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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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8 01:11
第一百五十章 見族親二郎露親近


       「這麼說,殿下以後就要做皇帝?」饒是活了大半輩子,見到、聽到的事情多了,可聽了這個消息,王寧氏還是驚得不行。

  「嗯,傳旨欽差昨日到的,皇帝留下遺旨,點世子承繼皇統,等過幾日祭拜完王爺,就要北上……王府那邊定下的扈從名單裡,有孫兒的名字。我請了兩日假,回來陪陪祖母,也安排一下入監之事。雖說薦書早到手,可於情於理,我在進京前,往武昌府走一趟,可眼下實在不便宜,怕是還得請大族兄幫忙走一趟。」道癡道。

  地方提學,多是由翰林官外放,任滿還要回京。這樣的人,即便不特意交好,也當禮貌周全才好。

  王寧氏道:「世子是獨子,若是過繼到天家,王府這邊的香火怎麼辦?」

  雖說天家之事,百姓望而生畏,可想到未來登上龍椅之人,是孫子陪讀三年的世子,王寧氏忍不住多問一句。

  「朝廷那邊意思,多半是從殿下的堂弟中擇人承繼興王府香火。」道癡道。

  可是世子不會允的。朝廷只想要個小皇帝,朝廷格局不變,可小皇帝身上不管缺點是什麼,卻有至孝這一優點。

  王寧氏道:「到底是皇家規矩,不與民間同。若是在百姓人家,獨子不出繼是老規矩,頂多兼祧兩房。倒是七郎,真是好福氣,成了未來天子的姐夫。即便依舊是郡主儀賓,可定是比駙馬都尉還體面。」

  換做其他人家,聽聞這樣的大事,怕是多要欣喜若狂。可是王寧氏向來是謹慎的性子,即便曉得世子成為嗣天子,對於王家是件大好事,對於孫子更是展開一條通天之途,依舊不敢歡喜,正色道:「二郎,雖說有了府學三年伴讀情分,可你也不可因此輕狂驕縱。若是只想著與殿下的交情,得意招搖,耽擱學業,那才是得不償失。」

  道癡忙道:「祖母放心,孫子向學之心未改,科舉出仕,本就是孫兒打小的志願。」

  見孫子不驕不躁,王寧氏很是滿意,道:「家裡這邊,你無需擔心,到了京城,只管保重自己,慢慢安置下來,等七月轉涼了,我就北上。」

  道癡聞言,搖頭道:「那怎麼行?這一路上,總要一個來月的路,孫子怎麼能讓祖母獨行。等孫兒隨殿下到京城後,就返鄉回來接祖母進京。」

  王寧氏道:「休要胡鬧,你才十四,要你往返奔波,是要心疼死我麼?你身邊只能帶驚蟄幾個,我這裡卻有幾房下人跟著,你只需不讓我操心就好了。」

  道癡曉得王寧氏是個不容易改主意之人,雖心中對此事另有想法,可眼下也不予王寧氏爭論。

  王寧氏聽說王琪不在,被殿下前幾日派進京城去,便道:「既是如此,你就去宗房去見見老太爺,省的老太爺得不到消息著急。」

  昨天欽差是在安陸文武面前讀的遺詔與諭旨,王家與知州關係親近,想來早的了消息。

  道癡曉得自己若是不過去,明日那邊怕是也得使人來請,還是主動走一遭的話,畢竟武昌府之事還需麻煩王珍。

  家裡定制的馬車還沒取回來,道癡便叫了驚蟄,主僕兩個步行去宗房大宅,走到半路,就遇到騎馬而來的王珍。

  見到道癡,王珍忙勒住馬,道:「二郎,這是哪裡去?」

  道癡忙拱手做禮道:「正要去見伯祖父與大哥。」

  王珍翻身下馬,將馬韁遞給小廝,自己與道癡步行,帶了幾分雀躍道:「不是在王府麼?這是放假了?」

  道癡點點頭,道:「長吏司從王府點人隨殿下北上,我也在名單上,趁著還沒啟程,請了兩日假。」

  王珍按捺住心中酸澀,道:「恭喜二郎從龍北上,前程似錦。」

  若是世子在安陸,王琪這個郡主儀賓份量就比道癡這個世子伴讀要重得多,宗房娶個郡主,三代之內都可以與王府保持親近;可是世子若繼皇位,王琪這個興王府儀賓,即便是皇親身份,可能沾多少光?反而是道癡,有天子伴讀的身份,前途不可限量。

  昨晚欽差旨意的內容傳到王家,王老太爺與王珍祖孫兩個對坐到半夜。

  若是當時送進王府為伴讀不是七郎,而是六郎,那宗房將來就又多了頂樑柱。退一步來說,王琪不娶郡主,以天子潛邸身份出仕,也能得以幸進。

  如今只有得了一個儀賓,王府的好處反而落到道癡頭上。

  即便比較看重道癡,可祖孫兩個心裡也不好受。

  只是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道癡本身好強堅韌,又有這樣的好運勢,他們除了幫扶,還能做什麼?若是只想著嫡枝壓制旁枝,那王家也不能在百五十年內發展成大族。

  道癡道:「弟弟早就定好要入國子監讀書,提學那裡舅舅走前都已經拖好關係,原想著明年初進京,這回不過是借了殿下的光,提前半年進京。」

  見他的話從王府轉到國子監,王珍道:「三郎也在國子監,你們兄弟倒是能團聚了。」

  道癡道:「原想著端午節時去拜會提學,現下卻是來不及。少不得求到大哥這裡,抽空幫弟弟走一趟。除了大哥,弟弟還能求哪個去?」

  見他言辭懇切,王珍精神震了震,道:「去拜會提學?是選貢之事?」

  地方貢生,除了歲考「拔貢」之外,提學手中也有一定名額。要是學政官絲毫沒有好處,也不會這麼搶手。崔小舅砸了銀子,手中得了提學的薦書與名帖為憑,換的就是提學手中的貢生名額。

  因不是人情關係,屬於「貨銀兩訖」,道癡不好冒昧去見提學,原想著進京前去拜見一下,也算打聲招呼,結個善緣。沒想到時間倉促,眼下安陸戒嚴,又不好隨意出城,道癡只能將拜會提學之事拜託給王珍。

  道癡道:「選貢之事,舅舅正月走之前,都安排妥當,薦書也早就拿回來。只是按理當去拜會一二,才好進京,如今卻是來不及。又不好失禮,只能請大哥以後去武昌府時,幫弟弟走一趟。」

  王珍笑道:「原來是這個,不過是小事,我應了就是。想來那提學只有歡喜的,他舉薦了天子伴讀,倒是他的好運氣。」

  嘴裡說著,他心裡卻想著道癡方纔的話。雖聽王琪提過一句,道癡想要入監,可宗房這邊沒有細問。因為宗房二老爺做到三品,有資格萌子弟入監,可宗房子孫眾多,哪裡能輪到外人。

  沒想到劉萬山一個舉人出身的小官,卻能走通提學門路,都說他岳家在京城有些根基,看來不假。

  雖說曉得道癡有兩個舅舅,可王珍只想到劉萬山,壓根就沒想到崔小舅身上。崔小舅回鄉,除了去十二房與外九房外,並不怎麼見外人。外人只曉得他在外頭討生活,發了點小財,與劉萬山衣錦還鄉如何能比。

  在世人眼中,也只有做官,才算是出人頭地。若是不做官,做其他行業,即便腰纏萬貫,也算不得什麼。

  因族兄弟兩個是兩家中間遇到,步行去宗房,說說笑笑,用了不到兩刻鐘就到了宗房。

  王老太爺見到道癡,極為歡喜。

  雖說對自己孫子沒撈到伴讀的身份昨晚難受一晚,可老人家想開,也就豁達了。就算道癡成勢,也要在一二十年後,那時候宗房二老爺該退下來,宗房幾個孫都已出仕,朝中多個能說得上話的族兄弟,不是壞事。

  再說雖說名分上,外九房與宗房是族親,可實際道癡是十二房血脈。十二房的開房先輩,是宗房的嫡次子,是老太爺的親叔叔,這樣論起來,道癡是老太爺的堂侄孫。

  道癡看著老太爺心無芥蒂、慈愛如往昔,心中有些不安。

  看來宗房這邊,同世人一樣,壓根沒想到世子即位皇統後會尊奉生身父母為帝后,三郡主在不遠的將來,也會從郡主成為公主。那樣一來,對宗房一脈,就是滅頂之災。除了王琪之外,其他人都要退出官場。

  宗房子孫,想要在出仕,就要等到王珍的孫輩。

  道癡心中,存了幾絲悔意。

  王老太爺人老成精,自看出他情緒有些低沉,道:「小小年紀,哪裡那麼多心事?這是再愁什麼?」

  道癡不好直言,只得說了王寧氏要獨自進京的話。

  王老太爺慈愛地看著道癡,道:「好孩子,難為你這麼孝順。只是你祖母說的是,王府那邊既點了你隨殿下進京,你安心北上就是。你祖母那裡,無需你費心。到時候族裡有人進京,送了你祖母一起去就是,定安排的妥妥當當。」

  說到這裡,老太爺想到道癡進京後之事,道:「到了京裡,你先去你二伯家住。你二伯任京官多年,讓他出面幫你買一處清淨的宅子。別等你祖母進京時再張羅,老太太是個不願意欠人情的,可你二伯不是外人。你若是外道了,我才真要惱了。」

  雖說道癡骨子裡也是不樂意欠人情的,京中又有親姐姐、親姐夫在,可他曉得人情往來也是拉近關係的必要程序。宗房老太爺與王珍待他不薄,他欠下幾分人情,以後想要為宗房盡力時,也有了借口。

  因此,道癡便滿臉真誠道:「那真要是勞煩二伯父了,會不會擾了二伯父清淨。」

  王老太爺擺手道:「你是他侄子,不去他那裡去哪裡。再說你七哥進京,也會在你二伯家住,你們兄弟兩個彼此也能有伴。」

  道癡歡快道:「那太好了。我正擔心京中不熟,與七哥作伴,心裡也踏實些。」

  王老太爺摸著鬍鬚道:「見了你七哥,告訴他無需著急回來,明年三月前回鄉就行。」

  既遇國喪,宗室官員人家一年之內都要停婚嫁曲樂。

  王琪與三郡主的親事,也要延到國喪完了後才能繼續。

  王琪與其回安陸,還不若在京城,加深與世子的關係。

  道癡將拜會提學與祖母進京之事都托給宗房,王老太爺與王珍祖孫並不覺得繁瑣,反而待他越發親近。在祖孫兩個看來,道癡如此不客氣,並非不知禮,而是對宗房「親近」的方式。

  否則以道癡嗣天子伴讀的身份,即便不托付宗房,那兩件事也是極容易之事。

  說話功夫,到了飯時,王老太爺又留了飯。

  道癡也不客氣,陪著王老太爺吃完,才從宗房告辭回來。

  王珍親自送出大門,早安排了馬車在這裡,目送了道癡坐著馬車遠去,他才轉身回了老太爺的院子。

  「祖父,二郎十四了,連叔祖母也跟著進京,看來有在京城長住。不管是二弟,還是二伯那邊,與二郎都不熟,過幾年疏遠了怎麼好?」王珍道:「是不是請祖母出面,給二郎保個大媒?有了外家在安陸,也省的二郎與老家這邊遠了。」

  王老太爺搖頭道:「不好。遲了。若是早先還罷,插手二郎親事,也不過是照拂他們;現下二郎身份已變,再提這個過於刻意。有七郎在,二郎與這邊遠不了。」

  王珍沒有接話,心裡卻有些著急。

  老太爺已經有分家之意,現下沒分清楚,也拖不了兩年。等到分家後,王琪就成了宗房旁支,二郎與他關係再好,也與嫡支這邊不相干。

  不過想著道癡托付下來的兩件事,都要落到自己頭上,王珍的心裡又稍定。不管在族中其他同輩兄弟面前如何,在道癡跟前,他卻是算是一個好族兄,道癡對他也是親近又敬重……

  道癡在家裡待了兩日,二十九就回了王府。

  王府這邊一片忙碌,都在為後日的大祭做準備。大祭之後,就是出行。

  道癡說長吏司那邊選人,並非虛言。

  世子北上,除了儀衛、護衛等,還有侍從、內官、婢子等人,王府屬官,也有半數隨世子北上。

  之前府學只是暫停,眼下世子就要走了,府學復學無期,終於到了要解散的時候。

  世子並沒有啟運殿傳召眾伴讀,而是親自到了樂群院……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8 01:19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世子溫言攏伴讀


        道癡在,陳赤忠在,劉從雲在,呂文召也從家裡回來,陸炳跟在世子身後也在。府學六伴讀中,現下只缺了王琪。

  眾人坐在茶室,一片靜寂。

  世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諸君是正德十三年七月入府,至今兩年又九個月。孤原以為府學這邊要九月才散學,卻不想離別在即……」

