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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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6:3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章 今早練就殺人膽


    一百餘騎,除了最初陷馬坑絆倒的那些人,又有數十中箭落馬,剩下的人看著勢頭不對,慌忙勒住韁繩,調轉馬頭。

    可是誰不曉得「射人先射馬」?弩箭齊發之下,還能有往哪裡跑呢?

    一時人仰馬嘶,場面的格外混亂。

    有幾個機靈的流寇瞧著風頭不對,連忙棄了傷馬,往官道兩側的林子中逃竄。運氣不好的,直接中箭倒地,運氣好的,則是竄入林中。

    畢竟埋伏的人手只有五百,弩手只有五十,剩下弓箭還有時間間隔。為了包圓這些流寇,大家的伏擊圈拉的又長些,弓箭的密度有限。

    其他的人見了,便也紛紛棄馬,往林子裡來,目標一下子散開來。想來也是看出來,若是還在官道上,就是活靶子。竄入密林,還有一搏的餘地。

    不遠處傳來兵器擊打聲,隨後還有一聲慘叫。想來是兵匪短兵相接,不知挨刀的是誰,只聽著慘叫聲,挨刀的就落不下好。

    道癡心下一稟,看了看身邊的陸炳,見他也是臉色泛白。

    再看週遭的兵漢子,卻跟打了雞血似的,雙眼放光地望向邢百戶。邢百戶道:「抓!一個也別跑了!」

    眾校尉都面帶喜色,在他們看來,這抓的不是人,是銀子,是功勳。

    陸松帶著那二十弩手,依舊盯著官道上。對於已經入林的流匪,弓弩就失了優勢,而那些沒有逃跑的流匪,也需要提防些。

    這會兒功夫,沒有竄入林中的盜匪,多是帶傷,才來不及入林。有弩手盯著他們,倒是一時也鬧不出花樣來,剩下數百人都開始在林中分散開來抓匪。

    這可不是模擬遊戲,就在道癡與陸炳前面幾丈開外,一個校尉被林中竄出來的流寇抹了脖子,鮮血噴出去好遠。

    兩個校尉忙追了過去,有個小旗蹲下來,試了試那人的鼻息,已經嚥氣了。

    校尉們在狩獵流匪時,也要應對流匪的狩獵。

    只是鮮血噴射的面畫,似乎在提醒大家,他們面對的不是流民,而是橫行江西十數年的流寇。他們想要功勳與賞銀,就要與這些亡命之徒搏命。

    道癡一把拉住陸炳,警戒地望向四周。

    校尉們已經散開來,遠處隱隱地傳來激鬥聲,虎頭與陳赤忠都不見。

    陸炳的身體在微微發抖,臉色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道癡暗暗歎了一口氣,拉著陸炳轉身回方纔的設伏處,不再往林中走。他曉得自己想要什麼,他畢竟不是那些校尉,也沒有惦記用流寇的腦袋陞官發財。

    陸松見他們兩個回轉過來,眼神在陸炳臉上轉了一圈,問道癡道:「怎麼了?」

    「流寇開始反擊,一個校尉死了。」道癡道。

    陸松仔細看了道癡兩眼,見他雖臉色有些發白,可還算鎮定;對比之下,自己的兒子則顯得太膽怯。雖有些失望,可面對著的是悍匪,他也不願逼兒子這個時候練膽。

    他「嗯」了一聲,便轉開頭,望向官道上那些人。

    道癡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場景很是慘烈,有直接摔斷脖子嚥氣的,有被傷馬踩踏而死,更多的是中了弩箭行動不便,口中發生呻吟聲。

    還有些斷腿倒地未嚥氣的馬,發著悲鳴聲。

    陸松看也不看陸炳,對道癡道:「提刀隨我來。」說罷,又招呼那十來個探子,一起出了林子,上了官道。依舊吩咐弩手警戒。

    官道邊,就是兩具中了弩箭倒地的屍體。

    一個探子上前,看了屍體的虎口,道:「大人,是練家子。」

    又看了看旁邊一個重傷呻吟的,低頭查看一二,道:「大人,這個傷了肺腑,堅持不了多久了。」

    陸松指了指前面的人,道:「輕傷的都捆了,重傷的拖到一邊,問問江五兄弟的消息。」

    幾個探子應聲去了,陸松腳下沒動,指了指旁邊那個重傷的流寇,對道癡道:「去給他一個痛快!」

    道癡握著刀柄,瞪大眼睛,雖說早曉得此次出來是為歷練,可真要親自動手取人性命時,心裡砰砰直跳。

    陸松見他遲疑,冷哼一聲道:「下不去手?婦人之仁,就是這些悍匪,不說在江西時如何罪行纍纍,就是北上路上罪行少了?今日凌晨,他們就屠了一個莊子……」

    話音未落,就聽到「撲哧」利刃入肉的聲音。

    道癡已經抽出刀,對著那流寇的左胸刺了進去。

    那人叫了一聲,口中湧出一口血沫子,蹬了蹬腿,就嚥了氣。

    道癡只覺得身上有些脫力,將腰刀當枴杖才沒有癱軟下來。

    他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拔出刀來,冷白的刀身上,鮮血分外分明。道癡垂下眼簾,冷靜地在那人身上削下塊布,用刀尖挑起,擦了擦刀身。

    陸炳站在道癡身後,看著這一切,使勁嚥了一口吐沫,臉色越發白了。

    陸松瞪著道癡,絲毫沒有誇獎的意思,皺眉訓斥道:「為什麼不砍脖子?那才能致命一擊。真到了對敵之事,錯誤的選擇,說不得就送了性命。」

    道癡使勁地抓著刀柄,點了點頭,鄭重道:「下次不會了!」

    空氣中都是血腥味,他身上抽乾的力氣,又慢慢地流回來。這可不是五百年後的法制社會,這是大明朝。行船有水匪,趕路有路匪,城市中也不乏地痞流氓,要是他沒有對敵的勇氣,無法自保,那就貓在安陸混吃等死。

    看著他鄭重其事的模樣,陸松壓下心中笑意,道:「你猜猜看,江五兄弟在不在這些人中?」

    道癡想了想,搖頭道:「不在吧。既是橫行江南十幾年的盜匪,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有。要是這麼好抓,也不會被刑部通緝年餘,依舊逍遙法外。」

    陸松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看了道癡一眼,便看向陸炳,道:「你怕了?」

    陸炳挺胸道:「方纔怕,現下不怕了!」

    陸松哼了一聲道:「去尋兩個重傷不治的,送他們一程!」

    陸炳咬牙道:「嗯!」

    應聲後,小傢伙便挺著胸脯去尋前面的探子去了。

    道癡看著陸炳的身影,欲言又止,這樣對陸炳真的好麼?陸炳可是實打實的十一歲少年,陸松就不怕將兒子嚇壞了?

    陸松似是看出道癡所想,道:「我十一歲時,刀子已經玩熟了。」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陸家本是世襲錦衣衛,即便跟著王爺就藩,也是錦衣衛。在殿下身邊,更是不當懈怠。只有學會殺人,才能不被人殺死,才會更好的保護殿下。」

    這會兒功夫,陸炳在不遠處已經尋到好人選。

    他大叫一聲,砍了下去,鋒利的刀刃將人頭瞬間砍下,人頭滾落出去,帶出一路血跡。

    道癡與陸松齊齊看去,就見陸炳的身影在揮刀後定住,過了許久才動。

    看到這般血腥的情境,道癡倒是沒有方才親手殺人時的噁心,而是生出幾分擔憂,回頭望向密林。

    不是擔心虎頭的安危,在眾人散開時,道癡看的清楚,邢百戶在帶著虎頭。以他對虎頭的寶貝勁兒,即便自己傷了,也不會讓人傷了虎頭。

    陸松平素看著極為寬和,等到實戰中,訓練學生與兒子都這麼冷厲;邢百戶那個彪悍的,得多麼凶殘?

    在林子裡追捕的那些校尉,陸陸續續回來,有的綁了人,有的則是直接拖了屍首出來。

    官道上這些人,捆的也差不多。陸松上前幾步,去問口供去了。

    陸炳提著腰刀,重新回到道癡身邊。雖才過去盞茶功夫,已然不一樣,他臉上依舊沒有血色,眼中卻沒有了膽怯。

    「二哥,他們該死!」陸炳一字一頓道。

    道癡點點頭,道:「沒錯,他們本就是禍患百姓的悍匪,死不足惜!」

    陸炳低頭道:「骨頭好硬,震的手心生疼。要是多幾個……刀刃就要迸出豁口了!」

    這孩子,心裡還慌呢。

    道癡沒有接話,只聽他碎碎念。

    「血濺到我身上了,我週身都是血腥味……」陸炳道:「現下都覺得胸口悶悶的,噁心的不行,可是只是乾嘔。要不是怕爹罵我,我真想扣著嗓子眼,好好吐吐。我不想吃肉了……那人最後盯著我瞧,眼神好怕人……」

    最後一句,聲音低不可聞。

    道癡看了他,額頭上一層細汗,這孩子眼中沒了恐懼,恐懼留在心裡。

    道癡道:「死不瞑目的是無辜百姓,即便你不殺他,國法也饒不過這些亡命之徒。更不要說他們重傷垂危,即便收監,也抻不了兩天。」

    陸炳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殿下曉得二哥與我都殺了人,會不會嫌棄咱們?」

    道癡搖頭道:「今日殺匪,明日就能站在殿下前面殺敵,即練習武藝,殺人總比被殺好。你以後是要做殿下近衛,難道真本事,不必花架子強?」

    陸炳不再說話。

    陸松這邊已經問出口供,正如道癡猜測的那樣,這些流匪中,並沒有江五兄弟。大半是江五兄弟的小弟,還有些是流民中新加入流寇的。

    他們今早佔了孝感縣城外,江五兄弟就將馬匹武器分發下來,命眾人分兵,等到陝西再聚首,除了往安陸方向來的一百餘騎外,還有一百餘騎往應城方向去。

    後一條消息,並不是出自流寇口中,而是新回來的探子帶來的消息……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6:4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設攔卡嚴正以待


    流寇滅了一半,至於逃竄應城的那些,則是應城知縣的事情,輪不到他們操心。剩下的問題,就是那近萬北上的流民。

    誰曉得裡面還夾雜沒夾雜流寇,算算時間,他們一直趕路的話,明天午後就到安陸;要是拖拉的話,差不多就要明天晚上。

    陸松想了想,回頭看了看道癡道:「你與陸炳帶兩個人回城去稟告王爺,到底如何應對流民,還請殿下示下……」說到這裡,頓了頓,道:「若是殿下沒主意,便請殿下去問袁大人。」

    道癡應了,與陸炳先去林中取了坐騎。

    虎頭與陳赤忠炳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依舊站在邢百戶身後。

    陳赤忠的胳膊好像負傷,包裹了棉布,臉色有些難看。虎頭依舊是老樣子,見道癡看他,便咧嘴一笑,眼中依舊是一片純淨。

    這樣的虎頭,並不是手無血腥,而是不會將那些放在心上。孩子是最純真的,孩子有時候也是最殘忍。

    道癡又看了一眼邢百戶,邢百戶身上的煞氣更重,望向虎頭的時候越發滿意。

    道癡呼了一口氣,招呼陸炳上馬,帶了兩個校尉回城。

    四十里路,都是官道,幾個人的坐騎又都是良馬,因此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安陸城。

    安陸城城門依舊開著,可是從城門樓上的閃動的人影看,這邊已經添了兵力。

    回了王府,陸炳與道癡大步流星便直奔啟運殿。

    世子聽聞二人回來的消息,連忙叫進。

    道癡簡明扼要地說了伏擊百餘流寇之事,還傳了陸松的話,就如何應對流民之事請示世子。

    世子先是歡喜,隨即又皺眉,猶豫不決,便吩咐內事去請袁宗皋。

    袁宗皋過來,先了陸松那邊的消息,捻著鬍鬚,眉頭緊皺。這些流民當然拒之安陸門外更好,可是那樣的話,王府愛民的好名聲就沒了。真要讓這些人進安陸,魚龍混雜,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袁宗皋想了半響,終於想出個法子來,開口與世子說了。那就是在安陸州與雲夢縣界碑處設卡,以追剿大寇的名義,慢慢「核查」這些流民的身份,將流民暫時阻在安陸州外。

