麥芒地,也容易生嫌隙。」

    王妃郁卒道:「我心裡好受麼?怕是在璁兒眼中,陸家才是他的家人。這麼倔的性子,向來主意正的,可聽說會將陸家遷出去,立時就老實認錯。」

    周嬤嬤曉得王妃心結,可世子才是王府未來之主,不敢火上澆油,勸慰道:「王妃也想開些,到底有養恩,殿下只是重情分。」

    王妃心中憋悶得不行,心中無數次地後悔,當初不該同意王爺的安排,用屬官之妻為世子乳母。可是現下說這個又沒意思,只能看著兒子厚待范氏一家……

    出了鳳翔殿的世子,手中握著那幾粒丹丸,面色陰沉地出了卿雲門,回了啟運殿。

    黃錦與呂芳弓著身子,屏氣凝神地跟在世子身後。

    方才母子二人的爭執,都落在他們兩個眼中。瞧著王妃的樣子,是真的惱了。想來也能明白,王府就殿下這一根獨苗,殿下要是沉迷丹道,專心問道,生出出世之心,那王府怎麼辦?

    原本對世子不讓他們入丹房,帶了陸炳與道癡兩個,世子身邊這些常服侍得小太監都心有不忿。

    可見了王妃的震怒,大家都開始慶幸。

    幸好陪世子煉丹的不是他們,否則以王妃的怒意,怕是直接幾十板子敲死了……

    道癡不曉得自己的名字已經被王妃念叨了幾遭,不過也速度察覺局面發生變化,因為次日世子私下告訴他與陸炳,煉丹的事情先停下,叫他們兩個下午依舊去校場練武。

    道癡心裡有數,多半是王妃發話。可是沒想到世子會這樣乖巧,原本他還以為世子會叛逆一段日子。

    陸炳則是忍不住直接發問:「為何停下?我還想跟殿下見識煉金術呢。」

    世子聞言,眼睛閃了閃,隨即垂下眼簾,低聲道:「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陸炳瞧著世子情緒不高,就不與他囉嗦,將包裡準備好的幾本書取出來,遞給道癡道:「王二哥,我幫你尋的書。」

    道癡忙接過,鄭重道:「謝謝大郎。」

    「什麼書?」世子見狀,有些好奇。

    道癡帶了幾分不好意思道:「是道家的書,我請大郎幫忙尋的。」

    世子揚揚下巴道:「拿與孤看。」

    道癡聞言遞上,世子翻了翻,不過是《易經》、《道德經》、《沖虛真經》等基本常見的道家典籍。

    世子看著道癡若有所思,好一會兒道:「二郎有心學道?」

    道癡點頭道:「昨日隨殿下煉丹,才發現見識淺薄,想要先讀讀書。」

    世子將那幾本書放下,道:「可這幾本也太淺顯了,你看了也什麼意思。以後你若是想要看書,只管與孤說。卿雲殿偏殿書室,十有**都是道家典籍。」

    道癡聞言,露出幾分驚喜道:「謝謝殿下。」

    世子神色稍緩,想了想道:「若是有不解之處,可問孤,孤與你解說……」說到這裡,想起令人癡迷嚮往的煉丹術,道:「丹道之途,若你又意,孤曉得的,也可以教你。」

    陸炳在旁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世子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的,做什麼怪樣子?」

    陸炳吐了下舌頭,笑道:「我是太驚奇了。殿下如此,是要收王二哥做徒弟……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1:5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洪起復經安陸


    陸炳也不過隨口說笑,大家年紀相差無幾,又有尊卑之別,世子怎麼可能收徒?

    世子看著陸炳道:「二郎這裡且不說,你若是再胡鬧,孤就收你做徒弟。別的先不理會,葷腥先斷了。」

    陸炳哀嚎一聲,道:「好殿下,可繞過我。真若如此,我是沒法活了。」

    看他耍寶,世子的鬱結又散了不少,問陸炳道:「這幾日乳母做了鹵蛋了麼?」

    陸炳點點頭道:「這是殿下愛吃的,哪個月我娘不做個三兩回?」

    世子抿了抿嘴角,臉上泛起淡淡地喜悅。

    道癡見狀,忙移開視線,這是向來老成持重的世子麼?討吃的孩子是不是?

    他也見過范氏多次,范氏與王妃同為北地女子,身上的性子也極為爽朗,並不是有心機的婦人。看來是真心疼愛世子,才得世子如此看重。

    雖說府學裡,陳赤忠等幾位對於那日世子帶走道癡與陸炳很好奇,可是見次日二小依舊去校場,世子並沒有再另眼相待之意,便也放棄了打探。

    月中的時候,道癡跟世子請了兩日假,先回家取了祭品,而後去了西山寺。

    西山寺裡依舊是那對老僕看寺,可寺裡越發寂靜,沒有半點生氣。

    道癡在山上住了一晚,就下山了。沒有新的主持入住之前,西山寺就會這樣冷清下去。

    王家在安陸開枝散葉百五十年,幾位出世為僧的和尚,多是與時局政治沾邊。下一位入住西山寺的王家人,會是哪一個?不得而知。

    十一月中旬,道癡收到王三郎手書,王青洪起赴之事,終於有了定論,依舊是從三品,廣西右參政。

    官場上向來講究肥缺瘦缺,兩京十三省,兩京且不說,十三省中,上缺當然是山東、山西這些近京畿的,還有江浙、湖廣這幾處富庶的,而廣西、貴州、雲南三省,則向來為人避之不及。偏遠貧寒之地,且土漢混居,難處功績不說,稍有不適,就要落下罪責。

    王青洪進京數月,竟然被補了這樣的地方,可見他曾在南昌為官的履歷還是被朝廷忌諱。不過,得以原級起復,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來楊家沒少出力。 全文字無廣告

    等到臘月初,王青洪夫婦帶了幼子回到安陸。

    因從京城去廣西途徑湖廣,赴任的時間限在明年二月末前,所以他們能在湖廣暫停休整,過了年再啟程赴西寧。

    王氏族人可不管肥缺瘦缺這些,他們只曉得王青洪依舊是從三品,比知州老爺品級都高幾級,到了地方,也是數一數二的。

    十二房門前,車水馬龍,訪客絡繹不絕。不少姻親故舊,想要在十二房這裡掛個名,與王青洪一起任上討個閒差。

    王青洪人前帶笑,心裡卻直髮苦。等到該見的官紳頭腦都就見了,便借口旅途勞乏,閉門謝客。

    按照大明官員陞遷慣例,「滿九俸升兩級」,王青洪「養親致仕」前,在從三品的位上不過一年半,這一去廣西,剩下的七年半怕就要在那裡熬過。

    若是富庶之地,或者是兩京,還可以找機會立功減俸陞遷。當年他不惑之年,就榮升從三品,都是藉著「減俸陞遷」的法子提拔上來的。許多同齡的官員,還在正五品上卡著。

    廣西蠻荒之地,別說是立功,矜矜業業,不出亂子就要謝天謝地。

    京城有岳父、伯岳父,有族兄,要是他在廣西熬滿年頭,考評上倒是無人敢欺他。可是七年啊,誰曉得七年半後朝廷是什麼格局。

    七年半後,他就過知天命之年。要是能從廣西裡抽身出來還好,要是原地陞遷,那就又是一個九年。

    王青洪的萬丈雄心,都沉寂下去。如今他只盼著廣西地界太平些,別在讓他趕上亂七八糟的,要不然仕途難以在繼。

    在京中獲得廣西的缺是失落,可回到安陸,他才發現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奉養王崔氏之事。王崔氏古稀之年,廣西離安陸兩千多里,蠻荒之地,怎麼能折騰老人家?

    偏生自己沒有手足兄弟,沒有將老太太獨自留在家鄉的餘地。

    這可怎麼是好?

    換做其他人,可能會想著將原配留在老家盡孝,可官場之上女眷應酬,也是少不了的。到了廣西上面還有布政使、左參政,他相信只要他們曉得楊氏身份,對他這個楊門女婿也會客氣三分。

    不只王青洪在想著這個問題,王崔氏心裡也不安生。

    即便她精神尚好,可到底上了年紀,哪裡禁得起折騰?就是視三郎如命根子,她六月裡也沒有隨著兒子一家進京,就是怕了路上奔波的苦楚。

    別說是廣西這等偏遠之地,就是兒子去江浙、山東富庶之地做官,王崔氏也不想跟著去了。

    兒子以送嫁為名,進京謀求起復時,王崔氏就想過兒子起復後會如何。原來的想法就是讓兒子媳婦帶了小孫子赴任,自己帶著三郎在安陸。

    沒想到三郎竟然留在京中,入了國子監。

    就為了這個,等兒子媳婦道家,王崔氏的臉色耷拉好幾天。她雖是內宅婦人,可到底為官眷多年,曉得廣西的缺不好,捨不得遷怒兒子;對於兒媳王楊氏,則是半點好臉色都沒有。

    王楊氏依舊孝順如故,對婆婆的斥責刁難都忍下,最後還是王青洪看不過眼,為妻子辯白幾句。

    入國子監之事,是三郎自己求的。因當時王青洪尚未起復,用的還是楊家入監的名額。為了這個,王楊氏去求了娘家父母,還從嫁妝了收拾了不少好東西,安撫娘家的嫂子與弟妹。

    王青洪本對妻子十分愧疚,所以就算孝順,也受不得妻子再委屈。

    王崔氏氣的仰倒,對王楊氏三分埋怨,就成了七分,又想著王楊氏的伯父是首輔,若是真心提拔兒子,怎麼會選了個窮鄉僻壤之地的缺。

    為了給媳婦添堵,她就將身邊的大丫鬟碧雲開臉,要給王青洪做姨娘。

    王楊氏依舊不怒不惱,平平靜靜地吩咐人給碧雲收拾屋子。倒是王青洪,不願意妻子心裡不舒坦,不肯抬舉碧雲做姨娘,吩咐只照通房的例。

    王崔氏只當是王楊氏攛掇的,心中那七分埋怨就成了十分,終於忍不住開口跟兒子提及自己養老問題:「兒啊,我年事已高,誰曉得還能活幾年,實不願離鄉背井,這次就不與你到任上。讓你媳婦留在我跟前盡孝,你帶碧雲與侍書去任上,要是僥倖再添個一男半女,也是祖上的福氣。」

    侍書是王青洪另一個妾室,本是書房裡侍候筆墨的丫鬟,前年王青洪與王楊氏夫妻冷戰時抬舉上來的,美貌溫柔,這兩年頗得王青洪的歡心。

    王青洪聽了,沉默不語,自己不帶妻室帶婢妾上任,這叫什麼事?擱在同僚眼中,說不定要將自己當成好色之徒。另外沒有王楊氏同去,誰替自己應酬布政使與左參政家眷?

