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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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1217 發表於 2012-9-30 14:30
青雲起 第一百六十章 察異常王琪心膽顫


    幾個少年雖是義憤填膺,可世子曉得,他們能做的也只有生氣而已。在面對這種大事的時候,別說這幾個,就是他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民間有句老話,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就是從安陸臨行前,王妃也囑咐過,進京後世子拿不定主意之事可與袁宗皋商議。

    在見幾個伴讀之前,世子早已與袁宗皋議過自己做皇帝做太子之事。畢竟若是在此事上僵持下來,抹的就是張太后的顏面,張太后是主張立他為嗣之人。

    袁宗皋只說了一句:「殿下,此乃天賜。」

    是啊,按照《皇明祖訓》上所定,這皇位本就是他的,他並不需要欠誰的人情。

    世子心中,有了定奪。

    對三伴讀提及此事,實際上不過是想告訴道癡自己的決定。至於王琪與陸炳,並不曉得其中的彎彎道道。只有道癡,這一路隨他查了不少史料典籍,防備就是主弱臣強、權臣轄制君王的局面。

    對於少年們的憤怒,世子傲然道:「無須理會。明日要入宮的是孤,誰還能逼著孤走側門不成?」

    東華門即便是太子入宮所進之門,可也是側門,並不是紫禁城正門。

    王琪附和道:「就是,小人生事,不理會就是。」

    陸炳咬牙道:「讓他們得意去,殿下回頭再收拾他們……」

    眾人齊齊望去,陸炳自己也捂著嘴巴訕笑,一時嘴快說了實話。

    畢竟殿下明日就入宮,登基在即,現下敢惹世子心情不好的,以後能受得了好去才怪。

    世子只是淺笑,並無與陸炳計較之意。

    等三人從世子房間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外頭卻不見冷清,驛館前人頭湧動。

    王琪嚇了一跳:「好多人!」

    陸炳則是往驛館西院望了望,面帶猶豫。

    道癡輕聲道:「要不要去看看嬸娘?」

    陸炳猶豫了一下道:「那我去看看我娘?」說到這裡,遲疑道:「現下館驛亂糟糟的,要不二哥與七哥先回客棧?」

    道癡點點頭道:「嗯。我們先回去。一會兒若是天黑了,你就喚兩個人送你過去。若是嬸娘留你在這頭住,你也使人知會一聲。」

    陸炳小雞叨米地點頭應了,同王琪打了聲招呼,去驛站西院尋范氏去了。到底是十二歲的少年,心中除了亢奮,剩下的就是惶恐,要去尋爹娘。

    道癡與王琪出了館驛,去了客棧。

    客棧就在館驛街上,離驛站距離不足百丈。道癡所在客房又是臨街,聽到街道上有動靜,王琪走到窗前,透過窗紗望向下邊。

    儘管外頭暮色沉沉,可道路兩側都點著燈籠,街道上不少人人在行走,卻是無人敢說話,只有腳步聲。瞧著方向,是往館驛去。

    王琪定睛看了兩眼,轉過身對道癡道:「連七品官都放進了來,殿下見的過來?」

    道癡坐在桌邊喫茶,道:「不過受個禮,有什麼可費事的?」

    王琪在道癡對面坐了,面上帶了凝重,低聲道:「二郎,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以太子儀式入宮有什麼不妥?莫非殿下想要尊崇王妃?」

    最後一句,他已經帶了顫音。尊崇王妃,那王妃就不會是王太妃,而是太后。太后的女兒,天子胞妹,就不會再是郡主。

    道癡歎了口氣,他早就曉得,王琪看似沒心沒肺,可實際上是個心裡通透的。

    只從方才世子對「禮儀狀」的態度,王琪就察覺出異樣。所謂的「義憤填膺」,不過是順著世子的意在發作,當時心裡怕是正迷糊。

    道癡轉了轉茶杯,道:「若是如此,七哥當如何以對?」

    王琪的臉立時褪去血色,變得蒼白。出身士人家庭,又在王府上了三年禮儀課,就是個傻子也曉得尚公主與娶郡主的不同。駙馬都尉看似榮耀,可是早已不成文的規矩,三代之內都要規避。

    那樣的話,王氏宗房一門的前程,就要盡毀。

    沉默半響,王琪啞聲道:「二郎,後宮有張太后在,殿下會如願麼?」

    道癡歎氣道:「殿下的性子,是個能退步的?」

    王琪失魂落魄,呆呆的不知想什麼。

    道癡猶豫一下道:「七哥後悔了?」

    王琪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喃喃道:「我到底是王家子孫。」

    見他如此,道癡心中不安,兩家親事雖王夫人早有意,可最後能成事,也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若是王琪一直是那個癡癡肥肥的大胖子,即便王爺與王妃對王琪心存歉意,也捨不得將嫡出郡主下降。

    房外輕起的腳步聲,打破了室內沉寂。

    「七公子與二公子在麼?」熟悉的聲音,是王府小廝,在陸炳跟前當差的。

    小廝是來傳信的,陸炳被范氏留在館驛,傳話今晚不回來住了,說將隔壁那間屋子讓給王琪。王琪依舊木木的,道癡抓了一把銅錢遞給那小廝,打發他下去。

    「七哥莫要著急,或許還有其他法子。」道癡勸慰道:「規矩都是人定的,殿下不是個刻板之人。」

    王琪卻沒了說話的興致,起身道:「二郎,哥哥心裡很亂,先回去躺躺……」說罷,不待道癡吭聲,便大踏步奔了出去。

    道癡見他心煩,便沒有追出去,皺眉坐著發呆。

    雖說王琪與三郡主至今沒有正式立婚約,可王琪是在興王靈位前執過女婿禮的,不管是皇家這面,還是王家,都沒有毀親的道理。

    換做其他人家,出個駙馬都尉,也是無上榮譽,只要哄好公主,出個皇家外孫,得到的實惠夠幾輩子吃喝。

    可對於官宦人家,則是滅頂之災。

    王家宗房,現下出仕的,一個刑部侍郎、一個行人司行人正。中了舉人的有三郎、四郎,中了秀才的六郎,都在等著出仕。小一輩,王珍的子侄輩,也開蒙了好幾個。

    茶杯裡的茶都涼透,外頭又想起「簌簌」的腳步聲。

    道癡起身看了一眼,就見從驛站方向過來多少人。前面走的幾個人還稀稀落落,後頭則是密密麻麻,燈籠映照下,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只是因前面的幾個人走的慢,後邊的人不敢越前,便也放慢速度,足以一刻鐘的功夫,「隊伍」才從客棧下過完。

    道癡心浮氣躁,可長途跋涉二十來天,也實在乏得緊,在床上歪了一會兒,便打著哈欠闔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去……

    「二郎……」迷迷糊糊中,聲音若隱若現。

    身上被推了一把,道癡迷迷糊糊地睜眼。

    王琪站在床邊,直直地望著他。

    「七哥……」道癡腦袋還有些沉,道:「天亮了?」

    說話間,他望向窗台上的沙漏,算了下時間,子時方過。道癡打著哈欠道:「殿下不是說了麼?今日只有品官隨殿下先進城,剩下王府隨從,在這邊等消息。」

    世子進城後,要入紫禁城,除了內侍,其他人都不宜相隨,才有了這樣的吩咐。

    王琪直直地看著道癡道:「二郎,殿下是不是定要尊崇生母?」

    道癡看著他赤紅的雙眼,道:「殿下至孝。」

    王琪漲紅著臉,咬牙道:「張太后居鳳位三十年,又有楊廷和在,他們不會允殿下任性!」

    道癡見他開始自欺欺人,就閉口不言。

    王琪似是受不了這沉重,揉著太陽穴道:「二郎,殿下還小,初到京城,壓不住京城這些老臣是不是?」

    道癡悶聲道:「或許是吧。」

    見王琪如此,道癡心中實在不好受,隱隱地有些後悔。

    可是想想世子提及二郡主之夭折的隱情,王府對王夫人與王家愧疚頗深,怕是早有聯姻之意,又不全是他的干係。

    王琪卻自嘲了一下道:「真的壓不住麼?就算那些人倚老賣老,又能如何?只要殿下登基,就是至尊天子,一言可定生死。尊奉生身父母,又關係到孝道,誰能攔得住?」

    道癡想了想,道:「殿下會體諒七哥苦衷,總會有法子。」

    什麼法子?莫非還要「出繼」,想著即將到來的「大禮儀」之爭,道癡對於「出繼」二字就變得極為敏感。

    實在沒法子,那也是個下下策。

    王琪面如死灰,仿若未聞,轉身欲走。

    道癡看的心驚膽顫,忙翻身下床,拉住王琪的袖子,道:「七哥慢行!」

    王琪抬著眼皮看看他,眼神複雜莫辯。

    遠遠地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四更天(凌晨一點到三點)。

    王琪扯了扯嘴角道:「二郎,哥哥乏了,要回去睡一覺。」

    道癡正色道:「天無絕人之路,過兩日我與七哥一起見殿下,殿下並不是無情之人,總會想出辦法。」

    瞧著世子之意,對王家始終抱著愧疚。其事就算不毀婚,還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將二郡主抬出來。將王琪說成是已故二郡主的未婚夫婿,如此王琪在王爺面前執女婿禮也無差。