    湖北都司那邊的後續,該差不多有定奪,王府這邊也要催催。他們有守土之責,總不能任由流民四竄,影響安定。

    當然,為了安撫這些流民,那邊還需運糧過去。

    大多數流民只為了吃一口飯,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沒幾個敢與官府拚命的。

    若是拖延幾日後,湖廣都司依舊沒消息,那這些人只能進安陸。王府這邊,可以讓知州衙門以修繕河壩的名義,將這些流民都引到河谷平原,統一看管起來。

    遠離州城,便也能少許多治安隱患。

    世子聽了,臉色直髮黑。他當然明白,以湖北都司那些人的嘴臉,即便催了,也多是走個過場,肯出面接手麻煩才怪,這流民安置多半還要落在安陸州。

    卻也沒別的法子,世子懨懨地吩咐道癡幾句,便想到打發他們折返回去安雲邊界,不過看到面上帶了乏色的陸炳,又道:「你跟著折騰一天,就留在王府吧。」

    陸炳毫不遲疑地搖頭道:「殿下,我能行!」

    想著這些人為了應對明日將至的流民,今晚露宿外頭,世子看向陸炳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心疼,吩咐呂芳,將殿內的兩碟點心都包了,遞給陸炳,才允他們兩個走了。

    「大郎長大了。」世子心中,有著我家有弟初長成的惆悵。

    道癡與陸炳折返回安雲邊界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聽聞世子之意,是要在邊界設卡,陸松不由皺眉。

    道癡道:「殿下說了,今晚會派五百府衛,跟著糧車一到過來。三更前差不多就能到了。」

    陸松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近萬流民,真要有個不妥當,可不是五百人能攔住的,人手當然越多越好。

    看道癡與陸炳兩個也乏了,陸松便擺擺手,打發他們去歇著。

    雖說大家只帶了一日乾糧出來,可眼下絕對不擔心缺吃的,因為那些倒斃的馬匹。

    陸松早安排探子去附近的莊子買了鹽,官道兩側清出幾塊空地,燃氣十來堆篝火,眾人聚在一起烤馬肉吃。

    見到道癡與陸炳過來,虎頭舉了一塊馬肉,遞到陸炳跟前。陸炳看著上面隱隱地紅血絲,不由乾嘔一聲,忙側身避開。

    虎頭臉上露出幾分迷茫。

    道癡道:「他騎馬顛著了,肚子裡正難受,虎頭先自己吃。」

    虎頭點點頭,不再去看陸炳,而是拉著道癡到自己跟前坐下。

    陳赤忠也在,嘴裡正撕咬著一塊馬肉,慢慢咀嚼著,見到道癡過來,點了點頭。

    虎頭待道癡坐下,才用刀子在篝火旁挖了一個坑,撥了出來兩個手拳頭大的黑炭球出來,獻寶似的送到道癡跟前。

    旁邊坐著一個小旗,是邢百戶的手下,道癡也見過。

    見了虎頭舉動,那小旗笑道:「原來是留給王二郎的,方才邢老大歡喜半天,才磨了一個過去。」

    道癡笑笑,拿起一個看來,像是什麼的塊莖。這個時代,土豆與地瓜都沒有,這麼大的塊莖,加上這圓滾滾的形狀,只有芋頭。

    掰開一個,果然露出裡面潔白軟糯的芋肉。

    陸炳早餓了,方才見到烤馬肉沒胃口,聞到芋頭香氣,就忍不住湊過來。世子叫人給他包的那兩盤子點心,沒等出城,他便與道癡以及另外兩個校尉分食殆盡。

    虎頭卻不像尋常那樣好說話,伸著胳膊,擋住道癡跟前,戒備地看著陸炳。

    陸炳見狀大奇,笑道:「虎頭哥哥,你不留好吃的給我,還不許我跟二哥討一塊吃?」

    虎頭一本正經,道:「二郎……不肉……肉多,你肉……」

    陸炳聽到「肉」字不斷,胃裡又是一陣翻滾。不過也明白虎頭的意思,道癡茹素,不吃肉,虎頭才特意留了芋頭給他。至於自己,可以跟旁人似的,吃馬肉為食。

    陸炳苦笑著坐下,別說是馬肉,就是雞肉、魚肉擺在他跟前,他也吃不下。

    道癡拉拉虎頭,道:「先分他一個,吃完咱們再去找三個、四個。」

    虎頭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道癡這才遞了一個芋頭給陸炳。

    陸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存了心事,也絲毫不影響他的胃口。

    三五口一個拳頭大的芋頭吞進去,他越發覺得餓了,可憐兮兮道:「二哥,快問問虎頭哥哥,這是哪裡弄來的,咱們再去弄幾個。」

    說話功夫,兩人都看向虎頭。

    虎頭抬起胳膊,指了指西南方向。

    先前說話的那個小旗見狀補充道:「西南五里外有個村子,方才兄弟們的鹹鹽與胡椒,就是從那邊的村子裡補給的。」

    陸炳聞言,不由意動,那小旗笑道:「不過你們不用在特意過去了,方才陸大人已經安排人手過去。儀衛司那邊很多兄弟今日頭一遭見血,也吃不得肉。」

    陸炳訕笑兩聲,覺得自己被看穿了,臉上滾燙地坐下。

    少一時,果然有十幾騎從西南方向回來,帶了幾口袋芋頭。虎頭與陸炳過去,搶了十來個回來,重新埋在地下,挪了篝火在上頭。

    等到芋頭熟的差不多,天色越發幽暗。

    陸松見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將人聚到一起,開始砍樹設卡。

    那些被殺死與被俘獲的流寇,陸松也有了安置。那些流寇屍體,盡數掛起來,以作震懾。活著的那些,則是捆綁的嚴嚴實實的,分成兩撥看守,一撥是江五兄弟的手下悍匪,一撥則是流民中後從逆之人。

    流民明日才至,這新出爐的關卡沒嚇到流民,倒是將眾人嚇得不行。

    野外的密林,風聲嗚咽,樹影晃動,加上因月末的緣故,下半夜才有月亮,顯得越發幽暗陰森。

    就是大人都覺得心裡慎得慌,更不要說陸炳這個半大孩子。

    陸炳黏在道癡身邊,一步不離。道癡卻皺眉看著設好的關卡,想著明日之事。

    不管是世子,還是袁宗皋,他們都沒有太指望湖廣都司,心裡已經做了最後打算,就是接收這批流民。

    接收流民,以工代賑,確實是最妥當的法子。

    可是這般妥當,對世子來說是好事麼?

    要是傳揚出去,大家在念叨世子仁善的時候,會不會也覺得世子是個精明人?

    京城的大佬,在正德駕崩後,選世子為繼,當然不會是按照什麼祖宗家法「兄終弟及」。選世子為皇嗣的好處是,世子無父、無兄、無弟,即便興王一脈  成了帝系,對宗室與朝局影響也不大;第二個好處是,興王生前重道,淡薄名利權勢,這樣的老子教導出來的兒子,多半也是不斂權的清淡性子。

    除了朝臣支持,再無助力的溫和少年,才是當權者眼中最適合的天子人選。

    道癡可是打算抱著世子大腿的,當然不希望有什麼變動。

    要是世子不能繼帝位,他這個曾經的世子伴讀,即便科舉出仕,因與藩王關係過密,也難有大成就。

    想到這裡,道癡曉得此時不是藏拙的時候,他叫過虎頭,將陸炳交給虎頭,自己大踏步尋陸鬆去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6:5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為世子道癡二建言


    「放人回去?」被道癡叫到僻靜處的陸松,還以為是他要轉達世子的什麼私話,沒想到卻聽到這樣意外的建議。

    道癡指了指官道上設好的關卡,道:「流民中若是有人煽動,這關卡哪裡抵得住?即便千人攔卡,難道還真要赤膊上陣?大人也當清楚,剿匪與屠民,到底不同。與其如此,聽天由命,為何不早作打算。」

    陸松聞言,不由沉思。

    他心裡哪裡不曉得,江五兄弟依舊隱匿流民的可能性極小,而且往應城方向去的那批人裡也未必有。

    打劫縣衙的事情都做出來,難道真的要去與官兵拚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將身邊的兄弟都散出去做障眼法,吸引官兵的視線,本身隱匿起來。

    可是流民中萬一還有江五兄弟的餘黨呢?即便不是江五兄弟的餘黨,換成是其他的亡命之徒,身份不能曝光的,受不得官府盤查,肯定也會煽動流民沖卡。

    今日這批人多是亡命之徒,即便都屠殺殆盡,也是功勞;明日面對的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真要擊得百姓亂起,那真要屠殺百姓?

    想到這裡,陸松一陣後怕。他並不笨,只是因是武官,向來只是聽從吩咐的多,想的沒有那麼長遠,才疏忽了。

    「屠民」這個名聲,可不是他一個王府屬官能背負的,就是世子身上也要落不是。到時候真要鬧出大事,世子不過是名聲受損,總要有人出來認罪。不是他這個領頭的,還能是哪個?除非他昧著良心,將邢百戶與那幾個典仗推出來。

    陸松看著道癡正色道:「二郎有幾成把握,這些人會將使得流民分流?」

    道癡想了想,道:「七成,即便流民中婦孺老弱依舊北上,身份不當的那些人曉得這邊設卡也會改道的。匪就是匪,有幾個敢直接與官府對上的?那些婦孺老弱也未必會執意北上,不過是為討口飯,哪裡去不是去?安陸不過在那些江西大寇北上路過,那些流寇已經伏誅,百姓還有什麼理由只認安陸?南下就是漢陽府,距離武昌府也近,那兩處才是聞名天下的富庶之地。」

    陸松瞇眼聽著,道癡說的確實有道理。不說流民會分流多少,只要那些亡命之徒,聽到哨卡之威,避散開來,也就消弭了百姓被煽動沖卡的可能。

    這些被抓的人,即便留著,最後也要移交地方衙門,作為地方衙門剿匪政績,移送上一級衙門,使得那些官員陞官發財,與王府這邊又有何助益?

    還不若放還回去,遊說流民分流。

    倒是不擔心這些人會陽奉陰違,盜匪被抓到衙門會是什麼下場,這些人心裡有數。就算是沒甚惡行的,地方官員為了立功,也會從重處置的。更不要說,流民南下,犯下十數起滅門案。

    這些人不跑的話,二次到來時,就是牢獄之災臨身之時;要是僥倖混在流民中,到了別處,離了官府視線,就是天高任鳥飛。

    他們可不曉得,攔路這些人是王府府兵,不得輕易出境。

    陸松對道癡點點頭,道:「很好,我稍後就這樣安排。」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只是下邊的校尉,多是指望著這些人撈賞,一時半會兒怕是與他們說不清楚。你回去後,暫時就當做不曉得此事。我等下一撥探子來後,再做安排。」