    王崔氏原本沒有想要真將媳婦留在,這樣說也不過想要折騰折騰兒媳婦,可是見了兒子的反應,不像往日那樣孝順,而是沉默以對,顯然並不贊同自己的想法。

    王崔氏心中生了真火,板著臉道:「洪兒不說話,莫非另有安排?」

    王青洪只覺得頭疼,但凡有兩全之策,他也不會為此這許久。

    他訕訕道:「過了十五才啟程,現下說這個太忒早了些。」

    王崔氏心灰意冷,擺擺手道:「出去吧,隨你們怎麼安排,老婆子我是不動地方。若是你真心疼我,就將三郎接回來。三郎天資聰明,老婆子就不信,不借楊家的光,他就中不得舉人!」

    王青洪從王崔氏房裡出來,就皺眉沉思。

    先前三郎提及要入國子監時,還真沒想到王崔氏奉養之事。說到底,是他原本對起復的事情心裡沒底。江西官場,這一年來被清洗了幾次。自己雖抽身的早,到底在江西做了十幾年的官。

    按照母親所說,自己要赴外任,老母不能成行,留下長子在老家盡孝也說得過去。

    只是三郎入監的名額,本是欠了楊家人情,從楊家子侄那裡分出來的。如今未及三月,就想要退監,怕楊家那邊也不好看。

    可總不能不帶妻子赴任吧?那幾個妾室通房,紅袖添香還罷,哪裡是能打理內宅的,替自己應酬官眷的?

    實在無法,只能對不住楊家,自己總不能不顧老母。

    回到正房,王青洪便同妻子提及此事。他怕妻子攔著不讓三郎退監,便先說王崔氏想要留她在安陸之事。

    王楊氏面上未現急色,而是道:「老太太說的也在理,我是當媳婦的,我不侍奉老太太,誰侍奉老太太。」

    王青洪見妻子想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留在安陸,忙道:「那我怎麼辦?這一去南寧,誰曉得要幾年,七、八年都是尋常,官宅需要太太打理。」

    王楊氏聞言,為難道:「老爺說的是,可是老太太這邊?」

    王青洪道:「讓三郎回來,他是長孫,本當替我在老太太跟前盡孝。」

    王楊氏聞言一怔,隨即低下頭,半響方抬頭幽幽道:「三郎才十三,自己還是孩子,哪裡能照顧老太太?還是我留家裡吧,老太太今年七十二,有許多事也當早預備下。」

    王青洪皺眉道:「那我怎麼辦?帶兩個婢妾上任,讓人背後譏笑好色無德……」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1:5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賢婦兩全巧安排


    王青洪只想著自己的難處,嘴裡還在念叨著,王楊氏心裡已經恨的不行。

    三郎回鄉?

    丈夫怎麼能說出口。三郎好好的孩子,天資聰穎,讀書刻苦,如今因拜錯師門的緣故,小心翼翼地,連科考考場上都要藏拙。

    歸根結底還是當年王青洪看著李御史在士林的名氣,有心親近,又放不下身段,才拐彎抹角地安排兒子拜師。沒想到等到寧王世發,丈夫全然不顧當初是他安排兒子拜師,驚駭之下,還遷怒到兒子身上。

    為了家人安定,對於兒子藏拙的想法,他本是點頭的;可當院試結果出來,他又開始給兒子臉色。

    也就是三郎,敦厚純良,換做是個性子烈的,怕是早就父子生嫌隙。

    回鄉後,看族人的白眼?

    王崔氏視三郎為命根子,王楊氏對三郎的感情絲毫不亞於王崔氏。

    她早對夫妻恩愛不抱指望,全部心思都在幾個兒女身上,哪裡捨得三郎受苦。

    安排兒子進國子監,兒子有舅家長輩照看,容娘也在京中,姊弟兩個也能相互照應些。若不是安陸還有個王崔氏,王楊氏這個媳婦沒有滯留在外的道理,她都想要留在京城。

    不過,即便她跟著丈夫出京,也沒打算隨著丈夫一起去南寧赴任。

    幼子四歲,她哪裡捨得帶兒子去那偏僻之地。聽說那邊漢人少,土人多,日子過得極苦,生個病了,連尋個好大夫都難,當地人信奉的多是巫醫。

    她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來,除了兒女,其他的都是虛的。但凡對兒女有半點不好的地方,她都會極力避免。

    加上南寧離京城五千多里路,往來太艱難,還不如安陸便宜。為了她三個兒女,她說什麼也不會隨丈夫赴任。

    她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老爺說的正是。侍書與碧雲兩個長得雖好,到底不是能上得了檯面的人。即便我不能陪著老爺去任上,總要給老爺安排個妥當人才好。」說到這裡,揚聲吩咐門口的丫鬟道:「請馮姑娘與楚姑娘過來?」

    門口丫鬟應聲下去,王青洪好奇道:「家裡什麼時候多了個馮姑娘、楚姑娘?」

    王楊氏道:「老爺忘了,臨出京前,嫂子送了兩個人給我,這兩位姑娘,是嫡親表姐妹,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裡牽扯到寧王案中,被抄家發賣。嫂子早年在娘家時,與她們姊妹的一位故去長輩是閨中好友,看在舊日的情分上,買了她們兩個出來可京城人多眼雜,實不好安置她們姊妹兩個,便托了我帶出京安置。」

    王青洪聽了,臉色很難看,道:「既是逆賊之後,怎麼好輕易收留?要是讓人察覺,說不得咱們都跟著吃掛落。」

    他是江西官場出來的,能保全自身已經僥倖,可不想再沾半點干係。

    王楊氏詫異地看著王青洪道:「不過是家中多兩個下人,只要安排的不出格,誰會計較?」

    王青洪剛要說話,就聽到門口丫鬟稟告:「太太,馮姑娘、楚姑娘來了。」

    王青洪皺著眉,將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端起茶來吃了兩口。

    王楊氏道:「進來。」

    跟著丫鬟後,兩個年輕女子低頭走了進來,面上帶了幾分驚懼。顯然是聽到王青洪「逆賊之後」那一句,怕被送走。

    雖說這兩人都低眉順眼,身上穿著素淡,沒有插金戴銀,可年長的體態婀娜、端莊秀麗,年幼的身形嬌小、雪膚凝脂,竟是一對難得的姐妹花。就是王青洪這見慣美人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王楊氏對王青洪道:「老爺,這年長是馮姑娘,前南昌府通判楚志成的外甥女;年幼的是楚姑娘,楚家的幼女。」又對那兩個姑娘道:「你們跟著我回來有些日子,還沒見過老爺,今日就見見吧。」

    說罷,她示意丫鬟取了兩個錦墊,放在二人面前。

    說是年長年幼,實際上年長的不過十七、八,年幼的十四、五歲,都是嬌花一樣的年紀。

    姊妹兩個老實跪了,齊聲道:「見過老爺。」

    聲音甜糯,都是綿軟的蘇語,只這一句,就叫人身上發軟。

    王青洪的視線從姊妹兩個身上移開,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望向妻子。他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

    王楊氏笑道:「老爺還不叫人起身。都是年輕女孩兒,老爺別板著臉嚇人了。」

    王青洪輕咳一聲道:「起來吧。」

    姊妹兩個再次磕了頭,才站起身來,依舊規規矩矩,低著頭,端莊文靜,不露半點輕浮之態。

    這般氣度,換身裝扮,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氣派。

    王青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裡念了念「楚志成」這個名字,倒是初次聽聞,自己在南昌時,南昌府的通判並不姓楚,想來是自己離開南昌府後才上任的。不過能教養出這樣兩位小姐,想來楚家也是個不俗的。只是時運不濟,受寧王拖累,抄家破族,可惜了了。

    這樣想著,王青洪心中早先的那些不快與嫌棄就化作了憐惜。

    王楊氏看在眼中,挑了挑嘴角,吩咐丫鬟帶兩人帶下去,而後就似笑非笑地看著丈夫。

    王青洪被妻子看的訕訕,摸著下巴上短鬚,有些不自在。

    王楊氏道:「老爺瞧著馮姑娘如何?因楚家太太身體不好,早年多是由馮姑娘幫著料理家務,對於官眷之間的往來,馮姑娘也頗熟悉。」

    王青洪皺眉道:「慧娘,說這些作甚?」

    王楊氏低著頭,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若有旁的法子,又怎麼會說這個?若是三郎過了成童禮還罷,代替老爺與我在老太太跟前盡孝,沒有人會說嘴。三郎今年才十三,自己還是個孩子,要是單留他在老太太跟前,老爺與我的名聲還要不要?我的名聲還罷,容姐兒已經出嫁,三郎的親事總要等鄉試後,五郎更不用說。老爺身在官場,如今已經如此艱辛,畢竟是獨子,先前又有曾因『養親』致仕,要是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那可怎生是好?」

    聽王楊氏這麼一說,王青洪也曉得自己先前的安排不妥當。三郎年幼,一日不行成童禮,在旁人眼中就是孩子。自己真要將老母與未成年的兒子留在安陸,就是將小辮子留在外頭,等著別人攻訐。

    可是妻子不同自己上任的話,外人會怎麼看?