  幾個年長的還罷,府學散學就散學了,只要有機會依舊在世子身邊就好;年紀最小的陸炳,則有些傷感。

  除了世子打小相伴長大,他最好的朋友就是道癡。這三年除了府學這邊,校場那邊的功課,兩人也是常相伴。

  府學散了,道癡又是個立志讀書的志向,兩人想要湊到一起讀書談何容易。

  道癡看見陸炳的「幽怨」,心裡有些猶豫,要不要拐陸炳入國子監。陸炳才十三歲,離出仕的時候還早,即便隨世子進京,以後也會以課業為主。

  道癡正想著,就聽陳赤忠接著世子的話茬道:「雖說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可得以隨侍殿下讀書,本是我等之幸。即便我等琭琭不成材,卻是忠心昭昭,願為殿下效命。」

  這裡表上忠心,只是太淺白了些,世子曉得陳赤忠眼裡儘是野心。可是這世上,誰能沒有野心。就是他自己,即便不喜歡麻煩,可聽到遺旨的那刻,心中隱隱也帶了欣喜。

  天下之主,再也不是被豢養在一地的藩王子弟。

  他並不厭惡陳赤忠的野心,只要陳赤忠知趣。

  這兩日應付京城權貴,已經使得世子身心厭倦。

  他不喜歡那些人,那些面上小心翼翼,實際上卻端著架子的勳貴。在那些人看來,怕是當他是「鄉下人」,言談之中多有「提點」。世子雖很溫順地聽了這些話,可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尼瑪,瞧不起誰?自己是皇孫,是王子,又不是要飯花子、小可憐,輪得著他們打量考校。

  只是,現下還不是發作的時候。自己名字雖在遺旨上,可想要順利登上大位,還需要那些人老實。否則的話,真要小人作祟,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世子看了看自己的幾個伴讀,或許眼前這幾個少年,身上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同那些說話都打著機鋒的京城大佬相比,世子更願意相信眼前這些人。

  想到這裡,世子的臉上帶了笑意,看著陳赤忠,道:「諸君本就是孤身邊近人,即便想要離了孤,孤也不肯放人。」

  這已經是承諾了。

  陳赤忠喜形於色,臉上的激動壓也壓不住。

  世子又望向劉從雲,道:「三郎入值長吏司兩年,袁大人同孤讚過幾遭。孤現下身邊正缺人,三郎若是願意,就隨孤進京吧。」

  劉從雲聞言一愣,雖說早知道王府中會有不少人隨世子進京,可是他真沒想到自己身上,畢竟世子待他那般疏離。

  不過既然世子成嗣皇,他也不願意放棄這通天之途。原想著即便自己不在王府進京眾人的名冊上,也不急爭一時,留在安陸準備舉業。

  沒想到世子會主動開口邀請自己。機會天降,劉從雲如何肯放棄?

  劉從雲起身作揖道:「謹遵殿下吩咐。」

  世子點點頭,看著劉從雲,心裡想著袁宗皋的話。

  點劉從雲進京,是袁宗皋的意思,等世子入禁中,外朝總要有幾個放心使喚的人。劉從雲雖只是生員,可只要恩典到了,也有資格補個小官。官職高低不用計較,只要能為世子耳目就是好事。劉從雲在眾伴讀中,雖過分伶俐些,可有的時候伶俐不是壞事。在與京城那些老狐狸周旋時,若不伶俐些,也立不住腳。

  呂文召在旁,等的有些心急。

  這場倒春寒,將他折騰的夠嗆,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瘦的都有些脫形。雖說他現下身體虛,可是曉得若是能從龍進京,是極體面之事,當然是千盼萬盼,否則不會巴巴地趕回王府。

  呂文召急的幾乎要跳腳,世子終於望向他,道:「孤有事要托付給大郎,大郎可應否?」

  呂文召幾乎呆住,半響才小聲道:「托付於我?我沒聽錯吧?」

  見他這般呆滯模樣,世子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孤舅家暫時依舊留在安陸,那也是大郎的岳家,大郎在安陸多看顧些。」

  呂文召還是覺得有些怪,不解道:「殿下?我家看顧蔣家?蔣家連知州衙門都敬著,哪裡還需要人看顧?」

  世子這般說,不過是念在同學一場的面上,給呂文召一個台階,省的眾人都進京,落下他一個面上過不去。沒想到他腦子拎不清,這個時候較真起來。

  世子的臉黑了。

  眾人面面相覷。

  世子本不是溫和的性子,方才好言好語地與眾伴讀說話,也不過是念著著幾年伴讀情分,也是有心收攏這幾人。

  說實在話,他雖沒打算帶呂文召進京,可也沒打算徹底捨棄,所以才好言好語地給其一個台階下。

  誰想到呂文召這個時候犯起執拗。

  世子只覺得心裡搓火,望向呂文召的目光就帶了幾分不善。

  呂文召臉上,除了不解,什麼都沒有。看來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何蔣家需要自己看顧,才與世子辯嘴。

  世子看出來這點,火熄了大半。

  這就不是明白人,自己這三年不是看的清清楚楚麼,還與他費什麼勁?他心中不免有些後悔,蔣家的人本就行事糊塗,又多個拎不清的姑爺,不是糊塗到一塊去了。自己是不是不該攔著蔣家毀親?

  不過想著呂文召只是愚鈍些、嘴欠些,並沒有做壞事的膽子。要是蔣家找個野心勃勃的女婿,自己會覺得更繁。

  三個年長伴讀都說了一圈,剩下兩個小的,以後吃住都要隨侍在旁,世子還真說不出什麼惜別的話,只是想起道癡提及進京後入監之事,道:「等孤進京,就遣人來迎母妃,二郎祖母若進京,可以與王府這邊同行。」

  道癡忙道:「謝過殿下恩典,只是家祖母年邁體衰,經不得暑熱。即便出行,也等等到入秋後,怕是趕不上娘娘的隊伍。」

  世子聞言,道:「那怎麼是好?二郎到時回來接,京城離安陸可遠?」

  換做其他伴讀,這個時候闔家進京,世子心裡都要思量一二。道癡卻是因早就報備過如此安排,這回不過是進京的時間提前,所以對於道癡家北遷之事,世子樂意成見。

  即便還沒有離開安陸,只要想想兩千餘里外的京城,世子期待中便帶了幾分畏懼。身邊能多幾個相熟的人在,他心裡也安心些。

  與四人說完話,世子看了陸炳一眼,道:「二郎也不必難過,聚散離合,也是世情百態。今日散了,明日再聚就是。」

  只不過再聚的時候,大家的身份與關係都會與現下不同。

  陸炳強笑點點頭,世子需要忙的事情還多,便不再耽擱,只告訴眾人,即日起府學正式散學,眾人以後即便白日來王府,也可以如其他王府屬員那樣,早來夕去。

  眾人將世子與陸炳送出府學,回轉到茶室來。

  呂文召後知後覺,終於曉得世子說那番話的意思,是告訴自己不會帶自己進京。

  他臉色漲紅,惡狠狠地看看陳赤忠,又看看沈從雲,冷哼一聲,挑了簾子出去。

  劉從雲見狀,苦笑道:「呂大郎也太心急了……殿下肯給他台階下,本是好事。即便他這回不能跟著進京,殿下那裡定也有其他安排。他是蔣家女婿,殿下以後不會略蔣家去。」

  他的話沒有點名,可道癡與陳赤忠不是傻子,聞弦知雅意。蔣麟為世子所厭,可有王妃在,世子榮登大寶後又沒有將母族撂在一邊的道理。那樣的話,要是世子抬舉蔣家女婿,也是多少給蔣家面子。

  同蔣麟的傲慢、狂妄、狠辣相比,呂文召就太可愛可親。

  道癡看看眼下這兩個,都要結伴進京的,方才聽說散學時長生的那一絲酸澀,也消失不見。

  他起身道:「既是散學,就回去收拾東西。府學是殿下讀書之所,以後這個地方說不得會升級為學宮。咱們早些收拾了,早日回家,明早還有大事。」

  今日是三月三十,明日是初一,世子會去興王墓祭拜王爺。

  陳赤忠與劉從雲無異議,道癡之前請了假回家,他們兩個還沒離開王府,出發在即,外頭也有許多事需要安排。

  三人出來,招呼各自小廝,回屋子收拾行李。

  道癡因前兩日回家時,帶走大半行李,收拾起來,倒是比眾人都快。

  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他與驚蟄主僕兩人就提了書箱,背著包裹在院子裡與大家作別,而後出了府學……

  昨日孫子才回王府,今日又大包小包地回來,王寧氏唬了一跳。

  待曉得只是府學散學,並無其他大師,老太太心裡才安生下來。

  次日,眾伴讀復回王府,隨著浩浩蕩蕩的王府儀仗,還有數千騎京城侍衛親軍,世子離了安陸,前往興王墓……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19 10:17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臨行際喜獲良言


    親王墓地,都有規制。

    道癡這兩年,也隨著世子來過數次。之前還不覺得什麼,現下看來,卻是地方小了。

    此次祭禮,比興王大喪時還要熱鬧。

    全套的禮樂不說,陪祭人數也是最多的。

    五千京城來的侍衛親軍來了四千,五千昨日至的湖廣都司將士來了三千,加上世子的儀仗與王府隨行護軍,京城來的欽差大佬,武昌府趕過來的三司長官,與安陸地方過來陪祭的文武品官,將近萬人。

    放眼一看,都是烏泱泱的人頭望不到邊。

    道癡穿著深衣,與劉從雲、陳赤忠等站在王府屬官身後。從今日起,他就是世子侍從身份,本當隨侍世子左右。可是因大祭禮上,規矩多,陪祭眾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他又不是官吏,身上沒有品級,只好混在王府屬官後。

    與其說是祭拜,實際上應該說是告別。因為王府與京城欽差已經商議妥當,明日起世子就要啟程北上。

    護送世子北上的,除了王府的三千人馬,還有京城來的五千人馬,湖廣都司奉命奔過來的五千人馬,小計一萬三千人。

    除了這些人馬護送外,從安陸到京城這一路上,已經有幾處將領奉命帶兵馬恭迎。隨著世子一路北上,這些將士也將與世子身後的人馬匯合在一處,恭送世子北上。

    別說中原腹地現下太平無事,就是哪個藩王不開眼,帶了府衛想要拼一把,也只是白折騰罷了。

    興王墓碑前,第一層是世子。

    世子身後是京城欽差,欽差身後是湖廣三司長官,三司長官後是安陸文武,王府屬官排在最後。道癡與劉從文幾個,又站在王府屬官方陣中的位置偏後,距離世子足有十幾丈的距離。

    因此,對於世子在興王墓前的祭拜,道癡則是只問禮樂聲聲,不見其人。

    只聽得禮樂陣陣,而後他就跟著前面倒下的眾人,跟著跪拜下去。過了一會起身,前面有禮官說了什麼,眾人再次叩拜。

    一行人馬卯初(早上五點)就從王府出發,到達興王墓的時候是辰正(早上八點)。

    結果世子在墓前,祭拜、辭別,就用了將近三個時辰。

    才進四月,可正午時候,暑熱漸顯,大家因祭拜的緣故,都穿著禮服,結果悲劇。

    就是道癡與陳赤忠這樣身體結實的,行動都有些僵硬遲緩,更不要說劉從雲這樣的文人,汗流浹背不說,面色慘白,都是強挺著。

    年輕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上了年紀的,幾位京城過來的大佬倒下兩個。

    隨行太醫看過,只是中了暑氣,並無太大妨礙,可到底打岔,世子也沒有了繼續哀悼的心思,終於發話回城……

    道癡因授命明日起隨侍世子左右,回城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王府。明早王府這邊啟程的早,回去睡反而要折騰老太太,所以還是回到王府。這是明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是陸松暗中知會,讓道癡開始謹言慎行。

    畢竟他與陸炳兩個明日起就在世子身邊做侍從,行跡還是在王府這邊才好,省的惹嫌疑。

    道癡原是打算帶了驚蟄去邢百戶那裡與虎頭那裡擠一晚,結果被陸炳硬拉了陸家來。

    范氏與陸松都不在,范氏得王妃托付,將隨世子北上,照看世子起居;陸松則是有護衛之責,因明早就要出行,夫妻兩個各自忙活去了。

    陸家小院裡, 陸煒手中拿著把木刀,在那裡「嘿嘿哈哈」地亂舞一氣,看到二人過來,陸煒一下子扔了木刀,衝過來仰著脖子道:「王二哥!」

    見他滿眼放光的模樣,道癡不禁莞爾,往腰間抹去,卻摸了個空。原來陸煒也是個愛吃糖的,道癡因虎頭的緣故,荷包裡常放了糖果小食,不過因今天穿深衣,為顯端莊,他腰間垂下玉珮,並沒有帶荷包。