    話說這些說,也有保全道癡之意。道癡若是入了儀衛司還罷,建良策也是功勞;道癡既然還年少,何苦要惹眼結怨。

    「嗯。」道癡應了,道:「那我先回去,若是無事。我先帶著大郎與虎頭安置。瞧著大郎白天有些嚇到了。」

    陸松聽到兒子,語帶無奈道:「那小子,向來眼高,也算是長了教訓。就麻煩二郎看顧一二。」

    道癡從陸松這邊回來,看著遠處掛起的屍體,直覺得汗毛聳立。

    嚇到的,又哪裡是陸炳一個。

    只是他曉得,這個時候多想無益,越是胡思亂想,越會害怕。

    回到第四隊的駐地後,便見邢百戶也在,坐在虎頭旁邊,侃侃而談,旁邊圍了幾個小旗。

    「,手也要快。對方還愣神,你大刀過砍過去,對方一下子就廢了。」邢百戶一邊用砂紙擦刀,一邊對眾人說道:「要是反應慢,就算手中有利刃,施展不了,也是白搭。」

    說到這裡,他看向虎頭道:「鼎山就很好,雖說話慢,做事也慢,可是對敵的時候絕對不慢。 對方剛要對他不善,他那邊已經揮刀。真要有機會上戰場,鼎山定會是一員虎將!」

    虎頭劈腿坐在地上,恍若未聞,手邊有不少樹枝,低著頭不知在編什麼。

    邢百戶見了,也不以為忤,笑了笑又對其他人說起今日林中剿匪的經驗教訓。

    陳赤忠與陸炳則是全神貫注地聽著,聽說邢百戶砍殺五人時,陳赤忠的眼睛閃了閃;陸炳則是腦袋耷拉下來,半晌方小聲道:「邢大人,那鼎山哥哥呢?鼎山哥哥今日可有斬獲?」

    邢百戶得意洋洋道:「不看是誰教出來的?鼎山不僅重刀見血,而且好事成雙。那兩個可不是尋常從逆的毛賊,是手持利刃的悍匪。等回到王府,論功行賞,鼎山那份跑不了。」

    陸炳抿了抿嘴,望向虎頭。

    虎頭只顧著手上的枝枝葉葉,壓根就沒留意眾人再說什麼。只有旁人提及「鼎山」兩個字時,抬頭沖大家傻笑一聲。

    道癡站在幾步開外,聽到「好事成雙」,也望向虎頭。

    除了虎頭在意的幾件事外,其他的事情,對於虎頭來說,都不必放在心上。練刀如此,動刀也是如此。

    這樣沒心沒肺,這個時候看來,倒也不算壞事。

    道癡上前幾步,對邢百戶道:「大人,如何安排值夜?」

    邢百戶轉過頭,看了他一樣,道:「困了?」

    道癡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邢百戶撇撇嘴,隨即想起道癡與陸炳兩個不僅年紀小,下午還回城一次,神色稍緩,道:「你們兩個尋地方安置,不用你們值夜。」說到這裡,看了眼虎頭與陳赤忠道:「你們兩個也跟著去。」

    道癡躬身道:「謝謝邢大人。」

    虎頭與陸炳都起身,陳赤忠猶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來。

    第四隊收拾出來的這片空地,長十來長,寬丈餘,除了還點著的火堆,其他地方橫七豎八地躺下不少人。

    今早凌晨起了個大早,大家也都困了。

    沒有現成的空地,往林子裡躺的話,就等著喂蚊子。

    道癡想了想,叫著眾人往北走,繞到關卡後。

    顯然不單單他想到這個,官道上已經躺了不少人。除了南向的關卡外,北面也有樹枝設了路障。

    陸炳的身體微微發抖,拉著道癡的胳膊不撒手。

    方才離關卡遠,這些掛著的屍首不看也不去想;現下就在關卡後,想著幾丈外就是那些屍體,他汗毛都起來,帶了哀求道:「二哥,換地方吧,二哥……」

    官道上躺著的幾個校尉,聽到陸炳的顫音,不由哄笑出聲:「奶娃子,嚇的要尿褲子了!」

    這個道:「是陸家大郎,怎麼慫了?」

    那個道:「爹是好漢兒狗熊,這真是陸家的兒子?不會是撿來的吧。」

    又是一陣哄笑。

    多是府衛的老兵,並不是陸鬆手下,對於陸炳也就沒那麼客氣。

    羞憤之下,陸炳放開道癡的手,恐懼倒是少了幾分。

    道癡並沒有與這些兵痞回嘴,而是拉著陸炳繼續往北。

    出了北面的路障後,道癡才停下,對眾人道:「砍些樹枝,再設一道路障,就歇在這裡。」

    同林邊相比,官道上確實平整不少。

    藉著不遠處篝火的餘光,虎頭與陳赤忠兩個去砍樹。

    陸炳往南邊望了望,聽著裡面兵痞有一句每一句的閒話,先前的畏懼少了幾分。

    隔著這些大活人,有什麼好怕的?就算真有厲鬼,也會先折騰這些混蛋。

    道癡怕陸炳再害怕,就沒有與他分開,一起去路邊砍了幾個大樹杈抬回來。

    往北再設路障,也是以防萬一罷了。省的真的有人騎馬夜馳,出個閃失。

    少一時,虎頭與陳赤忠也拖了樹杈回來,一道簡易的路障就搭好了。

    這時,便聽到南邊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響,在空曠的野外分外鮮明。

    陳赤忠與陸炳兩個都往南邊望去,道癡打了個哈欠道:「估計又有探子回來,不同咱們相干,先睡吧,明日還有的熬。」

    說罷,他直接頭南腳北,在官道上躺下。

    應該慶幸,這幾日無雨,路面乾爽。

    他這一打哈欠,其他幾個都忍不住,也跟著躺下。虎頭在他左手,陸炳在他右手,陸炳右手是陳赤忠。

    道癡轉頭看了虎頭一眼,心中鬆了一口氣。

    說句實在話,聽著這林間樹葉簌簌聲,他心裡也覺得慎得慌。

    虎頭擋在他左邊,心中的畏懼立時減了幾分。

    南邊的方向,隱隱地傳來馬嘶聲,火光也一下子亮了不少。

    道癡躺在地上,聽著虎頭的鼾聲,眼皮也越來越沉……

    不知在何時,似乎傳來喧囂聲,道癡實在是困的狠了,沒有睜眼,繼續沉沉睡去……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7:05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何殺二郎教虎頭


    道癡再睜眼時,天色已經大亮。

    虎頭與陳赤忠都不在,只有陸炳睡得香甜,不時的吧嗒嘴,嘴角亮晶晶的。

    道癡站起身來,四下眺望。眼前有些王府校場的意思,校尉都起了,有的在活動拳腳,有的則是三三兩兩地站著,不是傳來吆喝聲。

    空氣中,傳來陣陣的米香。道癡轉身望去,就見北邊十幾丈開外,駕著幾口大缸。

    肚子裡「咕嚕咕嚕」地叫起來,道癡推醒了陸炳。

    這時虎頭回來了,身上掛著幾個水袋,其中有個很是眼熟。道癡低頭一看,果然腰間的水袋不見了。

    接過虎頭遞過來的水袋,道癡漱了漱口,而後往袖子上倒了些水,擦了擦臉,便同虎頭、陸炳兩個回四隊駐地。

    邢百戶看了他們幾個一眼,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囉嗦旁的。

    一會兒,有個小旗帶了幾個校尉離開,回來的時候,帶了兩個籮筐,裡面都是饅頭。

    按照人頭,一人兩個,這就是大家的朝食。

    饅頭是涼的,看來是連夜從安陸城運來的,不過現下是盛夏,倒也能入口。

    道癡是真的餓了,一口一口吃著,覺得還蠻有嚼頭。陸炳苦著臉,坐在道癡跟前,看著手中的饅頭,小聲問道:「二哥,怎麼只有饅頭,我聞到米粥香味了,怎麼沒有咱們的份,是不是儀衛司那些傢伙欺負咱們是府衛這邊?」

    這傢伙真是沒立場,為了幾口吃食,忘了他來四隊只是臨時編外,儀衛司他老子那邊才是他以後的地盤。

    道癡看了他一眼,道:「給你粥,你用什麼盛?」

    陸炳哀叫一聲,道:「可只饅頭也太噎得慌。」

    昨天白天在趕路,在設伏,在戰鬥,覺得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今天只剩下等待,一切都好像慢了下來,分外難熬。

    道癡跟在四隊這邊,不時地留意陸松那邊的動靜。

    等到日上三竿,天氣開始轉熱時,南邊官道上又有馬蹄聲響。

    少一時,兩個探子到了近前,跟陸松回稟去了。

    因隔得遠,道癡也不曉得探子在與陸松說什麼,不過陸松聽完,卻是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道癡的心裡鬆了口氣,看著不遠處的臨時關卡,也不再覺得沉重。

    中午之前,州城方向過來幾輛馬車,拉的還是饅頭燒餅等乾糧,做了眾人的伙食。

    各隊的臨時駐地,都挪到林中。

    道癡幾個畢竟編外人員,邢百戶並沒有給他們安排什麼輪值的差事。

    陸炳眼睛已經睜不開,又不好眾目睽睽之下睡覺,磨著道癡與虎頭往林子深處去耍,說是大家身上弓箭還在,要是能射個山雞、野兔也能解解饞。

    真實的原因,到底是昨天的事情有了陰影。今天大家嚴陣以待的架勢,他怕落在這裡,再次殺人。還有就是困的厲害,不走的話堅持不住了。

    道癡看了陸炳兩眼,見他眼裡都是紅血絲,有些不忍,與邢百戶打了聲招呼,見他沒有反對,才帶著陸炳與虎頭兩個鑽林子。至於陳赤忠,不知何時去了陸松身邊。

    在林中裡穿行盞茶功夫,聽不到官道那邊的動靜,陸炳一屁股坐下,道:「二哥,我困,我還沒睡飽。」

    道癡道:「你天亮才睡?」

    「嗯。」陸炳閉著眼睛,點點頭。

    道癡道:「那你就睡吧。」

    「謝謝二哥。」陸炳含糊應著,人已經睜不開眼,往地上一趟,沒一會兒便鼾聲漸起

    虎頭站在道癡跟前,有些迷惑地看著陸炳,顯然是不明白陸炳為何說睡就睡了。

    道癡帶著虎頭走遠了幾步,道:「他昨晚害怕了,沒睡好;虎頭怕不怕?就是樹障上掛著的那些。」

    虎頭搖搖頭,道:「死了,不動。」

    道癡歎了一口氣,道:「壞人,該殺;好人,還是讓他們活著。」

    虎頭點點頭, 道癡依舊不放心。虎頭怕的,就是他爹娘的白眼與呵斥,還有不給他糖吃,至於殺人還是殺雞,對他來說都沒差別。孩子似的殘忍,有時候更令人心驚。

    道癡皺眉思量半響,方低聲道:「若是以後遇到不得不殺或是你想要殺的人,一定要偷偷的,殺完再料理乾淨,不能被旁人發現。就像你小時候在西山時烤的那些鳥雀似的,該埋的埋好。不管誰問你,都不能承認。」

    虎頭的腦袋耷拉下來,很是沒底氣地道:「沒瞞,小師傅。」

    道癡笑道:「我知道,你沒瞞我,你只是不想你大師父與你太爺知道。虎頭很聰明,若不是你想將吃的分給我,我也不知道。即便我沒吃,可是虎頭待我的好,我心裡都記得。」

    虎頭聞言,抬起頭,臉上又添了歡喜。

    道癡依舊低聲道:「朝廷律法,規定殺人抵命。昨日你殺的是悍匪,沒有人會追究,若不是悍匪,殺人被人發現,就會被關起來,然後也砍了脖子。」

    虎頭聽了,身上不由一哆嗦。

    道癡道:「你也長大了,現下又學會了刀法,以後少不得與人刀劍相對。你記住一條,敢向你揮刀子的,若是在殿下跟前,那能殺就直接殺;要是不在殿下跟前,想要傷你的,你就偷偷地收拾他,避著人些,不管誰問起,都不能承認。」

    虎頭一臉認真地聽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道癡又想起一件事,道:「等到回王府,說不定會有人問你殺人怕不怕。你就說害怕,可對方是壞人,是邢百戶讓你殺的,所以還得殺。」

    虎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虎頭。

    道癡指了指陸炳道:「人人都害怕,你要是不害怕,就會被當成怪物,他們就該不喜歡你。」

    虎頭臉上的生氣一下子滅了大半,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

    道癡曉得虎頭是想起他偏心的爹娘,虎頭小時候挨打也不哭,力氣還比尋常小孩大,常被他娘罵成是怪物。後來虎頭上了西山,力氣異於常人之事也漸漸隱下來,只略微顯得力氣大些而已。他娘也因被虎頭太爺訓了兩次,才不再罵虎頭是怪物。

    揉了揉虎頭的腦袋,道癡道:「往後你要是遇到事情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就多看看陸炳,學著一二。」