    王青洪有些躊躇。

    王楊氏道:「馮姑娘與楚姑娘奴婢的身份,除了我身邊這幾個,旁人都不曉得。即便不好將她們兩個放良,可對外瞞著些卻無礙的。」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可以說是我大嫂娘家那邊的遠親,良家子,我給老爺求來的,外人也會多幾分尊重。」

    王楊氏的大嫂徐氏,系出名門,是已故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徐溥的孫女。徐溥是江蘇宜興人,將馮、楚二人說成是徐家那邊的遠親,從口音上倒是差不多能對上。

    王青洪有些意動,不過依舊有些猶豫,道:「這樣安排好麼?」

    王楊氏想了想道:「既要勞煩馮姑娘為老爺操勞打理,多給些尊重為好,省的心裡有怨不盡心。老爺,年前挑個好日子,在家裡擺幾桌酒如何?左右年節到了,老爺也要設宴款待親友,抬舉了馮姑娘身份也便宜。」

    王楊氏想出的這個法子,是解決目前困局最好的法子。其實,官員千里赴任,留在原配在家鄉孝順雙親的大有人在。王青洪所擔心的,不過是官眷之間的交往;如今馮姑娘端莊大方,又知曉官眷往來,那他還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不過聽著妻子只提馮姑娘,閉口不提楚姑娘,王青洪心裡有些癢癢。

    馮姑娘端莊是端莊,可表姐妹兩個比起來,還是楚姑娘容貌更佳,更惹人憐愛些。

    想到這裡,對於妻子的話,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答非所問道:「慧娘千里迢迢地帶了她們姐妹在身邊,總不會是為配給下人,原本是打算怎麼安置她們姊妹?」

    王楊氏輕哼一聲,道:「原本的打算,老爺想不到?三郎年歲漸大了,家裡的丫鬟烏雞眼似的都盯著三郎,想要做三郎的屋裡人,也不照著鏡子看看配不配?難得見到兩個品貌好的,我想著帶在身邊看幾年,果真老實本分,以後就給三郎。三郎屋裡有了好的,也就不怕外頭的人勾著學壞。」

    王青洪雖早已猜出些,可聽妻子肯定說出這姊妹兩個本是給兒子準備的人,面上不免有些發燙,想要多問一句楚姑娘,又不好開口。

    王楊氏道:「楚太太身體本就不好,去年丈夫入獄沒多久便病故。馮姑娘已經出服,算下來楚姑娘身上還帶著一年半的孝。要不然的話,到底定馮姑娘,還是定楚姑娘,還要看老爺的心意。」

    王青洪訕笑道:「慧娘做主就好。」

    王楊氏皺眉道:「可是她們兩個骨肉離散,姊妹兩個相依相伴不容易,要是分開叫人不落忍。要是老爺不嫌人多,就也帶了楚姑娘去。等到楚姑娘出孝,如何安置,老爺同馮姑娘商量著來。」

    畢竟楚姑娘與馮姑娘是嫡親表弟妹,既然表姐做王青洪的妾,那表妹留著也沒什麼意思。他們這樣的人家,規矩最重,總不能差著輩分,將楚姑娘留給三郎。

    王青洪也想到這點,只覺得提著的心終於放下,想了想道:「我是去上任,帶太多女眷總是不好。若是帶了楚姑娘,碧雲與侍書兩個就留一個在家。」

    王楊氏猶豫道:「這兩個一個是老太太所賜,一個是老爺身邊得用的,留哪一個,還請老爺示下?」

    王青洪想了想,道:「碧雲到底是老太太所賜,還是侍書留下。」

    王楊氏口中應了,心裡嗤笑不已,這就是男人,不管嘴上說的多好聽,舊愛永遠都抵不過新歡去……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1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謀後路,預人手


    府學臘八開始放假,臘月初七下午,眾伴讀從王府出來。 

    虎頭並不是孤兒,有家人在,自然也沒有在王府過年的道理,也隨著道癡出來。道癡猶豫著,是不是將虎頭領回家,等到小年後再送他回王家窯。與他那對爹娘相比,王寧氏更疼虎頭,虎頭也樂意與王寧氏親近。

    等出了王府後,他就不用猶豫,因為王府外,虎頭二叔已經在等著。

    看到虎頭隨著道癡、王琪兄弟身邊,虎頭二叔帶了幾分侷促道:「正好進城給老太爺請安,趕巧聽說七公子、二公子這邊今日放假,便過來瞧瞧。」

    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得巧合,定是從宗房那邊打聽清楚才來王府外候著。

    虎頭家裡,並不知曉虎頭在王府到底什麼樣,只以為是在道癡身邊做了跟班。

    虎頭他娘鬧了幾回,想將虎頭找回去,可是王府大門,豈是他們能登門的。去年臘月,虎頭回家過年後,虎頭他娘就不肯再放人。總覺得虎頭行僕人事,會累的自家丟臉,影響次子以後的前程,被公公呵斥了一頓,才老實下來。

    道癡知曉虎頭家誤會,卻沒有主動開口解釋。

    虎頭這兩年在王府,眾人看護著,比過去長進不少。即便依舊口拙,可心智稍強了些。

    道癡寧願虎頭爹娘繼續嫌棄他,也不願意虎頭爹娘轉變態度,「疼愛」虎頭。因為那樣的「疼愛」後,是來自骨肉親人的算計,更讓人寒心。

    等到虎頭再大些,有世子給他撐腰,即便是生身父母,想要算計虎頭也要看虎頭買不買賬。

    倒是王福平,因常上西山,對於道癡多幾分恭敬。加上讓虎頭跟著道癡,本是老和尚的遺言,王老太爺那裡也曉得的,要是他們這邊鬧出來,倒像是不知好歹,忘了本分。

    難道將虎頭接回來,就能抹去他們這一門曾為僕之事?自欺欺人罷了。

    若是王家其他人來接,道癡還能駁幾句,將虎頭留下;既是虎頭二叔過來,道癡多少賣些面子,便沒有留人。

    虎頭家裡,這個二叔倒是個厚道人,私下裡貼補虎頭不少。道癡都看在眼中,對他頗有好感,想到打算年後開張的成衣鋪與古玩店正缺人手,就道:「若是年後還是你送虎頭進京,就來我家裡坐坐。

    倒是沒有叔侄之類的稱呼,因為道癡在虎頭家人看來是老和尚的弟子。真要與虎頭家這邊論起輩分,比王福平還要高一輩。

    虎頭二叔躬身道:「是,尊二公子吩咐。」

    虎頭二叔帶了虎頭走了,道癡帶著驚蟄,依舊蹭王琪的馬車。

    王府的日子規律而枯燥,想著從明天開始過了正月十五才回王府,王琪就興奮道:「二郎,過些日子去武昌府吧。要過年了,總要去置辦些年貨。」

    道癡瞥了他一眼,置辦年貨是借口,喜歡武昌府的繁華是真,王琪是個愛熱鬧的性子。

    不過難得有假期,他也想要出去轉轉,便點頭道:「好,不過盡量安排在小年前,小年後祖母怕是不讓出門了。」

    王琪笑著點點頭,道:「嗯,我來安排。等過了這幾日就出發。也就鬆快這一年,明年開始說不定就要忙了。」

    母孝三年,父孝二十七個月。

    明年九月,世子就除服。正式請封襲王位,還有三郡主與王琪的婚事,世子妃的甄選,除服後都要開始。

    他這麼一說,道癡心下凜然。

    這是在湖廣過的最後一年麼?

    正德皇帝明年就駕崩?

    鄉試在後年,若是明年隨世子進京的話,那預備提前準備的還很多。

    王琪滔滔不絕地贊起武昌府的繁華,哪家酒樓的菜好吃,哪家坊的姐兒曲子唱得好,時間過的飛快。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外九房。

    想著時值臘月,回家後多是親戚往來應酬,一時未必有功夫過來,王琪就跟著道癡下了馬車,進了院子,給王寧氏請了安,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才家去。

    等到王琪離開,王寧氏便取出一張帖子出來。

    「誰家要辦席?」道癡接過來道。

    臘月裡,婚喪嫁娶的人家多,外九房雖只剩下祖孫兩個,可是有些應酬還是要出面。

    王寧氏道:「十二房的請帖,臘月十二他們家擺酒請客。」

    道癡聞言,不由皺眉。

    十二房回到安陸之事,他已經聽王琪提過。可是卻沒有登門的意思,自從十月份王崔氏來了那麼一手後,道癡就打定主意不再登十二房的門。

    想到這裡,他說道:「他們家怎麼想起這個時候請客?祖母不用去吧,又不是紅白喜事。」

    王寧氏道:「是喜事,納妾之喜。三郎他爹要納妾。」

    道癡聞言,道:「這也要擺酒?」

    越是官宦人家,妻妾之分越明顯,為了納妾,宴請族人,這動靜有些大。

    王寧氏道:「瞧著這意思,三郎他爹是要留楊氏在安陸侍候婆婆,才會正經八百地擺酒納良妾。」

    道癡聞言道:「是不是過了?」

    在朝廷清洗江西官場後,王青洪能得以起復,定是借了岳家的力。可是起復後,將髮妻留在老家,帶年輕的妾室上任,總覺得有些怪異。

    或許在旁人眼中,王青洪藉著岳家的光,有裙帶之嫌,背後少不得說三說四。可實際上,更多的是羨慕與嫉妒。就算有人說王青洪懼內,口氣也多是酸溜溜的。要是能得個對前程有助益的妻子,人人都會盼著自己有機會「懼內」。

    這個時候納妾,對那些京城有消息的人來說,王青洪就是不厚道,有忘恩負義之嫌。只是王青洪向來以才子自詡,不會承認自己是沾了岳家的光起來的,應該想不到這些。

    王寧氏道:「一個孝字壓著,又能如何?總不能將那邊老太太一個人留在老家。」

    道癡不過隨口問一句,那十二房的事情實在沒有興趣,道:「祖母,納星之喜,不用去了吧。」

    王寧氏搖頭道:「我還是走一趟。不管怎麼說,那邊往返京城,替咱們捎帶東西,理應道謝。還有上回的事,總要尋個說法,省的他們以後再囉嗦……」

    沒幾日,到了臘月十二。

    道癡不放心王寧氏,想要陪著她赴宴,王寧氏卻是不許:「你既說了不登他們家門,就不要反覆。我今日過去,也會同他們提及此事。到底是兩家人,以後想要對我的好孫兒呼來喚去,我可容不得。」

    道癡無法,只好打發驚蟄雇了馬車,請燕嬤嬤陪著王寧氏出門。

    等王寧氏出門,道癡就閒下來。

    百無聊賴之下,他就出了家門,溜溜躂達地往西城去。

    別的不說,進京之前當鋪這邊要安排妥當。除了當鋪,成衣鋪與古玩鋪也給開始準備。

    年前這個時節,正好有些生意不好的買賣人家關鋪子倒閉的時候,可以趁這個時候買鋪面。

    王琪那邊的股份,他早就跟王琪提及,王琪當他是說笑,只說不參合。其實,等到他進京時,王琪身為世子伴讀、三郡主未婚儀賓,也會跟著進京,想要請王琪看護卻是不成。

    不過,王琪並不想吃獨食。

    雖說同姓王,可他這個外房旁系子弟,與王琪這個宗房嫡支相比,壓根就沒有法子相比。

    藉著王府的名頭,可以攔住外姓人對當鋪的窺視,可王家人呢?