    陸煒順著道癡的胳膊望去,自然也發現他腰間沒系荷包,不免有些失望,帶著控訴的眼神看著道癡:「王二哥,是不是你的好吃的都給了鼎山哥哥?」

    道癡摸了摸他的頭頂道:「你鼎山哥哥雖愛吃糖,可換牙的時候卻是不敢吃的,要不然牙齒壞了,一口黑牙、嚇人不嚇人。」

    陸煒聽了,忙摀住嘴巴。倒不是他牙齒壞了,而是因換牙的緣故,門牙掉了一顆,看著黑洞洞的。

    陸炳皺眉道:「這都胖成什麼樣了,還要吃糖?」

    陸家三兄妹,陸燦與陸炳的長相都隨了范氏,膚色也偏紅;陸炳卻與兄姊不同,白白嫩嫩的,十分可愛。又因嗜好甜食的緣故,小傢伙跟吹氣球似的,圓滾滾的。

    陸煒衝著哥哥做了個鬼臉道:「大哥又囉嗦。」說罷,過去搬救兵去了。

    陸家夫婦不在,除了兄弟兩個,就只剩下陸燦。

    陸燦早在屋子裡,就聽到外頭的動靜,道癡對陸煒說的話,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很是念道癡的好。

    這兩年道癡在這裡通家不避,陸燦便也不扭捏,從屋子裡出來招呼客人茶水。

    不過到底是將及笄的大姑娘,為道癡準備好茶水吃食後,陸燦又回了自己屋子。

    陸煒在屋子裡待不住,拿了兩塊點心,出去耍了。

    道癡道:「二郎還不曉得叔父、嬸娘明日走?」

    不知是不是陸煒年紀最小的緣故,極為依戀范氏,恨不得牛皮糖似的跟著。不過他是幼子,兄姊也無人與之計較。

    陸炳苦笑道:「誰敢告訴這個磨人精,要是鬧騰起來,可怎麼好。只能等我們走後,讓姐姐再告訴他。這小子極有眼色,娘不在跟前,他哭鬧也得不著好,反而就老實了。」

    道癡聞言,不禁莞爾。

    等到了晚飯時候,范氏才回來,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陸炳見狀,嚇了一跳,忙道:「娘這是怎麼了?」

    陸燦聽到動靜,也到了上房,見范氏如此,忙投了毛巾給她敷眼睛。

    范氏欣慰地看看一雙兒女,而後不好意思地對道癡道:「方纔見殿下與王妃作別,母子傷心不說,我們這些旁觀的,也都跟著心酸。不知不覺眼淚多了些,成了這個模樣。」

    道癡見她眉眼間都是愁緒,道:「嬸娘勿要擔心殿下。王妃是殿下生身之母,殿下繼大位後,自會接王妃進京。」

    范氏聞言,有些遲疑,道:「雖說殿下孝順,會記得接王妃,可是京中那些人會順了殿下麼?」

    不怪她遲疑,怕是就連王妃,現下心裡也沒底。

    世子即便繼皇位大統,那就不再是藩王子弟身份。王妃依舊是藩王妃,名下多半會過繼其他王府子弟來承繼興王府香火。

    雖說王妃與世子是親母子,可名分禮法上,或許隨著這一別,就是兩家人。

    後宮現下又有太后與皇后雙重鳳主在,王妃想要以天子之母的身份進京,談何容易。

    道癡卻是曉得小嘉靖剛登基,就鬧出「大禮儀」之爭,王妃這個太后做定了。因此,他篤定道:「那些人想要攔著,也要看殿下心意。殿下若登大位,就是天下之主,誰能攔得了殿下?殿下事親至孝,當然會將王妃接到身邊奉養。」

    聽道癡說的篤定,范氏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要不然骨肉相隔,殿下不好受,我們這些人也跟著心裡發酸……」

    陸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二更天。

    他之前都囑咐了道癡與陸炳幾次,可臨行在即,少不得又叮囑一番:「殿下是個念舊的人,你們二人待殿下恭敬需恭敬,可暫時也無需改變太多。殿下願意留你們二人在身邊,哪裡是為了侍衛安全,不過也是怕路上寂寞,多兩個說話的人作伴。若是你們一下子將殿下敬到天上去,兩下不得親近,反而逆了殿下本意。」

    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道:「不過也要注意分寸,殿下看上去待人溫和,實際上是注重尊卑的性子。要是因與殿下親近,就忘形亂了尊卑,就會惹殿下不喜。即便不立時發作,過後殿下心裡也會不痛快。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只要告誡自己,即便殿下待之再親近,也勿要過了尊卑界限。從王爺選你們入府學開始,你們就是『侍臣』,殿下是『主君』,同窗之類的情分,說的當是你們眾伴讀之間,而不是君臣之間。」

    陸炳聽得皺眉,苦著小臉,道:「爹,兒子都聽糊塗了。這到底是親近,還是不親近呢?」

    道癡在旁卻曉得,陸松這些話與其說叮囑他們兩個,還不如說是專門在提點他。之前類似的話,陸松偶爾也會提點一句兩句,只是不會說的這樣直白。

    如今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怕道癡因態度不當浪費這個與世子朝夕作伴的好機會。府學這些人,因曾與世子伴讀的緣故,看似未來一片通途。可是前提條件有一個,那就是不能得世子厭棄。

    一個被世子厭棄的伴讀,還哪裡有什麼前程可說?

    至於陸炳,則是世子看著長大的,又有乳兄弟的情分。即便偶爾疏漏,世子也不會怪罪。在世子眼中,陸家是自家人。陸炳即便有不當之處,他這個做兄長的替乳母管家就是……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1 02:30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里路,今日行


    四月初二,卯初(凌晨三點),世子攜親隨侍衛,往鳳翔宮,跪別王妃。

    該囑咐的話,王妃昨晚已經囑咐完,現下只剩下無語淚凝。待世子跪拜,說了離別之語,王妃已經微微顫抖。

    她身體已經站不穩,由三郡主、四郡主扶著,才走到世子身邊。

    她扶起世子,除了流淚,一句字也說不出。

    世子饒是看著再鎮定,畢竟年紀在這裡,又是平生第一次離家。見到王妃如此,他也為離別所苦,眼淚滾滾而下。

    三郡主在旁,跟著拭淚。年紀最小的四郡主,已是忍不住嗚咽出聲。

    一時之間,鳳翔殿裡都是飲泣之聲。

    王妃拭淚,強笑道:「雛鷹總要展翅,我兒長大了。快收了淚,北上後我兒要好生保重自己,勿要讓為母牽掛。」

    世子哽咽道:「不孝子謹遵慈諭。」

    王妃欣慰地點點頭,望向旁邊侍立的范氏,正色道:「范宜人,殿下就托付給你照看了。」

    范氏鄭重道:「王妃放心,妾身不敢有絲毫懈怠。」

    王妃又望了望世子身後的道癡、陸炳等人,卻沒有說什麼。雖說京城來的幾位大人沒有隨世子來辭別王妃,可幾位內官都在……

    一行人從鳳翔宮出來時,已經是卯正(凌晨四點)。

    王妃即便心性堅韌,可母子連心,難受的幾乎失態。世子心疼王妃,怎麼能忍心讓她目送自己遠行。三郡主與四郡主也苦勸,最後是姊妹兩個代王妃將世子送到王府大門口。

    世子雖受遺命進京繼皇位,可畢竟沒有登基,出行用的還是全套親王儀仗。

    世子與姊妹作別,帶了道癡、陸炳等人登上象輅。

    從王府門口到城門的官道,早已戒嚴。安陸地方文武官員以及有頭臉的士紳鄉老,都彙集在王府門外,隨著王府儀仗步行到城門外,而後跪送世子離國。

    王家族長王老太爺、宗孫王珍,都在隊列之中。看到道癡穿著素服,站在世子身後,兩人臉上有些怔住。道癡微微點頭致意,而後隨著世子登車。

    車是象輅,六匹白馬駕車。說是車,更像是一間小屋子,高一丈一尺,面闊七尺九分。

    除了道癡、陸炳與虎頭外,世子還帶了黃錦上車服侍。即便車裡坐了五人,依舊不顯擁擠,又因是六匹馬駕車的緣故,極為穩當。車中小几上的茶水,隨著馬車行進,水波微動,卻始終沒有溢出來。

    外頭是「踏踏」的馬蹄聲響,世子還沉浸在離別愁緒中,眾人有眼色,便也沒有吵他。

    道癡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想著自己與陸炳隨世子登車時,幾位京城大佬眼中的驚詫。

    黃錦是世子身邊最得用的內官,虎頭早幾日就被世子帶在身邊,自己與陸炳雖之前也在京城大佬跟前露過臉,可是能陪世子登車,他們心中少不得要重新掂量掂量二人份量。

    相信用不了兩日,自己與陸炳的身份,就會被這些大佬查個底掉。

    陸炳還罷,是世子的乳兄弟,又是生在王府、養在王府,是鐵桿中的鐵桿。自己這個三年前入王府的伴讀,落在旁人眼中,怕是有機可乘。

    自己這個身份,又是出繼子,等到「大禮儀」之爭時,別在有人借題發揮。

    自己年幼不入朝,即便有人借題發揮,作用也不大,不過是讓世子心裡添堵,最壞的結果是世子厭了自己。不過要是世子與自己交情深些,反而會覺得那些人居心叵測,會更願意回護自己。

    先前欽差們在世子跟前稟告行程時,道癡也聽到。計劃是每日四驛,百二十里,從安陸到京城二十三日。

    世子對他的印象本有五分好,他需要在二十二日將這五分變成八分。並且抽個機會將家事仔細說說,省的以後因「過繼」二字,引得世子心裡生嫌隙。

    想到這裡,道癡開口打破車裡寂靜:「殿下出過安陸麼?今天能走出安陸麼?」

    世子聞言一愣,隨即搖搖頭道:「孤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梁王墓。不過藩國國土不過一府之地,今天應能出了安陸。」

    道癡帶了幾分不安道:「書上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也不知京城到底什麼樣。」

    世子道:「孤聽父王提過京城,皇宮極大極氣派,王府建制雖是仿皇宮,可對比之下,就是雲泥之別。京城人口也多,足有幾百萬。」

    這話說的籠統,他自己想起來,也沒有太大概念,便問黃錦道:「你不是打京城來的麼?京城到底什麼樣?」

    黃錦苦笑道:「殿下,奴婢出京時才八歲,對京城記得實在不多。倒是對宮裡的生活,依稀記得些。紅牆黃瓦,就是一堵牆也極為氣派。」說話間,語氣很是有榮乃焉的意思。

    王府的建築也以恢弘為主,一時之間,世子與陸炳都有些跑神,似乎在想像紫禁城的宮牆到底有多氣派。

    道癡面上也跟著沉思,心裡卻是波瀾不驚。五百年後紫禁城成了故宮博物院,親朋好友進京,陪著必去的景點之一。後宮建築多,有些記不得;前面幾處大殿,他都記得清楚。

    明代親王王府規制,都是太祖朝制定的,對親王已經極為優待。皇宮與王宮的區別,也不能說是雲泥之別。

    沒想到看似淡薄名利的興王,還曾有這種口氣說起過皇宮。

    成化皇帝無嫡子,弘治皇帝得封太子之位,不過是因成化長子早夭,弘治成了實際上的長子。興王只因排齒在弘治皇帝後,成為藩王,可以說離皇位曾經一人之隔。

    世子醒過神來,笑道:「再氣派也不過是一堵牆。再好的屋子,也只是屋子罷了。」

    話題既提到京城,眾人就圍著京城說起來,倒是沖淡了原本的離愁別緒。眾人都是頭一回出遠門,難免有些亢奮。

    不知不覺,到了午時,隊伍到了驛站。

    從安陸城至此,行了六十里,世子的象輅要換馬,隨行將士也要暫歇一二。

    等到馬車停下時,外頭已供世子小憩的王帳已經搭好。

    谷大用帶了兩個內官,近前恭請世子下車。

    雖說隊伍順著官路而上,是停在驛站處,可這上萬人馬,哪裡能進驛站。

    停在驛站,不過是因取水方便。

    王妃雖將照顧世子之事托付給范氏,可范氏並沒有對行程之類的指手畫腳,只是接手世子飲食。除了膳食之外,就是一口熱水,都是范氏親自看著燒開的驗過,才拿給世子。

    即便曉得,不過是以防萬一,可是就是為了這萬一可能,也無人敢絲毫馬虎。

    隨行將士,用的是行軍灶。京城欽差與王府這邊有品級的屬官,用的是驛站小灶。王府其他人,則用的是驛站的大灶。

    陸炳、道癡與虎頭,飯食都是大灶的。因此,午飯時間,驚蟄就將三人的例飯送過來。

    看來一小盆連湯帶水的炒白菜,還有一大盆零星帶了兩塊肥肉的蘿蔔湯,世子滿臉嫌棄。

    雖說在出行路上,可世子每餐膳食依有十來道菜。於是,道癡幾個借光,世子發話停了他們三個大灶膳食,陪侍他用膳。

    每日午歇時間不過一個時辰,可世子的膳食並不粗陋。除了幾道小炒之外,每餐都有兩道羹湯,都是在路上就用小爐子煨著。

    等到下午出發時,京城的幾位大佬就得了消息,世子不僅帶幾個少年同車,而且還同食。

    像張國舅這樣腦子不怎麼好使的,則是對世子生出幾分輕鄙,想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作甚都需要人作伴。

    幾個內官則驚訝陸家的份量。

    陸松負責王府衛隊,范氏負責世子飲食,連半大小子陸炳都成了世子親隨。世子待乳母一家甚眾,身邊內官反而沒有什麼份量。對於陸氏一家,可千萬不能得罪了。

    禮部尚書則想著,在朝中王侍郎只是平平,在安陸卻是頭一份,難得是與王府關係又好。世子帶著同車的三個侍從,兩個出自安陸王氏。聽說王侍郎親侄是三郡主未婚夫,也是世子伴讀之一。王家興起,勢不可擋,等回了京中,兩家也當好生親近一二。

    大學士梁儲老成持重,親眼見證了正德皇帝十數年的荒唐,見了世子選的幾個侍從,未免有些擔憂。

    王鼎山是錦衣衛,是武人;王瑾有生員功名,是文人;陸炳雖年幼,可出身錦衣衛世家,以後也是武職。

    世子三個侍從,兩武一文,這是不是也能顯示世子待文武的態度?