    陸炳的反應,才是小孩子的正常反應。

    虎頭先是點點頭,隨即有些委屈道:「小師父,跟我親。」

    道癡失笑道:「放心,我心裡記得,誰也親不過虎頭去。以後別再叫小師父,叫二哥。」

    虎頭憨憨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二哥!」

    這一下午,道癡對虎頭講了許多。

    不是他愛囉嗦,實是沒想到邢百戶會這樣暴力。他是真怕了,虎頭以後是在世子身邊做近衛,不是去疆場上對敵。將虎頭教導的殘暴嗜殺,那虎頭即便得世子器重,最後也難得善終。

    他順手推舟地將虎頭帶進王府,是想帶著虎頭一起往上爬,可不是看著虎頭成為殺人刀。

    以世子的性子,對於虎頭的安排,多半會是留在跟前宿衛,而不是安排虎頭去外頭當差。

    虎頭不需要多厲害,只讓世子覺得溫順武力值又高就好。

    不知不覺,到了黃昏時分,官道那邊遠遠地傳過來些動靜。因離的遠,若隱若現的,聽得也不真切。

    道癡尋思著該是那批流民姍姍來遲,就推醒了陸炳。

    陸炳補了兩、三個時辰的覺,眼中的紅血絲褪了七七八八,看著精神不少。

    「該回了。」道癡道。

    「哦。」陸炳看道癡與虎頭身上乾乾淨淨,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哥與虎頭哥哥沒睡?」

    道癡道:「三個都睡,不要命了。昨晚可是有狼叫。」

    大家一邊說話,一邊往官道方向去。

    沒等到官道,就傳來各種聲音。

    陸炳的臉一白,腳步頓住。

    道癡道:「聲音是從南面過來的,流民到了。咱們先回駐地。」

    陸炳強笑著,跟在陸癡身後,回了四隊駐地。

    四隊今天負責警戒西林,防止有流民從這裡繞過關卡。

    到四隊駐地這邊,也就離官道不遠。

    官道上烏壓壓的都是人頭,似乎一眼望不到邊。

    陸炳握著腰刀的手緊了緊,嚥了口吐沫。

    道癡則是望向臨時關卡,關卡前面很太平,即便弩手都弩機在手,對著流民,可到底沒有鬥起來。

    用樹枝搭建的臨時路障,留了半丈寬的口子,口子外有數十披甲校尉站著,一點點地放人進去,前列的多是婦孺。

    路障外,有人在盤查這些人的身份,登記籍貫來歷等,還要彼此佐證。

    身份存疑的,送到一邊看管;身份沒問題的,則安排在另一處吃粥。

    少一時,就聽到南邊的林子窸窸窣窣。

    眾人都望了過去,有的手上已經搭上弓箭。

    沒想到出來的不是想要繞卡的流民,而是陳赤忠與兩個校尉。

    「大人,我已經數過了,從關卡到流民尾,有八百三十二步遠,官道丈五,一步站六人,就是五千來人。」陳赤忠道。

    聽到這個人數,邢百戶皺眉道:「後邊如何,也是婦孺居多麼?」

    關卡前面,排隊待檢查的,多是婦孺。

    陳赤忠想了想,搖頭道:「七百餘步後,青壯佔七成。」

    邢百戶哼了一聲,道:「去稟告陸大人,讓陸大人心裡也有數。」

    陳赤忠應了一聲,帶了那兩個校尉往北去尋陸鬆了。

    邢百戶自言自語道:「老陸這法子不錯,看來還真是嚇跑了不少。剩下這些小崽子們,再分流分流就好了……」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7:1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邢百戶粗中有細

    從九江到安陸有六百餘里,流民每日行三、四十里,到了安陸也用了大半月。

    最初的時候,為的只是討口飯吃,江西連續三年大澇,百姓實在是沒活路,只能四下討飯吃。

    大家也不知隊伍是怎麼彙集起來的,原本大家的目標就是緊鄰九江的湖廣,目標並無一定,左右是武昌府、漢陽府、長沙府這幾處富裕之地。可是後來不知怎麼得了消息,說是湖廣今年也是大澇,這些地方早稻顆粒無收,大家想要求個活路,只能去尋那些今夏沒有被天災**禍害的地方。

    又有出去逃過生活的老鄉念叨起陝西的好來,說那裡地多人少,土地租子比江南低幾成。又說河南棉地多,缺織工,上工極容易。

    流民都是無產者,最好的出路,不過是去做佃戶。家裡勞動力不足的,就想著去做工。

    假話聽多了,就成了真話,原本對去處無目標的流民,也就有了指望,那就去去陝西,去河南。

    因此,即便昨夜放歸回去的那些人,四下裡煽動,將安陸關卡說的十分凶險,也不過分流了三成人,更多的人選擇繼續北上。

    在被悍匪影響了兩個月,見識過燒殺劫掠帶來財富的老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是良善的。那些青壯漢子,就有了這樣那樣的想法。

    那些悍匪吃肉,他們喝湯。喝完湯以後,就會惦記肉,這就是人心。

    儘管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參加過之前的燒錢劫掠,可是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已經勾起他們心中的惡。

    已經有不少人擦拳磨掌,想要在路過縣城的時候,也尋機會做上一票。只要做上一票,換個地方,就是大爺,吃喝玩樂享用不盡。

    他們心中藏了鬼,才不能像其他流民那樣坦坦蕩蕩地去關卡核實身份。他們因為關注,早就察覺那些曾夾雜在流民中的漢子有所不妥。

    因此,看到關卡上吊的那些死屍,他們是驚恐的,又極力裝著平靜,生怕有半點不妥當露出來,被當成同夥。

    黃昏時分到了這裡,半個時辰過去,隊伍才過卡五分之一,關卡外還滯留了四千餘人。

    等在後邊的人們,都帶了浮躁。

    就見有幾個眼熟的老頭,正是流民中的鄉老,從關卡那邊過來,一邊走,一邊喊道:「有鄰居村人做保的先過,婦孺先過。」

    有個漢子不耐煩,對著自己同村的一個鄉老道:「海子叔,這天眼見就黑,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到底在查個吊啊?」

    海子叔沒有立時作答,四下裡望了望,方小聲道:「大治與黃岡的滅門案,還有昨天孝感城外的屠殺,這殺孽大了,驚動了上邊的老爺。幾千官兵設卡,就為了抓拿兇手。」

    那漢子先是皺皺眉,隨即不以為然。這個消息實不算新聞,昨晚上回去的那些小子也是這個話,並且嚇的改了方向,不敢再順著官道往北走。

    那老者看出他的想法,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大成,我方才看了一眼,有些不對勁。婦孺老弱盤問原籍與去地,青壯都單獨看管起來。」

    漢子一愣,道:「孩子叔是說?」

    海子叔道:「大成,你還是躲躲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官府黑心,想要抓人頂罪,那豈不是冤枉……」

    那漢子皺眉道:「我又沒殺人,有什麼好躲的,難道他們還能平白無故誣陷人?」

    海子叔道:「可是你偷過三楞子家的驢,還踹過趙寡婦家的們。前頭盤查時,要是有同村的,官府都問了村人中有劣行的,還專程使人記了。要是官府真將你抓起來抵罪,那兩家咬上一口,你還有命麼……」

    同樣的對話,還發生在流民群中其他地方。

    天色擦黑時,差不多流民隊伍從頭到尾都得了消息,曉得數千官兵出動,是為了前些日子發生的幾處滅門案,還有昨早鄭家莊的屠莊案。要是能逮出來兇手還罷,要是逮不出來,怕是要拿青壯頂罪,家中有青壯的,要小心了,省的被當成「替罪羊」。數千官兵設卡,總不能百忙一場。

    聽到這個,不少人都跟著膽顫。

    雖說這些流民,一路上也見過幾起滅門案,可滅的都是為富不仁的財主,搶的都是那些人的錢糧。

    鄭家莊,卻是意外,那裡大部分人也只是尋常百姓。

    大多的流民都宿在莊外,以為只是尋常的路過而已,可天亮以後,昨日還安靜祥和的小莊子,已經滿目瘡痍,就成為墳墓。

    導火索是有人強姦了村長的兒媳婦,村長的兒子放火要給媳婦報仇,結果火燒起來,傷了幾個人。

    然後,整個莊子都屠殺殆盡,雞犬不留。

    就算不通律法,可也曉得那樣大的案子,沾上了就是一個死……

    陸松回望安陸州的方向,鬆了一口氣。

    已經登記查過的流民,已經千餘人,八成人都說了去處。他已經打發人回安陸城,向世子稟告此事。

    即是有去處,將他們護送出安陸州境外就好,原本商定的將這些人都引到的河谷平原以工代賑的計劃可以改動一二,沒有必要給王府與地方衙門增加負擔,給世子惹麻煩。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看南邊。

    明天一早,到底會剩下多少人?沒想到邢百戶這個大老粗,也有這樣心細的時候。昨晚那些人即便回去傳話,到底匆忙,今早在關卡前再來一出,膽怯的都要思退路了。

    天全黑了,關卡前有人扯著上嗓門,說了今天盤查至此,眾人原地休息,明早繼續盤查的話。

    流民中雖有不少怨言,可也不敢與官爺嗆聲。

    第四隊依舊在西林界碑,只是已經分組,陳赤忠與一個小旗,各帶五人,留意流民動靜。其他的人,分作兩班,前後夜輪班,林中警戒。

    想要繞卡的流民出現了。

    咦?什麼情況?不是老頭就是老太太?這老胳膊老腿的,摸著黑鑽樹林子?沒人扶著,能走到這裡都難說,顯然是被推出來探路的。

    眾人呵斥著,將人攆回去,邢百戶又叫個小旗喊話。什麼朝廷追捕重犯,眾人想要過卡必須燈明日,從路卡過,要一一核實身份,才能過卡,闖卡繞卡者死。

    道癡與陸炳、虎頭這回沒逃過去,被編在一小隊輪值,跟著大家值夜到子時,便被換下來歇著。

    數千流民在跟前,誰也難保萬一。

    邢百戶不敢叫他們走遠了,便命眾人在跟前休息。

    道癡帶了虎頭與陸炳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躺了,可蚊蟲亂飛,哪裡能睡得著。

    陸炳因白天睡覺的緣故,有些睡不著。只有虎頭,皮糙肉厚兼沒心沒肺,沒一會兒便睡過去。

    陸炳低聲道:「二哥,什麼時候能回王府啊?我身上都餿了。」

    陳赤忠跟邢百戶傳遞陸松那邊的消息時,道癡就在旁邊,所以曉得流民有意繼續北上。

    那樣的話,大家現在還不算完,還要將這些流民「護送」出安陸,省的他們在安陸境內作亂。

    現下他們在安陸正南,距離安陸州城四十餘里,想要從南北穿越安陸境內,需要行進七十餘里,流民這速度,需要走兩天。

    瞧著關卡這架勢,明日這些人都能核查完就不錯了。

    如此,就是三日。

    道癡想到這裡,也有些受不住了。該歷練的已經歷練了,該見識的也見識了,剩下護送之類的事情,他們跟著意義不大。

    想到這裡,道癡道:「若是明日太平無事,事情就差不多。你向陸大人討個回城的差事吧,問問世子的意思。劉三郎定親就是這兩日,就算去不了,也當使人去支會一聲。」

    陸炳聞言,立時來了精神,道:「正是正是,同窗一場,總要去賀喜一聲,省的傷了交情。就是殿下那邊,也會體恤咱們的。」

    道癡笑笑,交情不交情的暫且不說,只要有由頭回城就行。

    四周儘是拍蚊子聲,還有罵娘聲。

    有幾個校尉忍不住,起身去砍了些樹枝,攏起來點著生煙熏蚊子。陸炳見狀,也拉著道癡效仿。

    點了一把放在跟前,果然煙霧繚繞,蚊子大減,不過也熏得人睜不開眼,眼淚簌簌的。

    有幾個校尉過來,穿邢百戶的話,叫大家小心明火云云。

    道癡流了一起眼淚,翻來覆去的,直到東方漸白,才迷迷糊糊睡著。

    等到醒來時,四隊這邊沒什麼變化,依舊是每人兩個饅頭做早食。陳赤忠卻帶回來個好消息,昨晚流民不少拖家帶口趁黑離開,如今關卡外待核查的人數已經從四千餘人,變成了兩千餘人。

    邢百戶聽了,只是點了點頭,便揮手叫陳赤忠往南去告知陸炳。

    道癡卻看出來,邢百戶那一刻週身氣度都變了。就像是原本繃著的弦,一下子鬆了似的。不單邢百戶如此,道癡不也是如此麼?