    分干股之事還是得與王琪說,正好可以從王琪那裡借些人手用。現下當鋪用的都是容娘去年安排的那批人手。道癡用了一年多,覺得還算當用,可是對於成衣鋪與古玩店那邊,並不想讓他們再插手。

    若是想要將生意長長久久地看下去,也不能沒有自己的人。虎頭二叔,道癡就覺得不錯。即便不太精明,可勝在老實本分。用他做掌櫃的,也不怕私下亂七八糟。

    現下,虎頭二叔在宗房鋪子裡做個小管事,直接挖人過來,宗房那邊也不好看,看來還是王琪出面的好……

    十二房,正房。

    族裡的女眷來了不少,一半是趁機來奉承托請的,前陣子十二房閉門謝客,許多人急的不行;半數沒有攀附心思的,則是來看王楊氏的笑話。

    沒有強顏歡笑,沒有期期艾艾,王楊氏收拾得雍容華貴,依舊是端莊爽朗的模樣,招待族中女眷,溫和有禮,落落大方,絲毫不擺誥命的架子。

    那些想要看熱鬧的,眼睛黏在王楊氏臉,恨不得看出個窟窿來。

    可是王楊氏細嫩光滑的皮膚告訴她們,她並沒有化妝遮蓋,臉上也是真真實實地容光,並沒有被掩飾的憔悴之類。

    大家心中不忿,嘴上少不得刺上幾句。

    王楊氏只淡笑著聽了,定睛看上說話人兩眼,並無其他反應。可就是如此,也嚇到不少人。

    畢竟王楊氏「名聲在外」,她若是撒潑不稀奇,真要「賢良大度」起來,大家才會詫異。

    如今她只輕飄飄地一眼,其他因嫉妒想要再開口的人就老實閉嘴,不為旁的,就怕她記仇。

    人都有欺軟怕硬之心,若是王楊氏沒有「惡名」,一味賢良,各種嘲諷怕是早就接踵而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1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遠近,知榮辱


    各色人等的反應,早在王楊氏的預料之中,卻不放在心上。也應酬不了兩回,權當看個樂子。

    等到丈夫上任,她自可以打著「丈夫不在,出入不便」的旗號減少這些往來應酬。

    所謂族親,多是攀附鑽營之輩,王楊氏心裡多了幾分輕鄙,並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

    不過看到王寧氏的目光時,王楊氏心裡還是顫了顫。

    道癡沒有來,對於這個,她有些意外,又覺得意料之中。

    意外的是,十二房往返京城,捎帶了給順娘的東西,這次也帶回來順娘給娘家的禮,道癡理應登門道謝,才合乎禮數。

    意料之中的是,容娘出嫁、三郎不在,道癡就與這邊生疏。那個孩子,她雖只見了幾面,卻看出是個有分寸的。出繼這兩年,每次來十二房,不是三郎拉著,就是丈夫使人去找,從沒有主動上門的時候。今日並非正經的紅白喜事,而是納妾之禮,道癡年歲還小,倒也沒有過來的必要。

    心中想著,王楊氏不由再次望向王寧氏,正好與王寧氏視線對個正著。

    王寧氏臉上沒有譏諷,眼中也沒有所謂「憐憫同情」,而是欲言又止。

    王楊氏心中疑惑,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是相問的時候。

    雖說擺酒請客,可納妾就是納妾,不過一頂小轎子抬人入府。要是抬丫鬟做姨娘,連小轎子都省下。

    馮氏是早晨的時候,被送到別院的,下午又接了來,為的就是多幾分體面。

    馮氏穿著粉紅襖裙,披著蓋頭被攙扶進新房。

    王青洪在前院待客,不到天黑怕是回不來。楚姑娘打聽到表姐到了,怕她餓著,包了幾塊點心過來。

    在馮氏身邊侍候的小丫鬟也乖覺,見狀尋了個由子退出屋子,將屋子留給馮氏與楚姑娘兩個。

    楚姑娘握著馮氏的手,哽咽道:「表姐,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離京,如今表姐做了妾不說,還要奔波數千里,去蠻荒之地。」

    馮氏笑道:「有何不好?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京中日子雖好,卻不得自由。」

    從她們被抄家問罪,論為奴婢時,就早沒有了選擇的餘地,有的只有「被選擇」。

    如今能給王青洪做妾,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王青洪雖四十出頭,可看起來三十幾歲的相貌。

    王楊氏與馮氏早已談好,在王青洪上任那幾年,官宅中的事情就全托付馮氏,她並不會插手。同樣為了答謝她那幾年的辛苦,等到王青洪卸任,會給馮氏準備一份不菲私房。

    兒女之類的話題,王楊氏沒說,馮氏也沒問。

    十二房有兩個嫡子,同胞所出,要是多個庶子出來,以後家產就要三分。

    馮氏以為王楊氏會給自己吃「補藥」,可是卻一直沒動靜。後來想明白,王楊氏真要防著庶子,也不會防在她身上。畢竟她想要孩子的話,自己生不出,換個人生就是。

    只有王青洪不再使女子受孕,才說得通。

    馮氏想明白這個,雖覺得驚詫,卻也沒有太過傷心。她看出王楊氏是個極傲氣的,即便是女子,可也是說到做到之人。自己沒有蒙塵,而是歸入官家,得到一個身份,錦衣玉食,只當謝天謝地,再想其他,就是奢求。

    等到見過新姨娘,眾人吃了席,相繼告辭離去時。

    王寧氏則留在後邊,沒有著急走,對王楊氏輕聲道:「老婆子有件事尋你說,要是便宜,尋個安靜地方說話。」

    聲音雖輕,可神態鄭重,王楊氏心下一沉,忙吩咐許嬤嬤引王楊氏重新回上房。她這邊送走了幾位族中長輩後與平輩妯娌,其他女眷與晚輩女眷就打發管事婆子相送,轉身回來。

    見王楊氏回來,王寧氏沒有囉嗦,先謝過十二房往返捎帶東西之事,隨後直接講了十月裡王崔氏托病喚道癡過來之事,還有那番「北方主水當避之」的話。

    「或許貴府老太太只是一番慈心,可我那孫子是個好強的,早兩年就立志科舉,怕是要辜負這番好意。」講完那些,王楊氏淡淡道。

    王楊氏神色動容,只覺得面上滾燙,心中怒極,對於自己的婆婆很是無語。

    或許在王崔氏心中,此舉只是溺愛孫子,可是真要在族人中傳開來,影響最大的還是三郎。壓制庶孫的時候,老太太本身也就是對嫡孫的科舉前程心中沒底,這不是佐證了三郎徒有虛名?

    這哪裡是疼愛三郎,這是給三郎頭上扣屎盆子。

    再說,對於外九房來說,祖孫幾代人都讀數為業,道癡小小年紀有得了生員,正是前程大好的時候,說什麼「當避北方」的話,壓制的目的也太明顯了些。難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王楊氏連為婆婆辯白兩句的餘地都沒有,只好道:「三郎一直贊二郎,二郎總有金榜題名時,嬸娘您就等著享福吧。」

    王寧氏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是個不知情的,神色稍緩,道:「二郎的前程也好,其他也好,還有我這老婆子操心,就不用親戚惦記。不是我刻板,只是二郎年歲小,這邊即使有什麼吩咐也不好應承。若是府上有事,只管尋我老婆子罷。」

    王楊氏紅著臉,道:「這是自然。」

    她雖惱著,心裡卻明鏡似的。王寧氏此舉,是在防範十二房,怕他們再生出別的事端來,給道癡帶來不好影響。

    這份慈愛與關切,她只有敬佩。滿腹埋怨,都是對婆母起的。

    王寧氏說完當說的,便起身告辭。

    王楊氏親自送到二門外,看著王寧氏上了馬車,才沉著臉回房。

    丫鬟婆子見狀,都屏氣凝聲,以為她是為新姨娘之事不快。許嬤嬤甚至體貼地問詢,要不要給新姨娘預備「補湯」。

    王楊氏搖頭道:「勿要多事。」

    許嬤嬤勸道:「太太,這世人都愛晚生子。馮氏隨老爺去任上,一去七、八年,要是生個小姐還好,不過一副嫁妝,要是生個小公子出來……」

    王楊氏聽了,有些心煩道:「嬤嬤莫要再嘮叨這些。你去老太太院子裡打聽打聽,十月裡是否如此如此。」

    聽說牽扯到道癡,許嬤嬤臉上添了鄭重,應聲出去打聽。

    等到消息打聽回來,王楊氏立時黑了臉。那番不知所謂的話,王崔氏竟然不是悄悄與道癡說之,竟然當著宗房王珍的面。

    十二房的臉,真是丟盡了……

    道癡在西城轉了一圈,想起從王府裡帶回來的那些道家之書,還有「劉安點丹」,就尋雜貨鋪買了一個尺寬的小石墨,又去尋豆腐坊,花了一兩銀子,買了一罐子滷水與一罐子泡好的黃豆。

    當天晚上,道癡便給大家演示一番。

    沒想到,大家臉上沒有詫異,反而看著道癡笑。

    道癡眨眨眼,反應過來,道:「大家都見過做豆腐?」

    王寧氏笑道:「也就是你這孩子小,覺得稀奇;這本是市井尋常之物,活的久了就看見了。」

    饒是幾人沒有被「點丹」之事迷惑,可也都被這小石磨吸引住,商量著廚房什麼東西是需要磨的。

    後來尋了一斤多芝麻出來,道癡任勞任怨,將芝麻磨成了芝麻醬,還出了二兩香油,滿屋子的芝麻香。

    王寧氏與燕嬤嬤不吝讚美,將道癡誇了幾遭;孫嫂子雖不愛說話,可在前兩人讚揚道癡時,也跟著說兩句好話。

    王寧氏想著今日已經是臘月十二,年貨也開始預備得,祖孫兩個便說好次日去街上置辦年貨。

    翌日,祖孫兩個出門,置了半車年貨回來,多是吃食等物。過年的新衣,早在十一月就買了布,使人縫了出來。

    祖孫兩個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回到家時,便聽到一個消息,家中來了客人。

    王青洪登門,在客廳裡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

    如此之舉,已經算是惡客。

    一是不遞帖子就直接登門,而是主人家不在還不走,倒好像是責怪主人家慢待客人似的。

    王寧氏的臉色冷下來,輕哼道:「真當十二房好欺負?」

    道癡道:「多半是為十月裡的事情來的,我陪祖母一道去見客。」

    王寧氏點頭應了,帶道癡去了南廳。

    王青洪早已等的不耐煩,並不相信王寧氏不在,只覺得王寧氏端架子,才這樣拖著自己。

    可是十月裡的事情,到底是十二房理虧,要是真鬧出去,十二房就要再次成為宗族口中的笑話。

    王青洪惜名,怎麼會讓事態發展至此,這才有了登門賠不是之舉。眼見道癡扶著王寧氏進來,看了不看自己一眼,王青洪心裡冷哼一聲。

    十月裡的事情,固然王崔氏不對,可禍根子還是道癡。

    扯著面皮,王青洪給道癡與王寧氏道歉。

    王寧氏哪裡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只是無意計較,支應兩句見王青洪軟硬話都說了,便吩咐人「點湯」。