    即便二郡主會追封公主,王琪這個「未婚夫婿」也沒有追封駙馬都尉的道理,王家的人自然就不用規避。

    王琪的眼睛有了一絲生氣,道:「什麼法子?」

    道癡無語,這個法子太過小人,他有些說不出口。

    畢竟在世人眼中,死者為大,為了免除生人麻煩,將逝者抬出來做擋箭牌實不是君子之行……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10-2 19:2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禮儀之爭今日始


    「不管什麼法子,總要思量周全。殿下是個愛多思之人,若是七哥這裡有什麼紕漏,殿下念著舊情,不會怪罪七哥什麼,怕是會怨到二族伯身上……說不定還會遷怒整個王家……」道癡鄭重道。

    王琪聽道癡沒有具體法子,眼神又黯淡下去,不過聽到後一句,卻露出詫異道:「二伯?為什麼殿下會怨二伯?」

    道癡道:「誰都曉得尚主的不便之處,七哥覺得這個婚好退麼?就算順利退婚,然後呢?被殿下厭棄的家族,會比閒置的家族要好?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個時候,就算七哥真得個急症,有個萬一……落在殿下眼中,說不定都成了二族伯利慾熏心、為了保住功名權勢迫害骨肉……」

    王琪目光閃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退後幾步,跌坐在床上,苦聲道:「難道就沒有法子了?」

    道癡想了想道:「雖說朝廷近些年有慣例,皇家不與勳貴、大臣聯姻,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七哥的情形,自然與旁人不同。」說到這裡,道:「若是按照規矩,王妃娘家人也要規避,可蔣大人身上帶了七品的銜。可見凡事沒有絕對。與其七哥再這裡焦躁不安,還不如等過些日子抽空稟給殿下,坦誠相對,看看到底當如何行事。七哥是殿下最看重的人之一,又是與殿下打小相識的情分,殿下會體恤七哥苦衷。」

    王琪神色好些,瞥了道癡一眼,哼了兩聲,道:「二郎方纔那麼緊張作甚?莫非以為哥哥會學那些市井女子去做糊塗事?」

    道癡見他嬉皮笑臉,翻了個白眼道:「那麼無私的是聖人,哪裡是七哥?」

    王琪訕笑兩聲道:「知我者,二郎也。就算曉得會連累家族,哥哥也捨不得這條性命。」

    道癡將話講的這麼白,王琪也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就算他對這門親事再有異議,也不是異動的時候,否則引起世子對王家厭棄,才是得不償失。

    想明白這點,知道著急也沒用,王琪反而不想了,道:「哥哥可熬不住了,得過去歇一歇。」說話的功夫,起身打著哈欠回房去了。

    道癡長吁了口氣,心裡才算安定些。

    外頭街道上的聲響越來越大,光線也越發越亮。

    道癡起身,趿拉著鞋子,走到窗前,望街上望去,就見外頭燈火通明。道路兩側,不知何時站滿兵士。

    館驛方向,更是燈光閃爍,亮如白晝。

    世子車駕即將起行進京。

    道癡看了幾眼,心裡沒有了早先的雀躍,轉身重新躺下。

    在朝臣眼中,這幾日怕是惴惴,想著「一朝天子一朝臣」之類。到了道癡這裡,一半的心落定,一半的心又懸起來。

    要是自己中不上進士,可是丟大人。

    世子登基,大封從龍進京的陪臣屬官,隨著進京的百六十九人,加上先一步入京的王琪幾個儀衛司武官,三分之一是內官,剩下三分之二都要入朝。王琪四、五品跑不了,劉從雲與陳赤忠在五、六品之間。

    道癡卻因年齡尷尬,與這些授官無緣。世子的意思婉轉,說是成全他與陸炳兩個,送二人入國子監讀書。實際上,也是沒法子的事。

    封賞有功之臣,是帝王更替時的常例,可官位真要授予兩個未過成童禮的孩子,那也太過荒唐。因此,即便道癡與陸炳兩個同世子再親近,也不再封官名單上。

    不過封官沒有,犒賞是免不了的,只不知是賜金,還是其他。要是能賞賜下一處宅子就好了……這般想著,道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已經是將到中午,還是被陸炳喚醒的。

    隨行王府屬員中,品官占三分之一、內侍占三分之一,這些人今日凌晨都隨世子進京了,剩下五十多人留在館驛侯旨。

    陸炳在跟著范氏半夜起來,送走世子,睡了個回籠覺後,客棧這邊住著的王府屬員陸續回了客棧,只剩下道癡與王琪沒有動靜。

    陸炳便過來,發現這兄弟竟然睡到下午不起,怕他們有不舒服的地方,忙喚醒二人。

    確認兩人只是困的狠了,才睡的多了,陸炳方放下心,道:「館驛那邊的名單上,就差兩位哥哥了,今晚會安排在那邊住。」

    道癡無話,王琪摸著下巴道:「殿下今日進宮,剩下這些人入京的旨意,怕是最早也要明天過來。總不能就在館驛裡憋著,要不哥哥帶你們去耍耍?」

    陸炳聞言,躍躍欲試。

    道癡則是摸了摸肚子,昨天車馬勞頓,沒什胃口,今天又半天沒吃東西,五臟廟有些受不住,便道:「先回館驛同嬸娘打聲招呼,再在劉三郎報備一下更好些。」

    「嗯!嗯!」陸炳笑著點頭。

    王琪則低頭看了自己皺巴巴地衣服一眼,道:「就按二郎說的辦。再從劉大貓那裡借身衣服換。」

    客棧就在館驛街上,距離館驛不過百十來丈距離,說話的功夫,三人就到了館驛。

    世子已經進京,這裡的守衛就沒那麼森嚴,不過是王府隨行府衛在當值。

    陳赤忠儘管沒有品級,可還是隨著儀衛司隨世子進京,劉從雲則被留在館驛,同兩個長吏司的屬員負責剩下人的安置事宜。

    三人尋了劉從雲,報備一聲,王琪又毫不客氣地討了身衣服換上。

    劉從雲也不惱,痛快地給了衣服不說,還約好今天一起用晚飯,要與王琪好生聚聚。

    王琪笑道:「作甚要等到晚上晚飯?哥哥早飯還沒用。去見過范家嬸子後,咱們就出去下館子。良鄉板栗是出了名的,板栗雞與栗子面發糕都好吃。」

    劉從雲聽著心動,便約好同去。

    范氏雖是乳母,可世子畢竟不是孩子(起碼世子自己這樣認為),她又是外命婦,不好隨之入宮,就暫留在館驛。

    三人去了范氏那裡,范氏聽說王家兄弟要帶陸炳上街上轉轉,即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也少不得囑咐幾句,勿要飲酒之類,畢竟他們雖不是王府屬官,卻也是王府中人,不知多少人看著,又讓他們多帶幾人,天黑之前回驛館。

    換做其他少年,聽到這些絮絮叨叨,怕是只會覺得囉嗦。王琪卻是雙親早喪,聽到這些,只覺得心裡暖呼呼的,應答起來倒是比陸炳更顯乖巧。

    道癡看在眼中,心裡實在不好受。還是他少算一步,當初若是支持王家與陸家聯姻,王琪娶了陸燦,那才是最實惠的。既不用親人規避,又能得到世子看重。

    當時他支持王琪尚主,即便曉得對宗房的危害也十分坦然。

    因為大明甚是看重宗族,族規有的時候凌駕於國法之上。即便道癡出仕為官,可宗房也能憑借宗家身份,對道癡指手畫腳。宗房即便沒有壓制旁支出仕,可是在官場上也是以宗房為馬首,一榮俱榮、一衰俱衰,一筆下不出兩個王字。

    宗房一門隱退,對於王家旁支族人來說並不全是壞事,自私點說可是說是好事。

    現下他後悔這個當初的決定,是因為王琪這幾年視他為骨肉,他不願王琪為難……

    京城,正陽門外。

    炎炎烈日下,數百京官齊聚在此,迎接嗣皇帝,為首的就是內閣首輔楊廷和。雖說出仕四十餘載,成內閣首輔也有十年,可楊廷和不過花甲之齡。

    除了是內閣首輔,他還在吏部尚書位上多年。大行皇帝又是個貪玩、不愛理會朝政的皇帝,既信任楊廷和這個耿介的首輔,就不怎麼插手吏部事務。因此內外官員陞遷任免,除了聖旨恩封之外,都掌握在楊廷和手中。

