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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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6 12:5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章 欲分房宗家生隱患


    翌日,沒等道癡用早飯,周泰與張大就過來候著。

    道癡用了早飯,就與他們兩個去見田主,買下那三百畝水田。所用銀兩,除了崔皓贈的那些,還有當鋪這兩年的出息。

    周泰算是完成差事,鬆了一口氣;趙大則是神色訕訕。

    原本買田之事,最早是交給趙大,結果打聽到的都是不是三五十畝的,就是下田的,都不和道癡心意。

    這點也不稀奇,因為整塊的良田,就是不好買。有的時候,壓根就得不到消息,買主與賣主就交易完。

    周泰聞言,便主動請命。結果半月功夫,就漂亮地完成差事,不過是借勢。卻是借的漂亮,用的是劉家那邊的人脈,在道癡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從衙門裡過好田契出來,道癡回頭看了看周泰與張大,對張大道:「既是田契立好了,你就帶幾個小的去巡莊。」

    張大聞言,忙道:「小人尊公子吩咐。」

    張大歡歡喜喜地去了,道癡看向周泰,見他依舊恭恭敬敬,道:「差事完成的不錯,回頭去趙四那支二十兩銀子做賞銀。」說到這裡,又道:「劉宅管事那裡,那封一封十兩銀子的謝儀過去。」

    「謝公子賞。」周泰躬身道。

    這些日子看下來,三家下人中,還是周泰這家用起來最順手。只是他是任家家生子,到底能不能得用,還得到京城,看看任家家風做派再說。

    道癡想著京城會試延期之事,曉得正德皇帝日子沒多久了,便對周泰道:「年底之前,我會奉祖母進京。你既是舅母從京中帶出來的老人,行船走馬這些想來也有些經驗。祖母年邁,經不得奔波,如何安排路程才能既舒適又便宜,就由你多費心。」

    至於預先進京買宅置地之類的話,道癡沒有說。

    要是世子進京,他們這些人多半會跟著。等他到了京城,再操心這些也來得及。省的面面俱到,讓旁人看著狐疑生事。

    周泰忙應了,面上不動神色,心中未嘗沒有一絲竊喜。

    這一個半月,他也瞧出來,自家新主人是剛過起來的人家。 原來的舊僕,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堪大用。不管是總管,還是以後外管事,多半會從他們三家人中選。

    張大去管了田產,趙四管了鋪面買賣,自己看似閒下來,可打理的是舉家進京的大事。京城又是自己熟悉的地界,將來京中新宅的總管,多半是自己了……

    道癡曉得王寧氏對老宅的留戀,即便他名下已經有了新院子,卻只安排三家下人入住,自己依舊陪著王寧氏住在老宅,就是曉得老人家不願意離開這裡。

    為了怕王寧氏反悔,道癡這兩日,就不時提及順娘與小外甥。

    王寧氏開始還聽著,後來瞥了他一眼道:「行了,別跟祖母耍小心眼。我沒什麼離不開的,能守著你與你姐姐過日子,不比守著這老宅子強。宅子再好,也比不過去人去。」說到這裡,有些遲疑,道:「只是老燕與燕家的都上了年歲……」

    是不是留老兩口在安陸看家,王寧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道癡忙道:「祖母,嬤嬤陪著祖母一輩子,怎麼捨得與祖母分開。自然要隨咱們一同進京。至於這邊院子,按照孫子的意思,還不若托給隔壁八太爺家。」

    王寧氏猶豫道:「二郎到底打算在京城呆幾年,心裡有成算沒有?若是年頭不長,留他們在老家也好,省的奔波辛苦。」

    道癡道:「明年三月能入監的話,少說也要四、五年。即便從國子監出來,孫兒也想要留在京中見識幾年,這樣一來,在京城的年頭更久。祖母別只顧著心疼燕嬤嬤,也心疼心疼姐姐。姐姐是嬤嬤看大的,除了想念祖母,定也想念燕嬤嬤的緊。」

    王寧氏這般說,倒不是真捨不得燕嬤嬤夫婦,而是怕孫子為難。畢竟孫子身邊有人使喚,燕伯與燕嬤嬤年紀又大了。

    聽道癡這般說,老人家心裡才踏實下來。

    三天月假,匆匆而過。

    雖說開春以來,天相有異,可對王府這邊的影響不大。如今王府上下,都在掐著時間,等著世子除服。

    在除服前,還有世子十五歲生日。按照習俗,過了十五歲,行了成童禮,世子就不再是孩子。

    等到王府除服,除了世子襲王爵與選妃兩件大事外,還有三郡主出嫁之事。

    王家與王府雖默認了王琪與三郡主的親事,可是按照程序,在正式議婚前,還要上報朝廷,得了批復,才能有繼續。同時,三郡主的誥封也會正式下來。

    王夫人是王琪出嫁姑母,三郡主庶母,兩人身上都有服。等到除服,也得臘月。

    年前大定,年後迎娶,是王老太爺的打算。

    這次王琪去尋王老太爺要人手,祖孫兩個即便沒有芥蒂全消,也不再似前兩個月那般冷淡,關係融洽不少。

    王老太爺便與王琪說起此事,希望他也探探世子口風,看看王府這邊的安排,再問問王府這邊對房宅的要求。省的耽擱下來,王府就要忙著世子大婚選妃,顧不上三郡主這面。

    不過王琪還是聽出不同意思。

    王琪有些忐忑,過來接了道癡後,便提及此事:「二郎,祖父到底是什麼意思?

    道癡想了想道:「大明的儀賓都單獨開府麼?」

    王琪搖頭道:「怎麼會?宗室郡主到鄉君,婿都稱儀賓。大藩之地,親王下郡王十數人人,將軍與中尉數十上百人,宗女不知有多少。怕是只有極為得寵的郡主,才會在出嫁後單獨設府。」

    道癡道:「伯祖父有分家之意。」

    王琪驚詫道:「分家?祖父祖母還康健。」

    道癡道:「怕還是王夫人的遺產鬧的。你捨不得將夫人的遺產獻到公中是略顯小氣不假;可你大伯、大伯娘惦記這份已經歸到你名下的產業,也有欺凌侄兒之嫌。伯祖父、伯祖母這段日子心情不好,當不只是為了七哥,怕是對那邊也有不滿。現下二老還健在,你大伯、大伯娘就敢謀算侄兒的產業,伯祖父定會想一想,若是他不在,你們家三房會不會鬧出奪產之爭。你現下不讓,以後郡主進門,有了王府做靠山,自然也沒有讓的道理。一百多頃地,你大伯都惦記,那宗房名下的地更多,只有分家的時候稍稍不公,就能勻出幾十頃來。到時候,骨肉反目,說不得還得對簿公堂。伯祖父想要分家,也是杜絕後患。」

    王琪揉了揉臉,啞著嗓子道:「二郎,我為什麼要讓。我雖只有一個,卻代表宗家三房,那也是我的家,也是祖宗留給我的產業。」

    道癡想到一事,道:「七哥幸好入了王府,即便不是儀賓,也有伴讀這身份支撐。否則的話,等到分家後,你大伯、二伯惦記你的產業,你哪裡有還手之力。」

    兩人一個是宗子,一個是京官大員,即便不會明晃晃地霸佔侄子產業,可想要算計侄子也不是難事。

    不怪道癡多說這一句,並無挑撥離間之心,實在是宗房富足。安陸城外,三、四成的土地,都是王氏家族。宗房的銀錢或許不如三房,可名下土地在族裡絕對是排第一,兩、三千頃不止。

    按照大明律,分家時諸子均分,以房頭論。

    如此一來,分到王琪名下的,幾百上千頃。

    陳赤忠家道中落,只剩下兄弟一個,只因得了世子幫忙,得了玄妙觀的產業,就引得各家雲動,為的不過是土地。

    王琪出身王家的緣故,外姓有忌憚,王家人則無需忌憚太多。

    王家宗房的土地,本就是在分家、吞併、分家、再吞併這樣過程中增長。

    王琪已經呆住,半響方喃喃道:「我終於曉得姑母當年的話是何意。」

    道癡不解,望向王琪。

    王琪露出幾分茫然,道:「那時我還小,常被姑母接去王府,有次姑母抱著我說,我以後的指望不是在表姐身上,就在三郡主身上。我不解其意,拉著姑母的袖子問緣故。姑母說,表姐與三郡主能護我。我當時還不服氣,覺得自己長大後是男子漢,怎麼會讓表姐與三郡主保護……我常入王府,與表姐情同手足。若是表姐還在世,即便我不入王府,表姐也不會看著大伯、二伯欺負我。三郡主……以後大伯、二伯真要有什麼,我真得借三郡主的威勢……姑姑怕是早就想到這些……」

    道癡見他情緒低沉,道:「大堂兄是明白人。七哥以後身份又不同,應該不會有什麼。」

    郡主儀賓是從二品,按照品級來說,以後安陸地界,除了世子,就是王琪。

    王琪苦笑道:「希望如此,要不然倒顯得我不是。我實在怕了大伯與大伯娘,就像那一百二十頃地,明明是他們動了貪念,可是家裡上下都覺得錯的是我……」

    兄弟兩個說著話,回到王府。

    眼看就是三月,王府也換了新窗紗,用的湖綠色細綢,看著十分清爽。

    然後,第二天,就發生一件官民驚恐的大事件。

    《大明武宗毅皇帝實錄卷一百九十七卷》有記載,正德十六年,三月,癸丑朔,日食。》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6 12:5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


    國無二君,天無二日。

    日月星辰中,日向來代表天子、帝王。

    「天狗吞日」,主帝王凶危。

    府學裡的先生,看著外邊瞬間幽暗下來的天色,還有天上已經缺了一牙的太陽,已經嚇的呆住。

    世子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推門就要出去。道癡見狀,立時攔下道:「殿下,不可!」

    世子帶了幾分惱意,望向道癡。

    道癡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過,日蝕之時,人當避之,否則易傷眼。殿下即便不放心王妃,也當愛惜己身,省的王妃擔心。」

    他言辭振振,先生與眾伴聞言,也上前勸阻世子。

    世子看了道癡一眼,不再執意出去,回頭吩咐高康道:「你去告訴母妃,就說孤無事,請母妃安心暫避殿內。」

    高康應聲,道癡小聲提醒道:「勿抬頭觀日。」

    高康點頭,跑著去後院傳言去了。

    隨著說話這會兒功夫,天上太陽又缺了一角。

    因道癡方纔那一句,眾人不敢讓世子繼續停在窗前,紛紛相勸。

    世子雖面上有些不耐煩,可依舊是聽從眾人勸說,從窗前挪到裡面。

    大家以世子為中心,散座一圈。

    雖說府學很少有晚課,可依舊存有蠟燭。

    黃錦與呂芳兩個尋了蠟燭,點燃起來,屋子裡氣氛越發顯得凝重。

    兩人又取了熱茶,給眾人斟上。

    府學裡一片寂靜,只有眾人的呼吸聲。

    授課先生擺不出夫子威風,只是不時地望向門窗方向一眼。

    不管是平素嘴毒的呂文召,還是愛說笑的王琪,此刻都屏氣凝神,老實的不能再老實。

    日食干係天子,身為大明子民,誰人敢吭聲。

    只有道癡,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心裡少了忌諱。他耳朵動了動,外邊依舊是寂靜無聲,不由心中詫異,小聲問世子道:「殿下,怎麼無人敲鑼打鼓?書上不是說,每逢天狗吞日或天狗吞月,人們都要弄出響聲,驅逐天狗麼?」

    世子心中原本很緊張,想的是長吏給自己講的宗室概況,還有那幾個有希望將兒子過到今上膝下的王府。

    興藩開藩時間短,可在宗室中也是仇人,就是挨著興藩的襄王府。

    襄王府距離興國不足三百里,曾因郢、梁二王的莊田之爭,與興王府打過御前官司。雖說最後興王府大獲全勝,可因兩國緊鄰的緣故,襄王府還不時尋隙。

    不過還好,襄王府開國國君雖是宣宗皇帝同母帝,有資格過繼王子給今上,可襄王王府早已斷嫡,上代襄王無子,王位由弟弟襲了;現下這位襄王,依舊沒有子嗣。

    只要不是襄王府王子承繼大統,不管哪個王府王子承繼大統,對興王府來說都差不多。

    想到這些,世子心下稍定。

    原還覺得道癡不聲不響,卻博覽群書,是個有見識的,現下聽了他這一句,世子覺得自己這個伴讀書讀的多,世情卻曉得的少,還是帶了稚嫩。

    看在他誠心請教,世子便也耐心道:「這裡是王府,王府屬官與下人都有規矩約束,誰敢如此折騰?王府有城牆阻隔,聽不到外頭動靜。不過孤想,外頭民眾定從舊俗。」

    兩人這一對答,打破了一室沉寂,眾人過了最初的緊張,情緒也逐漸穩定下來。

    天子是不是駕崩,與他們又有什麼相干?安陸距離京城二千多里,真正的天高皇帝遠。

    王琪開口道:「都說天狗吃日,百年難遇。過了今天一遭,也算長了見識。」

    陳赤忠道:「只在江南少見了些,聽說西北常見,有的時候間隔兩月就來一遭。只是多是咬了一角,就無變化。若非道觀裡的道人留心天相,也未必能記下每次變化。」

    這樣一說,陳赤忠心裡不再緊張。生老病死,如同日月之圓缺,都是世間常態。

    道癡在旁聽著,不禁點點頭,看來古人的智慧也不容小瞧。後世關於日食週期的推斷,就是兩個月。兩個月太陽日食一回,只是所在地方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