    王青洪覺得自己仁至義盡,心裡舒坦多了,見道癡始終沉默不語,板起臉來差點要訓斥一頓,不過眼角掃到王寧氏,又閉上了嘴……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崔小舅、劉大舅 (上)


    王琪計劃的很好,臘月十四同道癡出發去武昌府,小年前左右回來。除了在路上的四、五天之外,還能在武昌府暫留三、五日,吃喝玩樂的時間足夠了。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出門的東西都預備好,馬車與跟著的人也定了,他剛想要出門去尋道癡,看看那邊準備的如何。

    可是剛走到前院,他就見兩個內侍帶了幾個府衛進了大門,被堂哥帶著引到前廳。

    那兩個內侍不是旁人,正是世子身邊的黃錦與呂芳。

    兩人是過來傳話的,世子請王老太爺與太夫人去王府。

    世子傳召,王老太爺與太夫人收拾一番,便出了家門。等到二老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太夫人雙眼紅腫,王老太爺也一下子老了許多。

    王琪察覺出不對,沒等湊上堂兄跟前打探,就見堂兄紅著眼睛過來尋他。

    王琪小心翼翼上前,道:「大哥,到底怎麼了?是……姑母病了?」

    王珍點點頭,悶聲道:「七郎,姑母情形不大好,大夫說就這幾日了。祖父祖母的意思,是讓你進王府,陪姑母最後一段日子。王妃那裡,祖父母已經請了恩典。」

    王琪只覺得腦袋裡跟驚雷似的,一震一震的生疼。

    王夫人是王老太爺幼女,年紀只比宗房長孫王珍大幾歲,今年還不到四十歲。

    王琪父死母喪,王夫人待他如子,他便也待王夫人如母。姑侄感情最好。

    儘管八年前二郡主夭折後,王夫人的身體就不大好,可誰也沒想到她這堅持不下去。

    王琪的眼圈立時紅了:「怎麼會不好?我放假前,還去見過姑母,怎麼說病就病了?」

    王珍道:「聽祖父的意思,姑母身體早就不好,這幾年也是日日要吃藥,能熬到今天,已是不易。」

    王琪低下頭抹了一把眼睛,啞聲道:「好,我這就去王府見姑母。明日出行之事,大哥幫我取消了,再使人告訴二郎一聲。」

    碰到這樣的大事,哪裡還有心思閒逛,他恨不得立時飛到王府。

    民間有句老話,叫「年關難過」。除了市井習俗,年前清理債務外;還有就是老弱病患,臘月也是最難熬的。好多積年的病患,都是熬過一個臘月就能太平一年,熬不過去就拉到。

    王夫人這裡都安排請娘家人交代遺言,那定是大夫發話,只剩下熬日子……

    道癡當日得了消息,便過來宗房見王珍。

    原本他想著是不是回王府探望王夫人,可到了宗房這邊,曉得除了王老太爺與太夫人外,王夫人只召了王琪,連王珍等嫡親侄子都沒有沒輪到,他就熄了去探望的心思。

    對於重病的人來說,折騰見客才是折磨。

    回到家中,道癡與王寧氏提及此事,又引得老人家一陣唏噓。

    王夫人入王府前,王寧氏也曾見過幾遭,印象中是個開朗大氣的好姑娘,沒想到後來入了王府。說到底,兒女都是孽。若不是二郡主早夭,王夫人也不會傷了身體,鬱鬱寡歡至今。如今她油盡燈枯,心裡割刀子的又成了她的父母。可憐宗房老太爺與太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

    唏噓過後,祖孫兩個依舊準備過年之事。倒不是她們多冷情,實是她們祖孫拉見過王夫人的次數都不超過一個巴掌,接觸有限,心裡並不怎麼難過,只是有些擔心王琪。

    沒等王琪出王府,次日外九房就收到拜帖,還是兩張。

    一張署名為「侄崔皓」,一張署名為「姻侄劉萬山」,抬頭都是姻伯母,自稱「小侄」。

    道癡看到這兩個帖子有些傻眼,這兩個人名雖是初次聽聞,可這兩個姓氏熟。崔是他生母的姓氏,劉是順娘外家姓氏,名義上也是他的外家。

    拿著這兩張拜帖進院子時,道癡心裡直犯嘀咕,不是他想的那兩家吧?

    王寧氏看到兩個帖子,臉上也露出詫異。

    對於署名「劉萬山」張,老太太道:「這是你大舅舅,身上是舉人功名,早年進京應試,後來就斷了音信……」

    說完這個,老人家又拿起另外一張,道:「這個崔皓,當是你生母的兄弟。你出繼時,我同洪大老爺問過你生母的娘家人。如今雖說崔家在安陸還有幾房,可算是來都是隔房表親,你生母的親兄弟只有這一個。只是當年不忿你生母為妾之事,怒而出走,多年不得音訊。」

    道癡看著這兩張拜帖,崔家的那張鎏金,劉家那張用的是市面上不常見的雲紋紙,只從拜帖看,就不像是上門打秋風的。這樣很好。真要是藉著長輩的名頭打秋風,才叫人頭疼。

    明日造訪就明日造訪吧,自己這當「外甥」的,好生等著便是……

    同對外九房這邊的禮數周全相比,崔皓則是做了十二房的惡客。

    他不僅不告而至,而且對王青洪這個表哥也沒什麼好臉色,直接要見王崔氏說話。

    失蹤了十幾年的表弟露面,王青洪原想端著架子教訓一二,可是看到崔皓冷冰冰、滿眼漠然的神情,他又硬氣不起來。

    崔皓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接往王崔氏那邊去。

    王青洪心中不虞,想要開口攔下,不過想了想,還是隨著崔小舅去王崔氏院子裡。

    王楊氏得了消息,不過嗤笑一聲,並不起身,繼續教五郎背《三字經》。

    許嬤嬤不安道:「太太不過去瞧瞧,瞧著那一位可是來者不善。」

    王楊氏道:「來者不善又如何?誰虧心,找誰去。只是可惜了了,這熱鬧是不好看的,我還是安靜地教五郎為好。」

    王崔氏房裡,果然十分熱鬧。

    王崔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全無平素的傲慢,拭著眼角道:「皓哥兒,這都是命數。你姐姐是我的親侄女,我還能害了她不成?」

    崔皓冷笑道:「姑母沒害我姐姐,當初哄著她做妾的是哪個?許諾生下孩子,記做嫡出,繼承十二房家業的是哪個?我還以為姐姐跟著姑母,終於享福了,才走了無牽無掛。沒想到,姐姐還是真是福薄的。」

    王崔氏歎氣道:「誰願意如此,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崔皓挑眉道:「我姐姐既福薄,享不得二房太太的福,可到底掙命生下王家血脈。聽說王家三郎敏而好學,我姐姐地下有知,也當安心了。」

    一句話,聽得王崔氏與王青洪都變了臉色。

    王崔氏忙道:「皓哥兒,三郎是你表嫂所出。」

    崔皓挑眉道:「哦,三郎不是我的親外甥?那五郎是我的親外甥?」

    王崔氏訕訕說不出話,王青洪見崔皓陰陽怪氣的,有些忍不住,皺眉道:「五郎才四歲,你姐姐都沒了十幾年,怎麼會是你姐姐所出?」

    崔皓看著王崔氏道:「看來我是誤會,莫非我那親外甥,也是福薄的,早早就去了?」

    王青洪心中不忿,可也沒臉當著崔皓的面說道癡出繼之事。

    王崔氏這會兒臉上已經平靜許多,抬起頭來,對崔皓道:「你既尋上門來,想來也打聽的差不多,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說起來,這邊是虧待那孩子不少,都是有苦衷的。你是那孩子的親舅舅,出繼這樣的大事,本不當越過你。可是當時你又沒有音訊,想要商量也不能。」

    崔皓怒極反笑,道:「那姑母說說看,到底是什麼苦衷,使得姑母失信與亡人,又鬧出出繼的事來?」

    王崔氏的眼中露出幾分哀痛,將那八字純陽的話又說了一遭。出繼之事,則成了十二房的精心安排。否則的話,王瑾以庶出身份,也沒資格入王府伴讀。

    王崔氏說的理直氣壯,王青洪在旁,身板也直了一些。

    崔皓拍手臉道:「真是我的好姑母,真是我的好姑母!怕是姐姐地下有知,都要感謝姑母『厚愛』。原來姐姐在姑母心裡份量這樣重,已經越過親孫子去。為了姐姐的緣故,親孫子說扔都能扔。還有頭一回聽說,在王府熬個不入流的小吏,竟比科舉仕途還有前程。聽聞姑母最重嫡長孫,怎麼沒將王三郎送到王府?」

    王崔氏被說得面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王青洪見狀,忙上前扶住,對崔皓皺眉道:「好了,如何待王瑾本就是我王家事,崔皓你差不多就行了。」

    崔皓聞言,站起身來,看了看不敢與他對視的王崔氏,又看了看滿臉不耐煩的王青洪,咬牙道:「我總算是見識什麼是『背信棄義』,老天有眼,總會有報應!我姐姐被你們藉著子嗣之名,騙進府中,屈居側室,結果不僅丟了性命,連留下的血脈也被你們踐踏至此。若是姐姐地下有知,會與我一同詛咒你們十二房早日斷子絕孫!」

    怒極恨極,他神色已經猙獰。

    說完,不待王崔氏母子反應,他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王崔氏臉色青白,身子微微顫抖,顯然被這惡毒的詛咒嚇到。

    王青洪也陰沉著臉,不知心裡在思量什麼。

    走出了十二房的崔皓,回頭看了看十二房的門匾,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4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崔小舅,劉大舅(下)


    同樣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崔皓是怒中含恨,劉萬山則是怒中含愧。

    當年他剛及弱冠就中了舉人,信心滿滿地進京應試,十年時間,四次應試,都是名落孫山。家財散盡,加上妻子高氏亡與產關,妻兒具亡,心灰意冷加上無顏回鄉,他就應了別人的請,以幕僚身份隨人出京,去了臨洮府(治在蘭州)。