    看來五千餘人的數目,怎麼能沒有壓力?就算府衛手中拿著武器,可真要引發民亂,即便最後能鎮壓得下,過程也是慘烈的。

    現下府衛千員,流民三千餘,一比三,即便真的發生亂子,府衛這邊也能彈劾的下。

    不過,照目前情形看,流民中的江西盜匪走了,那些不安定分子也走了,剩下的多是本分的婦孺老弱,鬧不出什麼妖蛾子。

    危險,已經過去……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7:5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已定,平安歸


    道癡回城時,已經是四日後,七月初一。

    看到王府大門的那刻,幾乎熱淚盈眶。陸炳眼圈也發紅,他與道癡對視一眼,兄弟兩個各有唏噓。

    五日的功夫,兩人就算看起來並無多大狼狽,可是他們自己個兒都受不了了,一身的餿味,衣服皺皺巴巴,都是灰塵汗漬。

    這個樣子,直接去見世子,怕是得將世子熏個好歹,少不得先回去各自梳洗更衣。

    原本兩人打算的好好的,想要尋個由子回王府跟世子說一聲,藉著劉從雲訂婚之事,早些回城;不想被陸松看破,硬是將他們兩個留在最後,直到將流民「護送」出安陸,才允許他們回來。就是虎頭與陳赤忠,都比他們兩個早一日回王府。

    按照陸松的話,就是「做事需有頭有尾,不可半途而廢」。

    道癡曉得,陸松是好意,可大夏天風餐露宿,身上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尤其是為了防止萬一,除非晚上睡覺的時候卸甲,其他時候都要披著牛皮甲。

    這暑熱時節,真是要人老命。

    原本以後最多再在外頭待三日,沒想到在關卡次日檢查到一半時,湖廣都司的官差來了不少,也是為緝匪來的。如此,盤查的越發仔細嚴厲,時間就多耽擱一日。

    瞧著那些人來勢洶洶的架勢,還有望向流民時貪婪,真的嚇壞了不少人。

    不過流民的運氣到頭了,當天晚上,湖廣都司的差役安排人在人群後蹲守,抓了數十想要趁夜溜走的人。

    這些人都被押往湖廣都司,到底會落得什麼罪名就不好說。

    府衛們之前剿滅的那二十來個流寇屍首與數十個重傷流寇,也被湖廣都司的人「提」走。不止如此,他們還追問起放歸的那些人。若不是陸松死咬著不鬆口,怕是王府協助地方剿匪無功,反而要落下「縱匪」的嫌疑。

    直在換了兩次水,從頭到腳換上乾淨衣服,聞著那淡淡的皂角味,道癡才覺得活過來了。

    陳赤忠與虎頭都不在,前者休假,後者去了校場,王琪去了儀衛司,呂劉二人去了長吏司。

    道癡問了驚蟄幾句王府近況,曉得並無什麼大事發生,方出了府學,去了啟運殿。

    黃錦與高康如今白日也在世子身邊當值,今日負責通傳的正是高康。

    看到道癡來了,他小聲道:「袁大人與陸大人在,殿下心情不好,二公子若是不急,等著陸公子一起進去更好。」

    道癡露出兩分感謝,小聲謝過,在外頭等陸炳。

    過了盞茶功夫,陸炳過來,也是裡面換了一遍,頭髮濕漉漉的。

    高康這才進去通傳,隨即出來傳二人進去。

    屋子裡,除了世子與黃錦、呂芳外,就只有袁宗皋與陸松兩個。

    世子面帶薄怒,陸松則滿面羞愧,袁宗皋眉頭緊鎖。

    看到道癡與陸炳,世子神色稍緩,打量二人一番,道:「曬黑了,看著結實不少。辛苦了,耽擱了月假,明日起歇幾日,初五再回來。」

    「謝殿下。」二人聽了,都帶了歡喜。

    要是擱在尋常,世子肯要留二人說話,問問對峙流民的事情,可現下實沒有心情,說完這些,便打發二小下去。

    出去的時候,道癡的腳步遲疑,望向陸松的目光深沉。直到看到陸松微微搖頭,他才攥著拳頭,從啟運殿出來。

    心亂如麻。

    早在湖廣都司來「提」人時,陸松便私下裡找過道癡,讓他瞞下一件事,不要與人提及放人的提議是他想出來的。

    說起來也是湖廣都司那邊欺人太甚,不僅將那些被捕獲的流寇帶走,佔了王府這邊的功勞,還想要將「剿匪不力」的罪名推到這邊。

    陸松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縱匪」,咬死了說放回去的那些是流民。

    雖說陸松好心為道癡「背黑鍋」,可道癡怎麼能坦然承受,說什麼也不幹。

    陸松這才說了實話:「二郎,即便沒有湖廣都司這茬,我也想要與你說此事……雖說身份所致,你沒有正式拜在我門下,可我心裡向來當你是徒弟待……殿下不喜歡太聰明的人……」

    最後一句話,幾乎低不可聞。

    說完,陸松道:「你心裡有數就好,我總盼著你能與陸炳一起,常伴殿下左右。」

    道癡何曾沒看出世子這點。

    只是這次怕流民之事,改變歷史,才出頭一把。

    對於陸松如此提點,他真是感激不已……

    瞧著方才啟運殿裡的氣氛,也當說得也是湖廣都司之事。

    湖廣都司「得寸進尺」,世子是個要強的,不惱恨才怪。可是對於一個孝中,沒有襲爵位的世子來說,即便生氣,也不能將湖廣都司如何。

    陸炳抱不平道:「那些人真是太不要臉,咱們在關卡拚死拚活他們沒影,等都應對的妥當,他們出來搶功勞,還倒打一耙。」

    抱怨話也只能是抱怨話,這口氣世子都沒法子出,更不要說他們。

    不過世子即便不能將湖廣司如此,也不會孬種般將陸松推出來頂罪,多半是不了了之。

    想到這裡,道癡心下稍安。

    看來在外人眼中,興藩弱小,世子年少可欺。

    不過這樣的印象,更合那些朝廷大佬的意思。

    一時之間,道癡倒是不曉得該慶幸,還是該跟著抱怨不公。

    因要休假,他想著當去見見王琪再出府,便同陸炳分開,往儀衛司去了。

    沒等到附近,就見王琪迎面走來。

    看到道癡,王琪有些激動,拉著道癡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幾遍,才鬆了一口氣,道:「全須全尾的,很好很好。聽說死了不少人,聽著就讓人膽顫,二郎無事真好。」

    第一次伏擊流寇時,不僅流寇死了二十多人,因林中近身搏鬥的緣故。這邊儀衛也死傷數人。

    想著王琪現在的安排,以後入王府,多半也是武職。道癡便道:「七哥,這次我與陳老大、陸炳都動刀砍人……七哥不想練練,以後也能有防身之力。」

    王琪聞言,忙擺手道:「饒了我把,還是讓我做廢材混吃等死的好,我實受不得你們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魄力。」

    見他真的是毫無興趣,道癡便轉了話題,問起劉從雲定親之時。

    「極熱鬧,席面也不錯。」說到這裡,湊到道癡身邊,低聲道:「二郎,聽大嫂子說,劉三郎的胞妹長得跟花似的,比沈家小姐顏色還好上三分,被劉三郎爹娘視為珍寶。與你同庚,至今沒定親,與你正好一對。求了祖父去幫你提親吧?」

    道癡搖頭道:「千萬別。七哥沒想過,劉三郎對王府差事比過去上心所為何故?」

    「咦?」王琪詫異道:「不就是他家也惦記過三郡主麼?現下還沒死心?」

    道癡笑道:「劉三郎與三郡主年紀匹配,他妹子與殿下年紀就不匹配?藩國屬地,是儀賓家顯赫,還是王妃的娘家顯赫?」

    王琪道:「原來劉家是這個打算,怪不得劉三郎對蔣家頗為關注。」說到這裡,賊兮兮地道:「他有兩個族兄弟,家裡是破落戶,慣會幫閒,在外頭與蔣麟交好,做的吃喝嫖賭的勾當,前些日子還贖買了個粉頭,安置在外頭,隔三差五去吃酒取樂。我原還怪道劉家當家的是個明白的,即便顧忌蔣家是王妃的娘家人,也不至於如此放縱族人子弟胡鬧。現下想想,原來另有緣故。」

    道癡道:「沒當上王親,就算計前頭的,也算是未雨綢繆。」

    王琪笑道:「能用這般手段,也不是什麼乾淨人。不過狗咬狗、一嘴毛。卻不想想殿下的脾氣,可不是王爺那般好性。親舅舅礙眼時都不留,更不要說小舅子。劉家也藉著殿下上位,還需等著瞧。」

    安陸城裡,王、沈、劉、呂四姓人家,本保持微妙的平衡。劉家想要打破平衡,借王府之勢上位,也要看那三家肯不肯。

    宗室選親,選的可不是家事背景。

    等世子出服選妃時,其他三姓肯定也會有各自支持的人選,到時候就要看看誰神通大了。

    道癡想到劉從雲竟打著做世子大舅子的主意,就想到一句話「就怕流氓有文化」。若真是可了劉家的心思,那劉家絕對不會落得蔣家那樣人人憎煩的境況。

    他摸了摸下巴,若是世子不進京,王妃當然要從藩國選;可惜劉家時運不濟。

    世子進京後,選的就不是王妃,而是元後。背後牽扯的利益圈就更大了,像劉家這樣的,壓根沒資格入選。

    說著閒話,兄弟兩個到了校場。

    邢百戶與虎頭都在,道癡與王琪在旁看了一會,等虎頭耍完一路刀,才上前說了幾句話。

    邢百戶雖依舊淡淡的,可對道癡的態度已經比以前強上許多。

    既是看中虎頭,他自然將虎頭的身份來歷打聽得清清楚楚,待曉得虎頭祖上是王家舊僕,父親與叔父現下依舊在王家宗房當差,他就不待見王家人。

    就是怕王琪與道癡兩個視虎頭為奴僕。

    即便他們兩個待虎頭甚好,並無尊卑高下之意,可邢百戶依舊擔心他們對虎頭另有所圖,或者因同為王姓的緣故,對虎頭多加壓制。

    不過一年多下來,多少他也看出來,這兩人待虎頭確實真心,沒有什麼惡意。加上這幾日野外宿營,他看的清清楚楚,虎頭待道癡的親暱依賴……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8:0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家書至,喜盈門

   
    見過虎頭,道癡便同王琪別過,帶了驚蟄出了王府。下午時分,天氣正熱,道癡便叫驚蟄雇了馬車回家。

    待回到家裡,王寧氏喜出望外。

    因道癡使人送口信回來,說是王府有事,本月月假不休,她還以為孫子七月底才能回家,沒想到月初就回來。

    看著道癡膚色紅裡透黑,老太太十分心疼,忙道:「到底是什麼差事?讓你們忙成這樣,到底是學生。」

    道癡笑道:「前幾日跟著陸炳幾個去梁王墓,奉命在那邊巡視,就曬黑了。」

    王寧氏心疼道:「怎麼想起給你們安排差事,現下可正是伏天。」

    道癡笑道:「七哥他們早就開始跟著學差,我與陸炳不過逮著這一遭,是主動跟世子請命的,想要出去轉轉。」

    王寧氏滿臉的不贊成,道:「你們還小呢,還是當學業為重。」

    「嗯,孫兒都記下了,祖母就安心吧。」道癡忙安撫道。

    道癡問起家中近況,還能有什麼,就是各種熱鬧。

    即便道癡去了王府,家裡也被人鬧騰了幾日,提親的話再次被無數人提及。

    又到十房三爺有家書過來,除了附帶的二十兩銀子請王寧氏帶為收存外,還提及那邊的掌櫃給說介紹一門親事,等到三太太週年後進門。

    這個時候的男子,能守到妻子週年再續絃已經算好的,畢竟身邊也需要人照顧。更不要說王老爺年俸二十四兩,將大部分年俸都送出來,也是為了女兒,一副慈父心腸。

    「寄了銀子來,那是不接五姐兒過去?」道癡道。

    三房再富足,五姐兒在哪裡也是寄人籬下,能有什麼好。

    王寧氏道:「不接也好,省的礙了後邊的眼。即便你三叔疼閨女,一個男人家,也不能整日裡盯著裡頭。五姐兒年紀又小,受了委屈也未必敢說;等大幾歲,再過去。即便真挨了後娘的欺負,也能說明白。」