    不過日食常見,日全食卻少見。看著外頭全黑下來,顯然今日大家遇到的是全食。

    若在一地不移動,那看到日全食的幾率是三百年一次。

    對於大明子民來說,這確實算是百年難遇。

    世子正望向道癡,見他抬頭望向窗口,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了外頭白晝如夜的景象,身體不由僵住。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一眨眼的功夫,黑如墨染的天幕下,又透出一絲光亮來。

    世子心中鬆了口氣,想著道癡之前提的那句「傷眼」的話,低下頭不再看。

    道癡也已經收回視線,曉得此次日全食已經過去一半。

    他端起手中的茶,依舊微燙。

    等到他手中茶水的溫度,從滾熱變得溫吞,外頭已經陽光明媚,之前的一切沒有留下半絲痕跡。

    大家重新回到窗前,看著外頭明媚的春光,不免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陸炳更是喜形於色,小聲道:「殿下,這算不算好了?」

    世子的眼神黯了黯,沒有回答陸炳的話。

    即便現下天上正常,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只是這些是京中大人們需要操心的……他們這些藩王與百姓,只需安分守己就好。

    每到京中皇位更替之時,緹騎的活動就活躍起來,防範的不過是宗室諸王。

    自成祖皇帝以藩王身份發動「靖難之役」,並最後奪得大明天下,皇室對諸王的惕防就到了極致,為的不過是怕出現第二個「成祖」。

    世子雖無反叛之心,可是想到自己繼承王位後,連出城都要先在鎮守太監那裡報備,心中難免有些憋悶。

    雖說才巳初(上午九點),今天上午的課還沒教授完,可有這日全食鬧一場,不管是先生,還是學生們都無心再上課。

    就連世子,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看王妃等人。

    將心比心,他看了眾人一眼,道:「今明兩日府學休假,三日起再繼續上課吧。」

    眾人聞言,都帶了歡喜,目送著世子離開後,便同先生告罪一聲,各自帶了小廝出府回家。

    一路上,行人稀少,即便偶有行人,面上也是心有餘悸,不時地抬頭望望天。

    看來,百姓都被這異相嚇到。

    道癡回到家中,燕嬤嬤的臉色有些不好,王寧氏卻平靜的很,聽說之前一直在佛堂誦經。

    見到道癡回來,王寧氏臉上露出慈愛:「你這孩子,我又不是孩子,有什麼不放心的?」

    道癡扶了王寧氏的胳膊,請她在椅子上坐了,道:「日月圓缺本是天道輪迴常相,只是百姓不識,多會恐慌。孫兒曉得祖母不怕這個,只是怕祖母擔心孫兒,孫兒就回來了。」

    聽說王府一切如常,世子體貼放了他們兩日假,王寧氏道:「世子仁心。」

    不過面色平靜之下,王寧氏望了望北面的方向,不免有些憂心,道:「還是別急著北上,等等京城的消息再說。」

    道癡點頭道:「好,聽祖母的。」

    天相大凶,像王寧氏這樣積年的老人,不免多想幾分。

    大明執掌天下百五十年,一波三折,百姓也有不少磨難。

    荊楚地處內陸腹地,戰火難以波及,可京城呢?天子駕崩,若是藩王異動,最危險的就是京城。

    只是怕孫子跟著擔心,這些話王寧氏只在心裡念了兩次,並沒有說出來。

    道癡道:「祖母勿要擔心姐姐。王府消息靈通,京城有什麼消息,孫兒都會知曉。」

    王寧氏點點頭,眉頭舒展許多。

    當天下午,田二柱便從街頭夥伴那裡帶回來一個消息,外十房大郎的眼睛瞎了,二郎的眼睛沒瞎,可也視物模糊。街坊們都說,這是天報。

    大郎壞事做得太多,老天不饒;二郎比他兄長略強些,才被饒了一線。

    道癡曉得,這定是日蝕時,兄弟兩個直接看太陽。後世中,因觀看日蝕不當,傷了眼的不是一個兩個。

    十房賊心不死,這些日子常厚著面皮登門。道癡讓周大順過來,防的就是十房。若是因日蝕的緣故,讓他們有了畏懼之心,也是好事。

    否則真要鬧騰起來,十房得人鄙視,外九房也會被牽連,畢竟兩家是近宗。

    在家裡陪著王寧氏待了一天,次日下午道癡返回王府。

    王府這邊,也有人傷眼。

    內院一個負責掃灑的婆子,還有府衛一個平素言行無忌的百戶,都傷了眼睛,徹底不能視物。

    天報之類的話,不用旁人說,當事人自己就嚇得不行。

    前者瘋瘋癲癲,不等別人相問,就跪在地上,衝著天上叩頭不已,求神佛饒命。原來她曾親手溺死三個孫女。

    那個百戶,雖沒有像這掃灑婆子似的立時崩潰,可是在請大夫看過,曉得眼疾莫名,無法下方子時,就去尋了千總,主動將自己百戶之位讓給一個只是校尉的子侄。

    原來這百戶之職,本當是他兄長的,他當年使手段奪過來。

    一時之間,王府眾人,話題從日食的恐慌,變成了善惡有報……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7 18:1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倒春寒,天使至


    善惡有報的流言,在王府來的快,消失的更快。不管是王妃,還是世子,都不會允許這類傳言在王府流傳。

    雖說親歷日蝕,可經過幾日的恐慌不安後,王府又恢復平靜。

    就是府學眾伴讀,每個人也都忙著各自營生,為的是八月世子成童禮。世子過了成童禮,府學就要散了,大家開始正式當差。

    即便現下大家沒有聽到准信,不過到底能在什麼位置,做什麼差事,也大致心中有數,畢竟王爺逝去這將兩年的時間裡,大家都在學習當差。

    唯一不確定的,就是道癡與陸炳。

    道癡已經透出話,會去京城求學兩年;陸炳則是現下年紀太小,還補不了差事。

    這日下午,世子使人從校場從道癡與陸炳提溜過來,說的依舊是丹道。

    桌案上,擺了兩尺來高,都是道家典籍。

    世子的神色有些沮喪,看著道癡道:「二郎,孤將能翻的書都翻看過,沒有記載可以救命的藥丸。」

    原來日蝕過後,世子曾私下對道癡與陸炳提及丹丸救人之事,感歎天下之大,能人志士那麼多,為何就沒有人給皇上進獻救命的藥丸。皇上從去年九月開始不豫,至今已經半年。

    道癡便勸他在書上找找,看是否能發現線索。

    世子曉得道癡是個愛看書的,對於他這樣的提議,便也不意外。

    在他看來,或許是天子身份貴重,沒有人敢冒大不為去「獻藥」。或者是有人隔絕皇上與外邊的消息,不希望皇上病癒。

    不過看的道家典籍越多,世子就越發現各種矛盾虛無之處。又因道癡上次在丹房提及「古來長壽者」,世子也正經關注一番。

    野史筆記所記載的,哪裡能作準。真的有籍可考的壽星,也不過是百歲壽辰。

    道癡也只能面露無奈,再沒有其他建議。

    世子便想起撫養道癡的西山寺大和尚,道:「聽聞普慧大師生前壽至九十,人中壽者。二郎可曉得大師有什麼養生之道?」

    道癡想了想,道:「大師父每天早晚叩齒百遍,雖是耄耋之年,亦安步當車,能步行的時候就步行。飲食上茹素,少鹽,四季餐桌上,都有野菜。」

    世子細細聽了,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叩齒養生之說,早已在前人留下的史料中就有記載。至於茹素養生,雖不知到底是何道理,可佛家道門確實比尋常人更容易出現長壽者。

    陸炳看著一桌子的道家典籍,不免有些著急。他已經是十三歲,知曉事情嚴重,見道癡並不規勸世子信道,反而還有「盲從」之嫌,心中很是著急。

    等從啟運殿出來,他就忍不住埋怨道:「二哥,殿下是藩國之主,哪裡還整日裡尋仙問道。要是世子真的生了出世之心,那可怎麼好?二哥平素最是明白不過的,怎麼也隨著殿下胡鬧起來。」

    道癡低聲道:「若是真有長生不老,現下還是始皇天下,哪裡會有漢唐宋元?只是殿下受王爺影響太深,對於道學過於沉溺。與其讓殿下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長生,還不若讓殿下去尋長壽之道。長生之道,丹砂毒人;長壽之道,重在養生。如此一來,殿下只會越來越愛惜己身。」

    陸炳長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是我不對,錯怪二哥,這裡給二哥賠罪。我還以為二哥被殿下帶著,也開始信道。這些日子,二哥道家的書可看了不少。」說著,壓低了音量,道:「二哥做的正好,我娘曾提過,殿下性子能勸不能阻。」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又親近幾分。

    又過了幾日,眾人的注意力從日蝕轉到「倒春寒」上。

    明明已經是仲春時節,春光明媚,花紅柳綠,大家早換了夾綢衣裳,屋子裡的炭盆也去了;可是突然之間,風雲變色,漫天雪飄,從春天又降到寒冬般嚴寒。

    王府下人,因降溫感染傷寒的不是一個兩個。就是府學這邊,也病倒了一個,就是呂文召。

    他這兩年鮮少去校場,身體是眾人中最孱弱的,開始只是發燒流鼻涕,等到第二日就就臥床不起。

    他是呂家嫡長子,既染疾,王府這邊當然不能瞞著呂家。世子便請王琪代他走一遭,去呂家傳話。

    安陸最後的大夫,就在王府。可嫡長子病重,呂父總不能安心將兒子就擱在王府養病。求了兩個方子後,呂父就將呂文召接出王府。

    世子並未留人,儘管在眾伴讀中,不怎麼喜歡呂文召,可是既是擱在府學養了將三年,當然是要得用的。

    若是真的一病不起,豈不是王府的損失。

    三月十四這日,又是一場春日飄雪。

    不過因前幾日那場「倒春寒」的緣故,王府這邊早有準備。見天色不對,厚衣、炭盆,就都準備好。

    王府的大廚房裡,也瀰漫著薑湯的味道。

    道癡有些擔心家裡,打發驚蟄回去一趟,曉得王寧氏身體無礙才算放心。

    雖沒有人再說「天相異常」之類的話,可每當大家提及今春的天氣,不免都要感慨幾聲。

    就是道癡,也察覺出氣候不同。

    所謂「倒春寒」,就是後世的寒流。

    他來著世上十多寒暑,對於荊楚之地的氣候變化也並不陌生。荊楚之地四月入夏,十月才進秋,夏天足有六個月。十一月是秋、十二月、一月、二月是冬,三月是春。

    春日既短,又變幻莫測,不乏早穿棉、午穿紗的時候。

    倒春寒多半在二月下旬到三月初,每年總要來上兩、三場。

    可是今年次數太多了些。

    三月十四,飄雪過後,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不放晴。

    直到三月十八,天空才再次晴朗起來。

    世子心情,卻再次糟糕起來。

    京城有旨意下來。

    世子得上「特恩」,「預襲為王」,按照旨意上所說,這份恩典是興王妃上折求來的,理由是「歲時清河祭祀嗣子以常服行禮費便,請預襲為王」。

    可是按照律法,親王薨逝、其子應襲封及世孫承重者,先請敕管理府事,俟服制已滿,方許請封,不得服內陳乞。

    這不僅是涉及律法,還涉及孝道。

    雖說王府上下都在等著世子承爵,可誰也沒想到會在王爺沒有除服前。

    這「特恩」未免太燙手,等到新皇登基,旁人就可以用「不孝」來攻訐世子。

    興王妃傻眼,世子未成年,她身為王妃,是曾代子往京中寫過請安的奏折,可是並不記得自己曾為兒子乞封。

    世子原還以為王妃受人蠱惑,才上了折子,等曉得王妃並沒有上過折子,就覺得事態不尋常,忙叫人傳了袁宗皋與陸松兩個。

    袁宗皋與陸松兩個,也被這個「預襲為王」的旨意弄懵了。

    要說是恩典,確實是恩典。其他王府,再沒有在服內襲封的。可是這旨意,又將「恩典」的緣由交代的清楚,就是王妃的「奏請」。若是王妃無子,世子是庶出,王妃此舉還能歸到大義上;可王妃是世子生母,如此「急促」,就顯得有些沒規矩。

    想著天子身體不好,這條旨意到底是「恩典」還是「陷阱」,袁宗皋與陸松兩個就有些猜不透。

    不過想想今上與興王府的關係,袁宗皋道:「殿下也無需太過心憂,王爺是皇上親叔父,不管是先帝、還是皇上,待王爺都極為親厚。皇上沒道理此時翻臉。想來,能下如此旨意,也是皇上真心庇護王府的緣故,才將殿下襲爵的時間提前。」

    要是皇上大行,皇嗣稚齡,不知會被內侍、宗親、閣臣哪房握在手中。要是有人想要打壓藩王立威,興藩弱小無依,正是最好的打壓對象。

    世子也想到此處,氣得滿臉通紅。

    對於素未謀面的堂兄,倒是並無多少怨憤。反而對那些有心「狹天子以令諸侯」的人恨得牙癢癢。

    太監陰人,最愛出壞東西。英宗時的王振,今上先前重新的劉瑾,都是隻手遮天的權閹。

    還有閣臣與鬧騰的宗室,不管是哪一方當政,都會想法設法束縛藩王。

    儘管心中氣惱,可聖旨就是聖旨,世子只有從命之份。

    可王爺服制未過,王府不能行嘉禮,世子與袁宗皋商議過後,便暫定只換服更名,並不聲張此事。

    府學眾人,並沒有想著旨意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這正是今上「恩典」。眾所周知,今天龍體不豫,如此情形下,還關心興國之事,提前讓世子襲爵。