    楊廷和雖不是弄權之人,可久在上位,內外臣工多有敬畏。

    此刻,楊廷和望向正陽門內,面沉如水。而站在他身後大大小小的京官們,心裡問候楊廷和女性長輩的卻是數以十計。

    誰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真的要出事了好不好。

    大家容易麼?昨天一大早巴巴地跑去良鄉,等了一整天,將掌燈時分,才見了嗣皇帝,也只是見見。一大堆人,除了磕頭見禮,也沒有別的。烏紗小的,只是後頭隨大流磕頭,官紗大的,也不過是湊到前排。嗣皇帝一句私話沒說,只有王府那個老長吏代嗣皇帝說了幾句,便叫大家退下。

    因今早要在正陽門外迎接嗣皇帝,眾京官又連夜回京。

    等到今早,沒等天亮又過來排隊。

    尼瑪,結果嗣皇帝隊伍晨初(早上七點)就到了,大家痛痛快快地跟著首輔大人跪迎嗣皇帝,等著嗣皇帝入宮,文武大臣好走「勸進」程序。

    沒想到,這禮儀行進到正陽門就卡脖。

    嗣皇帝不肯從東安門入宮、文華殿侯見,而要走承天門,入承天殿。

    楊廷和卻堅持按照之前擬好的「禮儀狀」上的行程行事,事情就僵持下來。

    幾位原本美滋滋地等著「迎立之功」的欽差都傻眼了。他們不曉得嗣天子為何堅持走承天門,也不明白楊廷和為何非要嗣天子按照「禮儀狀」上行事。

    他們心裡都罵娘,覺得嗣天子矯情,楊廷和也太固執,可面上還得勸這個,又勸兩個,結果嗣君與閣臣誰都不肯退後一步……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10-6 22:53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閣臣三拒嗣君意


    正陽門外的大臣心裡罵娘,正陽門房裡暫歇的朱厚熜則是滿心悲憤。

    老長吏袁宗皋臉上皺著核桃,顫抖著嘴唇,無奈道:「殿下……眼看就要到申時下午三點,實在不行,就退一步……」

    朱厚熜「騰」地站起身來,咬牙道:「怎麼退?到底誰是君,誰是臣?你已經拒絕三次,他竟然還堅持要孤從東安門入宮,不就是想要給孤下馬威,讓孤認清自己是偏支繼統!退了這一次,孤就做個傀儡!與其那樣,孤還不若直接回安陸,繼續做孤的藩王去!」

    袁宗皋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忙望向四周,見屋子裡都是王府心腹,並無外人,才挺了挺腰板懇求道:「還請殿下噤聲,這樣的話讓老臣來說,殿下只要等著就好!」

    朱厚熜雖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也曉得袁宗皋是為他著想。要是他出面撕破臉,對方若不妥協就沒有迴旋餘地。加上他還沒有登基,名不正言不順,要是露出鋒芒,說不定引得人忌憚,橫生變故。

    因這個緣故,這一上午的僵持,朱厚熜並未親自露面,都是由袁宗皋出面與楊廷和應對。

    老長吏表現的很堅決,堅持按照遺詔所書,嗣皇帝需由大明門、承奉門入宮,入承奉殿。

    原以為儀式已經進行到正陽門,楊廷和會妥協,沒想到他卻堅持按照之前「禮儀狀」的程序進行,不肯讓嗣皇帝儀仗從紫禁城正門入宮。依舊堅持走東安門。

    袁宗皋雖曉得偏門入宮的弊端,可僵持到現下心裡也怕了。

    若是因這番變故,使得世子皇位有失,才是因小失大。可是勸著世子隱忍的話。他只輕飄飄地提了這一句,就不敢再多說。

    世子是他看著長大的,看似謙和,骨子裡很是傲然。畢竟是王子皇孫,打落地起就是王府獨子,王爺、王妃捧在手心上,實不是能忍辱負重的性子。

    楊廷和不管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只在京城眾文武面前。再三駁嗣皇帝的面子,已然是犯了忌諱。

    世子方才提及回安陸繼續做藩王的話,換做旁人聽會覺得是虛張聲勢;可袁宗皋曉得,這是世子的真心話。

    或許世子生在富貴之地。又由王爺親自教養的緣故,對於權勢並不那麼熱衷,起碼表現的很淡然。暫領王府事的這兩年,他雖將王府事務管理的井井有條,可也沒有事必躬親。不過是將幾個屬官牢牢掌握在手心中,時而敲打一番而已,使得老臣不敢欺主。即便他有心提拔府學伴讀,也沒有將新人立時換下老人。而是安排伴讀們在各處學差事。

    世子是人上人,小小年紀已經曉得駑下之道。

    因曉得世子底線。袁宗皋的腰板就直了。

    之前他雖態度強硬,可到底患得患失。

    現下則放開許多。遺詔不管是誰草擬的,既已經明發天下,  想要改口談何容易。就算楊廷和想要反悔,也要看張太后是否願意。

    皇位久虛,楊廷和畢竟是外臣,張太后也得擔心是否會生變。畢竟去年有寧王造反,今年又有江彬不軌之事。

    只有世子早些登基,朝局才能穩定下來。

    從世子暫歇的屋子出來,袁宗皋望著數丈外佇立的文武百官瞇了瞇眼,心中不無歎息。楊廷和這次真的是有些過了,自家殿下的性情可不如看上去的那麼寬和。

    楊廷和已經看到袁宗皋出來,面色肅穆的看著他,臉上繃得緊緊的。

    袁宗皋並沒有急著上前,在楊廷和面前他已經說了三次,舊話重提也沒意思。他只要露個面,表現王府這邊並不妥協就好,然後就等著宮中消息,張佐已經代殿下去了宮中。

    想到這裡,他回頭往北望了望,耳朵動了動。

    北邊竟然傳來馬蹄聲響,因今日嗣皇帝儀仗要入宮,所以在正陽門內的棋盤街已經戒嚴,重兵把守,禁止軍民通過。

    不過,他的臉上並無詫異之色,反而暗暗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轉身回去見世子。

    「殿下,宮裡那邊怕是來人了。」袁宗皋稟告。

    除了傳懿旨的天使,誰人敢在這個時候在棋盤街上策馬馳行。

    世子「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面上似無多大變化,可袁宗皋還是瞧出其中細微變化。他垂下眼簾,心裡明白,剛剛提心吊膽的不單單是他一個,世子心裡怕是也懸著。

    過了盞茶功夫,就見張佐急匆匆進來,面帶喜色稟道:「殿下,太后懿旨下,言皇位不可久虛,既嗣皇帝已在偏殿,文武官員便當勸進!」

    世子猶自壓制著歡喜,可到底年輕,還是露出幾分激動。

    袁宗皋與張佐對視一眼,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正陽門外,文武百官跪接懿旨,卻是歡喜不已。

    勸進書都是內閣與禮部早就擬好了,既是太后下旨該上了,就那上吧。上了之後,嗣皇帝當然有資格從大明門過,從奉天門入宮。

    這場「禮儀狀」之爭,終是嗣皇帝贏了。

    不少人看著楊廷和的背影幸災樂禍,即便這些日子再一手遮天又如何,等新皇帝登基,格局就不同了……

    良鄉縣城,最繁華就是驛站街與縣衙前街之間,王琪口中說著對這邊熟,實際上也是第二回來這裡。不過是因他在館驛街外,有兩個王家長隨留著,才在幾個夥伴前充當「地主」。

    不管是道癡,還是陸炳與劉從雲,對於這京畿市井民俗,都帶了好奇。

    陸炳與劉從雲是初到北地,道癡雖上輩子是北方人。這五百年後滄海變幻,又是另一番味道。

    同後世帶了東北遺風的京腔不同,現下的京腔是更接近於後世的河北話與安徽話之間。聽說大明最早的官話是淮揚話,不過太宗遷都後。後宮中太監與宮女都是直隸選進,皇家的口音就變了。上行下效,官話就有點南北合流的意思。

    不過酒樓裡的上等席面,不是後世帶了魯菜風格的燕翅席,依舊保持淮揚風味。

    對於王琪等人來說,吃慣了重油重辣的荊楚菜,淮揚菜則有些寡淡。

    即便那道栗子雞,也是放了糖。並不怎麼和大家口味。

    不過坐在樓上雅間,看著窗外街景,也別有一番趣味。

    眾人吃了席,就在街面上溜躂。打量著街上的行人。

    北方男子看起來確實比楚地男兒高大,卻少了幾分斯文。即便偶有穿著儒服的士子經過,也帶了彪壯。

    街面上拋頭露面的婦人,比南方的多,不乏梳辮子的少女。同南方一樣。民間女子大多半是天足,偶有不少小腳婦人,不過行走之間除了婀娜,並沒有不良於行。

    四人在看上街上行人。街上行人也在看著四個少年。除了陸炳面帶稚嫩紅色面龐不出眾之外,其他三個都是唇紅齒白的俊秀少年。打扮又儒雅不俗,引得不少小婦人側目。

    待路過扇子鋪時。倚門的年輕婦人,十**歲年紀,吃吃笑著上前攬客,嘴上一套一套地介紹著自家鋪子裡的折扇如何如何好。

    眾人聽著有趣,就停下腳步,王琪還笑瞇瞇地往那婦人胸脯上掃了掃,不過眼見那鋪面半遮半掩,隱隱約約裡露出的活計都是高高壯壯,就曉得有不對頭之處,並不順著那小婦人的話進去。