    王三爺一走,十房的日子越發沒法看。前些日子,那邊還藉著道喜為名,後者臉皮登門,王寧氏是記了教訓,到底沒搭理她們。她們怕道癡後邊的王府招牌,倒也不敢死皮賴臉。

    「打著探望五姐兒的旗號,沒少往三房跑。那邊看著你三叔的面子,還招待了兩回,後來不知怎麼惱了,就放狗攆了出來,不許她們再登門,臉都丟盡了。」王寧氏一邊搖頭,一邊無奈道:「聽說幾個小的,指天罵地,說了三房不少壞話。他們也太黑心了,怕是想要逼得人發怒,遷怒到你三叔身上。」

    道癡懶得聽他們的消息,看了看外頭的院子,覺得家中太冷清。

    早先還覺得院子小,太擠了些,可自從順娘帶了臘梅出閣,家裡一下子就冷清下來。

    臘梅出閣後,道癡原本打算再買兩個小丫鬟服侍王寧氏,可王寧氏不耐煩人多,便讓孫寡婦帶了孫二柱搬過來住。孫寡婦家那個小院子賃出去,一年也能剩下幾兩銀子,給二柱贊下娶親使。孫寡婦感激不盡,幹活越發賣力氣。不過能幹是能幹,畢竟是守寡的婦人,又是極老實的性子,不問她不說一個字。

    家裡暮氣沉沉。

    僕人老太太不喜歡,收養孩子又不能確保品行如何。不知府學那邊什麼時候能走讀,現下功課不多,完全沒有必要再住宿。

    不過世子顯然沒有這個意思,道癡也不好開口提及此事。

    道癡便留了心,見天色還早,同王寧氏打了聲招呼後,便去了西城。

    先到自己當家前轉了轉,看了看客人大致流量,隨即就去了專門賣花鳥玩意兒的地方,花了五兩銀子買了只二個月大小的純白色無雜毛的小貓。

    是一隻小母貓,性格極為溫順。

    當王寧氏看到小白貓的時候,笑著抱在懷裡道:「這都多少年沒養過這小東西,當年我在娘家時,家裡就有一隻,也是純白的毛。」說話之間,她又舉起小貓,仔細看了看的小貓的眼睛道:「這眼睛是金色的,模樣真好看。這是給陸家小子買的?」

    道癡認識的人中,只有陸炳是小孩子,虎頭雖也小,卻不是個能有耐心養貓養狗的,所以王寧氏才這樣說。

    「孝敬祖母的!」道癡道:「這是咱們家二丫頭,往後我不在家時,就讓它陪著祖母。」

    王寧氏口中說著:「你這孩子,我又不是孩子。好好的,竟跟一隻貓敘排行,萬不可這樣說了。」可眼中的歡喜遮不住。

    二個月大的貓,可以跟著人吃飯了,倒是沒什麼好操心的。

    不僅王寧氏喜歡上這隻小貓,燕嬤嬤與孫嫂子也極都很喜歡,家裡倒是添了不少笑聲。

    道癡功成身退,回東廂去了。

    在烈日下曬了幾天,現下躺在床上,都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

    等王寧氏這邊,準備好晚飯,過來叫道癡吃晚飯時,便發現孫子已經睡過去。

    看著孫子臉上的乏色,老人家沒捨得叫他起來。

    結果道癡這一覺,從黃昏時分睡到次日中午,將王寧氏都嚇了一跳。

    「二郎,你們到底去梁王墓做什麼?怎麼好好的人累成這樣?」王寧氏忍不住開口問道。

    道癡揉了揉太陽穴道:「就是巡看,沒做旁的。只是孫兒擇席,出去那幾日沒睡好。」

    王寧氏心疼孫子,可是也沒有再囉嗦。多說無益,畢竟是世子安排,自己的乖孫也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接下來的兩天半,道癡哪裡也沒去,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等假期完了,折騰下去的幾斤肉又回到身上。

    王寧氏依舊覺得他瘦:「盡長個子,這小身子板跟柳條似。」

    祖孫兩個都想念京中的順娘,可是誰也沒有主動提及。隔著這麼遠,順娘又是雙身子,說起來對方難眠要擔心一場……

    三千多流民,留在安陸的有七、八百,這些人多多少少也有些亂子,不過這就不是王府這邊操心,知州才是一城父母官。

    經過這件事後,府學的氣氛又變了。

    在陳赤忠與劉從雲的聯盟中,原本劉從雲充當智囊,現在陳赤忠對他卻淡了下來。呂文召偶爾的嘲諷尖酸,陸炳也不會再多事出來。

    府學裡,好像一下子就祥和起來。

    說到底還是出去見了回「世面」,大家心境不同,早先在意的那些或許已經不再在意。

    等到中秋節前,三郎來信了。

    十二房已經到京,容娘待嫁不便,三郎去了張家探望順娘。順娘一切都好,張家姐夫也是個體貼的。

    王府這邊,中秋賜下不少東西,然後安排大家放假。

    道癡現下又開始讀書,實沒法子,頂著這秀才帽子,年底還需要考試,要是成績太差,就不能考貢生。

    三郎的下一封信,在九月末,與張家報喜的信前後腳到。

    三郎的信中提及好幾件事,順娘九月初八平安生下一個男孩,母子平安;容娘已經出嫁,他則是由外公那邊的親戚幫忙,入了國子監;第四件就是王青洪在謀求起復,砸了不少銀錢進去,已經略有眉目。

    三郎入國子監,道癡能關注關注,可王青洪如何在京裡鑽營之類,則是在沒興趣。

    王寧氏先是歡喜,後是惆悵,念叨了幾次京城。

    道癡看著自己的功課,要是按實際水平來說,即便參加考試,也取不了貢生,說不得還得走王府的關係。

    不過現下提這個還早,京中那位還沒有動靜,還沒到興王進京之時。按照道癡的設定,是在世子京城後再移居京城。

    世子即位前後,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時候,怎麼錯過這個「君臣共難」的機會。

    道癡有些盼望三郎的第三封信,沒想到第三封信沒盼到,等到了王珍。

    王珍找到王府來:「十二房老太太病了,不知怎麼的,非要見二郎不可。我實沒法子,怕老人家有個不好,沒法跟洪大叔交代。」

    道癡聽了,心裡很是膩歪,呼之則來、揮之著去,王崔氏抽什麼風?

    道癡心裡不耐煩,也有忍住了,與王珍一起去啟運殿報備了,方出了王府大門。

    王珍鬆了口氣,招呼自家的馬車上前,拉著道癡道:「二郎,咱們這就過去吧。」

    道癡抬頭看了他一眼,腳下卻沒動,而是道:「大哥,去十二房之事,我需先告知祖母。」

    王珍羞愧到:「應該的,是我疏忽了。」

    王寧氏自然不會反對,十二房因容娘嫁人的緣故,王青洪夫婦帶了幾個兒女北上,就剩下一個老太太。

    瞧著王珍出面,想來十二房將老太太托付給宗房。

    就算十二房老太太招人厭,可到底是三郎與容娘的祖母。道癡心裡雖不甘不願,可依舊跟著王珍去了十二房。

    王崔氏頭上包著帕子,依在床邊,倒沒有道癡想的「病入膏肓」的模樣。

    道癡心中疑惑,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想著王崔氏這出是要做什什麼蛾子。

    老太太將他上下打量好幾眼,道:「我也不是沒事折騰你,只是前幾日去禮佛,遇到一件事,同你相干的……」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1 18:1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句惡言斬親情


    瞧著王崔氏竟然滿臉關切,不僅道癡心中詫異,都旁觀的王珍都覺得稀奇。

    這位不是最不待見道癡這個庶孫的麼?怎麼莫名其妙地「慈祥」起來?

    道癡安靜地聽著,並沒有接王崔氏的話,只是認真地看著王崔氏,並沒有主動開口詢問到底與自己有何關係。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他雖是個尊老愛幼的性子,可也不會因對方上了年歲,就不做計較。即便他不是虎頭,可也不是傻子,兩世為人,到底是真正的善意、還是假裝的善意,他還分得清。

    王崔氏的臉僵了僵,歎了一口氣,道:「當年是我做主將你留在老家,說到底是我這老婆子虧待了你,你怨我也是應當的。」

    道癡垂下眼簾道:「無怨。」

    壓根就沒關係的人,就算他佔了這殼子,欠的也只有死去的崔姨娘與撫養他長大的大和尚。十二房的其他長輩,早在本主夭折時,骨肉名分的大義就沒了。

    他能走的這麼灑脫,慶幸還來不及,再提抱怨之類的,可就是自尋煩惱。

    觀其王崔氏平素行事,最是偏執的,不待見他就不待見的,怎麼又舊事重提?又沒有避著王珍?事出反常即為妖,道癡心裡多了提防,越發留心王崔氏的神色。

    王崔氏面露哀痛,道:「我曉得,你還是怨我。我當時也是沒法子,你是我的孫子,你生母又是我親侄女,我哪裡就真捨得?可那會功夫,家裡亂糟糟的,大姐兒與三郎的身體又不好。家裡就有些閒話……」說到這裡,已是紅了眼圈:「我是個指望兒子、媳婦吃飯的寡老婆子,我又能如何?因大郎、二郎夭折,三郎他娘本就怨我。三郎又是他的命根子……我只能忍痛留下你……」

    道癡只垂眼聽著,依舊不接話。

    這就是「真相」,可笑之極。誰不曉得十二房王青洪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十二房老太太說話有一無二。

    這般遮遮掩掩地說出來,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就要恨死三郎與王楊氏。因為話裡話外,王崔氏雖承認了做主將道癡留在老家的是他,可出發點是為了三郎與王楊氏。

    這老太太看來還真是厭了自己,想讓自己離十二房遠遠的。自己與王三郎交好,礙了這老太太的眼了,能忍到現下才發作,也不容易。

    道癡心中暗暗好笑,老太太這點心思,瞞不過人去,只是奇怪她為何不避著王珍。如此挑撥離間,畢竟不是光彩事。

    王珍在旁聽著,也皺眉不已。

    不管王崔氏說的是不是實情,既然去年壓下沒提,為何再次說起?不管到底是不是為了三郎,也不該再將實情擺出來,影響兄弟兩個情分。

    有些事情,是不好撕巴開的,還是糊塗些好。

    道癡能與三郎兄弟無嫌隙,宗房是樂的如此。這說明十二房將來有個明白人當家,道癡行事大氣,以後也容易更進一步,不會被出繼身份落人口舌。

    王家能百年不衰,也是族人互相扶持幫襯的結果。即便宗房勢大些,可也沒有壓制過其他房的族人。

    想到這裡,王珍望向道癡。

    道癡的臉上淡淡的,並沒有他與王崔氏所預料的悲憤惱怒等情緒。

    王崔氏擦著眼淚道:「你要是心裡有怨,是說出來,我老婆子給你賠不是。千萬不要遷怒到三郎身上,三郎是個質樸的。」

    話裡話外,道癡反而成了藏奸的,是給王珍聽。

    到底是內宅婦人,以為這樣挑撥兩句,王珍就會被道癡有成見。卻不想想,道癡現下在什麼地方,入了王府一年半,要是道癡還天真浪漫,宗房才會失望。

    道癡覺得無趣,起身道:「都過去了。那是多年前的事,我實在不記得,所謂怨恨當然也就是無稽之談。伯祖母病的不清,這話我都聽糊塗了。」說到這裡,看著王珍道:「大哥,還是使喚趕緊往京城送信,請洪大叔早些回來的好。省的……洪大叔反而要埋怨大哥……」

    王珍本以為王崔氏真的病重,想起庶孫來,才親自去王府接了道癡過來。

    可這唱做俱佳的,除了頭上繫著的頭巾,哪裡還有生病的模樣?看來生病不過是借口,趁著王楊氏與三郎不在,在道癡跟前挑撥離間才是真。

    這老太太的心太狠了,已經出繼出的孫子,還用得著如此?就算三郎與道癡關係好些,受益的也不單單是道癡。更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竟然直白地挑撥起他與道癡的關係。

    難道宗房看重二郎,就這麼讓王崔氏受不了?她以為她不說,王氏宗族都要以她的喜惡為喜惡?