    只有道癡,因曉得世子就是未來的嘉靖皇帝,琢磨出這聖旨的背後含義。

    「兄終弟及」,世子以藩王身份進京,份量更重些,總比那些王府推薦的世孫份量重。

    這道旨意,不是恩典,也不是「陷阱」,而是為選世子為嗣皇帝之事做鋪墊。

    這旨意是三月初九從京城簽發,十日到安陸,算是快的。

    雖不知到底是誰做主,可顯然京城大佬們此時已經選定世子為嗣皇。正德皇帝,即便沒駕崩,也就熬日子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9 09:15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深思量,生惶恐

    京城來傳旨的是行人司的兩個行人,還有隨行錦衣衛二十人。

    兩個行人都是上科進士,三十來歲,袁宗皋套了一圈話,也沒問出點什麼來。這兩個都是外臣,對於宮裡消息也不過是影影綽綽的傳聞。

    從他們嘴裡能問出的,不過是京城年後異相頻出,民間百姓多有恐慌。關於今上龍體的揣測,也五花八門。

    陸松那裡,則負責招待兩個錦衣衛小旗。

    他雖現下在王府權重,可身上依舊帶了錦衣衛世職,不過是總旗,剛好比小旗高一級,又不是尊卑相差太多。

    仔細聊起來,有一個小旗的老爹早年還曾是陸松老爹的手下。

    酒桌之上,關係一攀起來,說話就親近許多。

    只是一個區區錦衣衛小旗,又哪裡能接觸到機密事,所說的不過是眾人皆知的朝臣動態、市井流言之類。

    陸松從他的話中,得知一個消息,錦衣衛的頂頭上司平虜伯朱彬改團練營為威武團練營,授命提督。

    朱彬本名江彬,原為宣府邊將,因得寵與今上,奉命率邊城四鎮軍回京,留在京城,後提督東廠與錦衣衛事,是京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他被今上收為義子,賜姓「朱」。

    換做其他朝代,即便不是真正得龍子龍孫,可是能為帝王「義子。」身份肯定也高於文武大臣。

    可是不管是大明宗室,還是文武大臣,沒有幾個人承認今上那些「義子」的身份。

    正德皇帝雖一個兒子沒生,可是卻愛收義子,看到伶俐順眼的,就收了做「義子」。在正德七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一百二十七個義子。有點收集人才的意恩,就跟收集的豹房裡的猛獸似的。

    或許是人多,不管是皇上,還是朝臣,對於這些賜姓的皇帝「義子」並未另眼相待,原本是小旗的還是小旗,原本是舍人的還是舍人。除了會奉承的幾個,得了今上的歡喜,格外器重,一路高昇之外,大多數依舊還是老樣子。

    正德七年後,今上收「義子」的熱火勁淡了不少,可幾年下來也增加二十餘人。

    加到一起,今上「義子」人數超過一百五十人,要是個個都當回事,那京城的王公大臣就沒法活了。

    可是誰敢得罪朱彬?

    朱彬的四鎮邊軍大營就在通州,還兼著禁軍神武營最高長官,又與今上的另一個義子共掌禁軍勇敢營,手中又握著錦衣衛與東廠堤騎,如今又加上團營。

    操練團營,就是朱彬的提議,從內侍從選能騎射的人,在大內一帶操練。

    朱彬提督團營,並不是只增加千餘個太監做手下,而是將勢力從宮外觸到宮中。

    不管朱彬有沒有反心,他確實有了「隻手遮天」的能力。

    陸松只是聽著,都覺得膽顫心驚。等酒過三巡,兩個小校到底是武人,膽子大了,說話也少了顧忌,便說出一條京城官場流言,朱彬要造反。

    陸松的心都提了起來,不管朱彬有沒有反心,既然有這樣的流言,那就是逼迫他不得不反。

    今上重病,數月不朝的情況下,朱彬還能得到提督團營的旨意,這說明皇上身邊有人呼應。

    陸松一下子就想到王府這次的「恩旨」上。

    皇上既重病臥床,那這個「恩旨」到底是誰的意思?

    吩咐人將兩個醉酒小旗安置下去,陸松就急匆匆去了啟運殿。

    世子正與袁宗皋說話,見陸松面帶急色地望向二人,兩人都望向陸松。

    陸松也不囉嗦,直接說了從兩個小旗那裡得到的消息。

    袁宗皋與世子都變了臉色。

    朱彬手握重兵,朱彬裡通內官,這「恩旨」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皇太后、閣臣戒備朱彬造反,才命世子「預襲為王」?因為世子不承親王爵,就不能名正言順地「勤王」。

    大明藩王開國至今數十位,現下朝廷真要逢難,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憲宗皇帝諸子,孝宗皇帝諸子,今上的親叔叔們。

    這些親王就藩不過二十多年,即便有子孫,也不過是初封郡王,地方勢力不深,不像那些傳承了幾代的親王府,背後勢力繁雜。

    若是京城不安定,那朝廷最壞的打算就是著急諸王北上「勤王」。可是要是驚動楚、蜀、周、秦這樣的大藩,那就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

    只有興國這樣的小藩,朝廷能放心使喚,不必擔心尾大不掉口世子呆呆地,過了半響才道:「京城局勢既已危急至此?」

    袁宗皋到底上了年歲,尤自鎮定道:「殿下尚未行成童禮,王府中事本當請王妃做主,此事亦然。」

    自古以來,「勤王」的藩王有幾個好的。若是呼應的兵力強些,會被朝廷忌憚:要是領的兵少了,不過是填炮灰。

    江西王守仁立下平叛大功,得到的不是嘉獎,而是攻許。若不是他人緣好,閣臣與內侍中都有人保,那不僅自己斷送性命,整個家族說不定要都收到牽連。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誰耐煩舉藩國之力,爭什麼「勤王之功」。世子只覺得心中憋悶,曉得袁宗皋的建議正適宜。

    既然京中「恩旨」將他說成是仰仗母妃出面做主的「稚子。」那他就當小孩子好了。

    小孩子可不會看眼色,只曉得按旨行事。沒有明發天下的旨意,不動就是;即便有明發天下的旨意,他「年紀小。」難顧周全也是有的。

    此是干係王府存亡的大事,三人不敢有絲毫懈怠,立時出了啟運殿,去鳳翔殿見王妃。

    在京城消息不明確前,王府這邊,怕是還得請王妃出面。

    因這道莫名其妙的恩旨,王妃正心煩,聽說兒子帶了袁宗皋與陸松同來,按捺下心中焦躁,吩咐請三人到正殿相見。

    袁宗皋古稀高齡,陸松又是王爺生前近衛,又跟著世子同來,王妃倒是沒有設屏風,直接出來與眾人相見。

    待聽了眾人猜測,王妃臉色更是難看。興王府與其他王府不同,王府上下只有世子這一個男丁,要是有個萬一,興藩就要除國。

    想到這裡,王妃袖中的手微微發抖。

    早在就藩安陸,曉得之前就藩安陸的兩位親王都是無子國除時,王妃心裡就有些忌諱。長子、長女先後天折後她幾近絕望。

    即便後來陸續又生下三個兒女,可王妃到底存了心病。

    如今聽說這莫名其妙的「恩旨」背後,可能就是京城危急,諸王「勤王」。

    王妃的心都揪起來,刀箭無情,要是兒子有個閃失,她也活不得,兩個郡圭也淒淒慘慘,再無依靠。

    想到這裡王妃咬牙道:「王府名下只有府衛,媳兒又年幼,哪裡能背負此重責?且等京中旨意,由我出面應對。確切消息傳回來前,王府還是閉門謝客為佳。」

    雖說王府也同京城有消息往來,可是「朱彬可能造反」這樣要緊事都沒有傳出來,可見線人不頂用。

    想到這裡,王妃看著世子道:「總不能坐以待斃是不是派兩個妥當人速速進京,打探打探京中消息?」

    世子瞇了瞇眼,王妃說的妥當人,是可以相信的人。王府上下幾千人,可有幾個「妥當」的?

    內官都是宮裡撥出來的,在王府服侍,也有監督之意:品級高的屬官,是吏部選派;品級低的屬官都是地方士人,哪裡敢隨意托付大事?

    他想了一圈,道:「母妃,讓王琪去吧?王琪伯父在京,以『探親,之名進京也不打眼。」

    王妃雖曉得娘家人不妥當,時時約束可見兒子如此倚重王家人,心裡到底不舒坦。不過也曉得,王府沒有幾個當用的。

    藩王說著是一國之主,實際上不過是變相圈禁,內侍與屬官,都是朝廷眼線。正是因這個緣故,興王才早早地給兒子選了眾伴讀,讓兒子培養得用的心腹手下。

    如今涉及王府存亡,王妃便放下心中芥蒂,點點頭道:「很好。」

    等世子在王妃這裡議完事,已經是晚飯時分。

    陸松與袁宗皋兩個先告退,世子則主動留下陪王妃用晚飯。

    世子瞧著王妃強裝鎮定下的惶恐不安,在袁陸二人前不好寬慰,只剩下母子二人時,少不得勸慰一番。

    「母妃不過過於憂心。江彬一小人耳,不過一時氣焰囂張。寧王府集幾代人之積蓄,前後準備十餘年,最後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江彬只是邊城武夫,因媚上而幸進,奸佞也。即便舉起反旗又如何?連朱姓都是冒姓,並非太祖子孫。名不正言不順,鬧騰不了許久。王府這邊只要穩穩的,不出頭爭『勤王,之功,定太平無事。」世子道。

    王妃聽了兒子這一襲話,心裡漸漸踏實下來。她拉著兒子的手,紅著眼圈道:「是了,咱們不貪那些,還怕什麼?我只要我兒平平安如…」

    她心裡不由念起「三清教主」、「太上老君」的好來。

    也就是自家兒子,打小被丈夫耳濡目染,對道學頗有上心,對於權勢之類並不怎麼上心。以前王妃是不願兒子如此,可現下看來,誰曉得是福是禍?

    若是尋常少年,有這樣「露臉」的機會,定會歡欣雀舞,哪裡會在乎其中的凶哈。"…

    世子出了鳳翔殿,就不自由地加快腳步,吩咐黃錦道:「去府學傳七郎、二郎…還有陳赤忠……」

    黃錦應了一聲,小跑著去了。

    樂群院,王琪用罷晚飯,在賴在道癡房裡。

    他歪在榻上,掐著手指頭道:「現下已經三月下旬,原本府學要等殿下成童禮後才解散。可是現下有恩旨,命殿下『預襲為王"那府學時不時該解散了?」

    道癡想著世子那邊「如臨大敵」的模樣,搖搖頭道:「畢竟不行嘉禮,殿下怕是一時顧不到府學這邊。」

    王琪「嘿嘿」笑了兩聲,道:「該解散就解散吧,省的每天還用半天功夫上學,浪費大好春光。除了二郎與陸小子尚小當多讀兩年書,其他人都是記事就啟蒙,誰耐煩還上學?」

    道癡道:「七哥再忍忍,說不定用不了幾日就好了。」

    王琪想了想,道:「二郎說的不錯,世子雖沒行嘉禮,可也拜過廟,王府上下改了口,過了這兩日混亂,想起府學,就當停了……。」

    正說著話,就聽到有人隔門道:「七公子,二公子,殿下傳召。」

    黃錦來了。

    王琪與道癡對視一眼,推門出了屋子。

    黃錦又重複了一邊剛才的話,才對兩人點點頭,又去隔壁門前道:「陳公子,殿下傳召。」

    陳赤忠的屋子與道癡的屋子挨著,黃錦又在門外說話,因此陳赤忠聽得清楚。

    雖不知世子到底有什麼事,可在傳召王家兄弟時,能加上他一個。陳赤忠的心裡有些激動,以前或許他還有選擇,是接掌道門,還是為名利掙扎:可當他從世子手中接過那五百頃地時,就沒有了選擇。

    沒有世子,他不僅保不住田,性命說不得都被人害了去。不管是出於私利,還是什麼,他願意向世子百分百地獻上他的忠誠。

    三人跟著黃錦,匆匆出了樂群院。

    劉從雲站在窗前,看著眾人的背影,臉上終於沒了笑意。

    世子「預襲為王。」他們這些伴讀,用不了多久,也會正式補屬官。同為伴讀,可與世子關係,卻是有遠有近,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本是個聰明的,早就發現世子對他的冷淡。

    同樣是四姓子弟,世子雖早就對王琪親切,可在王爺大喪前後還是明顯不同。

    之前是有禮的親切,後邊才是真的當成自家人,說到底還是因王琪是內定的三儀賓,有姻親這一層關係在。

    劉家在安陸地界,想要提高身份的唯一辦法,就是成為王府姻親。

    不說旁人,就說蔣家。

    王爺生前,幾多禮遇。

    如今即便不如早先風光,也是咎由自取。可即便如此,因是王妃娘家人,安陸地界誰人敢招惹?還不是巴結奉承著,連知州的子侄見了蔣麟,也要自稱「小弟」…(未完待續)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9 09:2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陳出府,傲客登門


    世子心中決定去京城探聽消息的人選是王琪,可等王琪真站在跟前,他反而有些遲疑。

    京城若成戰火之地,那去京城探聽消息的王琪會不會有危險?王家與王府雖沒有正式締結婚書,可王琪在王爺靈前執過子婿禮。王府上下,安陸地方文武,都曉得王琪是王府內定女婿。

    要是王琪真的有個萬一,那自家姐姐怎麼辦?