    王家那兩個長隨久居京中,則是忙低聲示意王琪速行。

    雖說幾個少年並不是怕事之人,可也曉得眼下不是惹事的時候,便不再聽那小婦人囉嗦,起身往館驛街去走了。

    那小婦人露出不甘之色,可看四人帶了健壯男僕,也不敢上前拉客。

    待離了遠了,王琪問那兩個長隨道:「可是那小婦人有什麼不對?當街攬客,不像是正經買賣人家。」

    一個老成的長隨回道:「七公子,那個是半遮門。打著開舖子的幌子,實際上是個私窯子。若是被纏上了,少不得破財免災。」

    王琪聽聞好奇道:「良鄉近日不是整肅治安麼?這些人怎麼還在?」

    那長隨道:「抓的都是地痞流氓,這些賣肉的不過是歇業幾日。今兒街面取消戒嚴,她們就出來做買賣了。京城正經人家的女子,即便是貧寒人家,也不會這般沒遮沒臊地地出來。這些人前妖妖嬈嬈,裝扮的再像良家,也不是正經人。偏上又佔著良家的名,沾上了是非不斷,輕則中擇免災,重則就要斷送性命。」說到這裡,壓低音量道:「各位公子,良鄉除了板栗出名,各式各樣的仙人跳也是鼎鼎大名。若是諸位公子這幾日逗留此地,還需小心些為好。」

    這並不是他多嘴,而是受自家老爺命留在這裡服侍王琪,眾人出來隱隱以王琪為主,要是王琪等人有個閃失,他也落不下好去。

    眾人中,除了陸炳,其他人都通曉世情。聽了這長隨的話,想了想就明白其中緣故。

    良鄉縣是西南進京要塞,不管是進京趕考,還是官紳商人進京都要途徑此地,此地又是在京外,治安不像京城那麼嚴,對於那些撈偏門的人來說,大有可為……

    最悲慘的不是國慶假期繼續宅,也不是宅了還感冒,而是感冒還卡文。晚上昏昏沉沉地,想著早起碼字,早起吃完又接著困,翻著明朝禮儀的書籍,昏昏沉沉又一天。欠下的這幾章,會在假期結束前補上。每天看新聞過過出遊的癮,然後發現各地人山人海,處處杯具。祝大家過個不擁擠的假期。

    豬一樣的生活。欠下的這幾章會盡快補上,每天看新聞過過眼癮,然後發現各處人山人海,汗啊。祝大家過個不擁擠的假期吧。

    四人除了陸炳年歲還小,其他人也多通曉世情。
kevin1217 發表於 2012-10-6 22:58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進京入駐會同館


    回館驛這一道上,那長隨又講了兩個市井傳開的「仙人跳」故事,聽得大家面面相覷。

    說到底不過是外出商人或士子貪花好色引來的風流債,幾個人都是少年,對於男女情事正是的好奇得很,少不得多問兩句。

    還真沒有其他心思,畢竟那婦人身形妖嬈是妖嬈些,容貌又不是十分出色。不說別的,就是這幾人見過姊妹還有自家婢子,出色的也不少。

    那長隨見眾少年不以為意的模樣,忍不住道:「幾位公子勿要小瞧了這些市井手段,這裡頭邪著呢。若是上當的都是小門小戶的,那又能勒出幾個錢?上當受騙的,不乏好人家的公子。」

    劉從雲搖著扇子道:「莫非她們還有其他手段?」

    那長隨回道:「小人倒是聽過兩嘴。除了勾結地頭蛇,在官府有所庇護之外,這做『仙人跳』的分長局短局,有的用藥,有的則是這女娘自身的本錢,引人趣味。」說話間有些吞吞吐吐。

    王琪聽得有趣,剛想要詳問,就見劉從雲悄悄指了指道癡與陸炳。

    王琪便道:「好了,曉得他們不善,不招惹就是,左右在良鄉也逗留不了兩日就進京。」

    陸炳卻眉頭微皺,猶豫道:「這裡離京城這麼近,民風就如此敗壞,那京城呢?」

    單純的少年傷不起,即便在王府長得曉得眉眼高低,可對於王府外的世界,小陸炳還是太陌生了。

    打懂事起受到的教育就是「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如今聽聞這等事情,他實在有些受不了。不是受不了壞人的存在,而是受不了官府的縱容。

    那長隨瞧著他不痛快,沒敢直接接話,望向王琪。

    王琪笑著道:「不管什麼地方,都不乏撈偏門的。不過京城治安還好,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多,官場人情錯中複雜,誰曉得哪條肥羊背後有靠山。就是大街上走個乾巴巴的老頭,都有可能是個翰林,門下有幾個實權學生。」

    陸炳聞言,微鬆了一口氣,王琪見狀,搖頭道:「你就放心吧,敢欺負你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

    陸炳似有不解,面露差異。王琪道:「不說陸大人從龍之功,陞遷在即;就說你與殿下的關係,哪個不開眼的敢欺負你!」

    陸炳訕笑兩聲,道:「我哪好仗著殿下的勢。論起與殿下的關係,諸位哥哥與殿下也不遜旁人,到了京裡也是諸位哥哥威風。」

    換做尋常,王琪聽了這話,早要得意起來,眼下卻只是沖劉從雲揚揚眉,「嘿嘿」笑道:「三郎與陳老大要陞官發財了!」

    劉從雲看了王琪一眼,眼神有些複雜。

    眾伴讀中,除去陸炳不算,原本王琪得以尚郡主,成為世子姻親,最為體面;可世子上京繼皇統,王琪的身份則變得尷尬。既是興王府儀賓,那就沒有離開興藩的道理,除非世子登基,恩封胞姐妹為公主。只有那樣,王琪才能留京,可代價是三代親之內官場隱退。

    到底會是哪一種?

    世子事親至孝,兩個姊妹又是同產所出,真的能獨自在京城享受至高權利,將王府那邊拋在一邊?

    以世子的脾氣,更有可能是後一種。

    劉從雲的眼睛不由睜大,飛快地掃了王琪與道癡一眼。

    兩兄弟兩個卻看不出什麼,是沒想到這點,還是有了應對手段?

    說話的功夫,眾人就到了館驛街。

    因世子已經移駕,這邊的戒嚴也取消了。只有館驛這裡,還留了兩百府衛,還有六十來個王府無品級的王府屬員。

    范氏囑咐大家天黑之前回來,現下暮色朦朧,有些遲了。

    眾人心中惴惴,去了范氏處。

    范氏雙目泛紅,面帶淚痕,眾人見了大驚。

    不待眾人開口詳詢,范氏已經含淚道:「方纔京城有使至,殿下今日下午已經登基為皇帝……命我等明日進京……」

    眾人先是詫異,反應過來就是濃濃的喜悅。即便原本心思複雜的王琪,也露出真心笑容。

    這些日子,大家都跟著懸心。沒有這遺詔之事還罷,誰做龍椅,也不甘藩王什麼事。有了這遺詔的事,世子要是不能順利登基,那才是滅頂之災。就是他們這些王府屬員,也未必落得下好去。

    同性命攸關相比,其他的都要靠後。即便是王琪,雖為自己身份尷尬,可是心裡也沒想過盼著世子不登基。

    范氏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陸炳上前勸道:「殿下順利登基,娘當歡喜才是,怎麼又哭了?」

    范氏忙拭淚,點頭道:「娘這是歡喜的,娘不哭了。明日再見,要改口了,不能再叫『殿下』,要叫『聖上』。」

    陸炳抓抓後腦勺道:「叫了十來年殿下了,這乍一改口,還真有些叫不來。」

    范氏正色道:「叫不來也得叫,宮裡最重規矩,萬不可錯了規矩,給殿……給聖上抹黑。」

    大家聞言,都望向范氏,陸炳有些疑惑道:「娘,咱們也能進宮?」

    范氏道:「不單單是進宮,聖上的意思,是命我帶你暫居宮中。」

    陸炳即便對皇宮有些好奇,可也曉得宮裡都是貴人。王妃慈愛,平素免了阿娘的肅拜之禮,在後宮貴人跟前,阿娘豈不是要肅拜不停了。因此,他臉上不見歡喜,反而露出幾分擔憂。

    范氏摸了摸兒子的大腦門,道:「聖上初入宮中,總要有人照看。即便聖上不提,王妃未至,我也要主動求著入宮的。」

    陸炳點點頭,道:「兒子曉得了……」

    一夜匆匆而過,眾人心思各異。

    次日,卻都是早早起了,每人臉上都是歡喜。

    除了這二百六十來人外,世子出行所帶的行李物件,還有之前護衛大部隊行軍所帶的後勤輜重,都在館驛。二百多人騎馬,簇擁著幾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離了良鄉。