    王珍的臉一下子黑了,道:「正該告訴洪大叔,我回去就修書一封,使人快馬加鞭送到京中,請洪大叔趕緊回來。」

    王崔氏聞言,臉色一白,忙道:「何至於此,我歇幾日就好了,不勞煩大郎。」

    王青洪如今在京走動,正是起復的關鍵時候,要是王珍真將王崔氏病重的消息遞到京中,王青洪就得放下一切回鄉侍疾,否則就是不孝。

    王珍心中雖惱,可也曉得輕重,不過是口頭上嚇嚇王崔氏。

    道癡當然也曉得老太太壓根沒病,只是抽風地想起他來。想著王寧氏聽說王崔氏病重時的擔心,對比王崔氏現下的做作,道癡越發懶得搭理王崔氏,便對王珍道:「大哥,下晌還有課,小弟先回王府了。」

    王珍也被王崔氏這突如其來的「慈愛」弄得膩歪,起身道:「我那邊也離不開人,與二郎一道走。」

    王崔氏忙道:「慢著,先別走。」

    道癡與王珍都望向王崔氏,王崔氏從枕頭下摸出個荷包,打開來,裡面是枚拇指大的羊脂玉觀音。

    她歎口氣,看著道癡道:「不管你怨不怨我,我是真覺得虧待了你。你到底是我家骨肉,縱然現在歸了九房,我心裡也盼著你好。這個觀音,是使人在佛前開了光的,我也供著念了八十一遍經,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道癡不由皺眉,他是真不稀罕這玉觀音,可是又有「長者賜、不可辭」這句話。

    見他依舊不接話,王崔氏望向王珍。

    王珍沒法,只能勸道癡道:「既是叔祖母一片心意,二郎就收著吧。」

    要是王崔氏給金銀錢財之類,還能將王寧氏推出來做借口玩具;如今一個小物件,受了又有什麼。

    道癡忍住心中不快,雙手接過道:「謝伯祖母賞賜。」

    王崔氏這才眉頭舒展開來,道:「對了,還有一句話,我也多囑咐你一句。你的八字,一直是老婆子的心病,老婆子打聽了幾處,總算有個眉目。你八字純陽,又是火命,最忌諱陰人陰地。北方屬水,往後避著北方,就可保一生平安喜順。」

    道癡終於明瞭,原來作態半天,就為了這一句。

    王珍聽得愣住,皺眉道:「叔祖母,算命的說二郎當避著北方?」

    王崔氏點頭道:「這是這個話。若是尋常火命,還不至於避諱如此,二郎純陽八字……」

    她一邊說著,一邊望向道癡,卻被道癡眼中的森森寒意驚到。

    轉瞬之間,又是一陣平和,好像是她眼睛花了。

    王崔氏到底心虛,低下頭道:「我也沒法子,我只盼著二郎平安。二郎小時候的情形曾瞞過旁人,可你娘就見過一次的。請了幾個大夫,都說是魂魄不全。在外頭養了這些年,總算好些了,要是再要個閃失,可不是要命。」

    王珍有些糊塗,不過聽到自家老娘都扯進來,當年的事情他知曉的不全,倒是不好再說什麼。

    道癡平靜無波道:「伯祖母這份好意,孫子收下了。」

    王珍心裡亂糟糟的,沒有發現道癡平靜之下的怒火。

    等出了十二房,王珍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二郎,若是真如此,可怎麼好?」

    天命五行之說,可敬可畏。

    道癡道:「大哥是個明白人,還沒看出來,裡面那位折騰半天,就會最後那句話,就不想讓我進京罷了。拉來大哥做個見證,看著話風能不能透到我祖母耳中。若是我祖母沒聽到,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其他人傳出來。我祖母固然不信,可眾口鑠金,父親又是亡命在進京路上,祖母心有餘悸,怕是會攔著我進京了。」

    他這樣一說,王珍哪裡還反應不過來。

    他睜目結舌道:「這是為何?」

    道癡沒有回答,王珍自己想到了,黑著臉道:「就為了你院試比三郎成績好?」

    儘管從頭到尾只是旁觀者,可王珍心裡也怒了。

    道癡今年才十三,就已經取得秀才功名,照這樣考下去,而立之年考中個進士,也不稀奇。

    王崔氏說的那句話「避著北方」,其心可誅。會試在京師,真要「避著北方」,那就鄉試後就要放棄科舉。

    他回頭望了望十二房大門,咬牙道:「這老太太莫非是瘋了?你是好是壞,礙著她什麼了,這樣折騰?」

    道癡攤手道:「大哥問我,我又問誰。要是我生而知之就好,能曉得小時候到底哪裡惹了她生厭,十數年過去,依舊半點見不得我好……」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2 22:2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童子身,洩元陽

    宗房老宅。

    王老太爺手裡拄著枴杖,跺腳道:「這個糊塗婆子,這叫什麼事,不將二郎逼成仇人不肯罷休。」

    王珍亦不忿道:「就是太過,孫兒都看不下去。就算三郎考的不好,又同二郎有什麼相干?難道就為了怕二郎強過三郎
就,就這樣壓著二郎?二郎如今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庶孫,過好過歹又與十二房有什麼相干?」

    這個理由,是他在回來的路上想到的。除了這個,他想不通王崔氏壓著二郎的理由。

    王老太爺冷哼道:「為的什麼,不還是為了那張老臉。要是出繼出去的孫子不成材,他們不過是不理會。有三郎,下邊還有個五郎,教好了都能給他們長臉。可出繼出去的孫子,要是真成了才,超過三郎去,他們心裡就要不自在,覺得沒臉了。你洪大叔本是不錯,可惜了攤上這個淺薄的老娘,又染了那死要面子的毛病。不過是白折騰罷了,徒增笑料,二郎心智堅毅,哪裡幾句話就能影響的。」

    因提及三郎,王珍感歎道:「孫兒早先瞧著三郎的學問是好的,現下有些摸不準。要說他虛有其名,也不會縣試、府試都是案首;要說真有其才,院試也不該差距這大。二郎的進步,卻是有目共睹,一次成績比一次好。照這樣下去,安靜地讀幾年書,下一科鄉試不過,下下科也當差不多。」

    王老太爺聽了,一陣沉默。

    若是這樣說來,王崔氏擔心三郎壓過二郎去,倒也不是平白無故。要是二郎沒出繼,庶枝強於嫡枝,亂家之源;既是已經出繼,那還真是天高任鳥飛。

    大師父去年強硬做主將二郎出繼,是不是也看出道癡比三郎資質更好?

    不過即便是那樣,也是十二房自作自受。但凡十二房的長輩待二郎有半點慈愛,大師父也不會捨得將二郎出繼……

    外九房,上房。

    王寧氏臉色鐵青,道:「欺人太甚!」

    道癡見狀,道:「不值當生氣,祖母寬心,不過是那邊長輩的一點私心,咱們曉得了,不搭理便是。兩家過日子,誰能管得了誰去。孫兒沒有瞞著祖母,實是要借祖母這尊大佛撐腰。不管那邊再尋什麼由子,孫兒是不打算再上門。可是為了生恩的緣故,要是孫兒直接拒絕,說不得他們反而要將不是推到我身上。只能求祖母出面護我。至於三郎,他樂意過來便過來,不樂意便也遠著吧。」

    回來沒有瞞著王寧氏,是怕將來有閒話傳到老人家耳朵中。老人家是個明白人,未必會因幾句閒話就攔著孫子奔前程,可是心裡擔憂是少不了的。

    這回說了,都推到王崔氏見不得自己超過三郎這一條上,以後要是再有閒話出來,老太太也只會當時十二房的手段,不會太上心。

    王寧氏本惱的不行,可見孫子面容平靜地說起與十二房斷干係,心裡甚是心疼,顧不得埋怨王崔氏,安慰道癡道:「不去就不去,祖母給你做主!我早說了,我們家與他家不是一路人。先前看你們幾個小的相處的好,三郎又實在是個好孩子,我才沒有攔著。如今那邊仗著輩分,又對你指手劃腳起來,真是荒唐。二郎就當看場笑話,勿要在心裡置氣。」

    道癡正色道:「我不氣,祖母也別氣。等孫兒日後出人頭地,為祖母賺來誥命時,再看那邊。」

    王寧氏點頭慈愛道:「好,好,祖母等著。」

    按照大明律,官員封贈,一品贈三代,二品三品贈二代,四品至七品贈父母妻室。道癡想要給王寧氏賺誥命,最少要熬到從三品。

    王寧氏已經年過花甲,道癡不過舞勺之年,想要在熬成從三品談何容易?

    這話旁人聽到,怕多是嗤笑一聲,覺得道癡癡人說夢,可是王寧氏不這樣想。

    她出身書香門第,丈夫兒孫又都是讀書為業,當然不是愚鈍婦人。雖說道癡這兩年在王府的日子多,回家的日子少,可那專心讀書的勁頭,都在她眼中。

    旁人不知曉,她是知道的,孫子是下山後才會的時文,至今才兩年功夫,就得了秀才功名。旁人寒窗苦讀數十年,還是老童生的比比皆在。

    若說孫子沒天分,誰有天分?

    即便三郎穎慧名聲在外,可王寧氏心中,從不覺得孫子就比三郎差。

    在她看來,如今王崔氏想要壓著二郎科舉,想來也是看出這點,倒是未必覺得區區一席話就能滅了這邊科舉的心思,怕是另有用心。

    只是在孫子面前,王寧氏怕他心裡難受,就不提此事。

    道癡算了下時間,既是下午請了假出來的,等王府關門前回去就成,便留在家裡,陪了王寧氏用了晚飯。

    至於那枚王崔氏「賜」的羊脂玉觀音吊墜,道癡則直接給王寧氏,請老人家代為保管。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那個東西玉質不錯,應該能賣個百八十兩銀子。不過安陸城就這麼點大,王家的人又多,他在不缺銀錢的情況下,就沒必要多此一舉。

    回王府前,道癡與王寧氏提了老和尚週年祭之事。

    老和尚別無親人,月中週年的時候,他總要弔祭一番,到時候會從王府請幾日假,回家看看後再去西山。

    王寧氏道:「是你應該做的。祭祀之物,祖母給你準備,你不用再去街上買。」

    道癡想起晚飯時,燕嬤嬤給小貓預備的吃食,是小魚醬拌粥。大半碗貓食,都讓小貓給吃的乾乾淨淨。

    王寧氏的飯量,竟比貓食大不了多少。

    「祖母即便茹素,也不能老是青菜豆腐。各色的蘑菇、筍子,叫燕嬤嬤多預備些……」道癡道:「聽人說吃銀耳湯與燕窩一樣養人,吃燕窩是造口孽,祖母不肯吃,吃銀耳總不礙的。姐姐已經出嫁,孫兒身邊只有祖母一個親人。祖母可要好生保重,長命百歲,莫要讓孫子做了孤零人。」說到後來,已經有幾分動容。

    這個時候的人,年過五十都算有壽數,有的人家就要準備壽材。老和尚說走就走了,道癡真心希望王寧氏能活得長長久久。

    他不是真正的孩子,並不需要長輩庇護。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可能是王寧氏的慈愛點點滴滴已經入了他的心,使得他已將王寧氏當成了家人。

    有人,才有家。

    王寧氏聽著,眼睛也發酸,使勁點頭道:「都聽我乖孫的,活個七八十歲……」

    王崔氏帶來的那些不快,彷彿風過無痕似的,道癡離了家,回王府去了。

    王寧氏出到大門,目送著孫子遠去不見身影,方轉身回了屋子。

    燕嬤嬤想著王寧氏晚飯用的少,就叫孫嫂子熱了一碗南瓜粥,給王寧氏送去。

    兩人相伴了一輩子,她看出王寧氏心中不痛快。道癡與王寧氏提及今日去十二房的遭遇時,也沒有避著燕嬤嬤。

    燕嬤嬤以為她是擔心「北方屬水,火命當避」那一句話,勸道:「那些話哪裡又能信?真要論起五行相生相剋,那人人都挪不得地方。東鄰西鄰前鄰後鄰也算東西南北,難道也要相生相剋?」