    姐姐與王琪青梅竹馬,對於這門親事也是隱帶歡喜。

    他這一遲疑,屋子裡的氣氛就有些沉重。

    王琪見他皺眉,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世子並沒有立時回答,而是望向陳赤忠,心裡尋思要是陳赤忠代替王琪的可能性。陳赤忠身手好,能吃苦,真要進京探聽消息,速度當比王琪還快。可是只因一條,就不如王琪妥當,那就是世子不信任他。

    即便曉得因那五百頃地,陳赤忠算是綁在王府這條大船上,可面對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傢伙,世子依舊不能完全信任與他。

    世子心中歎了一口氣,收回視線,看著王琪與陳赤忠道:「昨天的旨意莫名其妙,孤心裡實在不安生。朔日日食主大凶,京城雖也有消息傳過來,可有些不盡不實。七郎可與赤忠可願為孤走一趟京中?」

    王琪痛快道:「但憑殿下驅使,殿下只管吩咐便是,何止為難至此?」

    陳赤忠道:「願為殿下分憂。」

    世子點頭道:「只是此事不宜打著王府的名頭,七郎伯父在京,就以探親的名義好了。」

    王琪聽了,覺得理應如此。畢竟他現下不是王府屬官,也不是儀賓,真要打著王府的旗號進京,才像是小丑作怪。

    世子又道:「孤范家姨母在大興,你們到京城後,先探探消息,若是京城有異常,就無需進城。若是有事耽擱歸途,可去大興尋孤范姨母。」

    他口中的「范姨母」,是范氏的姐姐,早年曾來過安陸,回京後同范氏與陸松一直書信往來。

    王琪與陳赤忠應了,世子便道:「你們在儀衛司兩年,有相熟的校尉,不拘是哪位百戶名下的,只要對方願意,便可以挑來……進京畢竟是私人名義,不宜人手太多,你們就一人去挑十人,挑好了去陸大人那裡報備,再去支馬匹等物,明早出發。」

    王琪與陳赤忠忙躬身應了,世子擺擺手,道:「去吧,二郎留下陪孤看書。」

    王琪與陳赤忠應聲下去,世子面上的鎮定褪去,露出幾分疲憊。

    「看書」是幌子,將京城局勢講給道癡,讓他私下轉述給王琪是真。不管京城局勢如何,只要王琪加緊小心,自身也安全些。

    雖說世子信任的人的名單中,有道癡一個,可這種信任,與對王琪的信任還不同。道癡已經十四歲,臉上褪去圓潤,露出幾分少年的清俊。世子信任他,跟信任陸炳一樣,覺得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兩個「小傢伙」。

    世子只有十五歲,可他從來不將自己當孩子;道癡已經十四,可世子卻覺得他依舊是孩子,即便偶爾學兩句大人話,可有時也太過稚嫩。

    這樣的印象,使得他如何會將進京探聽消息的重任交給道癡。

    「京城局勢不明,江彬手握重兵。」世子將陸松的話轉述一遍。

    道癡聽得有些傻了,他畢竟不是明史專家,對於正德末年記得事情也不過是「寧王造反」、「嘉靖即位」這兩件事。

    江彬大名,他這兩年也有耳聞,曉得是今上「義子」之一。本是邊將,卻能慫恿皇帝將調邊軍進京,而且還是常駐。因這個緣故,江彬早被清流視為奸佞。

    「這些話你都記下,私下告知七郎,讓他到京後便宜行事。消息要探,安全也要。」世子憂心忡忡道。

    道癡醒過神來,搖了搖頭。

    世子看他如此,不解道:「二郎為何搖頭?」

    道癡道:「只是覺得江彬自不量力。即便江彬有心謀逆,手上兵力只有四鎮、三衛、一團營,可京城有天子親軍衛二十六,京衛三十三,總計五十九,三衛從逆,還有五十六衛在。」

    聽他這樣一說,世子也覺得江彬有些以卵擊石,原本的焦躁去了幾分。

    他拍了拍腦門道:「孤關心則亂,還不如二郎看的清楚。」

    實際上兩人都曉得,江彬若是真的掀反旗,其他衛未必沒有呼應從逆者,不過數量肯定不多。

    原因無他,只因江彬不是太祖子孫,就算在京城鬧一場,搶到龍椅也坐不穩,各地數十親王振臂一呼北上「勤王」,立時成了渣渣。

    京城勳貴文武,誰都不是傻子,曉得不好,還硬是往裡沖。江彬身邊,響應的人就有數。

    世子雖去了焦躁,可依舊有些憂心。。

    即便不怕佞臣,還有那些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宗親。他可不願興王府被利用或者被成為「殺雞儆猴」中的「雞」……

    道癡回到樂群院時,王琪與陳赤忠還沒有回來。

    道癡在心裡算了下時間,命世子「預襲為王」的旨意是三月初九下,三月十八行人司的傳旨行人到安陸。若是正德熬不過去,也當拖不了幾日。否則行人司的行人,不會這樣快就到達安陸。

    京城到安陸兩千餘禮,傳旨行人就用了十日抵達,還真是「急差」。那帶了聖旨來迎接嗣天子的隊伍,是不是也將到安陸?

    今上無嗣而終,迎接外藩王進京承嗣,為了安定,即便皇上已經駕崩,新君沒到京城前,也會暫時秘不發喪。

    傳旨行人是「馳驛」,那來迎接新天子的欽差們速度也不會慢。

    畢竟皇位空懸,情勢危急,要是地方藩王異動,誰曉得會鬧成什麼樣。

    如此一來,欽差們的速度不會比傳旨行人慢多少,估計也是十日左右,那樣一來,是不是將到安陸。

    想著自己成為歷史的見證人,道癡多少有些激動。

    外邊天色轉黑,道癡起身掌燈,就聽到外頭腳步聲響。

    王琪推門進來,道:「二郎,定了明早卯時出發,來不及家去告知祖父祖母,你抽空過去一趟,告知祖父、祖母一聲。」

    道癡的屋子與陳赤忠的屋子挨著,不是說話的地界,道癡就拉著王琪去了王琪屋子,低聲交代了世子的話。

    王琪聽著直咂舌,道:「乖乖,京城要有大熱鬧……」

    他臉上倒是不見畏懼,反而帶了幾分興奮。

    這次去京城,他與陳赤忠會暫留京城,等京城局勢分明再回安陸。除了他與陳赤忠每人選出的十名儀衛外,隨行還有陸松安排的十人。前二十人負責聽從王琪與陳赤忠的調遣,護衛二人安全;後十人是專門負責往返京城與安陸傳遞消息的。

    即便曉得京城沒甚危險,可見了王琪如此輕慢模樣,道癡忍不住道:「七哥還需慎重,且不說伯祖父、伯祖母擔心,王府裡還有個三郡主會擔心七哥。」

    王琪哼哼著瞥了道癡一樣,臉上到底鄭重幾分,道:「我曉得,會全須全尾地過去,也會全須全尾地回來。這是殿下交給我的第一件差事,若是做的不好,哥哥我也沒臉見人……」

    道癡道:「伯父母、伯祖父那邊,你讓我去告知;三郡主那邊,要不要留下什麼話,讓四郡主幫忙傳遞?」

    三郡主由王妃教導,是個極守禮的好姑娘。即便與王琪青梅竹馬,又定了名分,可也沒有傳個紙條、荷包之類的行事。

    就算對王琪有關切,可多求了年幼的四郡主代為開口。

    王琪聞言,帶了扭捏,「嘿嘿」了好幾聲,道:「若是四郡主不問就罷,要是四郡主主動詢問起哥哥,二郎就略微你告知一二,省的郡主擔心……」

    雖說有陣子沒給順娘與三郎去信,可是現下道癡曉得不是借光的時候,否則落到世子眼中,就成了「不知輕重」。

    兄弟兩個又聊了一會兒,道癡便回房去了……

    翌日,道癡起床時,王琪與陳赤忠已經離開王府,帶人往京城方向去了。

    府學裡只剩下道癡、劉從雲兩個。兩人都是安靜的,一時間樂群院冷清不少。

    府學上午的課還在,學生與伴讀只剩下四人,誰也沒有心思上課。

    熬了一上午後,殿下終於宣佈暫停課程,等過些日子再重新開課。

    陸松現下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多,道癡與陸炳下午的武術課也跟著停了。

    道癡因想著明年的鄉試,絲毫不敢懈怠。既是上下午都停課,他就老實呆在家裡看書做時文。

    只有陸炳,不能上課,有些待不住,就每日過來與道癡廝混。

    他雖偏好武事,可並不是性子魯莽之人,即便不喜歡讀書,可見道癡手不釋卷,也忍不住跟著看幾眼;見道癡每天寫幾篇時文,手心也跟著癢癢。

    一來二去的,陸炳到這裡,除了廝混,也跟著看幾眼書,偶爾寫個時文,還有模有樣地。

    王府似乎又恢復平靜。

    然後這一日,世子收到一個燙手的拜帖。

    司禮監太監谷大用抵達安陸,入住驛站,使人往王府送拜貼,上面寫著想要入王府拜見世子……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0 09:5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官驛旁觀見權閹


    谷大用,何人也。

    當朝「八虎」之一,當世權閹。大太監劉瑾未誅前,谷大用曾提督西廠。

    西廠不僅在京監察百官,還有官校遠出偵事,氣焰十分囂張。常常是小案辦成大案,大案辦成要案。江西南康曾有士紳富戶,端午造舟競渡,結果被誣為擅造龍舟,全家籍沒。又稱在安州建鷹房草場,奪民田萬頃。

    西廠緹騎不僅百姓畏懼,文武官員也深受其苦,稍有不甚,就是頃家滅族的罪名。官場之上的關係錯綜複雜,誰願意忍氣吞聲,只是劉瑾勢大,無人敢張目而已。

    等到劉瑾下台,正德朝復立的西廠與劉瑾收立的內廠都被撤銷。

    今上想要再用谷大用,被大學士李東陽力勸乃止。

    不過作為今上身邊的老人,谷大用依舊是深受今上器重。正德六年,流寇劉六、劉七兄弟掀起反旗時,谷大用受命總督軍務,偕伏羌伯毛銳、兵部侍郎陸完討之。

    就是借這個機會,谷大用調邊鎮入內地,而後有了江彬的發跡。這次平叛,拖了許久,最後還是陸完帶兵殲賊。谷大用因此得了軍功,封其弟大谷大用為永清伯;再次之前,他兄長谷大寬曾封高平伯。不僅一門兩伯,其「義子」借平叛冒領軍功者,不計其數。

    若不是他曾當附劉瑾,被朝官閣臣所忌,早就執掌司禮監。如今,即便他只是司禮監第三號人物,可因今上器重,朝野無人敢輕慢。

    這樣一個人來安陸,還遞拜帖給世子,猶如驚雷一半,霹得王府中人直髮懵。

    陸松負責儀衛司,自然第一時間去探查谷大用的消息。

    結果只查出他中午帶二十人進城,曾直接來王府外。因門正得了王妃吩咐,王爺除妃前閉門謝客,並未給谷大用通稟。谷大用才留了拜帖,帶人去了官驛。

    世子看到拜帖,驚疑不定。

    谷大用是權閹,而且還是個名聲爛大街的權閹,怎麼會這個時候來安陸?還這般鬼鬼祟祟?

    想著前幾日的聖旨,世子陰謀論了。京裡傳著「江彬造反」,谷大用下安陸,是路過,還是專門過來?

    他去見了王妃,母子二人商議一番,覺得人不能見。誰曉得對方是不是心懷鬼胎,想要將興王府拉下水。說起來,這個谷大用可是江彬的「伯樂」,又因他曾代天子巡邊的緣故,與鎮軍關係緊密。

    他們母子不能見,那誰去見谷大用?

    份量輕的,現下就得罪這位權閹,對他們來說並無好處。

    商議一番後,母子二人就定下人選,承奉司承奉正張佐。

    張佐是興王爺年幼時的伴讀太監,後隨王爺就藩安陸,是現下王府內官第一人。由他出面代王妃傳話,也不算怠慢谷大用。

    只是世子心中,對於谷大用這位名聞天下的大璫,多少有些好奇,便吩咐黃錦去傳道癡,吩咐他們兩個隨張佐出府。

    張佐被傳到啟運殿,聽說王妃、世子要將谷大用拒之門外,心驚不已,可也不敢節外生枝,領命出府。

    看到黃錦帶了道癡跟隨時,張佐的嘴巴裡發苦。

    拜「八虎」聞名天下所賜,王爺、王妃極為重視世子的教養,生怕內侍中有人勾搭世子學壞,對內官極為壓制。

    受王爺、王妃影響,世子對內官也不甚親近。即便是黃錦之流,陪世子一起長大,犯了世子的規矩,該打板子也毫不客氣。因這個緣故,王府內官行事並無驕橫之氣,多小心謹慎。

    就像現下,世子除了內官,還打發府學伴讀跟著,無非是怕他們回報不盡不實。

    道癡的心裡,則是略帶激動。谷大用,曾經的西廠廠督,氣勢囂張的,讓那些文武大臣、宗室子弟都夾著尾巴過了好幾年。

    他到了,迎接嗣皇的欽差還遠麼?之所以提前過來,怕是想要提前在世子面前露露臉。

    安陸官驛就在安陸知州府對面,離王府並不遠。

    三人出王府一刻鐘,就到了官驛。

    安陸館驛並不大,只有兩個打通的兩進四合院。

    谷大用佔了一處院子,正在那裡生氣。

    來迎嗣皇帝的欽差大臣的隊伍,還有三日到安陸。他捨了這張老臉,在馬背上顛了兩天,大腿根都磨破了,為的是什麼?不還是先過來報報喜,表表功麼?