    道癡與陸炳等人,都騎馬隨在范氏的馬車左右。

    晨初(早上七點)出發,一個半小時就到了京城。

    現下的京城,還是太宗時的規劃,正方城,開九門。不過因京城人員增多,民生繁衍,住不開了,南城外修建了不少屋舍,時日久了,形成了城外城。

    不少京衛駐紮此地,宿衛治安,看起來倒有條不紊。

    不過因沒城牆的緣故,官紳富戶有錢的,還是會在城裡置宅,畢竟蒙古寇邊不是一次兩次,就是打到京城城門下也是有的。

    城外住著的,多是商販庶民,看到官道上浩浩蕩蕩的車隊,護衛都是軍爺裝扮,便都遠遠地避開。

    眺望前面巍峨的城牆,陸炳與劉從雲都不由帶了幾分亢奮。就連道癡,也凝神望去。

    大明建都燕地,因「天子守國門」這一國策,京城城牆修建的極為高大巍峨。同後世京城突破兩千萬的常駐人口相比,這個時候的京城人口數不足七十萬,因此看在道癡眼中,這連綿不斷的屋舍,川流不息的行人馬車,實在不算什麼。

    他更滿意的是自然環境,只覺得天更藍,草木更綠,道路更寬闊。

    陸炳可是忙不過眼,對於從沒離開過安陸的少年來說,京城實在是太壯觀、太繁華,人太多。

    南城牆共開三個城門,中間正陽門,西邊宣武門,東邊崇文門。正陽門是京城正門,是皇帝出行所過之門,平素都關著。軍民進京走宣武門與崇文門,因崇文門設關稅衙門,所以商人貨運通行此門,其他人走宣武門。

    道癡等一行人,兩百府衛,進了宣武門後,便有人接應,安置在天子近衛營駐地。范氏與陸炳兩個,則是由內官引入宮,其他王府屬員,則被引往兵部衙門所在的會同館安置。

    那裡本是安置外藩使臣的,後來各地藩王使臣與地方官員進京辦差,也有留宿在此處。

    會同館本分南館、北館,每館三百七十六間房,各分六所。昨日隨著進京的王府隨從,內官已經隨著新帝入宮,品官則是入駐南館;今日進京這些人,則是入駐北館。

    會同館隸屬兵部,負責的不過是正九品官大使,與副九品的副使。

    可是眼前帶了幾個官員,在北館門口滿臉溫煦的官員,明顯不是正九品的配置,因為補服上繡著孔雀。

    果不其然,一個穿著鵪鶉(九品  )的官員,揚著嗓子給大家介紹,兵部某侍郎在此,迎接諸位從龍功臣。

    道癡與王琪對視一眼,很是無奈地率著眾人跪下。

    那兵部侍郎早已打聽清楚,曉得次日進京的都是無品王府屬員,可是心裡明白現下無品,不代表明日、後日無品。

    新皇登基,加恩分封舊屬,也是歷朝歷代慣例。

    換做昨日那些人,本就是品官,說不定陞官後,就是同殿為官,就是一個、兩個品級高於他們這些人也保不齊。今日這些人,畢竟尚未出仕,即便加封、五品、六品頂天了。

    不過關於新皇的消息,京城諸大佬早已打探得差不多。

    曉得新皇有幾個伴讀,不可與常人同……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37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會同館三郎來訪
    不等王琪跪下,那侍郎已經上前一步扶住,面帶溫煦道:「這是王家七郎吧?都不是外人,很不必如此。」

    大家都站著,王琪也不樂意跪,順著起身,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這「不是外人」從何處論起。

    那侍郎摸著鬍子笑道:「本官與尊伯父是同年故交,已經相約結為兒女姻緣。」

    王琪心中驚詫不已,前日與二伯父分手時,還不曾聽聞此事。這才隔了一日功夫,身為刑部侍郎的伯父就與兵部侍郎家結為親家,好快的速度。二伯家三哥已經娶親,四哥原議過一門親,沒等下定,對方就病逝,親事不了了之,這次與兵部侍郎家結為姻親的當是四哥了。二伯父家沒有嫡女,兩個庶妹還小。

    對方一侍郎,也沒有白攀親的必要。王琪便遵從這侍郎的要求,將口中稱呼從「馮大人」換成「馮世伯」。

    眾目睽睽之下,說兩句話拉了交情,馮侍郎便望向道痴與劉從云兩個:「這兩位才俊是?」

    王琪介紹道:「這兩位都是侄兒同窗……」說到這裡,指著劉從云道:「這位是劉從云,仲德先生高徒。」說罷,又指了指道痴道:「這是王瑾,乃侄兒族弟。」

    馮侍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中有數。這陪著今上同車進京的是年少的這個,年長的這個是袁宗皋的弟子。兩人都是伴讀出身,小小年紀。又有功名在身,前程不可限量。可惜自家未出閣的女兒只有一個,已經許給王家。要不然挑個天子伴讀做女婿,也是好事。

    到底是三品大員。除了對三伴讀各聊了兩句外,對於其他王府屬員不過點點頭,就吩咐會同館的人帶下去安置。這一批從龍舊臣中,最有前途的不過三伴讀,其他人以王府無品屬員授官,不會高於六品,馮侍郎覺得見個面就夠了。

    對於三伴讀,馮侍郎雖與王家有姻親。可最關注的不是王琪,本是道痴。可待見面,見他面上猶帶稚嫩,熱絡就減了幾分。即便今上再看重又如何。三五年上不了朝,三五年後誰曉得聖眷如何。倒是對劉從云多問兩句,仲德是袁宗皋的字。袁宗皋可不單單是王府長吏,還是興獻王與今上父子兩人的老師,昨日在數百京官面前與首輔楊廷和對峙。為新皇帝爭得從大明門、承天門入宮的權利,是御前第一紅人。

    劉從云察覺出馮侍郎態度的變化,望了王琪一眼。

    他的確與袁宗皋師生相稱,不過只是掛名而已。因他這兩年在長吏司學差事勤勉。袁宗皋頗為看重,偶爾指點一二。

    王琪這樣說。算是抬舉他,即便他沒正式出仕。相信用不了兩日,京城官場也多知曉他的姓名。

    王琪對劉從云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花花轎子人人抬,不過是說幾句好話而已。讓大家關注劉從云,總比關注二郎強。

    馮侍郎並沒有在會同館久留,與三人說過話便帶著從屬走了。

    會同館每館分六所,每所就是獨立的院子,四周都是房子,北房曰「照房」,其他三面為「廂房」,每面九間,三間一個隔斷,院子中路是工字房,為宴堂,穿廳,後廳。

    因王府品官都安置在北館,南館空著,所以三人輪上了頭所照房。照房九間,三間一套,正好一人一套,很是寬敞。

    三人卻顧不上欣賞這會同館格局,稍加梳洗便相約去北館打聽消息去了。

    結果沿著北館六個所找了一圈,袁宗皋不在,陸松不在,虎頭不在,陳赤忠不在,邢百戶不在,蔣康、蔣壽皆不在。

    能說得上話的都不在,留下的多是兩眼一抹黑,只曉得世子昨日下午登基為帝。

    三人出了北館,面面相覷。

    王琪遲疑道:「大家都在宮裡,咱們怎麼辦……」

    道痴想著方才缺席的那些人,王府屬官中,文官除了袁宗皋基本都在,武官與蔣家幾個姻親則是一個不剩。看來世子在行漢文帝行事,進京後先抓軍權。不管是外戚,還是權臣,這下想要鬧得什麼,也成事不了了。

    可是,怎麼拉下了王琪?

    劉從云合起扇子,敲打掌心,道:「既進京了,是不是先傳信給殿……給聖上,看是否能面見聖上,給聖上請安。」

    王琪聞言,視線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神情猶豫。

    三人都沒出仕,即便是新皇伴讀,也只有等著旨意的份,暫時沒有上前的資格。冒然尋到宮門,倒顯得他們三個輕狂。

    加上身份的緣故,王琪還沒想好如何向世子求助,所以能避就先避些。

    劉從云顯然也想到避諱處,道:「既是不好尋去,那就等吧。等到晚上老師從宮裡出來,再做道理。」

    道痴與王琪也沒有其他主意,三人便有回到南館。

    沒等到頭所,就見幾個人站在頭所門口。

    見到三人踱步回來,那幾個人都往這邊望過來,其中有兩個穿著官服,還有幾個穿著儒生服。

    未等近前,道痴便認出幾個,穿著官服的除了給他們安排屋子的館副之外,還有王琪的堂兄王瑄。穿著儒生服的,則是面帶激動的三郎,另外一個略年長的的則是張慶和。張慶和旁邊的面生儒生,十八、九歲年紀,圓臉笑面,看著性情軟糯,隨著張慶和望向道痴,帶了幾分莫名親切。