    若是世子也像大行皇帝一樣喜歡舞刀弄槍地愛折騰,那他們這些老臣可是要哭死。

    不過他既是三朝老臣,即便心中有些擔憂,面上也不顯,只是仔細留心世子行事。早晚與世子見面對答時,對這位嗣天子與他的三個侍從也暗暗觀察。

    待兩、三日後,他終於放下心來。

    那三個侍從,身材健碩那個沉默寡言,十二就中秀才的這個沒有少年人傲氣與浮躁,斯文有禮;剩下世子的乳兄弟,即便年紀雖小些,可觀其言行是個老實孩子。

    這三人在世子身邊,即便世子待他們親近些,也生不出禍端。

    再看世子行事,一板一眼,極為守規矩,同大行皇帝少年時的放蕩不羈截然不同。

    隊伍已經到了湖北與河南交界,眼看就要入信陽。

    襄王府使者至,襄王遇帶世子迎送嗣皇帝……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2 01:26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尋良機初談承繼事


    大明宗室被圈在藩國不出,除了吃喝玩樂,手中沒有半點實權。儘管如此,宗室尊嚴依舊不是臣子可冒犯的。這就是為何寧王造反前,在南昌禍害了不少朝廷命官,可朝廷也無人為其張目的原因。

    襄王既派了使者過來,就是欽差之首大學士梁儲也沒有資格應對此事,只能與谷大用一起面見世子,稟告此事,請世子定奪。

    直至此刻,世子才明白嗣天子的身份帶給自己什麼。

    大明規制,兩王不相見。雖說襄王府與興王府的藩地相鄰,可實際上世子並沒有見過襄王。可是對於襄王府的「大名」,他卻早已聽聞。

    早在興王就藩前,梁莊王身死除藩後墓兵與祭地,由臨近的襄王府托管,梁莊王祭祀也由襄王府負責  。興王就藩後,襄王府依仗資格老,在朝廷已經將梁王祭祀交給興王府後,依舊扣下祭地與人口。

    興王向來好脾氣,可事關國土,寸步不讓。畢竟梁王墓地在興國內,若是不將土地奪回來,豈不是允許襄王府勢力伸到興國。最後在朝廷打了官司,襄王府到底理虧,才不情不願地將土地交出來,人口卻是留下青壯,推出來一堆老弱病殘。

    為了這場官司,兩王藩地即便相鄰,可也是彼此不相往來。

    即便興王是弘治帝親弟,正德帝親叔父,襄王也沒有將其放在眼中。

    如今世子進京,路過的第一個藩地就是襄藩。

    襄王遣王府長吏為使,欲攜子來迎送,態度不可說不恭敬。同多年前那個仗著襄藩是大藩,對新藩寧王府不屑一顧的態度截然不同。

    世子心中一陣快意,可在梁儲與谷大用面前,只神色淡淡,道:「前路遙遠,不好違例。」

    原來早在眾人從安陸出發前,梁儲等就請示過世子,關於路途上地方官員參拜之事。嗣天子進京,路遠的宗室與外官一時半會得不到消息,可上萬隊伍出行,沿途地方官是瞞不住的。不管是京中欽差,還是世子與王府屬官,都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越早進京越好。

    皇位不宜空懸是一回事,大行皇帝的治喪又是一回事。

    儘管現下有遺詔為憑,世子是名正言順的嗣天子,可一日沒有登基大典,一日朝廷就安定不下來。

    按照欽差們的意思,自然藩王與地方文武同例,能不見就不見,否則就要耽擱行程。特意過來請示世子,不過是禮敬藩王。如今世子已發話,他們回絕起來也就沒有顧忌。

    襄王府長吏悵悵而歸,河南都司抽調過來的人馬已經到了,送嗣皇帝進京的將士又多五千人。

    兩萬將士出行,且都是精騎,如何能不惹人矚目。興獻王長子繼皇位的消息,隨著大軍北上,迅速地在通過各種方式,在地方上流傳開來。

    只是隊伍行進的速度依舊保持每日四驛,即便地方文武與宗室聽到動靜,想要如何時,隊伍已經過境。

    根據之前的調令,在入直隸境內前,河南都司還有五千騎匯聚過來。京城的新消息也接踵而至,兵部尚書謀謀奉命帶京衛兩萬人已經南下,恭迎嗣天子。

    世子在欽差與屬官面前再淡定,回到輅車裡時,心裡也帶了幾分忐忑。

    只是馬車裡這幾人,黃錦是內侍,不是能與之說事的,虎頭又是個癡兒,陸炳的話……世子向來端著兄長的架勢,享受著陸炳的崇敬與膜拜,不願意再其面前露怯。

    能說話的只有道癡了。即便年歲小,可因博覽群書的緣故,有幾分見識。

    想到這些,世子便對陸炳道:「鼎山在車上悶了幾日,每天看旁人騎馬眼睛都放光,今日天色晴好,你帶了鼎山去騎馬,別在車裡悶著。」

    陸炳聞言,搖頭道:「殿下,鼎山哥哥不能下車,我也不能下車。」

    見他小臉繃得緊緊的,一本正經的模樣,世子失笑道:「行了,孤還真的要你這小子保護不成?瞅瞅外頭,乳父安排了幾層人手,護衛在陸車週遭。莫要囉嗦,再不下去,孤踢你下去。」

    陸炳無奈,只能不情不願地帶虎頭下車。

    世子又尋了由子,將黃錦也打發下車,車廂裡只剩下世子與道癡兩人。

    道癡這幾日正想尋機會對世子說說自己的「苦衷」,不過一時沒找到由頭。現在見世子似乎有話對自己說,他心中不由納罕。

    就聽世子歎了一口氣,道:「二郎,孤很害怕。」

    道癡露出幾分疑惑道:「殿下是嗣天子,殿下害怕什麼?」

    世子手中拿著個荷包,是臨行前王妃給世子掛上的。只聽他低聲道:「不管是梁儲,還是谷大用,每次見孤,口口聲聲說著太后仁慈……還提及益王叔嫡次子會遷安陸城,奉父王香火……難道我做天子,就不再是父王的兒子?」

    朝廷雖以「兄終弟及」的規矩選嗣皇帝,可不管在閣臣,還是在後宮眼中,這個「兄終弟及」說明選世子比成化帝其他皇孫更有資格為嗣。

    等世子為嗣皇帝,自然當繼在弘治帝名下,敘齒在大行皇帝後,接替即位,也正合了「兄終弟及」之道。

    就是王妃,心裡也曉得這個道理,因此才會為在臨別之際傷心欲絕。

    只有世子,因「天下掉餡餅」,欣喜之下難免有些自欺欺人。

    然而,離安陸越遠,欽差們的大臣話裡話外越明顯,他想要自欺欺人下去已經不能。

    幾個宮裡大太監,不知是刻意討好,還是得了誰的授命,整日裡說著張太后仁慈。其中,谷大用甚至隱晦地點出,遺詔起草圈定世子為嗣皇帝,儘管不是太后提議,卻是太后最後敲定。世子畢竟是以藩王入繼大統,若想要在宮裡站住腳,太后當好生孝敬,張國舅也當厚待。

    或許是忠言,可世子聽了,卻對太后生不出感激之心,只覺得心裡壓抑地難受。

    在享受父母寵愛十數年後,他接受不了有朝一日自己不在是父母的兒子。若是他再大上幾歲,曉得權勢的好處,或許不會如此糾結。可他畢竟只有十五歲,即便曉得皇帝權勢赫赫,是天子之主。這帝王的尊崇,若是捨棄親情才能做到,他實在接受不了。

    道癡聞言,心下驚訝不已。難道世子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尊崇生身父母?為什麼他的口氣中更多的是無奈,而不是堅決反抗之類。

    雖不知世子後來為何會強調「大禮儀」,可道癡曉得他登基十數年後為了尊崇生身父母的執著,所以願意主動點燃這個引子。

    於是,他面上露出驚詫道:「殿下怎麼如此說?殿下是興王府世子,前些日子又接了預襲為王的旨意,是興王府的新王爺。就是殿下這個皇位,也是因殿下是王爺嫡長子,才得以落到殿下身上。若是殿下不是王爺的兒子,這皇位又是從何而來?」

    「咦?」這回驚詫的是世子。

    他瞪大眼睛道:「二郎的意思,這皇位本當是孤從父王那裡承繼下來的?」

    道癡點頭道:「當然如此,遺詔上不也提及『兄終弟及』。先帝只有大行皇帝一子存立世,大行皇帝駕崩後,皇室斷嗣。按照《皇明祖訓》所記載,從外藩入皇統,首選皇上同母弟,無同母弟,則長幼有序。先皇無胞弟,王爺是先皇長弟,承繼皇統的正當時王爺這一脈。」

    他擺出弔書袋的架勢,看似言語有些刻板,卻正合了世子的心意。如此刻板,才更理直氣壯。

    世子帶了幾分焦急道:「可是欽差大人們與內官的意思,孤進京是繼先皇皇統,多半要奉太后為母。」

    道癡皺眉道:「這是什麼道理?殿下進京為皇帝,又不是進京做太子,有生母在,為何要奉伯母為母?」

    不過尋常一句話,卻使得世子醍醐灌頂。

    他原本覺得道癡越大越有些端方,失了少年時的靈氣。

    然後此刻,他卻覺得道癡的端方極好。

    他似乎能想像出,自己面對京城那些老大人時,也擺出道癡這樣「端方」的模樣,如此理直氣壯地說聲,那些人會是什麼模樣。

    他依稀有了主意,可是想到谷大用話裡話外洩露出來的意思,又有些皺眉。

    那份遺詔並不是大行皇帝起草,而是太后、權閹、閣臣聯袂起草。固然他是得利者,可是想著這些人掌控大明天下,世子心裡就不舒服。

    太后、閣臣且不說,對於權閹他心中已經厭惡到極點。

    谷大用前倨後恭的小人嘴臉,也讓他曉得,所謂權閹的「權」,是附生與皇權之上。只要他想要制約這些權閹,並不是什麼費事的事情。

    最難應對是太后與閣臣。

    從幾位京城大佬對他每日提點似的告誡,他就曉得,在那些人眼中,對自己並無敬畏。

    他想要做個真正執掌權勢的天子,就要提拔新人。可是自己這幾個伴讀,年紀又有限。

    想到這裡,世子望向道癡,突然想起他的身份,就是出繼子,不由皺眉,道:「二郎,若是孤給你做主,你願意歸本房麼?」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4 05:4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聽新聞,生忌憚


    道癡聞言,不由愕然。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只因自己「過繼子」的身份,引得世子心裡不痛快?道癡望向世子,想要從他神情上看出些什麼。

    世子的臉上並無「嫌棄」、「憎惡」之類的情緒,反而隱帶關切與不平之意。

    「關切」、「不平」?