    誰想到,王府將自己拒之門外。

    皇上駕崩已經十日,莫非王府已經得了京城的消息,才這般有恃無恐?

    他摸不清世子秉性,也不敢在王府門前鬧事,才叫人留了拜帖,怏怏離開。

    不過自覺丟了臉面,有些不痛快。就是皇上駕崩前,待他也不成這樣;一個旁支嗣皇帝,就這樣張狂?

    谷大用一邊生氣,一邊安慰自己,或許只是王府門正「小鬼難纏」,又或者是王妃婦道人家,小心謹慎慣了。等王妃與世子看到自己拜帖,定會客客氣氣地使人來請自己入王府。

    他這樣說著,就不時抬頭望向窗外。

    等聽到外頭有動靜時,他臉上已經褪去羞惱不快。

    當看到名帖,曉得來人是興王府承奉司承奉正張佐,谷大用笑了。

    興王府雖早先名不見經傳,可既然出來一位嗣皇帝,他們這些欽差南下一路上,將興王府的消息該熟悉也都熟悉透了。

    袁宗皋、陸松、張佐這三人,是王府文官、武官、內官之首。

    朝廷大臣會關注袁宗皋,谷大用留心的則是陸松與張佐。陸松出身錦衣衛,隨嗣皇帝回京後,多是依舊在錦衣衛;這個張佐,若無意外,定是司禮監,只是不知會排在第幾位。

    司禮監提督太監為內官之首,排在第二位的,執掌東廠。自己搶了這個傳旨的差事,不還是想要往前挪一挪。

    不過,等張佐表明來意,谷大用笑不出來。

    張佐只是代王妃傳話,若是谷大用來傳旨,王府會開中門迎旨;若是谷大用只是途徑安陸,因在孝中的緣故,王府暫不待客。

    谷大用是領過兵的,即便白面無鬚,可也帶了上位者的氣勢。

    他幾乎要將皇上駕崩已經駕崩,興王世子被選為嗣皇帝之事脫口而出,不過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出京之前,太后有嚴明,他們出京迎接新君是頭等大事。新君抵京之前,皇上駕崩之事,還需保密。

    他按捺下不快道:「咱家自然是奉旨出京,只是聖旨並不在咱家身上,咱家想要親近親近世子,才先行一步。」

    張佐在來之前已經得世子吩咐,不管谷大用怎麼巧言令色,都要咬准無旨不待客。

    加上谷大用說的略帶古怪,張佐口氣依舊客客氣氣,可意思依舊是之前的那個。若有旨意,王府開中門請旨;若是無旨,王府閉門謝客。

    谷大用氣的不行,卻也不再糾結此事。過來賣好,對方不稀罕,那他作甚還熱臉去貼冷屁股?

    等到傳旨欽差來了,讓王府這邊驚慌失措出出醜也好。即便興王妃現下再強勢又如何,她是藩王妃,聖旨上沒有提及她,她就只能守著藩國。

    興王世子還是童子,北上路上,多少機會逢迎不著。

    這樣想著,谷大用的焦躁去了幾分,對張佐東一句、西一句探問王府消息,並不著急端茶送客。

    谷大用探問的口氣這麼明顯,身邊又有黃錦、道癡兩個看著,張佐直憋得滿腦門子汗,忙尋了個由子從告辭出來。

    從官驛出來,三人都沒有說話,都在心裡思量回去當如何稟告。

    等回了王府,世子便聽張佐的回話。

    「殿下,谷太監明明不快,卻隱忍下來,言談之中也儘是探問,看樣子是衝著王府來的。」張佐憂心忡忡道。

    世子聞言,不由皺眉:「那可聽出話風?到底對王府有何企圖?」

    張佐猶豫一下道:「若是他說的有聖旨是真,那除了他之外,當還有傳旨欽差在路上。不管對王府是善是惡,結果也就在這幾日。」

    世子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對張佐道:「孤曉得了,你退下。」

    張佐用眼角掃了道癡與黃錦一眼,應聲退下。

    過了一會兒,世子看口道:「你們倆個可是瞧出什麼?」

    黃錦看了道癡一眼,見他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道:「殿下,會不會是假冒的?在王府外才不敢強硬?王妃出京久了,殿下還沒進過京,都沒見過谷大用。有人另有所圖,或許就是想要騙王府儀程也是有的。」

    不管他這麼想,實在是「八虎」威名太盛。他從宮內出來赴安陸的時候,正是「八虎」權勢赫赫之時。

    谷大用,當時手中握著西廠,是「八虎」中的實權派。在他們這些小太監眼中,「八虎」都是神聖不可逾越之輩。

    劉瑾死後,「八虎」雖不如以往,可谷大用的的名,卻是比原來更盛。

    谷大用召見他們的時候,即便偶爾架子端著足足的,可再次被拒之不見後,依舊能笑瞇瞇地同張佐對答。這般隱忍,對待一個藩王府,則太反常。

    這顛覆了黃錦對「八虎」的認識,所以他才覺得那個人假。

    在他看來,要是真是谷大用來了,即便手中無聖旨,也敢直接帶人來闖王府。

    世子聽了這番話,不禁訝然。他之前還真沒想到這點,不過想想前幾日莫名其妙的聖旨,他又覺得不像是假的。

    可為何谷大用反應這樣古怪?

    世子望向道癡……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1 21:3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驚弓之鳥,飄飄欲仙


    道癡遲疑了一下道:「殿下,若是按張大人所說,欽差帶了聖旨在後頭,那七哥他們是不是當碰上?」

    世子聞言,瞇了瞇眼。

    王琪與陳赤忠是三月二十出的王府,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快馬加鞭的話,兩人已經在千里之遙。要是真有欽差,早就打了罩面。

    可是就這樣等著他們傳回消息,世子又無法安心。

    想了想,他還是使人將陸松傳來,使十名儀衛出城順著官道北上,看是否能探探消息。

    道癡從啟運殿出來,就回了府學。

    陸炳已經在他屋子裡候著,見他回來,帶了幾分雀躍,問道:「二哥,見到谷大用沒有?真沒想到,手握權柄的大璫,竟然會到安陸?」

    道癡哭笑不得道:「殿下正煩著,你這歡喜樣子,可要收斂些。」

    陸炳忙擺手道:「二哥,不是歡喜,這不是覺得稀罕麼?」

    自從四月十八日「預襲為王」的旨意過來,世子的心情就不好,即便親近如陸炳,在其面前行事也帶了小心。

    不過想著「八虎」威名,陸炳依舊有些不死心,道:「二哥,八虎之中,張永與谷大用兩人一直掌兵權。尤其是這個谷大用,平叛巡邊都有他,是不是高壯威猛之輩?」

    道癡搖頭道:「高壯威猛沒看出來,能屈能伸是有的。」

    不過有些不到位,還是放不下架子。世子承大位既已經成定居,谷大用來巴結,就當身段放低些。明明來巴結,還端著身份,能落下什麼好。他以為自己是有身份的人,興王府這邊當闔府敬重,可是他一個太監,並非是掌握朝政的文武大員,身份是依附正德皇帝才得的;如今正德皇帝駕崩,他就成了無根浮萍。

    偏生他與其他內官還不同,其他內官顯達與否,都是在禁宮之內,並不同外官相干係;谷大用卻是提督過西廠的,收拾過多少官員,結了多少仇家。要是不抱住世子大腿,絕對是不得善終。

    或許他覺得還有機會對世子慢慢巴結,可世子是什麼人?谷大用閉口不提遺詔,讓世子這兩日跟著提心吊膽,不被世子怨恨才怪。

    在啟運殿世子發問時,道癡原本想要多嘴兩句,不過想到陸松的告誡,就都又嚥了回去。自己才十四,世子都迷茫,自己太聰明了沒好處,跟著一起「提心吊膽」更妥當。

    陸炳並不是無知孩童,對谷大用好奇兩句後,便也開始擔心世子,少不得也跟小老頭似的,歎了幾聲京城局勢叵測之類的話。

    陸炳走後,道癡心中有些激動。進京倒計時,不管京城過來的欽差多少人,侍衛多少人,以世子的心性,不會輕易信任外人,肯定要帶大家進京。

    在南邊生活了十幾年,他對於北地還真是有些想念。

    次日清晨,陳赤忠帶了兩名儀衛疾馳回府,帶來一個大消息。

    兩日前,在汝寧府發現數千騎南下,紅盔明甲,京中侍衛親軍裝扮。

    不管終點是哪裡,瞧著是汝寧往信陽方向去,若是再南下,就奔武昌府,到時要途徑安陸,只是不知是途徑,還是專程過來。

    擔心使人傳話傳不清楚,王琪與陳赤忠商議一番後,就決定由陳赤忠親自回來報信。其餘二十八騎,隨著王琪繼續北上。

    若說世子先前還有僥倖,那聽了陳赤忠帶回來的消息,只能渾身冒冷汗。

    汝寧至安陸不足七百里,陳赤忠疾馳用了兩日,大部隊速度慢下,明後天就要到了。既然谷大用已經到安陸,並且停駐下來,那欽差與京城侍衛親軍的目的地,不是安陸還是哪裡?

    世子雖然雖恐懼不安,可想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真要有什麼動盪,也不會單單是興王府一處,到時候再見機行事便是。按照谷大用所說,宮裡也旨意給王府,王府除了接旨,還能作甚?

    世子沒有再遣陳赤忠出府,一是陳赤忠星夜趕路,實在乏累;二是欽差就要到了,京城那邊的消息,對王府來說反而沒有那麼迫切。

    可是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午飯過後,世子使人傳了道癡與陸炳兩個,二進丹房。

    時已春末,丹房裡還攏著地火,屋子裡有些發悶。

    世子並沒有拿著選丹方,也沒有指使兩人的意思,自己將窗戶都推開,站在窗前,眺望王府,喃喃道:「孤要是能上天入地就好了。」

    道癡與陸炳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驚愕。

    世子,如此驚恐。

    世子也只說了這一句,便閉口不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窗下曬太陽。

    過了盞茶功夫,他才打著哈欠,回頭道:「你們兩個先自己耍,孤要歇一歇……」

    道癡與陸炳低聲應了,並沒有立時出去,丹房裡也有圓枕薄毯之類。陸炳尋了塊薄毯,上前給世子蓋上。

    世子睜開眼,口中道「大熱天,哪裡需要這個」,卻沒有將身上的薄毯拿下。

    等他再次閉眼,呼吸漸漸勻稱時,道癡與陸炳兩個才躡手躡腳地從丹室出來。

    兩人去了儲室。

    陸炳憂心道:「殿下眼圈發黑,這幾日定是沒歇好。」

    道癡遲疑道:「這樣苦熬也不是辦法,既然殿下如此不安心,為何不使人去官驛探探口風?」

    陸炳搖頭道:「谷大用名聲狼藉,不管是為何來安陸,殿下都不會與之同流合污,否則的話不就是污了王府名聲?」

    道癡聽了,便不再多言。

    這幾日,見大家都恐慌不安,他幾次忍不住想要說話將大家往承嗣方向引,可見被世子倚重的袁宗皋都沒有想到此處,他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兄終弟及」,即便是《明會典》所列,可是歷代帝王向來是「父死子繼」為主,歷朝歷代偶爾出現的幾次「兄終弟及」,都是充滿血腥與爭議。尤其是本朝的英宗、代宗兄弟時期,更是朝廷地方十數年動盪不安。

    若不是道癡來自五百年後,曉得這段歷史,也不會想各王府在爭相想要將王子王孫過繼到今上膝下時,京城大佬會提及「兄終弟及」?

    屋子裡沉寂,只聽得外頭的鳴蟲聲響。

    陸炳被鳴蟲的聲音吵得心浮氣躁,起身道:「我去沾蟲,省的它們擾到殿下。」

    道癡道:「那我去守著殿下。」

    陸炳也不強他,從屋角尋了個沾網,出去粘蟲去了。

    道癡重返丹室,拿了本《易經》,坐在丹房門口,心思卻都在世子身上。

    興王對世子的影響太深,所以世子在寢食難安後,才會在丹室睡個好覺。

    從小耳濡目染樹立起來的信仰,想要勸其換了想法何其艱難。難道自己以後面對的君王,還會長成為後世記載那個煉丹皇帝?提拔青詞寫的好的嚴嵩,習慣用近臣試藥?