    「二哥,三郎,張姐夫、高姐夫……」沒等近前,王琪已經歡喜出聲。

    聽著這稱呼,道痴多望向了那圓臉儒生一眼。容娘嫁到姨表兄家,夫家姓高,這「高姐夫」應該就是容娘之夫高孟翔了。

    先是一番廝見,主角是道痴。因王琪在京城一月。最初消息未明前隱身,後來遺詔從王青江那裡得了准信後,「警報」解除,該見的親戚都見了。

    他心裡明白。三郎與兩位姐夫聯袂而來,定是來見道痴的。

    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謝過了館副後,王琪便請大家進宴廳說話。

    王瑄當值,還需回衙門,便沒有隨著進去,臨走前囑咐王琪與道痴,這邊得了閒就家去。王三郎與兩位姐夫少不得又謝過王瑄。畢竟這裡是兵部衙門內,若是沒有王瑄相送,幾人一時半會兒還進不來。

    劉從云雖也跟著見了一圈禮,可見都是王家人與王家親戚。便知趣地告辭,留下他們自家人說話。

    後廳裡,沒有外人了,三郎拉著道痴,上下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略帶惆悵道:「將一年不見,二郎比我還高了!」

    道痴聞言,也看向三郎,心中大驚。王三郎進京不及一年,怎麼熬成這個模樣。不由皺眉道:「三哥要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三郎清瘦,臉色略顯蒼白。眼下有些發青,看人時眼睛不是眯縫一下,看著就了孱弱,失了少年的朝氣。

    王琪在旁邊,一邊與張慶和、高孟翔等說話,一邊留意旁邊的小哥倆。聽到道痴的話,他忍不住插嘴道:「就是,三郎是是不是熬的忒狠些?本還是長身體的時候,這般不愛惜自己,就算讀書讀的好些,身體熬垮了,還頂什麼用?」

    三郎訕訕道:「沒大熬,只是在長個子,才顯得單薄。」

    王琪輕哼一聲,道:「還強嘴?能唬了誰去?」說到這裡,轉向高孟翔道:「高姐夫,大姐姐就不訓訓三郎,怎容他這般糟蹋身體?」

    高孟翔猶豫了一下道:「容娘說過三郎幾遭,三郎想要明年下場,這大半年多在國子監裡。」

    王琪聽了,望向王三郎,滿臉的不讚成:「就算想要下場試試,也不當如此拚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不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在他看來,王琪院試失利,泯滅眾人,鄉試想要一試而就不太現實。第一場試試手,重點放在四年後還差不多,畢竟四年後王三郎才十八歲。

    王三郎則望向道痴,帶了幾分堅定道:「我想與二郎一起下場。」

    王琪也跟著望向道痴,道:「二郎也明年下場?你們都急甚?這不是讓哥哥們羞死。」

    道痴苦笑道:「連虎頭都出仕了,我也不想再蹉跎。」

    王琪緘默,道痴這次不再授官名單上,已經照王府眾人落後一步,要是再晚幾年出仕,誰曉得今上還記不記得舊日情分,還是早出仕要妥當些。

    王三郎真心笑道:「二郎一定行的。」

    道痴心中一軟,道:「三哥如此刻苦,也定能如願。」

    王琪看看王三郎與道痴,又看看旁邊的張慶和與高孟翔,見四人都是儒服裝扮,且都是讀書。兩個是生員,兩個是舉人,只有他是個童生,再就科舉大放厥詞就有些不恰當。

    王琪只能橫了王三郎一眼,道:「三郎還是當哥哥的,難道就這樣以身作則。二郎上京,叔祖母好生牽掛,本還指望你這當哥哥的照顧一二。哼哼,瞧著三郎讀書忙的架勢,是不得閒暇了。」

    王三郎忙道:「不忙,不忙,我能照顧二郎。」

    張慶和露出幾分無奈,對道痴道:「二郎春日時來信提及京城置宅,我託人打聽了幾處,有兩處差不多的,都在西城,一處兩進,一處三進。照我的意思,本是屬意那兩進的宅子,既家中丁口少,宅子大了也空置。沒等去信與你商量,趕上姨妹與三郎來探望你姐姐,不知她們姐弟幾個是怎麼商量的,認定了三進的宅子,就先買了下來,還不許我告訴你,如今一個半月過去,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年後,道痴是在給順娘的家書中提及幫忙看看房宅之事,可只是說著幫忙留意,回信中並沒怎麼提,沒想到此事已經辦成。

    三郎笑道:「實在是難得遇到那個胡同有宅子賣。」說著,對道痴解釋道:「新宅子跟家裡老宅子一個在胡同東,一個是胡同西,中間就隔了七、八戶人家,走路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38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皇城君臣再相聚
    對於三郎與容娘的善意與接近,他願意接受;可對於十二房,則是敬而遠之。同一個胡同住,成了街坊,是不是距離太近了?

    道痴心下不禁躊躇。

    可三郎滿臉期待的神情,加上聽張慶和的意思,不僅宅子買了,連收拾都收拾得差不多,那再說別的就沒意思。

    道痴只好領了這份好意,不過嘴裡沒忘提一句:「謝謝三哥,不過『親兄弟,明算賬』,買宅子與收拾屋子的銀子是多少,三哥得告訴我一聲。若是沒算清楚前,我可不搬。」

    三郎曉得道痴不是愛佔便宜的性子,加上容娘早就提醒過他,不能好心辦壞事。他們姐弟兩個並非送不起宅子給道痴,只是以道痴的脾氣,不會受這份餽贈。畢竟外九房還有王寧氏在,加上順娘也在京中。

    因此,三郎便沒有囉嗦,聽了「親兄弟,明算賬」這句,反而隱隱帶了歡喜,從懷裡掏出房契、地契,還有一份買房合同,遞過來道:「宅子用了這些個,是我與兩位姐姐先墊上的,兩位姐姐每人三百兩,我用了六百兩。至於收拾屋子那些,二郎就不要再說。收拾屋子能用幾個花費?若是二郎再計較那個,就沒意思了。」

    三郎這般張羅,不過是為的一份兄弟之情,道痴接了道:「那就謝謝三哥。」

    三郎擺手道:「又不是外人,作甚謝來謝去?」

    兄弟兩個其樂融融,王琪看著心裡泛酸,道:「三郎就記掛二郎,忘了我這個哥哥?」

    三郎與道痴親近了一會兒,將正事也交代清楚,聽了王琪這話,便覺得自己不對,忙換了座位,與從堂兄敘話。

    高孟翔與道痴雖初次相見,不過曉得他是自家妻子的異母兄弟,雖說出繼出去,名分上遠了,可瞧著這姊弟幾個的相交往來,又同手足無異,便頗為關注。今日被妻子打發出來,也毫無怨言。結果發現這個小舅子容貌俊秀,言行端正,不禁心生好感,道:「你姐姐常常提你,自打曉得你會進京,就掐著手指頭算日子。勿要外道,常來常往方好。」

    不知是不是姨表兄妹的緣故,高孟翔除了臉型與容娘不同外,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因此,道痴看了,覺得面善,也就少了生疏,道:「我也想容娘姐姐,等王府這邊有了安排,我少不得要要到高姐夫家探望容娘姐姐,高姐夫勿要嫌擾就好。」

    聽到道痴的稱呼,高孟翔一愣,隨即曉得自己說話唐突了,旁邊坐著的才是道痴的「親姐夫」,自家娘子名分上只是族親。

    他不由漲紅了臉,道:「不叨擾,你……容娘姐姐的意思,在遷進新宅子前,你若是不閒寒舍簡陋,就來家裡住。」

    容娘確實這樣交代,並不是踰越身份落下了順娘,而是曉得張家宅子不寬敞。張家本不是大富之家,進京又是為了備考,並未打算久居京城,因此即便置了宅子,也不過是二進院。順娘上有公公,下有小叔、孩子,家中並無空房。

    見到高孟翔這般靦腆,道痴心中真是嘖嘖稱奇。容娘那爽朗的性子,許給這樣一個性子綿柔的夫君,兩人脾氣也差的太遠。不過轉念一想,或許這這就是互補,容娘是個愛拿主意的,要是真找個脾氣硬的夫君,硬碰硬下來,未必能落得好去。

    王楊氏為女兒選了這麼一個女婿,也是一片愛女之心。

    張慶和並不多話,可道痴也沒有冷落這位姐夫。

    雖說張慶和成親沒多久就閤家北上,可在成親前與道痴這個小舅子也有過往來,兩人倒是也能說得上話。

    張慶和也發出邀請,讓道痴在這邊可以自由出入後,便過去住,骨肉團聚。

    方才高孟翔的邀請,道痴都含糊過去;張慶和這裡,自然不好應下,便道:「住不住的且不說,好酒好菜姐夫可要多預備兩桌,待能抽身出去,少不得過去看姐姐與小外甥。」

    張慶和也是通透的,自然曉得有三郎與高孟翔在,沒必要在嘴上話親近。

    大家閒話家常,氣氛正好,就見院副急匆匆奔過來,道:「兩位王公子,宮裡來人了……」

    大家立時熄了音,從座位上起身。

    眾人都望向王琪,王琪神情有些呆滯。

    道痴見狀,上前道:「可是傳旨我等?」

    院副搖頭道:「不知是傳旨還是其他,由我們大人陪著,已經往頭所來了。」

    頭所除了三伴讀,雖也住了十來人,可都是籍籍無名的王府屬員。既是宮中來人往這邊來,那**是尋三伴讀的,因此院副才會急匆匆來報信。

    王琪已經醒過神來,忙開口謝過,對兩位姐夫致歉一聲,招呼道痴出迎。

    兄弟兩人剛宴廳門口,就見大門外進來幾人,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新皇身邊的內侍黃錦。