    在離京前,他曾叫內弟高鳳遠捎信回鄉給已經出嫁的妹妹劉氏,言明自己的無奈,並且將自己的落處寫明,省的妹妹擔心。

    到了蘭州沒兩年,他就收到高鳳遠的信,提及劉氏典賣嫁妝,妹婿王青洲準備鄉試。他內弟有心幫襯,可外九房長輩固執,他那邊雖勉強算是姻親,可也有些遠。

    劉家既與王家做姻親,對於王寧氏也是相熟的,看到這封信,只有感慨老人家的清高固執。

    劉萬山接到信,心疼妹子,將自己攢下的薪俸收拾收拾,合計百餘兩銀子,兌成一塊金子,托送信人帶回鄉。

    次年,高鳳遠的第二封信到了,是報喜的信,提及王青洪中舉。

    劉萬山想著自己京城居、大不易,就又收拾了五十兩銀子給妹子捎帶過去。

    收到王青洲暴斃的消息時,已經是他到又一年後。

    此時,在上官的介紹下,他娶了上官守寡的外甥女做填房,也以舉人身份補了吏員。對於家鄉有個妹子需要接濟之事,他絲毫沒有做隱瞞。

    妻子亦是賢惠的,除了銀兩外,另置辦了幾樣體面又輕便的禮給未曾見面的小姑子。

    劉萬山想著蘭州離安陸雖路途遙遠,可總算走動起來。妹婿既過世,剩下一門孤寡,自己能幫襯就幫襯些。

    外甥回了信,寫的字並不好看,可是想想外甥的年紀,劉萬山就不好計較了,只是在回信時,給外甥帶了兩張好字帖。兩家就這樣往來了起來,雖說隔著三千多里,可信件始終沒有斷過。從一封封書信中,劉萬山曉得外甥很出息,過了童生試。

    想著外甥要娶妻、外甥女兒要出嫁,劉萬山又吩咐妻子準備了財物,使人帶回安陸。

    然後,沒有然後了……

    不僅沒有回信,身邊送禮回鄉的舊僕也了無蹤跡。

    劉萬山想著兩地數千里之遙,是不是老僕被謀財害命了?

    使人打聽了一番,也不見有什麼消息。原想要請人走一趟安陸,結果正好地方有一知縣出缺,劉萬山被推舉上去,為一地父母,暫時無暇他故。

    西北雖苦寒,民風彪悍,可當地人性子多質樸,嫌少有狡詐奸猾之輩。

    雖說西北馬賊向來不絕,可劉萬山運氣好,正趕上西北馬賊青黃不接的時候,地面上太平了幾年。

    這個時候官場考評,不是看「破案率」,而是看「案發率」。就算這邊十起案子都破了,也比不上那邊只發了一起案子的。

    劉萬山「治下清平」,加上他本身是舉人出身,重視教化,使得地方的生員人數終於突破個位數。

    僅此兩項政績,就使得他歷年考評都是卓異。

    劉萬山終於騰出手來,打發安排人手去安陸,結果趕上寧王叛亂,各地府衛戒嚴。臨洮地處西北邊線,出入人口也限制起來。

    寧王造反時,江西官場不少官員被裹挾,而後紛紛落馬。劉萬山的舅丈人正好調任江西為布政使,劉萬山就托其代為打探故鄉消息。

    沒想到得來的消息卻是劉氏與王大郎早就病故,順娘已出嫁,王寧氏與嗣孫相依為命。

    劉萬山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再往下涉及髮妻岳家,就不好使舅丈人這邊繼續幫忙打探。

    正好他因政績卓越  ,得以「減俸陞遷」,請舅丈人尋了人情後,補了河南南陽府通判。

    上任的期限在明年二月,中間有空暇,劉萬山便攜妻子兒回鄉祭祖。

    等使人打聽一番,曉得外九房多年貧寒,一直靠祖上傳下的十來畝地勉強維生,直到過繼嗣子後,在宗房幫襯下生計才起色後,劉萬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他去了高家,高家日子過得越發紅火,鋪子添了兩間,名下的良田也多了不少,一副興家景象。

    高鳳遠沒有否認,劉萬山前前後後使人送回來的五百餘兩銀子都被高家密下。那個失蹤的老僕,本就是高家遠親,早年隨著高氏跟在劉萬山身邊的,所謂「失蹤」也不過是回了高家。

    最後準備的那些添妝,已經做了高家長女出嫁時的陪嫁。

    劉萬山面色鐵青,質問高鳳遠緣故。

    高鳳遠道:「姐夫灰心會試,遠遁他鄉,只記得關心已出門的親妹子,對於岳父母一句也不問,何其心狠?我姐姐是光著身子入劉家的麼?姐夫顯達,周濟先頭岳父母一二,盡盡孝道,又有何不可?要是姐夫得了新人,不願意再認高家這門親,只管告去,什麼罪責我都認了。」

    見他說的這般理直氣壯,劉萬山連辯白都懶得辯白,站起身來,看著高鳳遠道:「既是我盡了孝道,那劉高兩家就再無往來的必要!」

    高家與外九房同為他的姻親,可兩家怎麼能相比?高家日子富裕,高鳳遠兄弟數人,子孫繁茂;王家外九房貧寒,人口伶仃。

    自己哪裡是對岳父母不聞不問,是二老一隻對他這個女婿不待見。他髮妻都喪了,哪裡還好意思再去給二老添堵。

    十數年的功夫,高父高母早已相繼故去,高鳳遠口中的所謂「孝道」,不過是笑話。

    被扣下銀兩,劉萬山心中並無太大怨恨。財帛動人心,只能說小舅子沒做君子,而自己又太輕信了;他恨的,是小舅子沒有將自己的下落告知劉氏,隔絕兩家音信十數年。

    若是劉氏知曉她還有個哥哥可以依靠,還會不會鬱鬱而終?若是大郎曉得親舅父已經出仕,能幫襯外九房一二,還會不會朝夕必爭、嘔血苦讀?

    沒有如果。

    要是他當年沒有倉促出京,要是他這些年仔細些發現高鳳遠的異常,一切都會不同。

    現下說這個,已經晚了。

    抱著悔恨愧疚的心情,劉萬山登上外九房大門。

    早在聽聞外九房過繼嗣子時,他是心裡不自在的,畢竟不是胞妹所出,算是便宜外甥。可是回到安陸這兩日,仔細調查了外九房這兩年的事情後,他對於道癡只剩下滿心感激。

    今日當年見到道癡時,他心中也多了親近,少了疏離。

    道癡面上客氣有禮,將客人引至南廳看茶,眼角餘光在打量劉萬山。劉萬山身上穿著鑲了裘皮的大氅,加上踏著官靴,雖不知品級,可也能瞧出是官身。

    劉萬山也在打量道癡,半新不舊的細布瀾衫,頭上是儒巾,是個眉眼清秀的儒雅少年。面容雖稚嫩,可言行之間氣度不俗。

    劉萬山即便是官身與長輩,可是懷著愧疚而來,不願在道癡跟前擺架子,和聲細語地問了順娘在京的詳情,還有外九房這兩年的近況。

    道癡都一一答了。

    聽聞順娘已經生下一子,外甥女婿也拜得名師,科舉有望,劉萬山不免唏噓。

    對於高家的事情,他原本想要隱瞞下來,畢竟不是光彩的事。自己但凡多用心些,也不會被騙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見到道癡後,劉萬山十分喜歡,思量一番後,決定還是如實告知。省的對方以為自己是個狠心的舅舅,兩家因此生嫌隙,反而不美。

    聽了這段烏龍往事,道癡真是愣住。

    尋常人家,幾兩銀子能過一年。五百兩銀子,高價買地,也有五十畝,一年收益幾十兩銀子。要是外九房真得了這份貼補,順娘打小就不用吃那麼多苦。

    不過那樣的話,外九房也就不會這樣冷僻,被族人嫌棄,遲遲定不下嗣子人選,讓自己撿了空子。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最難受的怕是劉萬山,本是個心疼妹子的好兄長,卻是半點力都沒助上。多年後回鄉,物是人非。

    只是自己是晚輩,勸慰的話也不好說。進內宅請王寧氏時,道癡便三言兩語轉述了劉萬山的話。

    王寧氏顯然信任劉萬山的人品,立時就信了,歎氣道:「怪不得這些年不知音訊,原來是這個緣故。就是你母親生前,也以為你大舅人沒了,才會斷了音訊。屢試不第、妻兒具亡,一般人哪裡能挨得住這打擊。」

    對於那陰錯陽差沒得到五百兩銀子,王寧氏雖沒見著,可還是對道癡道:「雖說銀子高家得了去,可歸根結底是你大舅舅想要貼補咱們家才失了財,這份人情得領。劉家舅爺不僅是你舅舅,還是你父親的同門學長,早年對你父親也多有照拂。」

    道癡口中應著,扶著王寧氏出了二門,進了南廳。

    劉萬山聽到動靜,已經起身,見了王寧氏,立時屈膝拜了下去:「侄兒萬山給您見禮。」

    看著劉萬山,王寧氏也是一陣恍惚。

    劉萬山當年進京前,曾來王家拜別,彼此劉萬山弱冠年紀,自家兒子與劉氏正新婚燕爾。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昔日弱冠青年已經雙鬢染霜,自己兒子、媳婦早已是黃土一抔……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5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舅小舅拜九房


    見禮過後,賓主落座,敘了幾句家常後,王寧氏便問起劉萬山的家眷。

    待聽說劉萬山已經娶親多年,膝下四子一女,王寧氏點頭道:「大善,大郎她娘生前最惦記的就是舅老爺的終身大事,若是她地下有知,知曉舅老爺已有血脈,心裡也安生了。」

    提及亡妹,劉萬山心中酸澀,沉聲道:「今日冒昧登門,不好帶內子與孩子們直接過來鬧老太太,才留在家裡。妹妹與妹婿那裡,小侄想要帶孩子們去看看。還有大郎,我這當舅舅的,還沒有看過一眼。他落地、抓周都都是從妹婿的家書中知曉……」

    當年兄妹兩個說笑,還說要親上加親。結果他成親多年,妻子未育,終於等到妻子懷孕,又產關難過,接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眼前雖又有個外甥,可是結親的話也不好再提。