    正想著,就聽到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音。

    道癡起身,望向門口,看到來人,不禁一愣。

    來的是王妃與小郡主,陸炳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頭。

    道癡醒過神來,躬身行禮。

    王妃掃了他一眼,就望向世子。

    世子坐在躺椅上,睡得正香。

    王妃上前,俯身將世子身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心疼地望了有半刻鐘才轉身,出丹室前,她示意道癡與陸炳兩個跟上。

    一行人又回到儲室,儲室都是草藥味,王妃厭惡地皺了皺眉。

    不過丹房就這大塊地方,也沒有其他屋子。

    王妃看向道癡道:「殿下什麼時候過來的?過了就歇了?歇下前,可說了什麼沒有?」

    道癡看了眼窗台上的沙漏道:「過來有半個多時辰了,過來就歇了?殿下歇下前,說讓我們自己耍,他要歇一歇?」

    王妃神色稍緩,挑眉道:「既你們去耍,你怎麼還在屋子裡?沒同陸炳出去耍?」

    道癡看了陸炳一眼道:「本該同陸炳一起去抓鳴蟲,省的擾到殿下安眠;只是怕殿下醒來找人,就沒有走開。」

    王妃聞言,目光一沉,看道癡就有些不順眼。只是他與陸炳是兒子身邊當用的,王妃到底有顧忌,就冷哼一聲道:「好生侍奉殿下,切不可拐帶殿下信那些旁門左道,否則定不輕饒。」

    道癡與陸炳除了唯唯聽命,還能如何。

    小郡主輕聲道:「母妃,哥哥這兩日睡不好吃不好,這一覺睡過說不定就餓了,是不是吩咐廚房多預備膳食準備著?」

    王妃點點頭,望向道癡道:「我一會兒讓廚房送吃食過來,等殿下醒了,就勸他用些。若是殿下沒醒,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切不可擾了。」

    道癡躬身應下。

    王妃起身,帶了小郡主,轉身出去。

    小郡主落後兩步,對陸炳輕聲道:「母妃關心哥哥,才訓斥陸哥哥,陸哥哥看在哥哥面上,擔待則個。」

    陸炳「嗯」了一聲,神色依舊有些怏怏。

    王妃在前面已經催,小郡主幫快步跟上,扶著王妃下山去了。

    道癡見陸炳這樣子,道:「你沒解釋說,是為了殿下去抓鳴蟲?」

    陸炳苦笑道:「這話二郎說,王妃能信;若是我說,王妃定說我是巧言令色。」

    之前是王府沒有外力壓迫,王妃才會閒著沒事,計較兒子是不是與乳母一家過於親近;等母子兩個進京,需要面對的人多了,哪裡還會顧得著這個。

    想到這裡,道癡道:「到底是王妃,不管說什麼,咱們聽著就好。只要殿下明白,其他的都不用介意……」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2 21:4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聰明人辦「聰明事」

    世子睡得黃昏時分才醒來,而後飽餐一頓,身上浮躁倒是去了幾分。聽說王妃下午來過,他便打發道癡與陸炳回去,自己帶了兩人往鳳翔殿給王妃請安去了。

    道癡與陸炳剛出卿雲門,就見陸松急匆匆過來。

    陸炳見狀,忙道:「爹,可是又有什麼消息過來?」

    陸松停下腳步,道:「先前出去打聽消息的儀衛回報,欽差儀仗已經在二百里外,瞧著行進速度,明日就要到安陸。」

    說罷,陸松問了世子所在,忙使人傳話給世子。

    道癡見陸炳腳步躊躇,道:「嬸娘那裡定也在牽掛殿下,大郎與其在這裡發愁,還不若家去。殿下若有事,會再使人傳召。」

    陸炳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就與道癡分道揚鑣,各自回去。

    剛進樂院,道癡就見陳赤忠與劉從雲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說話。

    見道癡回來,兩人都住了聲。

    陳赤忠起身道:「二郎,用了晚飯沒有,做來坐坐?」

    道癡道:「用了,這是睡好了?」說罷,便也不客氣,過去廊下坐了。

    陳赤忠原是風塵僕僕的趕回來,看著勞乏不堪。不過畢竟年輕,這會沐浴更衣、睡飽吃好,精神氣十足。

    暮春時節,夕陽西下,天邊隱隱映著紅霞。

    雖說眼見立夏,可早晚有時差,這會兒微風習習,倒是愜意的很。

    道癡閉著眼在廊下躺了。下午在丹房時,王妃走後不久,陸炳也睡了,只有他昨晚睡得正好,並不乏覺就在丹房看了幾本書,這會眼睛正有些酸澀。

    陳赤忠見道癡過來,本是想要探問兩句世子那邊如何,不過想著道癡平素為人謹慎,又是在王府之中,未必肯說起世子如何如何,便問起見谷大用之事。

    世子沒吩咐隱瞞道癡便如實講述。

    陳赤忠想著谷大用「威名」,又想著路上見著的那數千侍衛親軍,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兩方都奔著王府來了看來王府這回真是遇到大事,只不知是福是禍。

    劉從雲聞言,卻是一下子站起身來。

    陳赤忠嚇了一跳,忙道:「三郎,怎麼了?」

    劉從雲眼睛閃亮,卻沒有說話。

    這些日子雖停了府學王府氣氛十分壓抑,可劉從雲知曉的都是人云亦云那些,並不知其中細節。

    雖說心中憋悶,可他依舊拉不下臉,去跟道癡與陸炳套話。

    直到現下,從陳赤忠口中聽了數千侍衛親軍裹挾欽差依仗南下之事又聽道癡說了谷大用那句「咱家自然是奉旨出京,只是聖旨並不在咱家身上,咱家想要親近親近世子,才先行一步」,才將前後串起來。

    能讓權閹忌憚的,除了宮中,還有什麼?

    數千侍衛親軍出行,護送的怎麼可能就是傳旨欽差?只有兩個可能,裡面有天子或者是能代表天子的「貴人」。

    誰不曉得天子病重,連為國選才的殿試都一拖再拖。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貴人」南下。

    瞧著谷大用即便吃了王府閉門宴,也沒有發作,這個「貴人」還是親善王府這邊的,才會讓谷大用所有忌憚。

    今天垂危之際,能代表天子的「貴人」南下,直奔安陸府,為的是什麼?

    還有前幾日,那莫名其妙的「預襲為王」的旨意。上面提了是「恩旨」,只因這「恩」來的莫名,才引得王府眾人不安。

    劉從雲各種思緒飛轉,想到一個可能,立時呆住。

    陳赤忠正看著他,見他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現下眼睛都直了,忙道:「三郎,到底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劉從雲的臉色轉紅,身體忍不住在發抖,道:「快,快去見殿下……」

    口中說著,他腳下卻不動。

    道癡看著劉從雲,見他從震驚到興奮,曉得他八成是猜到侍衛親軍南下的真正用意。看來還是旁觀者親,不管是睿智如袁宗皋,還是見多識廣的陸松,都被「江彬可能造反」這句話嚇到,不過是身在局中,關心則亂。

    劉從雲雖也是王府中人,可知曉的秘辛不多,反而無需抽絲剝繭,想的過多,反而看的更鮮明。

    只是他雖有些城府,到底是沒經過大事的少年,想到自己猜測的那個可能,就激動的過了頭,腿腳有些不聽使喚。

    陳赤忠見他站都站不穩,忙一把扶住。卻也明白劉從雲是急著見世子,便道:「眼見天黑了,有什麼話明日說不得?」

    劉從雲抓了陳赤忠的胳膊,尖聲道:「是大事,現下就見!」

    陳赤忠見他如此急切,心裡覺得古怪,便不攔他,道:「那我扶你過去?」

    劉從雲長吁幾口氣,穩了穩心神,道:「不用,方才只是駭到了,現下好了。」

    劉從雲原想要拋下陳赤忠與道癡兩個,自己去尋世子,不過想了想世子對二人的器重與對自己的疏離,他眼睛瞇了瞇,懇切道:「我有急事尋殿下回稟,兩位陪我走一遭吧?」

    陳赤忠正好奇,自然無話;道癡則是想著陸松那句「殿下不喜聰明人」之話,想要看看世子如何對劉從雲,便也點頭。

    三人匆匆離了府學,前往啟運殿。

    黃錦與高康兩個正站在殿外,接頭低語,見兩人聯袂而來,不由帶了詫異。

    聽說是求見世子,黃錦看了道癡兩眼,遲疑著輕聲道:「殿下正同陸大人說話。」

    道癡並不接話,只望向劉從雲。

    劉從雲道:「那就等陸大人出來再通傳,實在是要緊事等著回報殿下。」

    見他滿臉肅穆黃錦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進了殿裡。

    世子已經聽完陸松回稟,曉得侍衛親軍護送的欽差依仗明日就到安陸。

    前幾日憂心忡忡,寢食難安,可下午睡好吃飽後他反而看開了。早來早踏實,管他是福是禍,不能操控的,就順其自然好了。

    因此,聽了陸松的話,他反而有種「早死早托生」的感覺。

    聽黃錦來稟,府學三伴讀來了世子挑了挑眉,以後是陳赤忠有什麼事情要補充稟告,便點頭叫進。

    陸松稟完事起身想要走,世子道:「大人也留下聽聽,許是侍衛親軍之事。」雖說來的時候,劉從雲信心百丈,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可真到了世子跟前,他又遲疑。

    猜對了,排解世子不快,固然是好事,可猜錯了呢?

    世子惱羞成怒,會不會處置自己?這件事要真的發生還罷,要是沒有發生,流出去三言兩語,就是王府窺視大位。

    這三年,世子雖與他並不親近,可也客客氣氣,若是因此生厭可怎麼是好。

    世子原以為陳赤忠有話要說,命三人入座後,便望向陳赤忠,結果陳赤忠眼巴巴地看著劉從雲;世子有些不解,就望向道癡,結果就見道癡眼帶迷茫地望向劉從雲。

    世子的視線終落到劉從雲臉上。

    劉從雲只覺得頭皮發麻,曉得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正色道:「殿下,有急事稟告,還請殿下屏退左右……」

    世子聞言一愣,隨即對身邊侍立的呂芳、黃錦、高康幾個擺擺手,命其退下。

    三人低頭下去下去,道癡挑了下眉。劉從雲此舉,倒也不能說是錯,不過怕是得罪人了。這幾個內官,是世子記事起就在世子身邊服侍的,世子心中對他們的信任,怕是並不亞於府學伴讀。

    見三人下去,陸松起身道:「殿下,儀衛司還有事,臣也當回去。」

    他既然起身有迴避之意,道癡與陳赤忠兩個怎麼還好大剌剌地坐著,都跟著起身。

    世子聞言,望向劉從雲,皺眉道:「陸大人也需迴避?」

    劉從雲忙道:「陸大人乃殿下信賴倚重之人,自是聽得。」

    世子神色稍緩道:「陸大人就再坐坐,陪孤聽聽……」說到這裡,又看向陳赤忠與道癡道:「劉從雲既帶了你們兩個過來,想來也沒有避著你們的意思,都老實坐了。」

    眾人又坐了,齊齊望向劉從雲。

    劉從雲往門口忘了一眼,起身道:「殿下容我近前稟告。」

    見他如此慎重,世子也帶了幾分認真,點頭道:「近前來。」

    劉從雲近前幾步,在世子兩步開外駐足,小聲道:「殿下,欽差南下,或許是驚天之喜!」

    世子詫異出聲,道:「這話怎麼說?」

    這幾日王府高層所擔心的,就是怕有「聖旨」下來,將興王府捲進戰火。不管「聖旨」後站著江彬,還是站著閣臣文武,對弱小的興王府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現下聽劉從雲說竟然是「驚天之喜」,世子自然驚詫。

    劉從雲按捺住激動,道:「殿下,王爺是先帝長弟。」

    世子聞言,依舊面帶疑惑,就聽劉從雲一字一頓道:「兄、終、弟、及!」

    世子立時瞪大眼睛,近前坐著的陸炳聞言也變了臉色。

    世子醒過神來,沉聲道:「《皇明祖訓》上是提及,『凡朝廷無皇子,必兄終弟及,須立嫡母所出者。庶母所生,雖長不得立。可如今各王府雲動,巴巴地往今上跟前送嗣子,怎麼會無皇子?」

    劉從雲道:「殿下,皇上若有意過繼皇嗣,也不至於拖到今日。若是皇上無心過繼皇嗣,皇上又無兄弟,當在憲宗皇帝諸子中尋找繼承人。王爺在先皇諸弟中居長,依序當立。王爺既不在,皇位除了殿下,還能有何人?」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律法上有「兄終弟及」,可沒有「侄死叔替」。大明尊奉儒家正統,向來重視父父子子、尊尊卑卑這些。堂弟繼承堂兄皇位,定是過在先皇名下,全了兄弟名分。如此太后依舊是太后,皇后成了「皇嫂」,兩宮都好生孝敬奉養就是。

    叔叔繼承王位,那叫什麼事?太后成了「皇嫂」,皇后成了「侄媳婦」,新皇后與之如何見禮?

    為這一條,即便京城有人提及「兄終弟及」也無需擔心其他王府會撿這個便宜,只太后與皇后,就不會允許這樣尷尬的事情發生。

    《皇明祖訓》是太祖所修訂,本就是為制約宗室,世子當然啟蒙後就學過。

    雖說記得「兄終弟及」這句話,可是他也只是記得,從來沒想到天上可能會掉餡餅,而且還是這樣大的餡餅。

    他絲毫不覺得欣喜,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情,又生出煩躁來。他雖不算喜藩王不得自由的生活,可是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離開安陸,不做一個藩王。另外就是父王只有他一子,他真要過繼到先皇名下,那誰侍奉父王香火?

    他望向陸松,臉上帶了詢問之意。

    陸松臉上的震驚之色尤在,雖說早知道今上龍體不愈,可他們這些日子擔心的只是江彬與閣臣、後宮的博弈,想著京城地方是否會動盪,也曾提及皇位繼承人之事,覺得不管是太后,還是權閹,肯定都願意扶持幼帝。

    今日聽了劉從雲所說,他才想到竟然還有這個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呢?