    見到王家兄弟,黃錦忙急行兩步,道:「七公子,二公子,聖上聽說諸位到京,吩咐奴婢來接兩位公子與劉公子進宮。」

    這番模樣,看的陪著前來的大使與館副暗暗心驚。

    看來這三伴讀的份量,比想像中的還重些。

    新皇登基,多少大事等著,可還專門遣人來傳召這幾人入宮。自家對這幾個少年慇勤一些,總沒錯處。

    夏日天熱,門窗都敞著。院子裡動靜,廳堂上看的真切。

    張慶和與高孟翔看的心裡直納悶,因為這來傳人的內官不僅對王琪恭敬,待道痴也頗為恭敬。反而隨後得了消息過來的劉從云,態度只是一般。

    張家沒出仕,高家老爺是翰林官,對於官場上的消息都不怎麼靈通。

    換做六部九卿的堂官,消息靈通的,就不會這樣驚詫。

    宮裡傳召,自然要去,王琪與道痴兩個轉身與兩位姐夫致歉一聲,約好過幾日在聚,便隨著黃錦進出了兵部衙門,進了皇城。

    此時的京城,外邊是京城,中間是皇城,裡面才是宮城。皇城的面積,有九個宮城那麼大,除了宮城,太廟、社稷壇、西苑,內廷二十四衙門都是其中。

    後世皇城遺址只剩下紅牆根兒,現下卻是各色俱全,重重疊疊的建築。行來行去的內官與廷臣,頗為熱鬧。

    道痴等人卻無暇賞閱,隨著黃錦穿過一道道的宮門,終於到達乾清宮。

    此處是皇帝寢宮與平素處理政務之處,新皇入宮後也在此處。

    黃錦進去稟告,三人在外等著。

    片刻功夫,黃錦就回轉過來,低聲道:「禮部幾位大人在,三位公子稍等小許。」說罷,引三人到南側值房候著。

    三人自是無話,即便與黃錦相熟,也不好打聽御前之事,否則就有刺探之嫌。

    道痴便問起范氏與陸炳。

    黃錦道:「夫人與大公子住在乾西二所,離這不遠。」

    聽到「夫人」二字,三人都有些怔住。

    按照大明律,只有一二品官員妻才能稱夫人,陸松之前的品級是正五品。

    「陸大人高昇了?」道痴道。

    黃錦歡喜道:「上午的旨意,陸大人升了後軍督府都督僉事。」

    後軍督府都督僉事,正二品,是後軍都督府的三把手。後軍都督府則是掌管北方與京城衛所,陸松雖不是正一品的主官,可是既是新皇親自任命,目的也是都督府下的兵權。

    正五品升正二品,官場上「九年兩級」的慣例在皇權面前,都成了渣渣。

    「袁大人與其他人呢?」道痴問道。

    雖曉得新皇會恩封隨之進京的從龍功臣,可沒想到這樣快,道痴也忍不住好奇,多問一句。

    這些沒什麼可保密的,黃錦便痛快道:「袁大人升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蔣舅爺襲了玉田伯,蔣家兩位公子一個為錦衣衛指揮使,一個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張公公升司禮監太監,其餘人等,亦各有封賞。」

    三人聽了,心中大定。

    袁大人且不說,陸松接受京衛,蔣家兄弟掌握了錦衣衛,張佐掌握了司禮監,內外廷即便還有其他動靜,新皇也有了說話的餘地。

    劉從云雖平素鎮定,眼下也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不知陳赤忠現下是何職?」

    黃錦方才說的那些人,不是王府文武頭腦,就是王府姻親,即便品級升的高,也看不出什麼。只有陳赤忠,與他們出身一樣。

    黃錦道:「陳公子入了金吾前衛,授正五品千戶。」說著,轉過頭對道痴道:「鼎山公子授了千戶,依舊在御前當差。」

    金吾四衛是帶刀侍衛,御前當值。陳赤忠不過十八歲,初次授官,正五品已經不低。

    虎頭既是在親衛,得新皇看重,品級高些也說得過去。武職不同於文職,勳貴子弟恩萌授官,或者家中有世襲爵位的,十多歲襲個三、四品官都不乏其人,虎頭十四歲正五品反而沒什麼扎眼的。

    王琪本有些忐忑,不知當如何與新皇說親事,不過到了眼下,心裡反而定了。

    自己算是什麼,哪裡有資格來挑剔皇家親事。除非自己為家族,舍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否則多說多錯。

    新皇登基方一日,宮裡宮外的權利都抓到手,是個心中有大丘壑之人。

    自己那門親事,只有皇家反悔的餘地,自家除了等待,再無其他法子……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39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乾清宮眾人承恩典



    嘉,美也,善也,吉慶也;靖,平也,安也,太平也。**泡!書。吧*嘉靖,新皇親自選定的年號,興王世子如今就是嘉靖皇帝。

    昨日張太后懿旨下來後,文武大臣就上了勸進表,擬定的年號是「紹治」。紹,繼承之意;治,安定。「紹治」為年號,也是隱晦地表現了後宮與前朝對新皇的期待。

    實在是大家被正德皇帝折騰的狠了,希望新皇帝老老實實,接下來的日子能太平些。

    可是他們忘了,正德少年即位,狂妄肆意;這嗣皇帝也是少年,不知彎腰。前面的皇帝任性獨斷,後邊的也不是性子綿軟的。

    對於「紹治」這個年號,嗣皇看過就是否了。

    張太后與群臣為尊者諱,想要美化正德,新皇無心攔著也曉得自己攔不住,可不代表他就默默就接受這個新年號。

    要是接受這個新年號,自己這個皇帝做的好了,是「繼承前任的光輝」;若是有瑕疵,則會受到各種譴責,不是費力不討好是什麼。

    於是,新皇帝直接給自己選了「嘉靖」做年號。

    文武大臣見識了新皇帝的執拗,自然不會希望再來一次君臣對持,年號的問題就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興王世子,經過各種儀式後,也從嗣皇帝登基為新皇帝,年號嘉靖。

    算下來道痴三人與嘉靖分開不過一日,可到了御前,三人都能發現嘉靖的變化。

    彷彿一晝夜間,嘉靖就長大了幾歲似的,眉眼間多了幾許威嚴,望向三伴讀的眼神明亮中帶了審視。

    他的目光從道痴與劉從云身上滑過,落在王琪身上,眯了眯眼,伸出胳膊道:「平身。」

    不管是這巍峨的宮室,還是旁邊雁翅排列的大小內侍,使得場面肅穆起來。

    看著三人都低著頭。帶了拘謹,嘉靖不由皺眉,擺擺手揮退了一干內侍。只留黃錦、高康兩個在旁。

    「坐吧,無外人在,還是自在些,要不朕真成了寡人。」嘉靖的口氣中帶了幾許寂寥。

    王琪帶頭入座。看了嘉靖兩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皇上,我真是為難得不行。直視天顏不恭敬,可一日不見。心裡還真是想念皇上的緊。看著皇上氣色還好,總算是心裡安生了。」

    若是其他人聽了這話,或許會覺得王琪言語輕浮諂媚,可嘉靖卻聽出其中的真情實意。

    昨日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想法進城,將王琪等人留在良鄉,是他給王府留下的後路。他即便沒有直言,可是在言語中也留出「託付」之意。若是他進京後真有不妥,王府無子國除。那能代他照看生母、乳母與姊妹的只有王琪。

    嘉靖對王琪的信賴。比王琪曉得要多的多。

    說到底,他只是少年喪父的少年,在親人屬下面前表現的再堅強,也有脆弱的時候。

    因此,聽了王琪的話,嘉靖不僅不惱。神情反而舒展許多,望向王琪的目光也帶了親切。

    劉從云看在眼中。(_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大家同為王府伴讀,即便王琪與王府有舊。也是兒時情誼,稍大些出入王府就少了。嘉靖之所以如此信賴王琪,說到底還是因將王琪視為姐夫的緣故。嘉靖無兄弟,兩位郡主是血脈至親。

    當初三郡主選婿的風聲傳出來,劉家不是不心動的,只是怕牽連到他兩個兄長的前程,才猶豫不定。

    不過換做其他人做儀賓,嘉靖也未必會信賴自此。王琪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又因王夫人遺產與家族有嫌隙,能依靠的只有興王府。