    王寧氏苦笑道:「那些糊弄無知愚婦的話,我哪裡會信?可是我不信,自有旁人信。想要在城裡說一門好親,怕是不能了。」

    若是道癡只是舉人,放棄會試,那條件好些的人家,都不會看上外九房。因為外九房沒家底,一個舉人與進士苗子,這可不是一個份量。

    燕嬤嬤道:「老太太不是還覺得那些說媒的人煩麼,如此她們都熄聲了不是更好?照老奴說,還不若等幾年,等二郎前程定下來再說親。說不定宰相都要嫁女呢。洪大老爺當年,不就是在京城被相中。老太太只想著三郎與二郎是兄弟,兩人又交好,往後能幫襯。可就算三郎有那個心,十二房有那幾位長輩在,也未必會讓三郎使這個力。如今二郎科舉才起步,那邊就算計著;真要二郎出頭,他們不放冷箭就不錯了,哪裡有能指望得住?還不若給二郎尋個體面的岳家,可不是比十二房要穩當。」

    燕嬤嬤說的,正是王寧氏的擔憂。

    老太太本身是個不喜鑽營攀附的,可想到孫兒,覺得沒什麼不能放下身架的。

    王寧氏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要是晚些議親,我的大孫子也要等幾年。瞧著二郎的意思,也是不喜早定下來的,說不定也是這個想法,下次回來我再問問他……」

    興王府,樂群院。

    看著抓著一牙西瓜正吃得香甜的陸炳,道癡詫異道:「煉丹?殿下說要煉丹?」

    陸炳點頭道:「正是,王爺週年祭時,殿下便想起這個,因前些日子亂糟糟的,顧不上這些。現下王府內外沒什麼可操心的,殿下就想要試試。還說讓咱們兩個跟著去做清風明月。」

    「清風明月?」道癡聽著有些耳熟。

    陸炳笑道:「就是太上老君身邊的兩個童兒。」說到這裡,壓低音量道:「殿下說太監天根不全、是污穢之人,怕他們污了丹房,才想著帶咱們兩個過去……」

    道癡也小聲問道:「既是煉丹,怎麼沒有陳老大?陳老大可是在道家長大,應該通曉這個。」

    陸炳捂嘴笑道:「二哥與我想一道去了,我也這麼問殿下來著。結果你猜殿下怎麼說?」

    「怎麼說?」道癡問道。

    陸炳賊兮兮道:「殿下說了,陳老大洩了元陽,身上帶了濁氣……」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8-23 13:12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啟運殿劉安點丹


    道癡正在喫茶,聽到陸炳賊兮兮的這句話,差點噴出來。他神色古怪道:「殿下……看出來的?」

    倒不是信世子會有這「眼力」,而是想著世子身邊的那些內侍。年少的那批且不說,年歲大的那些都是當年在宮裡就開始侍候王爺的,要說得到些宮廷裡的「相人之法」就也不稀奇。

    道癡驚訝的人,世子竟然會關心這個。

    陸炳搖頭道:「殿下哪裡能看出這些?是外頭的消息,說是陳老大前幾個月觀前街買了個小院子,收了兩個侍婢,聽說都是花容綺貌,你沒見陳老大衣裳越來越光鮮,腰間的荷包越發精緻。」

    道癡跟著笑了兩聲,並沒有將這個放在心上。

    這個時代,雖說尊崇禮教,可是「禮」也分人。越是官紳人家,約講究內外之別。公爹與兒媳,大伯與弟妹,輕易都不碰面。尋常百姓人家,兩、三間房,住著幾代人,想避也避不開,再講什麼規矩,就是笑話了。

    至於奴婢下人,要是與他們講起禮數,那是世人眼中的荒唐。

    婢女顏色好的,隨手拉著暖床,在這個時代壓根不算什麼事。《金瓶梅》裡的潘金蓮,不就是被張大戶圈圈叉叉後,才被張大戶娘子賣出去。

    王寧氏對於家裡買小丫鬟之事拒絕的太乾脆,未嘗沒有道癡年歲小,怕他把持不住的緣故。

    陳赤忠此舉,世子即便不高興,也是因他帶了「濁氣」,不宜陪著煉丹,倒不會吹毛求疵覺得其人品道德有瑕之類的。

    想到這裡,道癡有些恍然。

    這就是時運,原本六伴讀中,只有陳赤忠一個通曉道義,雖不知世子最初為何不喜歡他。可是他堅持下去,以世子對道家的興趣,未必沒有得到世子器重的機會。

    可是他因名利故,放下道教那些,開始學著權勢鑽營,優勢就沒了。

    如今世子興起煉丹,他要是依舊像前兩年那樣的話,世子肯定選他作伴……

    次日,府學課畢,世子便示意道癡與陸炳跟上,直接帶二人去了啟運殿。

    「孤同陸大人說了,今日起你們兩個下午的課就暫停,陪著孤煉丹。」世子頗有興致道。

    陸炳滿臉興奮,道癡臉上也帶了適當的好奇,世子見了二人的反應,很是滿意,道:「偏殿裡準備了熱水與衣服,你們先去沐浴更衣。」

    雖說聽了這話,心有疑惑,可道癡與陸炳還是沒囉嗦,應了一聲,隨黃錦、高康兩個去偏殿。

    等到看到衣服,兩人明白了,原來還要換道袍。

    等兩人從偏殿出來時,儼然兩個小道童。

    黃錦與高康兩個,同道癡、陸炳兩個相熟,見狀不由帶笑;不過等眾人回到正殿時,兩人都屏氣凝聲。因此,世子也換下蟒袍,換上一身藏藍色道袍。

    世子笑著看了道癡與陸炳二人,顯然很滿意。

    不管大明皇室的太祖皇帝長得如何,經過六、七代人綜合後,世子的容貌相當不差。修長身形,容長臉,丹鳳眼。

    世子不僅長得好,看人時便也挑長相。

    興王曉得兒子這點喜好,選的伴讀都是眉清目秀、堪稱俊朗之人。嗯,當時癡肥的王琪的是例外。不過王琪現下瘦下來,已經今非昔比。

    「孤先叫你們開開眼!」世子並沒有立時帶二人去丹房,而是隱帶幾分得意地說道。

    他說完,便見呂芳帶了幾個小太監,抬了食盒過來。

    陸炳眼睛發亮,道:「殿下,好吃的?」

    世子敲了他腦門一下,道:「酒囊飯袋,除了吃的,你就不能尋思些旁的?」

    陸炳摸著腦門,面帶委屈。食盒裡是吃的不是正常嗎,不是吃的才稀奇。

    世子吩咐人將食盒放在桌子,不讓旁人動手,親自從裡面取出一個尺高的青瓷罐子,旁邊還有幾隻三寸高的小罐子,一隻勺子,幾隻調羹。

    小罐子一隻裝了液狀物,其他幾隻都是空的,大瓷罐裡白花花的,一股豆香味。

    道癡嘴角抽了抽,這分明就是豆漿。

    世子拿起勺子,專心致志的模樣,將大瓷罐裡的豆漿盛出來,將三個空著的小罐子裝的八分滿,然後招呼二人道:「上前來,仔細跟著學」

    待二人上前,世子先遞給二人一人一個調羹,接下來的動作,就是將之前的液狀物每個小瓷罐裡混入一調羹,然後可著一個罐子輕輕攪拌,同時示意兩人跟點學。

    道癡已經猜出這液狀物是什麼,既然是「滷水點豆腐」,那這多半就是那「滷水」。

    果不其然,就在世子將滷水混入豆漿後,小瓷罐裡的豆漿肉眼可見地發生了變化。

    這個時候計時,一個時辰分八刻鐘,一刻鐘相當於後世的十五分鐘。一刻鐘是二盞茶的功夫,一盞茶的功夫就是指七、八分鐘。

    罐子裡的豆漿攪了須臾功夫,豆漿就開始液化,世子停止攪拌。半盞茶的功夫過去,豆漿已經固化。

    「豆花?」陸炳興奮道。

    世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這叫劉安點丹!」

    陸炳捧著他前面的那個小罐子,愛不釋手道:「殿下真厲害,這就是神仙術?」

    在他看來,罐子裡羊脂白玉似的東西,與飯桌上的豆腐不可同日而語。市井百姓之間的豆腐坊也能點豆腐之事,就被他忽略了。

    道癡看著富裕的幾個空的小瓷罐,臉上也帶了躍躍欲試,道:「殿下,如此神奇造化,再看一次吧。」

    世子笑著點了頭,吩咐道癡自己動手弄。

    滷水點豆腐,哪裡好稀奇的?道癡好奇這豆花與滷水,覺得自家廚房以後可以常備。王寧氏吃素,正可以用這個補充蛋白。

    陸炳見道癡動手,不甘落後,也倒了一罐出來。

    等到眼睜睜看著豆漿化成豆花,陸炳少不得又讚歎一方。

    「丹道一途,變化莫測,跟你們兩個說多了,你們也不懂。左右曉得很神奇就是。」世子道。

    又說了會兒話,世子叫人擺了素膳,與道癡、陸炳兩個用了,方帶二人出了啟運殿,穿過卿雲門往內宮來。

    待到了王府西北角,穿過一個空寂無人的院子,是一處內園。即便已是初冬時節,可依舊有不少草木青翠。

    道癡頭一次來這裡,心中讚歎不已。雖說這園子不過兩三畝爾之地,可是園中有池、池畔有山,山上有屋。

    高康、黃錦等內侍,只跟到山下。

    所謂山也不過是兩、三丈高,從山腳到屋子,有青石台階三十六。

    三間屋子,分成三部分,除了中間的小廳外,東邊是丹室,西邊是儲室。

    世子先帶二人去儲室,四牆像中藥鋪似的頂天立櫃,各種小抽屜,外邊都貼了紙,寫成各種煉丹材料。

    道癡越看越心驚,尼瑪,這是煉丹,還是要命?

    中藥的那部分,人身、虎骨、鹿茸、紫河車之類的,倒不算嚇人,生物制劑,就算到了肚子裡,也多能排泄分解出去。

    剩下的就分為金屬與礦石兩大類。

    金屬類的,金銀銅鉛鋅汞等,礦物類硃砂、雲母、硫磺、硝石等。

    這是道家煉丹麼?更像是金屬礦石實驗室。

    真煉出來的東西,真要入了肚子,還能有好的?能分解出去的還罷,分解不出去的,就吸附在五臟六腑,人還能好了?

    陸炳滿是新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兩眼放光。他對於那些金屬礦石不在意,只看到那麼多名貴藥材,道:「殿下煉的丹,是不是包治百病,有了這個,以後生病再也不用喝苦藥湯了?」

    世子輕哼一聲道:「這裡是丹房,不是藥房!」

    「可是這都是好東西,不煉出藥丸來可就浪費了。」陸炳道。

    聽陸炳這樣說,道癡心下一動,道:「是啊,殿下,道家煉外丹本就是為了養生,治病防病也是養生之道。。」

    世子聞言,也有幾分心動。

    這丹房本是興王留下的,世子過去也常跟著王爺過來,也練過幾爐丹。

    昨日想起煉丹,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具體練什麼方子,他還沒有決定。

    不過聽道癡提及這個「治病防病也是養生之道」,使得世子想起入冬後精神有些不濟的王妃,便拿起兩本丹方,從裡面找了起來,還真找到一個益氣丹的方子,主料用的人參、丹砂,還有其他幾樣。

    「孤今日就煉這個。」世子拿起丹方,遞給道癡:「孤先去丹室,你們兩個按照丹方的準備,先準備兩爐的。」

    道癡接過應了,世子轉身去了丹室。

    儲室門口,有個斗櫃,上面放著純銀小稱,還有幾隻銀勺子,幾捆細棉紙。

    道癡與陸炳兩個,按照丹方所寫,量好每種東西的份量,一樣兩份,分別用細棉紙包好。

    弄好一切好,兩人相視而笑,陸炳小聲道:「二哥,我還是覺得這裡像藥房!」

    道癡小聲道:「還是藥房好。」

    他心裡已經想著,怎麼將世子從煉丹往煉藥上引。按照野史所說,嘉靖沉迷煉丹數十年,嚴嵩父子之所以那樣被倚重,是因為父子二人給皇帝試丹。

    這樣的榮寵,道癡可不稀罕。

    他可是想混天子近臣的,自然想著將世子煉丹的這個喜好改一改。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好,否則就坑爹了……

    ps:上一章老和尚死祭改成生祭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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