    都說內閣首輔楊廷和是賢臣,既然是賢臣,怎麼會允許朝廷大權落入外戚與權閹手中。提出「兄終弟及」,避免立稚齡天子,也說得過去。

    再想想谷大用在王府前鎩羽而歸後,依舊張佐等人客氣有禮,如此反常也就有了緣故。還有陳赤忠與王府儀衛所說,數千京騎南下,日行二百餘里,如此大動作,江彬只是臣子,如何有這個手筆?

    「殿下……若是今上膝下已經選定嗣子還罷,若是無子,殿下確實依序當立。」陸松道。

    陳赤忠早已被驚得說不出話,道癡面上也露出震驚之意。

    世子沒有半點欣喜與開懷,依舊皺眉道:「怎麼會這樣?」

    見世子不快,劉從雲說不出話。

    他實沒想到,世子聽到這「驚天之喜」後,竟然會是這樣反應。

    陸松雖有些激動,可依舊全心為世子著想,道:「殿下,是不是先告知王妃一聲,不管明日旨意是不是這個,知會一聲,心裡有數也好。」

    同王府眾人先前京城造反動亂的猜測相比,真要是承大位的旨意,也算是好事。早先告知王妃,也能讓王妃安安心。即便明日旨意是這個,也不至於驚慌之態……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4 22:2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欽差至,遺詔出

    道癡入王府三年,也曾跟在世子身後接過欽差,可是此次卻是不同。

    欽差不是一個兩個,司禮監太監來了三個,谷大用之外,還有韋霦、張錦。這裡的「太監」,可不是閹人的別稱,而是內官的品級。

    內廷二十四衙門中,除了司禮監設有數個太監之外,其他衙門只有掌印才是「太監」品級,是正四品。

    除了三個內官,還有內閣大學士梁儲、定國公徐光祚、壽寧侯張賀齡、駙馬都尉崔元、禮部尚書毛澄。

    內官、閣臣、勳貴、外戚、部堂,這樣的欽差規模,看著王府眾人驚詫不已。

    而且,欽差們服白,能讓王公大臣齊齊服喪的,還能有誰?

    就是昨日在啟運殿與世子提了「兄終弟及」的劉從雲,看了這樣的欽差團,神色也帶了激動。若說昨日是八分可能,那看了眼前這些,就成了十分。

    除了迎請嗣皇帝進京,哪裡會用得上這樣的規模?今上駕崩,成了先帝;王府世子就是即位的天下之主?

    劉從雲眼睛直放光。

    道癡站在隊列中,也在看著前面的欽差們。谷大用初到安陸時,還沒有服白,現下也換上孝服,看來欽差們早有打算,抵達安陸後換裝。

    看來京城大佬們,南下雖匆匆,回程定是安排妥當,無需擔心有什麼異動。

    雖說世子在十歲時就已經得封世子之位,可是因他尚未成年的緣故。在面對朝廷欽差時,已經以王妃為首。

    王妃與世子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按照規矩,大開王府中門,率領王府眾屬員與安陸文武大臣。到王府門口迎接天使。

    看到眾欽差服白。王妃面帶詫異。世子則有些怔住。

    按照禮制,不管是勳貴,還是文武大員,面對親王妃與親王世子都要行跪拜之禮。可因為他們手中捧了聖旨與太后諭旨,所以要先去王府正殿傳旨後,在正式見禮。

    而後,眾欽差被迎到承運殿。

    安陸文武百官還在迷糊,他們是中午得到的消息,曉得京城有欽差過來。官驛那裡發公文,讓他們一起去王府聽旨。到了王府,從中午等到下午。等來了欽差,卻是這個光景。

    看面前一片素白,除了國喪還能有什麼?為何衙門沒收到國喪的消息?為何這麼多權貴大臣南下安陸?

    誰都察覺出不對勁,可在世子與京城大佬跟前。那裡有他們說話的餘地。即便是世子升殿,有資格在殿上的官員也有數。

    承運殿裡,早已設好香案。眾人齊跪,梁儲面南背北而立,念的卻不是尋常聖旨,而是遺詔。

    詔曰:

    朕紹承祖宗丕業十有七年深惟有孤,先帝付託惟在繼統得人,宗社先民有賴,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

    殿上一片靜寂,王妃慢慢抬起頭,臉上一行清淚。

    世子亦面上悲傷,哽咽道:「皇上……皇上他……」

    梁儲哀聲道:「皇上十四日大行,臣等奉太后諭旨南下。太后娘娘這裡,也有諭旨給殿下。」

    接下,梁儲又宣讀太后諭旨,既命世子北上繼大位。

    宣讀完兩份旨意,毛澄請世子升座。按照朝廷法制,親王離開藩國,必須要先受了朝廷賜下的金符才能離開藩地,否則就要論罪。

    承運殿內外,已經是一片哭聲。

    王府長吏袁宗皋強忍悲慼,請世子升座。

    世子升坐,王府與安陸文武大臣侍立,定國公徐光祚進金符。

    世子起身親自接過,諸臣見禮。

    雖說大家依舊是口稱「殿下」,可意思卻不同。接了這份遺旨,世子就不再是一地國主,而是大明的嗣天子。

    王府眾屬官已經眼睛發亮,地方文武也都激動萬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更何況世子得到的整個天子。

    未來只憑著他們在安陸或王府為官的履歷,前程可期。

    道癡與劉從雲、陳赤忠中等,都站在王府屬官之末,可依舊清晰地聽到完整的遺旨。

    直到此事,他終於明白為何會有大禮儀之爭,實在是遺旨上寫的不清楚。

    只說是「倫序當立」,並未提及過繼到孝宗皇帝名下。

    在太后與朝廷大佬看來,提及「倫序當立」是為了讓世子繼位合法化,省的諸王非議。可是不管是太后,還是閣臣,都覺得正德無子,既然傳位給堂弟,那這堂弟承的當是孝宗皇帝香火,這也合了「兄終弟及」的規矩。

    可是遺詔上沒提這一句。

    官方禮節完畢,剩下的就是殿上一片悲慼之聲。

    這個時候,王府屬官中,能在欽差跟前露露臉的,只有袁宗皋與陸松、張佐幾個,其他人則是打發出殿。

    不少人在啟運殿前站著,面上一會兒是悲慼,一會兒是興奮,說不出的怪異。

    道癡的心,終於踏實下來,大踏步地回了樂群院。

    府學停課,又沒有當差,他真的很悠閒。

    樂群院裡靜悄悄,劉從雲與陳赤忠都不在。

    在世子開拔前,安陸城全面戒嚴,方才從承運殿下來後,儀衛司與府衛司就有人出府守城門去了。

    安陸現下不僅僅是國都,還是嗣天子駐地。

    北下迎接天子的五千騎皇家親衛,稍後也會進城,其中兩千人宿衛王府,三千人宿衛地方。

    道癡躺在床上,心裡有些發愁。明年的鄉試,還真的是一道坎,要是自己過不去,真的就糟了。

    只是他不習慣唉聲歎氣,既想到科舉。就又翻身做起,走到外間拿了本《弘治時文選編》看了起來。

    看了半章,腦子裡亂糟糟的,他又將書放下。

    科舉過不起是坎,科舉過去還有皇帝好道這個坎。世子現下看著很正常。除了疑心病重些。怎麼會長成為歷史上那個差點被宮女勒死的嘉靖皇帝?用處子元紅煉丹。噁心不噁心?道癡只有想想,就覺得汗毛聳立。

    再想想嚴嵩遺臭萬年的下場,道癡不得不將世子好道之事當成大事。

    正想的出身,便聽人在窗外道:「二哥。」

    道癡抬頭,便見陸炳站在窗外。

    「快進來。」道癡起身道。

    陸炳看了看其他房門,道:「他們都不在?」

    道癡道:「各處都忙著。」

    陸炳挑了門簾進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布包,笑道:「給二哥的。」

    道癡接過,裡面還有溫熱。打開來,裡面是四隻拳頭大的包子。

    「薺菜包子,放的是素油。可好吃了,二哥快吃。王府要接待欽差,廚房那裡還不知要二延到什麼時候。」陸炳道。

    餡料的味道還聞不出,麵粉的香甜味撲鼻而來。

    道癡方才想著心事。還不覺得,現下看到吃的,還真有些餓了。

    道癡笑著謝過,撿起一個包子,吃了起來。陸家都是北人,還保留著北方人口重的習慣,因此這包子正和道癡口味。

    一口氣吃了三個。

    陸炳歪在榻上,看著道癡面色如常地吃了三個包子,不由好奇道:「二哥,你就不激動?」

    道癡看了他一眼,道:「大郎一激動,少吃了包子?」

    陸炳訕笑兩聲道:「不只是我,連娘晚飯也沒吃幾口。」

    見他臉上不像欣喜,反而眉眼之間帶了隱憂,道癡不禁好奇道:「大郎在擔心什麼?」

    陸炳苦著臉道:「二哥,殿下在安陸是一國之主,人人服順;到了京城,面對皇親國戚、王公大臣,說不定要挨欺負。」

    道癡聞言一愣,這話不像是陸炳的口氣。他看了陸炳兩眼道:「可是嬸娘說什麼?」

    陸炳歎氣道:「我娘擔心殿下……說殿下看似好說話,卻受不得氣。要是遇到不公之處,恐有委屈。」

    道癡沉思,看來最瞭解世子的還是世子的乳母。現在遺旨才到安陸,范氏就開始擔心往後之事,並且並不是無的放矢。

    見道癡不說話,陸炳望了望窗外,而後小聲道:「二郎,殿下昨晚將邢百戶與虎頭叫到身邊了……從昨日起,虎頭開始在殿下身邊扈從……」

    道癡抬頭,皺眉道:「剛才怎麼沒見?」

    陸炳道:「許是安排在暗處。」

    道癡想了想道:「京城過來五千京騎,王府安全無需擔心吧?」

    陸炳道:「殿下也是以防萬一。」

    道癡曉得,不過是世子疑心重,並不能信任京騎的緣故。

    可是那樣的話,北上路上怎麼防?既防著,還不能明面的防,否則沒等進京,就得罪人。

    他心中有些癢癢,好奇世子與那些欽差在談什麼。

    太后的諭旨下的急,京城的龍椅還等著人座,即便正德駕崩的旨意沒有明發天下,可是總有蛛絲發跡流出來。要是等到藩王意動,世子還沒有至京,還不知會什麼樣。

    說起來寧王還真是運氣不好,要是他再耐心等兩年,就在現下這個時候叛亂,那效果絕對非同凡響。

    眼見外頭漸黑,驚蟄才提了食盒回來。

    道癡用了包子,肚子裡已經飽了,就讓驚蟄提回去自用。倒是陸炳,是個隔鍋香的主,打開食盒,挑著兩道肉菜都吃了幾口,才讓驚蟄帶走。

    眼見屋子裡長大,外頭越發幽暗,陸炳伸了個懶腰走了。

    陳赤忠與沈從雲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二更天。

    看到道癡屋子裡依舊點燈,少不得站在窗口招呼兩句。

    燈光搖曳下,兩人雖面帶乏色,可是眼角都帶了喜悅……

    翌日,王府小廝送來白服。陳赤忠與劉從雲兩個,用了早飯,便各自學差事去了,樂群院裡又剩下道癡一個。

    道癡閒著無聊,想著要不要趁機回家一趟,不過想想現下不好去世子身邊請假,而王府護衛又正森嚴。

    還是覺得不方便,他就暫時放下回家的心思,坐在書桌前,從書架上有抽出一本書,並不是四書五經與時文這類的應試書,而是一本小冊子,是一位致仕官員編撰的,關於文官栓選的小冊子。

    大明初年,文官是四途並用,舉薦、監生、進士與吏員。天順年後,舉薦漸廢,只剩下進士、舉貢、吏員三途並用。還有一種說法,是進士、舉人、歲貢三途並用。

    按照後者所說,道癡即便鄉試失敗,只要國子監肄業,就有補官資格。

    可是入了仕途後,在選人上,還分「資、級、年、次」。即便從吏員開始做起,想要陞官談何容易。要知道,雜牌官與進士官還不同。進士官是滿九年升兩級,雜牌管能不能升級,還要看功績如何,上面有沒有空缺。

    想要在官場出頭,還要考進士。

    一甲入翰林,二甲、三甲除庶吉士外,則栓部隨缺注選。二甲內主事、外六品,三甲內評事、行人、博士、中書、外縣令、推官。

    一甲「進士及第」二甲是「進士」,三甲是「如進士」,三甲者起步與陞遷速度,與前兩甲差距甚遠。

    不說旁人,就說今日來傳旨的欽差之一,禮部尚書毛澄,弘治六年的狀元郎,入翰林院為編撰,而後是侍讀學士、學士,入仕十五年後升吏部侍郎,又兩年生禮部尚書。十七年的時間,從六品升至正二品,成為京堂之一。他同科的三甲進士,假設是外授知縣,成績不好不壞,九年升兩級,現下還在正五品的位上熬著。

    一甲與三甲的速度,這就是這樣大。

    道癡撫額,舉人現下自己都覺得費勁,更不要說進士。

    世子這邊的事情塵埃落定,自己是不是當全部心思用來看書?

    看是若是不趁著世子繼位前混交情,以後宮裡宮外相隔,怎麼親近?