    道癡神思飛轉,試探地問了一句,道:「殿下是在為我抱不平?」

    世子輕哼了一聲,道:「你本當是官家公子,自在度日,卻被出繼寒門,巴巴苦讀自己賺功名,何其不公?」

    早先還罷了,他即便為此事略抱不平,也無心插手此事;現下他既將道癡當成自己人,當然不願意他被欺負。想著王楊氏以內宅婦人轄制丈夫,不過是仗著娘家的勢,誰讓她有個首輔做伯父。王青洪為了前程,捨棄庶子,也稱不上君子。

    道癡聞言,心中鬆了一口氣,面上帶了沉思,道:「殿下,我今年十四歲……記事起在本家只呆過兩日,與生父見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反而是祖母這裡,從西山寺出來就入了祖母家,半月後入王府。同本家相比,祖母那裡與王府更像是家裡。」

    世子聽了,眉頭擰著更緊,道:「二郎可怨?」

    道癡詫異道:「為何要怨?」

    世子道:「要是你生父嫡母慈愛些,你也能錦衣玉食地長大,不用受山寺十來年的清苦。」

    道癡搖頭道:「殿下,生父與我有生恩,嫡母即便不親近與我,也沒有要我性命。西山寺雖日子清苦,可衣食無慮。若我不是王家子孫,也沒資格寄養寺中,說到底還是借了生父之光。同真正出生在赤貧人家的孩子相比,我已經是幸運太多。」

    世子看著道癡,帶了不解道:「你怎麼就想好的?聽七郎說你與本家兄姊關係甚好,孤還想著他們性子狡詐哄了你親近,看來你倒是真的心無芥蒂他們相處。」

    道癡道:「若是只想不好的,那受罪的也是自己。古書上將怨氣當成是邪靈,身懷怨恨當成是外邪入侵。怨恨重時,且不說對旁人會如何,自己就先要面目全非。許是如此才有老話,恕人就是恕己。」

    世子出身尊貴,即便聽了道癡這一番話,也生不出「恕人就是恕己」之心,不過他也從道癡話中聽出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不願壞了心情,卻計較那些。

    對於這一點,世子倒是認同的。

    在他看來,自己看好的伴讀,理當有這樣的傲氣。

    就像他自己,即便因父輩恩怨,對襄王府百般不待見,可是也不過是拒見而已,並沒有想著以後去報復發作。

    只因他將是天下之主,不願再去斤斤計較多年前的宿怨。

    思緒說道癡身上拉回來,想著陌生的京城,世子又生出幾分不安道:「即便有遺詔在,可要是京城那些人逼迫孤怎麼辦?」

    道癡皺眉做苦思狀,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方歎氣道:「或許殿下只能忍一時之氣,等到殿下登基後,才能大自在。」

    世子鬱鬱道:「怕是只能如此。」

    道癡見他心情大壞,想著路上還有大半月,要是世子一直這樣鬱悶,他們這些同車的才難熬,便道:「殿下且想好的。殿下是王府支柱,王妃與兩位郡主的榮華喜樂都牽於殿下一身。等殿下登基,王妃就是太后,郡主就是公主,她們因殿下會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就是府學這些人,因有幸曾為殿下伴讀,也會沾殿下的光,被人奉為上賓……」

    世子聽著前面的,神色稍緩,聽到後面一句,不由瞪了道癡一眼,道:「還當二郎是個端方的,莫非也想著仗勢招搖?」

    道癡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殿下,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殿下進京後,就要入宮,京中權貴想要鑽營的,可不是從殿下身邊人著手。我只這麼一說,我與陸炳年紀在這裡,即便旁人想要湊上前,也要顧惜些顏面。七哥與陳大郎他們卻不同……」

    道癡這般說,並不是給其他人上眼藥,只是擔心伴讀中有把持不住,被京中權貴拉攏過去,引得世子生氣。若是世子就此遷怒,那自己也免不了收到牽連。

    現下還沒到京中,就已經初見端倪。

    王琪是王家子弟,王家有京堂在,用不著外人拉攏。劉從雲是個機敏的,即便劉家族人無人為京官,可他也不會鼠目寸光,隨意被人拉攏收買。

    只有陳赤忠,醉心權利,有些小心機,可行事又不利索。

    世子聽了道癡的話,瞇了瞇眼,也想到陳赤忠身上。

    他本沒幾個可以用的人,當然不願意再少了一個。

    等到傍晚駐營時,世子便吩咐人去傳陳赤忠與劉從雲。

    隨世子進京的扈從人員,除了儀衛與護衛之外,其他人共有一百六十九人,分成四類,外戚、內官、王府屬官、眾伴讀。

    前三者都是王府舊人,只有後者是世子自己「培養」出來的。

    世子對於他們,自然格外看重些。

    陳赤忠與劉從雲,即便沒有與世子同車的資格,可一個跟在陸松身邊,一個跟在袁宗皋身邊,在眾扈從之中也比較矚目。

    因此,這幾日被受幾位欽差大人的親睞,常被尋過去說話,言談之間也頗有親近之意。

    劉從雲見狀,行事越發小心謹慎;陳赤忠心中得意,可也不敢張狂。兩人應對之間,倒也沒出什麼笑話。

    今日被世子突然傳召,兩人都有些不安。

    陸炳與虎頭早已回來,虎頭重新在世子身後侍立,陸炳則有些摸不清頭腦地站在道癡下首。

    世子臉上一臉笑模樣都沒有,在吩咐人去傳陳赤忠與劉從雲二人時,他已經使高康去問過,證實這幾日陳、劉二人卻是同那幾位京城大佬往來親近。

    見兩人見來,世子便直言道:「聽說你們兩個這幾日同幾位欽差很是親近,可有什麼京中的消息沒有?」

    陳赤忠與劉從雲聞言,都嚇了一跳。

    陳赤忠一時說不出話,劉從雲道:「正得了幾條消息,只是還不真切。」

    世子看了劉從雲一樣道:「什麼消息?」

    劉從雲看了下四周,低聲道:「殿下,據幾位大人透出的意思,遺詔由內閣首輔楊廷和楊大人擬發,擇殿下為繼統,是楊大人引《皇明祖訓》『兄終弟及』為據請立,得到皇太后准許後擬發遺詔……」說到這裡,有些躊躇道:「聽說大行皇帝駕崩後,楊大人總理朝政,似乎有大動作。」

    世子聞言,臉色越發難看。

    雖說在谷大用那裡,世子聽過遺詔的事情,可沒有這麼詳細。谷大用在提及遺詔的時候,加重了內官的作用,楊廷和反而沒有那麼顯眼。如今聽劉從雲的話,遺詔竟是楊廷和一人之意。

    一人之意興廢皇帝,世子心中只有忌憚。並不是他忘恩負義,而是情勢迫人。不用仔細去想,也能曉得在這樣強勢的首輔面前,他即便登基,也沒多少高聲說話的餘地。

    他是進京做天子的,不是做傀儡。

    大行皇帝駕崩,他這個嗣天子還在路上,楊廷和要是本分,就當守好京城那一灘,而不是行什麼雷霆手段。如此,不是逾越是什麼?

    自然像楊廷和這樣在首輔位置上坐了十來年的官場老油子,不會讓自己「師出無名」,多半也是另外有「遺詔」之類的清除異己。

    陳赤忠並不傻,見劉從雲如此說,也跟著道:「昨日張國舅也收到京城消息,楊大人抓了奸臣江彬,遣散了威武營,還使人收納宣府行宮藏寶入內庫,釋放南京冤囚。」

    聽到這裡,世子的怒氣反而壓下去,面上恢復如常。

    他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二個是孤的伴讀,以後孤還有大用,路上閒暇,多為孤探些京中消息也好,省的孤孤陋寡聞,到京後鬧出笑話。」

    陳赤忠與劉從雲齊聲道:「願為殿下分憂。」

    世子道:「你二人現下雖在王府名下,可身上並無品級,日後孤亦不能厚賞,不過六、七品的頂戴孤還能給的起。」

    陳赤忠面帶欣喜,已經跪倒在地;劉從雲頓了頓,也跟著跪下去。

    世子的嘴角挑了挑道:「三郎還罷,親事已定,日後成親孤會送份大禮;赤忠這裡,親事無需著急,等孤日後給你指一門體面親事。」

    世子雖帶了笑意,劉從雲卻覺得後背發冷;陳赤忠滿臉感激道:「叩謝殿下隆恩。」

    世子擺擺手,打發二人下去。

    陳赤忠面帶歡喜,劉從雲則是掃了旁邊侍立的道癡一眼,眼中帶了苦澀。

    世子若真心將他們當成自己人,怎麼會刻意拉攏安撫?

    待二人出去,世子的笑容散了,心中很是憋悶。連劉從雲與陳赤忠都能聽到的消息,可見欽差們沒有刻意隱瞞,可是卻也無人報到他跟前。

    若是真心敬畏他,哪裡會如此行事。

    還有楊廷和的大動作也未免太大了,解散御營,釋放囚犯,這都是帝王的權利,哪裡能臣子能做的?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5 19:10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讀史料草木皆兵


    自從曉得內閣首輔楊廷和總理朝政,世子趕路的心就沒有那麼迫切。

    他不在像前些日子那樣只埋頭趕路,對於沿途官員的請安,開始也見上一見。從安陸到京城這一路上,多少官員聞風而動,想要在這位新天子跟前露露臉。原先是不得其門,現下有了縫隙,自然是見縫插針的多。

    幾位欽差大員見狀,怕耽擱行程,少不得過來勸諫一二。

    世子很是無辜道:「孤只是想問問地方民生。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孤這一路上不能只避在車裡。」

    世子並沒有耽擱行程,每次見地方官,不過盞茶功夫,言談之間,只是問問風土人情之類,並不涉及政務。

    看在眾欽差眼中,都覺得是世子是路上無聊才如此行事,就不再攔著他。

    不過如此一來,拜見世子的官員多了,卻是證實了嗣天子進京的傳言。派送消息的人馬,隨著大部隊的行進,星散開去。

    等到隊伍行進到直隸,與兵部尚書帶來的京衛匯合時,皇帝大崩興獻王長子奉遺詔進京繼位的消息也終於正式上了朝廷邸報,明發天下。

    地方官民,開始正式服國喪。

    輅車裡,世子看著朝廷邸報,鬆了一口氣。

    陸炳不在車上,與虎頭騎馬去了。道癡坐在車裡,身後是幾堆書籍。陸炳與虎頭並非貪玩,而是為了給這些書讓地方,被世子攆下去。

    這些書,是使王府屬官先行一步,在沿途市鎮的書坊中買下的,名義上是給道癡這個伴讀看,實際上是兩人再尋找藩王繼皇統後尊奉生身父母的「理論根據」。

    為了掩藏二人的真正意圖,開出的書單也是以四書五經居多,夾著少量的史書、律書、數書等其他類別的書籍。

    幾日的功夫,運到馬車上的書就有三百多套。

    不僅欽差們看著不過眼,就是王府屬員這裡,都紛紛側目。

    在大家眼中,世子待道癡太過親厚。而道癡也太過矯情,即便功課再要緊,還能緊過嗣天子去。他既被選為侍從,隨世子同車,就該好生侍奉世子,而不是為了讀書,攪得世子跟著不安生。

    只有袁宗皋與陸松心中詫異,因為他們兩個曉得,道癡不是個不懂事的,世子也不會為體恤侍從就委屈自己。

    為了道癡「讀書」,連陸炳都被趕下馬車,在這旁人眼中,都會覺得世子最看重道癡這個伴讀,超過乳兄弟;這兩個王府老人卻曉得,眾伴讀加起來,在世子心中的份量也頂不過陸炳去,這其中定有蹊蹺。

    沒兩日,就有人看到世子最器重的侍從下了馬車,捧了幾本書去袁宗皋的馬車上「請教」。請假了兩、三回後,不知是不是那小侍從不耐煩,開始使人請袁宗皋上世子輅車。

    袁宗皋帶了幾分無奈,登上世子輅車。

    幾位欽差看在眼中,少不得將道癡的份量又看重一番。

    不過對於嗣天子反而又看輕些,覺得孩子就是孩子,行事太過孩子氣。不過一個伴讀,就慣成這個模樣。

    卻不知,馬車裡,像袁宗皋請教的不是道癡,而是世子。

    王府長吏只是正五品,可袁宗皋的品級卻是正三品。這是因他不僅是王府長吏,還是興獻王的老師,輔佐興獻王治理藩地有功,由王爺向朝廷請封。世子對於他,亦是禮遇看重,並不視為臣下。

    即便曉得京城不太平,心中對可以主宰帝王廢立的閣臣與後宮都提防,世子便苦思對策。可他畢竟只有十五歲,閱歷有限;道癡即便能「引文據典」,可對於權謀之術,也只是紙上談兵。

    兩人將歷代藩王繼統的史料翻看一番後,只剩下心驚膽顫。

    自古以來,皇室斷嗣,藩王繼統的,並不罕見。成功的有漢文帝,開創一代盛世;同樣是漢朝,另外一個繼皇統的藩王昌邑王劉賀則沒有那麼好運氣,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權臣以「荒淫無行,失帝王禮宜,亂漢制度」廢黜,成為歷史上的「廢帝」之一。