    說著亡故的兒媳,王寧氏本就有些難受,現下聽到提及長輩,就有些受不住。她忙低頭按了按眼角,強笑著:「難得回來一次,是當去看看。看舅老爺何時得空,讓二郎帶了你去。」

    劉萬山起身道:「若是伯母這邊便宜,小侄明日想帶內子與孩子們過來給您請安,而後就勞煩二郎帶我們一家去看看妹妹、妹婿。」

    王寧氏道:「有什麼不便宜的,正經的親戚,本就該多走動。只是現下正是臘月,天寒地凍,大人還罷,小孩子金貴,在家裡給他們姑姑點幾柱香便罷了,未必要鬧這些虛禮。」

    這番話雖是好心,可劉萬山並沒有應答,只道:「總要見見他們姑母與姑父,下一次還不知何時才能回鄉。」

    見他如此,王寧氏倒是不好再攔著,便說了自家墳塋地的具體位置。

    劉萬山這邊則是開口,約好了明日先帶妻兒過來,隨後從這邊出發去王家墳塋地。

    劉萬山說完正事,正想起身作別,這時驚蟄進來,近前稟道:「老太太,公子,門外有客至。」

    王寧氏與道癡祖孫對視一眼,想起昨日的帖子,曉得這多半是崔小舅到了。

    劉萬山只當有客,起身道:「伯母既有客至,小侄就不叨擾了,先回家去,明日再過來。」

    王寧氏尚不知崔小舅來意,不知接下會如何情景,便沒有留客,吩咐道癡送出門。老人家在南廳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回了二門。

    想著不管崔小舅來意是什麼,到底是二郎的親舅舅,名分上雖比不得劉大舅,可論起人情比那邊更親近,還是給他們舅甥兩個說話的時間為好。

    道癡送劉萬山出大門,便見門外站著一人,身形高挑,眉眼修長,被幾個僕從簇擁著,站在那裡。那些僕從手中,則抬著不少東西,大包小包,有些露著的綾羅綢緞。

    劉萬山雖帶了僕從過來,也預備了年禮,可沒有這麼誇張。

    劉萬山微怔,並不是被來人的氣派震撼,而是覺得眼前這華服青年相貌儒雅,可站在那裡,身上卻帶了凜冽。再掃了一眼後邊的隨從,也多是彪壯之人。

    這樣的人,登門做甚?

    劉萬山有些不放心,低聲問道癡道:「來客是何人?」

    道癡亦低聲回道:「若是所料不差,應是我生母的胞弟,亦是離鄉多年。」

    劉萬山聞言訝然,倒是不好再多問。名分上他是舅舅,可血脈哪裡是割的斷的,來人才是二郎的親舅舅,只是太年輕了些。不知是做什麼營生的,看著豪富,卻沒有商人的粗鄙。

    崔皓的視線,已經黏在道癡身上。

    看著他單薄的身板(其實是正在抽條長個),渾身上下都是細布衣裳、不見絲羅(道癡的習慣,家居更喜棉布),面善的容貌,再想到離世多年的姐姐,崔皓的心痛如絞,顫聲道:「可是……可是二郎?」

    道癡點了點頭,道:「尊駕可是姓崔?」

    不是他遲疑,而是他同劉萬山一樣,也發現來客的異常。這般打扮,粗看之下像是豪商,可身邊隨從的彪悍之氣又太盛。

    外加上就是來客看著太年輕了些,從相貌上看,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

    崔皓已經疾行兩步上前,道:「我姓崔,單名一個皓字,是你娘同胞兄弟。」說話的功夫,他看出劉萬山的裝扮是官身,遲疑道:「這位是?」

    道癡道:「這是我大舅。」

    回答完,道癡轉身對劉萬山道:「大舅,這是我小舅。」然後對崔皓道:「小舅,這是我大舅。」

    兩頭都去了姓氏,並沒有分出遠近。

    劉萬山看了道癡一眼,對崔皓拱手道:「在下劉萬山,見過崔舅爺。」

    崔皓正尋思這「大舅」是崔家那位堂兄,聽到劉萬山的話,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自己外甥名牌上的舅舅。

    他心裡不待見劉萬山,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又是在外甥面前,便客氣地說到:「原來是劉世兄,小弟崔皓,這裡有禮了。」

    劉萬山是個知趣的,與崔皓打了招呼,客氣了幾句後,便上了馬車家去。

    道癡請崔皓進了大門,崔皓揮揮手,幾個壯漢抬了禮物跟上。

    進了院子,看到逼仄的過道,崔皓眉頭緊縮;待到南廳,看到這狹窄的屋子,四周陳舊的傢俱鋪設,他的臉上繃得緊緊的,看到地上包好的各色禮物時,才稍稍舒展些,望向道癡的目光越發練習慈愛。

    道癡請崔皓上首坐了,親自奉茶,只覺得頭皮發麻。

    劉萬山還罷,四十大幾奔五十的人,面帶「慈愛」就慈愛了;崔皓這裡,頂著這年輕的面容,滿臉滿眼的「慈愛」還是真叫人消受不了。

    若是對方說點什麼還罷,多年不回鄉的苦衷啊,沒有音訊的無奈之類。

    不想,崔皓只是這樣看著,什麼話都不說。

    這神情叫人牙疼。

    道癡看不透崔皓,就老實地坐在下首做鵪鶉,並不主動開口。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崔皓才咬牙道:「好孩子,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吃苦!那些人欠你的,我也會幫你討回來!」

    道癡聞言,抬起頭來,看著崔皓橫眉豎目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問道:「小舅今年貴庚?」

    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聽得崔皓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挑眉道:「我比你娘小五歲,今年二十七。」

    道癡聽了,繼續問道:「小舅離鄉十四年?」

    崔皓點點頭,臉上有些悵然。

    按照王寧氏所知,崔皓是在小崔氏入十二房為妾後就憤而出走,這樣算下來他當年出走時才十三歲,正是與道癡現下一般大。

    同樣是在外討生活,擱在劉萬山身上,三十而立的人,即便沒有中進士,可是儒林裡摸爬滾打十數年,身上有舉人功名,走遍天下都不怕。是個有魄力的,本朝官治,舉人可以授官,劉萬山卻選擇為幕這條路,去的又是臨洮府那樣偏遠的地界,也算是魄力。

    從幕僚文書到正六品通判,劉萬山總算是熬出頭。

    崔皓這邊,雖沒有聽他提及外頭生活如何,可是一個十三歲的半大少年,連童生都不是,離鄉背井會的生活怎麼能好?

    想到這裡,道癡面露擔憂。

    這個時候人口移動,可是需要相關文書,不是說你一半大小子,想離家出走就出去溜躂一圈。若是沒有當地衙門出具的文書,那就是流民黑戶。

    自己這個小舅舅,不會是走野路子的吧?

    落到崔皓眼中,哪裡會想到道癡真擔心他不清白,還以為外甥在心疼他這些年在外吃苦。

    他長吁了一口氣,笑道:「難熬的日子都過去了,舅舅不能保你榮華富貴,卻能保你一輩子吃香喝辣!」聲音裡是自信與得意。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地上的綾羅布匹那些,道:「那是舅舅給你們老太太帶的見面禮,又指了指另外兩個尺長的匣子到:「那是舅舅給你的見面禮。」

    說罷,他接下腰間荷包,遞給道癡道:「這是武昌府盛隆錢莊的印鑒,拿著這個每年可以從那裡支取五百兩銀子,是舅舅給你的零花錢。本想買宅置地,給你置辦家當。可是王氏宗房在安陸地界太霸道,你這邊是外房,年紀又小,突然增加產業,反而惹人注目,引得旁人生貪念。你王府伴讀的身份能唬住外人,卻攔不下王家人。還是悶聲發財好了,不必在人前擺闊氣。等你大了,支撐起門戶,無人敢欺負時,舅舅再幫你置辦產業。」

    這一番話,卻是與崔皓現下的裝扮不符。

    不過這也能說明崔皓對外甥的上心,為了給外甥長臉,才穿戴的格外鄭重些。

    崔皓能為外甥做到這個地步,是個重情義的人,可道癡卻不好收下。一年五百兩銀子,這不是個小數目。不管崔皓是怎麼賺來的,道癡都沒臉大剌剌地坐享其成。

    他真誠道:「小舅,家裡現下不缺銀錢,小舅的心意我領了,這銀子還是留給表弟、表妹們。」

    崔皓聽著,面露不解:「表弟,表妹?你幾個堂舅家的?……我作何不將銀子給自己的親外甥,要給那些人?我才不給,半個子也不給,我的家產,以後都留給二郎……」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9 22:0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代人,議前程