    想到這裡,道癡放下書本,也換了白服,出了樂群院,往陸炳家去了。

    從現下開始,想要見世子怕是都費勁了,陸炳這裡還是要更親近些為好。

    不想,走到陸家院子門口,正好與陸松與陸炳父子迎面碰上。

    陸松的神色有些陰鬱,陸炳卻雄赳赳氣昂昂的。

    陸松停下裡看了道癡好幾眼,猶豫了一下,將道癡拉到一邊,道:「二郎,有一件事,你自己拿個主意。」

    道癡見他如此,詫異道:「大人請說?」

    陸松猶豫一下道:「殿下身邊要增加幾個侍從……」(未完待續)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6 01:45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為萬一王妃選侍從


    「侍從?」道癡聞言,有些不解。

    這個時候添人,還是侍從?世子馬上就要進京了,身邊內官、侍衛一堆,還需要添什麼人?

    陸松四下裡望了望,壓低了音量道:「是王妃的意思,進京前要安排幾個與殿下身量的侍從,隨著殿下一起進京。」說到這裡,頓了頓道:「路上殿下有不便宜之處,也好方便一二。」

    原來是替身,看來是擔心安陸至京城這兩千多里路不安全。

    道癡直覺得滿腦門黑線。

    世子出身尊貴,骨子裡極為傲氣,會願意用替身?再說,在京城奉迎天子的欽差跟前,如此行事,也忒小氣了些,倒像是信不過他們,這不是得罪人麼?

    而且世子身份已經不同,是嗣天子,要是嗣天子不安全,不是說明有人謀反叛亂?得罪宗室。

    怪不得陸松提及此事,臉色發苦,想來也不贊同如此行事。

    「殿下怎麼允了?」道癡好奇道。

    陸松苦笑道:「王妃一直哭,殿下至孝,除了答應,還能有什麼法子。」

    沒等道癡說話,陸炳在旁急了,道:「爹,別叫二哥來了……咱家還有小煒,二哥家只有一個男丁……」

    陸松聞言,望向道癡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躊躇。

    道癡笑道:「王妃不過是慈母之心,以防萬一罷了,哪裡就到那個地步。」

    陸炳依舊道:「可是萬一呢?」

    道癡正色道:「真要有萬一,相信殿下也不會讓我祖母孤苦無依。我也是王府中人,大郎不必再勸。以殿下的性子,並不喜生人在旁。北上途中,侍從定是與殿下朝夕相處,與其安排殿下不喜之人,還不若相熟的。再說……真要遇到萬一,怎麼保證外人會為殿下擋刀?」

    聽他這樣一說,陸松也覺得言之有理,倒是不想再勸。其實,他與道癡一樣,都覺得路上沒什麼可擔心的。畢竟遺旨在那裡,世子已經是嗣天子。現下來的人馬是五千騎,可進京的人馬絕對不止這些,路過沿途衛所時肯定會抽調人馬扈從。

    如此一來,做這一回侍從,對道癡只有好處。畢竟,世子身份已變,能趁機與世子多加強情分是好事。就是王妃那裡,也會記一份功勞。

    想到這路,陸松點點頭道:「好,既然二郎有這個心,就與陸炳一道,隨我去見殿下。」

    道癡點頭,隨陸松父子來到啟運殿,卻沒有立時見到世子,因為京城來的諸位權貴大員在啟運殿,與王妃、世子商討啟程之事。

    陸松便帶二人到偏殿等候,一會兒邢百戶也到了,帶來四個校尉,都是中等個子,身形偏瘦。

    道癡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與陸炳。陸炳雖比自己小兩歲,可是因少小習武的緣故,身量差不多高。

    只是自己與陸炳還罷,面上帶了少年稚嫩,冒充十五歲,也說得過去;邢百戶帶來著四個,身形是有了,可面相上看著可是偏大。

    陸松顯然也看出來,不由皺眉。

    邢百戶還不知陸松讓他挑人的用意,只曉得是挑幾個身量中等斯文些的校尉,以後陸松是要帶在身邊傳話用的。他不放心虎頭,問道:「鼎山還好吧?他才多大,怎麼好在殿下身邊當差?」

    陸松哼了一聲,道:「這話你跟殿下說去?莫非老邢忘了,鼎山本就是殿下選定的人。」

    邢百戶被噎住無話,半晌道:「等殿下登基,我就去尋個乖順的閨女,這女婿還能跑了。」

    陸炳與道癡坐在一處,小聲道:「殿下要當皇上,那我以後就做御前侍衛,二哥做什麼?」

    道癡道:「考舉人、考進士,以後做御前大臣,為殿下效力。」

    陸炳聞言,笑道:「真好,還跟在王府似的,大家都不分開。」

    道癡笑笑,沒有接話。

    怎麼能跟在王府一樣,陸炳還罷,有著奶兄弟的名分,以後出入宮廷或許還能容易些;像王府其他人,即便入朝,也都成了外臣。

    說話的功夫,就聽到外頭有動靜。

    陸松起身,往外頭望了望,就見不少人從正殿出來。

    黃錦過來道:「陸大人,殿下有請。」

    陸松應了一聲,回頭招呼眾人跟上。可是到正殿門口,便只帶了陸炳與道癡兩個進去,讓其他人稍等。

    屋子裡有四人,除了內侍高康與呂芳外,還有虎頭一個站在世子身後。虎頭雖比世子小一歲,可是卻已經被世子高半頭,加上在邢百戶那裡大魚大肉餵著,身體健壯,跟小牛犢子似的。

    只是他臉上不再像原來那樣癡笑,繃得緊緊地,看著倒是有幾分氣勢。不過在看到跟在陸松身後的道癡時,他的神情還是緩了緩。

    世子則是耷拉著臉,眉眼間有些陰鬱,看到陸炳與道癡兩個一愣,看出陸松用意,隨即搖頭道:「不行,怎麼能用他們兩個?」

    陸松道:「殿下,北上人馬,何止萬人,宵小若想近身殿下身邊,除了扈從的地方衛軍,還有京裡侍衛親軍,還有王府府衛、儀衛幾道關卡。所謂侍從,不過是安王妃的心,哪裡就那麼危險?」

    世子聞言,有些遲疑,最後還是搖搖頭道:「就算只有一絲危險,也不當選他們兩個。大郎這裡乳母會惦記,二郎是單丁。」

    道癡聞言,只覺得心中一暖。即便曉得世子拒絕此事,更多的是因陸炳,自己只是順帶。可世子能說著一句,多少有些真情分在。

    陸松正色道:「正是為了那一絲危險,才不能全用外人做侍從。殿下的安危,怎麼能全交給外人。大郎、二郎兩個手上有些功夫,待殿下又是一片忠心,殿下就允了他們兩個隨侍吧。」

    世子依舊搖頭,陸松只好將王妃抬出來,道:「殿下,有他們二人在,王妃會安心。還有他們畢竟是殿下府學伴讀,隨侍殿下身邊也不顯唐突,在欽差面前也好看些。外頭還有四人,是從府衛裡挑出來的,殿下是不是先看看再說?」

    世子這才點點頭,道:「先傳見吧。」

    待看了這四人,世子不由皺眉,並沒有說什麼,只對陸松搖搖頭。

    陸松也覺得這四個做「侍從」看著不像,便叫邢百戶先帶人回去。

    實際上,王府中找身量與世子差不多的,除了府學伴讀,就是殿下身邊的幾個內官。可是陸松再魯莽,也不會說出讓內官做侍從的話。在皇族眼中,閹奴下賤。

    世子道:「陸大人莫要再張羅旁人,就大郎、二郎兩個,孤稍後去同母妃說。總不能弄一堆人,讓那些京官笑話孤膽小。」

    陸松想了想,道:「臣也覺得一路上都是在車裡,不好擠太多人。」

    世子點頭道:「正是,他們兩個,加上鼎山,足以。」

    說到這裡,世子頓了頓道:「方纔與幾位大人商議好了,下月初一去祭拜父王,初二啟程北上。儀衛司六成人馬、府衛四成人,隨孤北上。他們手中還拿了兵部令牌,明日使人傳令地方準備人馬,護送孤北上。」

    陸松聞言,只覺得心中酸澀。

    他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離開安陸,沒想到還有回京的一日,還且還是以親王潛邸舊人的身份……

    今天已經是三月二十七,距離下月初一沒幾日,陸松從啟運殿退出來,去儀衛司選人手去了。

    儀衛司六成人手,近千人;府衛四成,就是兩千人,王府三千衛隊,護送世子北上。不用說,北上的人馬多會得到犒賞。其中軍官級別的,多半會被世子留在京城。總不能世子北上後,孤零零一個人留在京城。

    誰去,誰不去,還有的陸松頭疼……

    鳳翔殿裡,除了王妃之外,還有吳夫人與小吳氏。

    昨天王府的動靜那麼大,蔣慶山怎麼會瞞著家裡。蔣家成為皇親了,對於蔣家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

    張家因出了一個皇后,一門兩侯,風光了數十年。蔣家雖沒有出皇后,卻是出了一個太后。

    蔣慶山欣喜若狂。

    吳夫人與小吳氏則是悔的腸子都青了,王妃雖溺愛世子,唯子命是從,可王爺卻是個親善人。早在王爺在世時,就厚著面皮,將蔣鳳定給世子,誰還能說什麼?

    現下說這個也晚了,蔣鳳已經定親,即便悔婚,以王妃與世子的執拗,也不可能許她入宮。不過,即便不能入宮,作為皇親家嫡出大小姐,也不好再與地方小士紳人家結親。

    蔣麟那裡亦是,即便吳百戶是堂舅,身份也太低了些。要是蔣家推恩封侯的話,蔣麟就是侯府公子,怎麼能娶個百戶之女?

    這個時候,婆媳二個倒是慶幸將兄妹兩個的婚期定在今年。

    婆媳兩個進王府,就是來尋王妃拿主意的。一早就來了,因王妃去啟運殿與欽差商議行期,在鳳翔殿等了一上午。

    等得婆媳二人心浮氣躁,言談之間就有些不客氣,來意也道的直白。

    王妃正為兒子北上之事掛心,見到娘家人心中多少有些暖意,可聽完婆媳兩個的來意後,這暖意也化作冰碴。

    她寒著一張臉道:「蔣家即便不是高門,也是清白人家,即是定好的婚約,怎好輕言悔婚?」

    小吳氏見她著惱,不敢吱聲,只有眼神去看吳夫人。

    吳夫人訕笑道:「這也是為殿下著想,殿下到了京城,宮裡太后、皇后壓著,朝廷中還有閣臣勳貴,要是麟兒、鳳兒,能與高門結親,也是為殿下拉助力不是?」

    王妃皺眉道:「璁兒是嗣天子,進京既登天子之位,這天下都是璁兒的臣民,哪裡還需要外家為他拉助力?再說悔婚的事也難聽,說不定還要牽扯到璁兒身上。蔣家若是真心為璁兒考量,就勿要再提悔婚之事。」

    小吳氏依舊不甘心,道:「麟兒還罷,親上加親,娶了就娶了。我與你哥哥只有鳳兒這一個女兒,怎麼捨得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王妃瞥了她一眼道:「這有何難,讓鳳兒女婿也跟著進京就是。呂大郎本就是璁兒伴讀,隨璁兒北上又有什麼?」

    小吳氏還想再說,被吳夫人低聲喝住。

    吳夫人道:「王妃放心,你哥哥嫂子雖力單勢薄,幫不上殿下什麼,也不會給殿下抹黑。」

    正說話間,侍女進來稟告,世子來了,在殿外候著。

    王妃忙道:「快請殿下進來。」

    世子帶了陸炳、道癡、虎頭進來。

    吳夫人與小吳氏不敢再坐,忙站起身來。

    「母妃。」世子先見了王妃,而後見了外祖母與舅母。

    兩人因世子為嗣天子的緣故,都側身避開,不敢受禮。

    世子雖早先對外祖母與舅母心存厭惡,可想著自己若是進京,怕是數月之後才能安頓下來迎王妃進京,這期間若是王妃的娘家人多進來陪陪,說不定王妃心裡能舒坦些。

    因此,世子便對吳夫人很是客氣。

    吳夫人雖是世子外祖母,可心裡對於這個外孫也是早存了畏懼,如今想著眼前站著的就是以後的皇帝,更是心中惴惴。

    小吳氏在旁,則帶了諂媚,不時插一句嘴,說得話卻是沒邊沒沿。

    王妃實在看不下去,便道:「這兩日王府有欽差在,瑣事許多,就不留母親吃飯,改日這邊清淨了,再請母親過來。」

    吳夫人在世子跟前,本就不自在,聽著王妃這「送客」之詞也不惱,道:「你忙著,我們下回再來。」

    王妃起身送到門口,又叫兩個嬤嬤代自己相送,才折轉回來。

    「可是侍從的事有了人選?」啟程的日子不剩幾日,王妃現在最惦記的就是此事。

    世子轉過身,指了指身後幾個,道:「母妃,就選他們三個。」

    王妃聞言一愣,視線在陸炳與道癡身上頓了頓,落到虎頭身上時皺眉道:「璁兒,這不是兒戲,王鼎山身量與你不同。」

    世子少不得將馬車狹小之類的借口說了一遍,又說了外人忠心與否之類的問題。

    王妃也不是不聽人勸的,見兒子這裡有主意,即便心中有些不滿意,也沒有囉嗦,只吩咐周嬤嬤收拾賞賜。

    三人每人一塊羊脂白玉玉珮,還有一把鑲寶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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