    根據史書記載,文帝往長安出發時小心行事,先派舅舅去長安探聽虛實,等到距離長安五十里的地方,又派屬下先進城探路。再三確認不是圈套後,才小心翼翼入了長安,平安繼承皇位。

    雖說隨他入長安的藩王官員只有六人,可在他入未央宮的當天夜裡,就命兩個心腹接手長安與宮中兵權。

    對於擁戴他為皇帝位的朝臣們,文王封賞安撫。對於行事驕橫的權臣,則更加禮遇,直到真正掌握朝政才加以處置。

    同在呂後下隱忍度日數十年的文帝相比,昌邑王劉賀繼皇位後的行為則的有些傻缺。

    他帶了兩百多人進京,登上龍椅,沒等權利到手,就想要說了算,並不甘心做傀儡。結果被上官太后與權臣霍光聯手廢黜。

    都是藩王繼統,結局卻不相同,世子自然不想為後者。可偏生他的處境與後者更相似,那就是京城不僅有一手把持朝政的權臣,還有個有資格下詔廢立皇帝的太后在上頭。

    史書上記載劉賀荒淫無道,在位二十七日,做出的荒唐事有一千一百七十件。早先看到這裡只覺得劉賀荒唐,現下再看,卻是只覺得淒涼可笑。一日四十件荒唐事,這個劉賀得忙成什麼樣。他被迎接長安為帝時,不過十九歲。就算偶爾有幾件事不和權臣與太后的規矩,也不會一日四十件那麼多。

    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世子有世子的驕傲,他自覺做不到漢文帝的隱忍,可也不想落得昌邑王的下場。藩王還能碌碌無為平安一世,「廢帝」哪裡見得善終的。

    為此,世子便藉著道癡之名,請袁宗皋上車商量應對之策。

    對於世子入繼皇統這塊「大餡餅」,袁宗皋心中也存忐忑,只是沒有像世子想的這麼糟糕。

    待上車後,聽世子沉著臉提及此事,袁宗皋心中大驚。

    世子的態度,儼然將閣臣與太后都視為仇人般防備。

    不說旁人曉得會如何看,就是他這個興王府長吏見狀,都有些心寒。畢竟提出立世子為嗣天子是楊廷和,做主的是太后。在天下人看來,這兩人都是世子繼位的恩人。

    若是日後世子真對那二人有所不敬,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袁宗皋是看著世子長大的,曉得他雖傲氣些,可性格還算寬厚,短短數日有這般變化,使得他不由不生疑。

    因此,他帶了幾分狐疑望向道癡。

    道癡坐在世子下首,只能做無辜狀。

    他以為世子查閱史書,是想要名正言順地禮敬生身父母,畢竟「大禮儀」之爭在歷史上記載深刻。誰會曉得世子查詢了一圈後,偏移了重點,從如何禮敬生身父母成了如何坐穩皇位上。

    說起來也不怨世子偏轉重心,實在是這繼統皇子能尊奉生身父母的少,見著史書的更罕有。

    若是「兄終弟及」,本身為皇子出身的,尊奉生母為太后還有先例。若是外藩宗親入嗣皇統,多是要換爹娘,本身父母不再是父母,也就談不單尊封問題。

    只能說道癡平素給人的印象頗佳,袁宗皋雖有些疑心他攛掇世子,可見他眼神清明,面帶隱憂,就曉得他也不贊成世子如此行事。

    實際上,世子的疑心都被欽差們勾出來的。

    京中來迎嗣天子的欽差人數多,分朝臣、勳貴、外戚與內官。

    能接了這優差的都是各方面的重臣,自然有自個立場。朝臣在世子面前稱讚楊廷和的能幹與忠心,勳貴與外戚則是宣揚太后的慈愛與對嗣天子的看重,話裡話外都是賣好與拉攏,可因失與恭敬,在世子看來就是「恩威並施」。

    內官的權勢,完全依附與帝王,自然不願嗣天子傾向閣臣與太后,雖也在世子面前稱讚楊廷和的「勤政」與張太后的「慈愛」,可裡面卻透著這二人隻手遮天,隱含挑撥之意。

    世子並不是耳朵根軟的人,相反還很聰敏,從三方不同的說辭中,他看出隱藏的意思。可惜的是,他並不打算倒向哪一方。前兩者的拉攏也好,內官的挑撥也好,都讓他生厭。

    因為那些人心中,只是將他看成一個沒行成童禮的孩子,並沒有真正視為帝王,以為他必須要依靠一方。

    可是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是興獻王手把手教導出來、十三歲就暫領王府事的世子。

    王府內雖趕不上朝廷那樣凶險,可平衡之道與御下之道,是他打小耳濡目染就學會的。

    閣臣、太后、內官,他不管倒像哪一方,都會破壞朝堂平衡,而且得利的還不是他自己。

    他又不是無知小兒,怎麼會行那樣費力不討好的事。

    見袁宗皋不說話,世子有些心急道:「到底進京後當如何行事,還請袁大人教孤,孤有母妃與姊妹在,榮華興衰都繫於孤一身,孤怕為昌邑王。」

    聽到這裡,袁宗皋的心中一軟。

    世子即便對京中百般防範,可到底是愛惜己身、孝道所致。

    袁宗皋將勸誡的話嚥了回去,臉上也帶了鄭重。

    根據最近得來的消息,朝堂上已經成一言堂,世子的擔心,即便只是萬一,可並非沒有那個可能。

    他想了想,道:「不管殿下心裡如何想,在正式登基前,還是做小兒狀為好。等到殿下登基,成為天下之主,內官可為犬馬,文武以利趨之,外戚權貴分而化之。」

    即便現下張家一門兩侯,權勢赫赫,可只要世子登基後大婚,有了新的後族,自然就能抗衡張家。

    文武是臣,內官是奴,唯一忌憚的是太后。可太后畢竟在內廷,只要世子真正手握權柄,就不會受制內廷婦人。

    世子聽了,沉思片刻,道:「父王生前,最遺憾之事就是不能接祖母盡孝。孤不想像父王一樣心有遺憾。袁大人,孤會迎母妃入宮贍養……孤不要過繼到太后名下。」

    「殿下!」袁宗皋大驚失色:「殿下繼的是先皇皇統,理當奉太后為母!」

    世子神色堅定道:「孤有母,為何要奉伯母為母?遺詔上只讓孤繼皇位,並未讓孤去做太后之子。」

    袁宗皋看著世子如此固執,只覺得頭疼道:「殿下還請慎言。」

    世子盯著袁宗皋道:「孤會孝順太后,可孤還想要孝順母妃。就是尋常人家,兒子得了功名,還不忘為父母請封;難道孤就是不孝之人,為了皇位,連生身父母都捨棄?若是如此,天下人會如何看孤?」

    袁宗皋只覺得嘴裡發苦,看著世子說不出話來。

    世子孝順,眾所周知。可到了眼下,談孝順卻是不合時宜。

    袁宗皋又說不出反對的話,因為他曉得世子年歲不大,卻是個主意正的。他只能安撫道:「這都是以後的事,只要殿下順利登基,總會總要解決辦法……」說到這裡,頓了頓,道:「登基之前,殿下不必急著提及此事。」

    世子的神色緩和許多,點點頭道:「好,就聽袁大人的。孤年紀尚幼,從王府出來前,母妃曾吩咐孤有事尋袁大人商議。以後孤有不足之處,還要勞煩大人。大人受累了,孤定不負大人。」

    袁宗皋動容道:「臣只盼著殿下好,臣定全力輔佐殿下。」

    袁宗皋心中的驚詫去了不少,因為他代表者潛邸舊臣,世子越忌憚朝中舊臣,就會越倚重他們這些王府舊屬。

    袁宗皋進士出身,在朝中不得志才被指派為王府長吏,有發配的性質。只是他沒有自暴自棄,輔佐興獻王將藩地治理的井井有條。

    如今世子得承皇統,雖帶了王府扈從一百多人,可品官有數,真正能有的沒有幾個。畢竟,就算殿下有心提拔王府老人,也不能將白身直接提拔成高品級官。

    只有袁宗皋身上是正三品,提拔一下就是部堂,能在朝堂上說話。

    倒不是他貪戀權勢,而是身為讀書人,胸中都曾有治國抱負。正德一朝,權閹干政,政治黑暗,若是他用著年邁之軀,為世子蕩清這黑暗政局,也不算白出仕一遭。

    老爺子這麼一想,身上也有了幹勁,從車上下去時,眉眼間都帶了幾分歡喜。

    落在旁人眼中,不免猜測一番,莫非那個王二郎是個天才少年,入了袁宗皋的眼?

    馬車裡,世子在沉思,道癡手中翻書,心中卻叫苦。

    莫非皇家人狐疑是本性,世子現下明顯是「草木皆兵」。

    現下還罷,懷疑的都是外人,身邊人還相信。要是繼續下去,身邊人也信不著,真要成孤家寡人……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6 19:0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迢迢抵良鄉


    進京的行程已過大半,世子覺得道癡反應異常,越來越古怪,經常跑神不說,還經常偷偷歎氣。對於同他一起翻閱史料之類的事,也有些不專心。

    世子看了兩日,終於忍不住問道:「二郎,你這是怎麼了?像是有了心事?」

    道癡有些不自在道:「沒有別的心事,只是有些想安陸。」

    世子聞言,跟著愣住。

    他也不過是從未離開過安陸的半大少年,在經過最初的惶恐與興奮後,道癡成功地勾起他的「思鄉之情」。

    當晚在駐地下馬車時,世子望向西南方向,佇立許久。

    在與道癡的對話中,世子也不再全心只想著如何應對京中權臣與太后,話中開始提及王妃與兩位郡主,還有陸松與范氏一家人。

    他話裡話外提及最多的人,除了王妃,就是范氏。這兩人一個是生恩,一個是養恩,聽起來在世子子心中份量相差無幾。

    道癡除了做聽眾,也開始說起自己的事。

    西山寺中教導他為人處事的老和尚,照看他長大的王老爹,還有下山後視他為骨肉的王寧氏與順娘,以及去年臘月才始見的兩位劉大舅與崔小舅。

    還有性格爽利的容娘與為人赤誠的王三郎。

    說起這些,他心中也覺得幸運。

    下山這三年,江南連續三年水患,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就是家有良田的,每年的收成也不足。若他沒有親友援手,別說風光嫁了順娘,就是祖孫幾個的生活也有問題。

    儘管有西山寺在,其他人的援手只是錦上添花。可要是沒有其他人名正言順的援手,西山寺那些銀子也不好拿不出花銷。

    世子心裡擔驚受怕的半月。聽道癡提及這些溫馨情景,精神也跟著放鬆下來。

    不過。上位者特有的狐疑。使得他又開始懷疑起來。

    看著道癡面上帶笑,似有緬懷,世子只覺得刺眼,皺眉道:「二郎太單純。這世上固然有真正的關愛。也有各種利益驅使下的虛情假意。那王家大小姐與王三郎,都是楊氏所出。其母尚不能容你,他們哪裡能生出真心?還有你那兩個舅父,即便離鄉多年。若是有心探查。當早知曉你的消息。不聞不問十數年,一點小恩小惠就想要得個便宜外甥,看的不過是你中了秀才,又是本王的伴讀,還有個位居三品的生父,他們說不定有依仗你的地方。」

    其實。他心裡對於道癡名義上的祖母與姐姐也不以為然。

    道癡本是富貴人家庶子,過繼到寒門。即便身上只帶了生母的嫁妝。可也比原來那點家底要厚的多。這出過繼,道癡絲毫不佔便宜不說,反而吃虧太多,無門蔭照拂,還要背負起嫁姊與供奉長輩的負擔。那兩位即便關愛道癡,也是應當的,因為道癡是支撐門戶之人。即便過繼的不是道癡,是其他族人,她們身為婦孺,也只能用心籠絡。

    道癡聽了這一番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或許這些人待他多少有些其他想法,可不乏也有真心再裡頭。他自己並沒有百分百地真心下去,自然也就不苛求他人。他只是看著好的。

    世子的看法,太犀利、太負面。

    他望向世子,真心有些不解。

    換做其他王府大宅,或許會有陰私與勾心鬥角之類,小孩子的成長的環境黑暗些。可興王府這裡,興王是始封王,興王后宅又簡單的同尋常富戶家似的,一妻一妾與幾個沒名分的通房。

    王妃一支獨大,王夫人溫順安分,幾個通房悄無聲息。

    王府的小一輩,除了已故二郡主之外,其他都是王妃嫡出。世子落地時,大王子夭折多年,他是王爺與王妃千盼萬盼來的孩子。

    如此嬌生慣養養大的世子,怎麼心裡就這樣陰沉。

    看著道癡的懵懂,世子正色道:「你打小養在山中,對於世情所知太少,即便有些見識,都是書本中得來的。人心複雜,有時難以書之筆端。你以後慢慢就曉得了,你性情謹慎,鮮少為外物外人所動,真正能觸動你的只有你認可的親朋。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小心,因為越是親近之人越是知曉你的短處,會比外人更加可怕。」