    舅甥兩個,雞同鴨講。

    不是崔皓是未婚,就是未育,前者還罷,後者說不定就有什麼私隱,道癡岔開話道:「天色將午,小舅再這裡用午飯吧?」

    崔皓聞言,遲疑了一下,道:「會不會太打擾?我雖你親舅舅,可你到底出繼到這邊,老人家會不會多想?不要使你為難才好。」

    崔皓的「慈愛」,雖與他年輕的面容有些不相配,可是不得不說,他與劉萬山不同。

    劉萬山看著道癡的時候,眼神裡有打量、有考究,即便語氣親近也是在客氣有禮的範圍之內。

    道癡相信,若是自己不成樣子,劉萬山對自己會更疏離。崔皓不同,他沒有打量挑剔,只有真心關切。

    即便年紀不到位,可很是有長輩的樣子,那種不問對錯的縱容。

    道癡面上沒什麼,心裡卻有些感動,輕聲道:「不為難,祖母很慈愛,這兩年對我真的很好。」

    崔皓聽了這話,面上神色也柔和許多,顯然明白外甥重點說的是那句「真的很好」,道:「我是晚輩,是不是我當去拜見?在這裡等著老太太出來,也太托大了些。」

    道癡想了想,點頭道:「那小舅稍坐,我先去進去稟告一聲。」

    崔皓擺擺手,道:「去吧,去吧。」

    道癡起身出了南廳,疾行幾步進了二門,往上房去。

    王寧氏坐在小佛堂撿佛豆,聽到動靜起身道:「你們舅甥聊完了?我現下去見崔家舅爺?」

    道癡扶著王寧氏道:「祖母,小舅說他是晚輩,不好托大等祖母過去,想要過來拜見。」

    王寧氏聞言,腳下一頓,道:「會不會失禮?」

    道癡道:「怎會?祖母是長輩。」說到這裡,想了想道:「:祖母,我想留小舅在家裡用午飯。大舅家即便遠離安陸多年,宅院尤在;崔家那邊,聽三郎提及,宅田早已易主。」

    王寧氏歎氣道:「都不容易。將飯時了,自然當留客,你想要留崔舅爺在家住便留,總不好叫他回到老家,卻無寸土棲身。」

    道癡道:「留宿就算了,小舅帶了僕從來的,家裡不便宜。」

    雖看出崔皓待自己是真心實意,可感動歸感動,實際上論起來,除了血緣之外,兩人還是陌生人。

    崔皓官不官、商不商的豪富做派,讓道癡心裡很是沒底。他感念崔皓的真心關切,可是不願打破目前的平靜生活,這舅甥關係還是慢慢來的好。

    王寧氏年過花甲,道癡能看出來,老人家怎麼看不出來。

    雖說有些詫異崔皓的年輕面嫩,可是王寧氏也瞧著他對道癡毫不遮掩的關切。

    她並不是愛應酬的人,可是為了孫子,這兩年已經開始在族中往來走動。今日招待劉萬山與崔皓,歸根結底也是為了道癡。

    外九房即便有了道癡這個嗣孫,可上無叔伯庇護,下無兄弟扶持,自己年紀又大了,能陪孫子過多久?要是多兩門好親戚,等到道癡有個難處,也有去求情的地方。

    劉萬山即便礙於名分,會拉扯道癡一二,可絕對不會像崔皓這樣沒有條件的疼愛。名分可以變,血脈牽連卻是割不斷的。

    她本就擔心孫子以後孤零零,現下有長輩願意疼他,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有芥蒂。

    崔皓本還有些拘謹,見王寧氏確實慈愛,又沒有礙於名分攔著他們舅甥親近,心裡很是感激,面上也就越發恭敬。

    因是與崔皓頭一回見面,實在不熟悉,王寧氏即便閒話家常,也不會主動問崔皓什麼,就撿了道癡相關的事情講起。

    「二郎最愛看書,在家閒坐無事,手上也要那一本書……」

    「與他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是個叫虎頭的孩子,二郎將他當弟弟待……」

    「宗房老七與二郎一道進的王府,老七是個實在人,對二郎這弟弟很是照顧。兄弟兩個作伴,感情很好,比親生的也不差……」

    「二郎是個懂事的孩子,並不是那種不知生計的。雖說還沒有成年,可家裡的事情,都是二郎做主……」

    「除了七郎,二郎在王府與同窗相處的好,有個陸小子,還曾來家裡耍過……」

    「說親?早就有人盯著二郎。二郎前年入王府為伴讀後,就有不少人家上門打聽。只是條件都平平,多是街坊鄰居;等到去年二郎成了童生,就有書香門第打聽,不過也沒有太合適的。今年二郎過了院試,家裡可是真熱鬧。十三歲的秀才,誰提起不讚一聲。只是二郎說了,想過幾年再議親。老婆子也是藏了私心,想著二郎既有意科舉,往後心想事成後總要出仕,尋個妻族能互相扶持的好。不求對方多顯貴,只要多份照應……」

    王寧氏並不是多話的性子,可今日卻絮絮叨叨,說起許多,一句也不離二郎。

    崔皓傾身聽著,面上一陣歡喜,一陣皺眉,卻是聽得極入迷。

    從王寧氏的絮絮叨叨中,他也聽出了王寧氏對道癡的真心關愛。心中對外九房最後的那點排斥,也都散盡。出繼就出繼,他依舊是舅舅。

    二郎能跟在這樣一位慈愛豁達的老人家身邊長大,總比在十二房跟著那狠毒母子生活要使人安心。

    這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是望向旁邊坐著的道癡,都是滿臉滿眼的關愛。

    道癡坐不住了,借口去安排午飯,從上房逃了出來。不過站在院子裡,道癡的嘴角還是翹了翹,這種被當成珍寶的感覺不賴。可是看著崔皓那張年輕的面孔,他實在沒法子將他當成長輩來看待。

    王寧氏已經交代了燕嬤嬤與田嫂子,兩人已經開始在廚房準備。只是外九房上行下效,平素廚房多是素食,十天八天吃一次肉,也都給燕伯與驚蟄幾個吃。田嫂子帶二柱過來後,便也開始跟著王寧氏吃齋。

    不過現下家裡倒是不缺肉,道癡與老太太置辦年貨時,也買了些肉回來,準備上供的時候用,還有其他人解饞。

    如今待客,總不能都是豆腐白菜。到底添幾道葷菜,田嫂子有些拿不準。

    田嫂子與燕嬤嬤正想去上房請示王寧氏葷菜的事,見道癡在院子裡,便近前低聲相詢。

    道癡想著崔皓的性子,未必會稀罕大魚大肉,便道:「就按尋常準備吧,葷菜的話,除了臘肉,可以做個芙蓉蒸蛋或是攤蛋。

    燕嬤嬤遲疑道:「會不會太簡慢?崔舅爺可是頭一回登門。」

    道癡搖頭道:「不會,說不定正合小舅的心。」

    燕嬤嬤見他做主,便沒有囉嗦,反身與田嫂子幫手去了。

    正房裡,崔皓嘴裡已經換成稱呼,從「伯母」,成了口氣更親近的「伯娘」:「伯娘,十二房那邊早先就是一筆亂賬。侄兒回來這兩日,才曉得二郎所遇不公。侄兒心裡存了火,燥的不行不行,昨日去那邊,幾乎要動手。只是嫌丟臉,也不願牽扯到二郎身上,使得他被嚼舌,才使勁忍了。今日見了伯娘,同伯娘說了這一席話,心裡真是舒坦多了。十二房那裡烏煙瘴氣,哪裡比得上伯娘這裡清淨。二郎能給伯娘做孫子,是那小子的福氣。伯娘是好人,好人有好報,要是伯娘不嫌棄,以後就當我將子侄,儘管使喚,我崔皓絕無二話!」說到最後,拍著胸脯「梆梆」響。

    王寧氏道:「想開就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二郎是個好強的孩子,總有一日會出人頭地,到時候哭著喊著後悔的是那邊。」

    最後一句,當然是在戲言。

    王青洪本身就是狀元郎,三郎也是讀書種子,即便道癡中了狀元,十二房只會說「恭喜」,也不會哭著喊著後悔出繼之類的的話。

    這「戲言」卻正合了崔皓的心思,他眉飛色舞道:「伯娘說的正是,總要讓他們後悔得心肝肺都疼了才好,比打他們一頓還解恨。」

    說到這裡,想起十二房的三郎在國子監,崔皓道:「王三郎入監了,京中有名的先生多,此消彼長的,不就將二郎給落下了,是不是也叫二郎入監?」

    王寧氏道:「二郎早就有這個意思,前些日子還參加了年考。只是『撥貢』數百里挑一,並不容易考。具體如何,還要等明年再說。」

    崔皓想了想,道:「既是拔貢不易,那就直接納監得了?只要銀子砸到了,有什麼地方去不得?」

    王寧氏忙道:「不可。自己考進去的,與花銀子進去總不一樣,若是因此惹同窗厭棄反而不好。二郎是想要科舉出仕的,這樣入監到底不好聽。」

    崔皓道:「既是直接入監名聲不好聽,那是不是該去學政那裡走動走動?拔貢之事,是學政的差事。

    王寧氏見崔皓的模樣,恨不得立時出門奔武昌府(學政衙門駐地),忙道:「賢侄稍安勿躁,二郎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什麼時候進京,如何進京,他怕是心裡已經有成算。到底當如何,還是先問過二郎的打算才好。」

    崔皓聽了,並沒有說什麼二郎還小之類的話,反而認證想了想,點頭道:「伯娘放心,侄兒不拘做甚,總要先順著二郎的心意,絕對不會勉強他……」

    看著這樣的崔皓,王寧氏心中只覺得慶幸。今日也算雙喜臨門,原本孤零無依的外九房,也多了兩門姻親。

    不管崔皓到底做什麼行當,對外甥的這份心是真心實意。

    崔皓的心情顯然也大好,外甥會進京,會鄉試、會試一路考下去。到時候定囑咐他好好學習,將那個王三郎狠狠地壓下去。

    不過,他的好心情,就維持到開飯時。

    王寧氏原要請崔皓上坐,崔皓只是不肯,到底扶著王寧氏居上,他在王寧氏左手,面對是道癡。

    等到燕嬤嬤擺好了菜,崔皓的臉色就有些不好。

    飯桌上,總共擺了六盤菜,四素溜白菜、煎豆腐,拌雙耳,熏千張,兩葷炒臘肉與芙蓉攤蛋。

    炒臘肉與芙蓉煎蛋都擺在崔皓跟前。

    崔皓倒沒有想著自己被慢待,只是心疼外甥。

    他看著兩眼的兩道葷菜,又看看就著白菜豆腐吃的津津有味的祖孫兩個,伸出手去想要將眼前的兩個盤子挪地方。

    道癡正看著崔皓的反應,見他要換菜,忙道:「小舅,祖母與我都茹素,不吃葷,這兩道菜是專門給小舅準備的。」

    崔皓聞言,不由一愣,道:「小小年紀,茹什麼素。怪不得瞧你單薄,只吃白菜豆腐哪裡能長個子。」

    道癡道:「小舅,我暫時改不了。」

    見他一本正經的,崔皓反而不忍再說什麼,只是不解地看了一眼王寧氏,想著老人家為何不勸著些。

    茹素之類,倒不是擔心外甥少吃肉能如何,而是擔心外甥生出世之心。

    王寧氏道:「他打小就沒沾這個,心裡膈應,或是腸胃受不住也是有的。莫要逼他,等他自己慢慢改變。」

    崔皓聞言,使勁咬牙,對十二房的恨意又加深一層。即便看著不順眼,別院田莊沒有麼,為何要送到寺廟裡?好好的孩子,要是真有了出世之心可怎麼好?

    除了這一小小插曲,這頓飯總算順利吃完。

    崔皓想著自己過來大半天,差不多該告辭,便道:「伯娘,侄兒去二郎屋裡看看?」

    王寧氏笑道:「讓二郎帶著你過去。」

    她能體恤崔皓的心情,不過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看看二郎到底過的如何。

    道癡那兩間東廂,掃兩眼就看周全,而後他就大喇喇地羅漢榻上坐下,道:「二郎,是想要闔家進京?」

    這是他吃飯時想到的,王寧氏提了孫子想要進京入監之事,卻沒有提及她的安排。這個家裡只有祖孫兩個相依為命,瞧著道癡對王寧氏的孝順模樣,絕不會是將王寧氏獨子丟在安陸不管。

    道癡點點頭,道:「小舅,順娘姐姐與姐夫在京中,等祖母到京,想要見姐姐也方便些。」

    崔皓聞言大笑道:「京中正是求學的好地界。我京中有幾個熟人朋友,房宅之事就交給舅舅。」

    道癡想著世子是個愛多心的性子,自己準備太早、太皺眉未必是好事,便道:「許是還要等個一年半載才能成行。小舅朋友那邊,還是晚些日子再打擾。」

    崔皓點點頭,道:「隨你心意,反正不是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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