    說到這裡,世子不知想起什麼,情緒有些低沉。

    道癡提及這些本想讓世子多些「人情味兒」,哪裡會想到反得世子越發陰鬱。

    他這回是真的頭疼了。

    除了「少年喪父」之外,他實想不到世子能遭遇過什麼挫折,使得其如此。

    早先在王府時還沒什麼,只是覺得世子性子略顯沉悶,不夠活潑;進京這路上,不知是不是壓力過大的緣故,世子性情陰鬱的那方面,越來越明顯……

    不管世子性情如何陰鬱,只要自己不傻傻的觸霉頭,也沒什麼可怕的。待想開了,道癡就輕鬆許多,不再做什麼小動作,恢復老樣子,看書、看風景、陪世子看書,與陸炳、虎頭玩耍。

    無慾則剛,他一下子自在起來。

    世子與之朝夕相處,自然發現他的變化。

    不過在世子看來,道癡是過了「思鄉」的勁兒,被陸炳勾得性子活潑些。

    對於這一點,世子是樂意看到的。在他眼中,陸炳與道癡都是孩子,偶爾帶了孩子氣,活潑些都正常。

    被陸炳、道癡帶的,馬車裡的氣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沉悶,偶爾也傳出說笑聲。

    王府屬官這邊依舊絲毫不敢懈怠,京城來的欽差,自詡為聰明的,就覺得摸清了世子的脾氣,一個偶爾任性的孩子。說他任性,是指在安陸時對谷大用閉門不見之事。說他是孩子氣,是因他的年歲,還有一路上對侍從的縱容與喜怒不定。

    原本從安陸到京城預計行二十二日,四月初二從安陸出發。二十二日抵達京郊,二十三日抵達京城。可過了直隸後。京中就有懿旨下來催促。

    不僅是皇位不宜久虛,還有大行皇帝的後事也不好再耽擱。

    天子大行,遺詔有旨「以日代月,三九日除服」。可嗣天子未至,不僅朝臣無法除服。大行皇帝也無法出殯。

    不過因先前的行期定的已經夠緊,即便到了直隸後,眾人加快速度。也不過提前一日抵達京郊良鄉。

    良鄉位於京城南郊。距離京城六十里,是京南大門。湖廣、陝甘、河南等地官員進京,都要途徑此地,以作休整,或者預先安排人再次,探聽京城消息。

    雖說良鄉縣城裡最大的主官不過七品知縣。可是就連馬伕與小二也能吹噓幾句,曾見過某位某位大人的車駕途徑此地。

    縣城裡的酒樓茶館。也因此興盛起來,市面繁華可見一斑。

    然後,正德十六年四月下旬,就在國喪消息傳下沒幾日,良鄉縣城的士紳百姓發現了異常。

    京城有上萬京衛移駐良鄉,街邊上不時有錦衣衛的緹騎策馬而行。那些尋常在市井討生活的地痞流氓,則是倒了大霉,都被拘拿乾淨。即便偶爾有兩個漏網之魚躲在家裡,也被衙門帶了錦衣衛上門逮捕入獄。

    良鄉知縣看著監獄裡的百十來號人,急的想要上吊。

    雖說曉得錦衣衛如此行事,是為了整肅良鄉治安,以防有宵小驚擾了嗣皇帝聖駕。可他這個知縣也太倒霉了,不僅借不到半點光,反而還會因這些人犯進退維谷,連考評也落不下好。

    可是隨著京城六部九卿的頭頭腦腦齊聚良鄉,他這小知縣越是沒有說話餘地,只能排在六部屬官後點頭哈腰地招待諸京官。

    待良鄉這邊得了消息,嗣天子一行四月二十一抵達良鄉後,良鄉開始戒嚴。

    官驛方圓一里內,只許官兵駐紮,不許官員百姓出現。

    等候在良鄉的,除了奉命來迎接嗣皇帝進京的禮部官員之外,還有六部主官與司官。

    禮部官員是職責所在,嗣天子進京、進宮、登基都需要禮部主持,六部主官與司官們則是跟之前的谷大用似的,出京相迎,想要在嗣天子面前露露臉,表表忠心。

    四月二十一日的良鄉,轎多、馬多、官多。

    道癡終於獲准騎馬,與陸炳、虎頭等扈從在世子馬車左右。繼續呆在馬車上的,除了世子,就只有黃錦、呂芳兩個內官。

    即便曉得百官相迎,可世子的馬車也是直接進了已經戒嚴的館驛,並沒有急著與眾人見面。

    雖還沒入京城,可世子已經到良鄉,明日就進城,眾位迎世子進京的欽差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即便護衛森嚴,可事關皇權,大家心裡都帶了小心。要是嗣皇帝在路上有半點閃失,他們這些人就是罪人。如今嗣皇帝順利抵達,等到登基後論功行賞,他們這些迎立之人少不得陞官發財。

    道癡與陸炳這名不副實的「侍從」,入了館驛後也暫時得以卸任。世子身邊除了內官服侍後,就是由袁崇皋率領的王府屬官裡通消息。只有虎頭,因是近衛身份,依舊跟在世子身邊。

    雖說良鄉官驛是大驛,可架不住世子這一行的大人物太多。

    王府扈從而來的一百六十餘人,除了內官、近衛、有品級的屬官外,其他人都安置在驛站附近的客棧裡。

    陸炳與道癡因是世子「侍從」,本也安置在官驛中,可看著十人一間的屋子,還有擠得滿滿登登的院子,兩人便與范氏與陸松打了聲招呼,去客棧安置去了。

    這一路上,多是外宿,沐浴極為不便。

    因此,兩人在客棧討了兩間屋子後,就先沐浴更衣。

    沒等道癡沐浴完畢,就聽到外頭有人高呼著「二郎」推門而入……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8 07:09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兄弟聚前程可期


    這樣大的嗓門,除了王琪,再無旁人。

    道癡拽了塊浴巾,從浴桶裡出來。王琪已經進了屋子,轉過屏風,衝著道癡露出一口白牙。

    從王琪進京,已經有一個月

    王琪身上雖依舊帶了痞笑,可還是有些不一樣。

    褪去了稚氣,一下子成熟起來。十七歲的少年,再也看不出當年的癡肥模樣,面容清俊,身形高挑,任是誰看了都要讚一聲。

    道癡看了卻不由皺眉,道:「七哥怎麼瘦成這個模樣?」

    王琪這兩年雖比小時候瘦許多,可身形依舊有些健碩,出門這一個月後,卻是瘦的狠了。瞧著這架勢,少說也要減去十幾二十斤份量,要不然不能有著效果。

    王琪挑了挑眉,拉了把椅子坐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幸好哥哥我早先身上有二兩肉,要不然還真經不起這折騰。」說到這裡,臉上依舊露出幾分後怕道:「每次三百里馳驛,兩千多里路,八日就到了。到了京城時,哥哥的大腿根都磨爛,沒人扶著不能走道。進了京城,又趕上京中戒嚴。好不容易見了二伯父,曉得殿下為嗣皇帝之事,又擔心你們進京會不會順利。」

    說著,他又壓低了音量道:「哥哥這麼心寬的人,這些日子都老做噩夢,寢食難安不說,頭髮都一把一把的掉。若是殿下不涉皇統還好,若是殿下涉及皇統,又不能順利到京,那王府還能有好去?就是咱們這些人,也得不到好去。」

    道癡攏好衣衫,跟著點頭道:「七哥說的正是,這些日子大家都跟著提心吊膽。」

    王琪聞言,卻是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道:「提心吊膽?我瞧著二郎怎麼都出雙下巴了?」

    道癡攤手道:「沒法子,范宜人怕殿下趕路辛苦,路上想法子給殿下調補,弟弟這算是借光了。」

    王琪揚著下巴,一副看小孩子的表情道:「你還小,不知此事凶險,才會沒心沒肺地養膘。」

    道癡道:「七哥見過殿下了?」

    他與陸炳是臨時決定從館驛過來客棧住的,若是王琪沒去館驛,當找不到這邊。去了館驛,定是要先見世子,世子也關心著京中消息。

    果不其然,王琪點頭道:「早在你們進城前,我就到了。正好陸大人帶人檢查館驛,我便先打了招呼過去等殿下。方才見完殿下,稟了京裡的消息,去見二郎,結果聽說你們來了這邊就追過來。」

    關於京城消息,道癡並不關注。

    不管楊廷和現下如何獨掌朝政,只要世子登基,最後說了算的還是皇帝。

    換做其他朝代,相權或許能架空皇權;大明朝有錦衣衛與東廠,直屬與皇帝,不管是京官,還是地方大員,都張狂不起來。

    道癡關心的是親人:「七哥這些日子,見過三哥沒有?還有順娘姐姐與容娘姐姐?」

    王琪點頭道:「都見了,前些日子擔驚受怕,只躲在二伯家等消息,哪裡都不敢去。後來你們到了直隸的消息傳回京,我心裡踏實些了,就去看了三郎與兩位姐姐。」說到這裡,笑道:「對了,順娘姐姐又有好消息,八月後又要添個小外甥。」

    道癡聞言,卻不覺欣喜,皺眉道:「這麼快?」

    順娘的長子元郎才一生日多,順娘比道癡年長四歲,今年才十八,在旁人眼中三年抱兩或許是多子多福,可道癡卻擔心她因頻繁生育傷身。

    王琪翻了個白眼道:「就曉得你這傢伙會瞎擔心,哥哥早使人打聽過。順娘姐姐生大外甥時是順產,這回又隔了一年多,與身體無礙。」

    道癡起身,鄭重作揖道:「勞煩七哥費心了。」

    王琪輕哼一聲道:「誰讓我是你哥哥。」

    看著他滿臉意氣風發,道癡嘴裡有些發苦,低聲道:「殿下就要當皇帝了,七哥歡喜麼?」

    王琪嘴巴要裂到耳邊,得意洋洋道:「當然歡喜。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殿下不是得道,是得天下。就在方纔我在同殿下回稟時,還看到殿下手邊有個名冊,是這次從龍上京人員的名單。殿下還專門提及此事,說即便我先一步進京,也會將我列於名冊上。等殿下登基,接下來自然會犒勞從龍功臣。現在隨扈眾人中,在王府有品級的只有三成半,剩下的都是沒有品級的。不過聽殿下的意思,多多少少都要嘉獎。四品官以上的犒賞,就要將一半。五品六品占三成,七品以下的反而不多。」說到這裡,他已經眼睛發亮。

    他算是被世子派為先行官,即便早先被王府時沒有品級,可是要是世子真的犒賞從龍功臣,論功行賞的話,他得個四五品頂戴也能輪的上。

    不過得意過後,王琪想到道癡,忙收斂了笑道:「二郎,按理你與陸炳既為殿下侍從,理當在封賞名冊中,不過瞧著殿下的意思,是有意成全你,想要送你與陸炳入國子監讀書。畢竟你與陸炳兩個年級還小。如此一來,分封官員的時候,就沒有你們兩個的份。官場上重正途官,你要是真想要在官場上有建樹,還是科舉出仕為好。」

    道癡笑道:「七哥放心,我不會因此心生怨恨。」

    就是那名單,還是他看著擬定的,其中還有提出相應的參考意見。例如如何對蔣家,他就小小的建議了一下。蔣家作為世子外家,這次也有熱門隨殿下進京,是世子的舅舅蔣慶山與蔣慶山的兩個堂侄蔣康、蔣壽。

    蔣慶山不用說,作為殿下外家,一個爵位是跑不掉的。蔣家其他人的加恩,世子卻不願放在蔣麟身上。

    顯然,對於蔣麟這個嫡親表兄,世子依舊沒有任何好感。

    道癡便主動地提了提蔣康與蔣壽,這兄弟兩個是軍籍,在王府儀衛司當差數年,也極為安分。若不是王琪去儀衛司,在那邊混的熟了,甚至都不曉得他們兩個是王妃的堂侄子。同生在王府、養在王府,在王府作威作福的蔣麟、蔣鳳兄妹相比,這兩兄弟則老實的有些過了。

    他們已故老爹是王妃的親叔伯兄弟,當初王爺與王妃就藩時,就跟著出京。可有王妃嫡親的兄長在前,這個王妃的叔伯兄長就顯得寂寂無聞。去世後,兩個兒子雖也進王府當差,可是老實本分,並不打著王妃娘家人的名義招搖。

    將到京城,世子本就擔心自己無人可用,聽了道癡的話,對蔣康與蔣壽兄弟就有了興趣,專程召見。

    蔣康三十來許,蔣壽二十五、六年紀,兄弟兩個都不是多話之人。前者身上襲的是生父留下的總旗,後者則是從校尉做起,因去年遏制盜匪立功,也升了總旗。

    世子見狀,非常滿意。

    不管是從對方年級上,還是從血緣上。

    而且抬舉了這兩人,與王妃面前也能交代過去了。

    王琪與道癡兄弟兩個說了這一起話,加上王琪之前已經在世子跟前說了好些話,就覺得嗓子響干,道:「二郎,茶呢?」

    道癡這才反應過來還沒有上茶,幸好茶壺裡還有溫茶,便給王琪倒了一杯。

    王琪一口兩口吃了,又要了一杯吃了,才覺得嗓子舒服些。

    看著道癡還披散著頭髮,他道:「快去收拾收拾,二伯父也來了,哥哥帶你過去拜見。」

    道癡挑眉道:「七哥在殿下跟前稟過了?」

    王琪瞇著眼點點頭,笑道:「二伯這回也算沾了咱們的光了吧?旁人想要見你這位世子最看重的『侍從』,不得其門;二伯佔了身為長輩的便宜,倒叫咱們送上門去。」

    王琪週身洋溢著歡喜,道癡本想提及三郡主會冊封公主之事,可還是不忍心,將嘴邊的話又嚥下去。

    道癡穿戴利索後,便跟王琪出了屋子。

    站在客棧走廊,他才覺得有些奇怪。

    陸炳的房間就在他隔壁,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有。以陸炳的性子,聽到王琪的動靜,早當迎出來。

    想到這裡,他敲了敲隔壁的門,出來的不是陸炳,而是王府小廝,跟在陸炳身邊服侍的,打著哈欠小聲回稟道:「王二公子,我們大公子睡了。」

    道癡聽了,便放緩腳步進了屋子,將陸炳床上酣睡,才從屋子裡出來。

    王琪跟在道癡身後,進來看了幾眼。

    等到從陸炳房裡出來,王琪才道:「不是說陸炳與殿下同車麼,怎麼累著這樣?」

    道癡道:「後半程陸炳騎馬的時候多。到底年歲小,一路上又趕得急。」

    兄弟兩個說著話,出了客棧。

    這裡坐落在館驛街上,裡面住的都是王府扈從,外頭也有兵衛把手戒嚴。

    兩人出示王府腰牌,才穿過關卡出了館驛街。

    館驛街前街,某茶樓雅間。

    不僅刑部侍郎王青江在,還有王家宗家長房次子王瑄也等在此處。

    同那些摸不著頭腦的其他京官相比,叔侄兩個神色要鎮定的多。雖說王琪去了半晌,他們等的有些心焦,可是心焦的同時,不免又多了期望。

    王琪回來的越晚,是不是在嗣皇帝身邊停留的時間越長。

    即便今天不能覲見嗣皇帝,可憑藉著與嗣皇帝同鄉,且是王府姻親的關係,王家已呈騰飛之勢……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29 06:2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嗣皇帝遭遇「下馬威」


    道癡隨著王琪到了茶樓,雖說是族中長輩,可畢竟與王青江是頭一回相見。

    王青江在打量道癡,道癡也在打量這位王家官場上的領頭羊。

    若說安陸城王氏族人以宗孫王珍為首,那官場上的王氏一族的領袖就是刑部侍郎王青江。

    他是少年舉人,未及弱冠就中了二甲進士,四十出頭就熬到正三品侍郎。如今在侍郎任上已經五載,若無意外,知天命之前會升尚書。

    在一干花甲之齡的京堂中,他四十多歲的年紀還屬於盛年,前程可期。

    王青江標準的國字臉,留著短鬚,為人長得很正氣,只是不知是不是在刑部做堂官的緣故,氣度同王青洪的儒雅不同,帶了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目光炯炯有神。

    王琪本是跳脫的性子,可一進雅間言行就規規矩矩,看來對這個二伯父頗為敬畏。

    換做其他人,在王青江的注視下,怕是也戰戰兢兢。道癡卻從容以對,並無縮手縮腳。別說一個正三品侍郎,就是超品公侯這些日子對他說話都和聲細語。咳,雖有狐假虎威的嫌疑,可說白了他對王家這二族伯無所求,自然也就坦然相對。

    落在王青江眼中,就是氣度不凡、孺子可教。

    對王青江見過禮後,道癡便主動與族兄王瑄見禮問好。

    興王薨時,王瑄曾出使安陸,道癡見過他兩遭。順娘的家書中,也曾提及這位族兄,這兩年在京中對順娘小兩口頗為照拂。不管是不是聽從王珍的吩咐,這份人情道癡記載心上。

    王瑄面帶溫煦,可看看道癡,再看看王琪,心中不無遺憾。

    即便王琪為嗣皇帝親姐夫又如何,郡主儀賓不能出仕,只能做個富貴閒人;反倒是道癡這個小族弟,伴讀出身,又被選為嗣皇帝侍從,前程不可限量。

    想到這個,他不禁有些埋怨堂叔王青洪,好好的孩子出繼作甚,明明是未出五服的從堂兄弟,如今成了無服族人,名分上反而遠了許多。

    即便王青江有心探問嗣皇帝消息,也不好直接相問,少不得寒暄幾句,說上幾句家常。

    待聽說道癡將入國子監,王寧氏今秋也會進京,王青江不由動容。

    他當然不會曉得這些都是道癡這個半大孩子自己早先的安排,只當這個族侄真是如消息裡傳說的那樣得嗣皇帝愛重,不僅從龍進京,還得了恩典,闔家將遷居京城。

    對於他來說,王家與嗣天子是姻親,有鄉土情,還有族侄得嗣皇帝看重,這就是最重要的消息。至於能不能提前覲見嗣皇帝,反而沒那麼重要。

    到底是在官場熬了二十多年,曉得「過猶不及」。眼下京城大佬齊聚良鄉,要是嗣皇帝沒見旁人前,只召見他,那才是「木秀於林」。

    這條街距離館驛街最近,多少京中大佬在茶樓客棧中等著館驛那邊的消息。

    王琪帶道癡過來,也瞞不住人。即便一時沒人曉得他們身份,難保有人過來湊趣。

    因此,王青江見過兩個侄子後,就沒有留客,只是約好了明日嗣皇帝進京後,讓道癡隨王琪去侍郎宅安置。

    道癡心中並不願麻煩旁人,可這個時候與侍郎宅保持距離,落到旁人眼中還不知說什麼。畢竟世人眼中,除了家人,就是族人最為親近。

    從茶樓出來,王琪就隨道癡返回客棧。客棧這邊的房間早安排滿,王琪就賴在道癡房裡,打算兄弟兩個擠一間。

    晚飯之前,陸炳睡醒了,找了過來,見到王琪,歡喜不已。

    三人一道用了晚飯,想著明日進京事,就又去了館驛。

    驛館裡即便住滿了人,外頭也好幾重守衛,可內外肅穆無聲。

    三人也不由放慢腳步,遞了王府腰牌,驗看過身份,才進了館驛。

    剛進館驛,就見高康從正院出來,見到三人歡喜道:「殿下正使奴婢去傳召三位公子,趕巧三位公子就來了。」

    王琪開口道:「殿下可是有事?」

    高康猶豫一下道:「剛才有禮部官員過來送『禮儀狀』。」

    「咦?」詫異的是道癡:「殿下剛抵館驛時,不是有禮部官員呈了『禮儀狀』了?」

    嗣皇帝進宮,都要有一套程序,這就是「禮儀狀」上的內容,由禮部官員與內閣學士擬定,過什麼門,入什麼宮換衣之類的,都要按照「禮儀狀」的內容進行。

    道癡雖進館驛後就不在世子身邊,可也知曉此事。

    眼前這幾個都是世子身邊近人,高康便小聲道:「好像殿下有不滿意處,由袁大人出面與禮部官員交涉,下午  『禮儀狀』上的內容不足,這次來的是新的『禮儀狀』。」

    道癡聞言,不由有些擔心。

    世子即便想要執拗,也不當是這個時候。一日不登基,就存在變數。

    說話的功夫,眾人已經到世子院子前。門前都是儀衛把手,到了這這裡,並不需檢查王府腰牌,只有世子傳召才允許入內。

    高康躬身道:「三位公子稍待,容奴婢通稟。」

    三人自是無話。

    高康進了院子去通稟,少一時回轉過來,請三人入內。

    世子房裡,除了世子,王府三大員都在,即王府長吏袁宗皋,王府司儀司司正陸松、王府承奉司承奉正張佐。

    同這三位王府重臣相比,王琪三人則顯得沒什麼份量。

    不過道癡與陸炳還罷,王琪卻是世子未來姐夫身份,算是王府半個主人,因此三人都起身相見。

    王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即便他會將王府結親,可這三位都是王府重臣,又隨世子進京,定會位列人臣。他便也十分客氣與之見禮,不敢有半點怠慢。

    世子臉上本有些陰鬱,見了王琪這般拘謹反而露出笑來,道:「七郎,你才出來月餘,怎麼就這般客氣。又沒有旁人,誰還會挑你規矩不成。」

    雖說世子依舊溫煦如故,可王琪想到他即將位列九五,應對之間依舊帶了恭謹道:「禮不可廢,到底在外頭,不比在王府,多少雙眼睛看著,總不好出了差池,惹人笑話。」

    世子若有所思,對袁本皋幾人道:「難得那些官員從京城趕過來,既要求見,就見上一見,省的落下口舌。只是孤久在藩地,與京官不熟,無需私見。你們代孤傳召,一起見一面罷了。」

    袁宗皋等人忙躬身應下,出去傳召來覲見的官員不提。

    屋子裡只剩下幾個小的,氣氛緩和許多。

    世子吩咐三人落座,而後淡笑著問王琪道:「是不是京城人過於重視禮儀?若是孤在禮儀上有差池,會不會也徒增笑柄?」

    王琪聞言,搖頭道:「殿下過慮了。殿下禮儀規矩是打小學起,哪裡會有什麼差池?再說,殿下即為九五之尊,官員百姓對殿下只有崇敬,誰敢冒大不韙、口議天子?」

    道癡笑了笑,拿起手邊的一折書折,遞給王琪道:「七郎看看?」

    王琪接過,見道癡、陸炳兩個都探頭望過來,便展開念道:「正陽門暫歇,自東華門入、入文華殿待命……」

    這就是「禮儀狀」,除了安排如何入宮的程序外,就是第二步文武大臣上「勸進表」。這也是例行程序,文武大臣懇請嗣皇帝登基。前兩次嗣天子需謙虛婉拒,請文武大臣另選賢君,第三次才能「勉為其難」地接受皇位。等完成第二步,嗣皇帝上報太后。由太后下懿旨,而後「擇日登基」。

    王琪念了一遍,見世子的臉沉下來,疑惑道:「殿下,可是有什麼不妥?」

    雖說過程繁瑣些,可有時候禮儀這東西就是折騰。

    世子望向道癡與陸炳,陸炳臉上亦是茫然。道癡與世子這些日子看過不少會典,當然曉得這「禮儀狀」的不妥之處。這是按照皇太子即位程序,擬定的「禮儀狀」。

    按照這個程序走下來,世子就是承認自己是弘治皇帝之子,正德皇帝之弟。

    在群臣眼中,這個程序當然沒差,可這不是世子想要的。

    不過在沒進京時,就開始掰扯禮儀問題,就有些蛋疼。

    畢竟世子只是嗣皇帝,還不是皇帝。

    見道癡神色,世子曉得他看出其中不妥,道:「二郎,你說說看。」

    道癡想了想,道:「遺詔上書命殿下繼皇帝位,並非命殿下為太子。殿下明日入宮,當從紫禁城正門大明門入,而非太子入宮所京的東華門。」

    王琪聞言,勃然大怒,道:「禮部與內閣竟然敢出這樣紕漏,莫非是那些老頭子仗著資歷,欺負殿下年幼?」

    陸炳也義憤填膺道:「敢欺負殿下,他們好膽!」

    這兩人只想著是京中權貴給世子的「下馬威」,才這般生氣。

    世子卻曉得,自己要是按照這個「禮儀狀」登基,接下去說不定就是張太后垂簾,閣臣繼續執掌朝政。畢竟他沒到十五歲生日,也沒有成親,在世人眼中,還不是成年。

    若是失了先手,想要將皇權再收歸在手中,談何容易,怕是接下去只能做傀儡天子。

    他下午將第一次送來的「禮儀狀」退回去,本有試探之意,可楊廷和顯然將他當成是無知小兒,第二次送來的「禮儀狀」上只是比一次解說的更詳細而已,生怕他看不懂似的。

    現下已經是黃昏時分,這個時候為「禮儀狀」再爭下去也沒意義,耽擱明日行程,並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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