    道痴在旁,則是再次感嘆古人對血脈親緣的看重。不管陳赤忠、劉從云如何表忠心,自己這一路上如何想方設法拉近與嘉靖的關係,在嘉靖心中,最信任的還是將成為姻親的王琪。

    「七郎,朕到京中,最放心不下王府,還要辛勞七郎為朕分憂。」嘉靖看著王琪,帶了幾分懇切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卻是半點不顯,起身鄭重道:「願為皇上效力,但請吩咐。」

    嘉靖欣慰地點點頭,道:「朕將使人往安陸迎母妃與三姐、小妹進京,即便禮部安排了欽差,朕也放心不下,恨不得親往,七郎代朕走一趟,畢竟你也不是外人。」

    王琪強笑應了,面上有些漲紅。

    嘉靖只當他靦腆,笑著吃了一口茶,望向劉從云道:「從龍之臣,多有封賞,陳赤忠等人已授武職。然,文官用人與武官不同,年資排輩,不易幸進。朕的意思,想留三郎在內閣任中書一職,不知三郎可願否?」

    中書舍人,只是從七品,比陳赤忠與虎頭的正五品相差太遠,不過劉從云聞言只有欣喜,忙起身道:「臣願意。」

    內閣中書,即便品級低,卻是天子近臣。皇上與楊閣老昨日對峙之事已經眾所周知,安排伴讀入內閣為中書,要說沒有監視閣臣的意思誰也不信。

    內官與武官隨意授個四品以上的高品級,影響不大;文官這裡,卻複雜的多。若非如此,王府這麼多人,也不會只有袁宗皋一人升了正二品。其他人就算嘉靖想要加恩,也沒有那個資格。

    王府文官是授了不少五品、六品京官,前提是那些人原本就有品級,或者沒有品級,年歲到了,去六部混個司官。實在不堪用的,還有外地輔官可派。

    劉從云看似授官品級低,可能進內閣,成為帝王耳目,以後的前程不是外頭那些五、六品的散官能比的。

    見劉從云知趣,嘉靖臉上的笑意又重了幾分,望向道痴,道:「二郎年歲不足,授官過於兒戲,朕為二郎準備的是份誥贈。」說話之間,沖旁邊侍立的高康點點頭。

    高康躬身退後幾步,從南窗下的大書桌上取了一份黃綢捲軸過來。

    誥命與赦命,是封贈官員散階或是恩推父母正妻的文書。五品以上為「誥」,五品以下為「赦」。生著為「封」,逝者為「贈」。

    對於道痴來說。這簡直是意外之喜。早曉得授官無望的他,本以後嘉靖會賞賜財帛,沒想到是份「誥贈」。

    不用說。這是贈封嗣父王青洲。可代表的不僅僅是死後哀榮,活人也跟著受益。有了這個,自家就不是秀才門第,屬於官宦人家。住宅應酬等都會升級。不僅故去的劉氏有品級,在世的王寧氏身上也有誥命。

    「謝皇上恩賜!」道痴頗為動容,恭敬地雙手接過誥贈文書。

    他是為嘉靖費了些心思,可也不過是引導著其翻翻史書,對於京城局勢提前有所準備而已。能得到這份誥封真是心滿意足。

    嘉靖特意準備了這份誥贈,多少也費了些心思,見道痴領情,心裡也熨帖許多。

    對於這個時候的人來說,科舉入仕,恩澤父母先人,是至高成就。王琪與劉從云望著道痴手中的黃色捲軸,都帶了幾分羨慕。

    王琪的心中。則帶了忐忑。

    隨嘉靖進京的眾伴讀中。只有他沒有授官。

    饒是心中百轉千回,可見到嘉靖遞過來的腰牌時,王琪也難掩驚喜。

    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在從龍之臣中,僅次於蔣慶山、袁宗皋、陸松與蔣家兄弟,是眾伴讀中品級最高者。又在錦衣衛,可見嘉靖對王琪的信賴與看重。

    嘉靖的口氣。卻帶了不足道:「七郎本不是軍籍,之前又沒授官。要不然也不會只區區指揮僉事。」

    道痴與劉從云對視一眼,明白嘉靖未盡之意。看來他最信任的還是王琪。而不是蔣家那兩個表親。對於王琪官職在那兩人之下,他似有不滿。

    王琪卻曉得自己的份量,一個外鄉小子,入值錦衣衛,還做了四品頭目,這已經是幸甚。要是真讓他做一把手、二把手,他還真未必能撐起那一灘來,說不定還要丟醜……

    從乾清宮出來,三人都神清氣爽

    不管是道痴這樣的「投資者」,還是王琪與劉從云這樣的「幸運兒」,都覺得回報頗豐,心滿意足。

    尤其是王琪,多了幾分底氣。

    即便將來因尚主的緣故,連累伯父與堂兄們的仕途,可是他入了錦衣衛,就又多了一條路。即便耽誤了堂侄們科舉之路,但也可以換個法子補償,選資歷好的侄子入值錦衣衛,王家在官場上就多了一條路。

    他能做的,就是在錦衣衛混資歷,等到退下來時,混個世襲指揮使或是其他,如此一來照佛家族一、兩代人不是難事。

    心情大好後,王琪就盯著道痴手中的誥書。等出了宮門,立時奪了看過,見上面書的是「奉議大夫」,嘟囔道:「皇上近來器重二郎,還以為會贈『中順大夫』。」

    「中順大夫」是正四品散階封號,「奉議大夫」是正五品。

    道痴道:「皇上聖明。」

    這兩日封賞從龍屬官,看似一頂頂官帽送出去,可不管是皇親,還是文武大臣,對於此事都沒有異議,這也說明嘉靖的賞賜在眾人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官職多在正四品止。幾個品級高於正四品的,也多有因由,並沒有刺眾人的眼。

    道痴即便擔了「伴讀」之名,可年歲在這裡,加恩先人已經是特例,正五品正好,要是正四品說不定就要引人口舌。

    王琪也想到此處,嘆道:「皇上也不容易。」

    道痴想著王琪後日就要隨欽差出京,道:「這誥封就請七哥帶回去給祖母,等祖母上京時,往來館驛也便宜些。」

    得了這份誥封,王寧氏就是五品太宜人,北上京城有資格入官驛落腳。

    王老太爺已經允諾,入秋後會安排王珍送王寧氏北上。想著王寧氏年過花甲,道痴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恨不得親自去接進京。

    可是他得了嘉靖吩咐,下月初入國子監讀書,抽身不能,只能托給王琪。

    王琪猶豫一下應了,對劉三郎道:「三郎,我後日就要出京,這兩日要帶七郎去二伯家,就不回會同館了。」

    劉從云明日起要入宮當值,現下也急著尋長吏司的舊友打探消息,就在皇城門口與王家兄弟作別。

    皇城外是六部衙門所在,兄弟兩個直到出了天街,才雇了輛馬車,卻不是往侍郎宅,而是往順娘家去了。

    「二郎,其實接叔祖母之事,不妨托給張姐夫。」上了馬車後,王琪說道。

    「這是為何?」道痴帶了幾分不解:「難道伯祖父所言大堂兄秋後入京之事是假的?還是太麻煩大堂兄?」

    王府三郡主九月除服,兩家入秋要言婚姻之事,王家宗房總要有人進京操持王琪婚事。

    王琪搖搖頭道:「不是麻煩不麻煩大哥的問題,而是機會難得。」

    道痴聽著依舊有些迷糊。

    王琪道:「二郎雖年少,可張姐夫卻過了及冠之年,身上又有舉人功名。皇上如今正缺人之機,還不若讓張姐夫借接叔祖母之名,隨我一同回安陸。這一路上,禮部尚書、翰林學士都跟著,借接讓張姐夫混個臉熟,對於張姐夫也是好事……王府那邊留守諸人,隨王妃進京後,少不得再封賞一回。到時候將張姐夫舉薦給皇上,也是機會。張姐夫即便不是王府舊人,卻與皇上有同鄉之誼。不過也要張姐夫心甘情願才好,畢竟舉人授官不如進士授官便宜。要是張姐夫志在二甲,再等幾年出仕也不晚。」

    王琪的話雖有取巧之嫌,可道痴明白這確實這個難得的機會。

    舉人考進士,哪有那麼好考的。上萬至數萬舉人彙集京城,可三年一次的會試每次取百餘人。真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有的人考了幾十年,依舊在舉人上。

    就像張家老爺,還有劉家大舅,都是考了多年不第。

    張慶和及冠之年,落第一次,說起來是常例。沒有什麼可丟人的,再考個兩次、三次,即便而立之年中了進士,在官場上也是年輕人。可是進士也分三甲,一甲、二甲前程似錦,三甲則有些尷尬。

    要是張慶和無緣一二甲,那與其在京城消磨時間,等著科舉,還不若趁著嘉靖缺人的時候出仕……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40
    第一百六十七章 見姻親,聞良言


    王琪的話聽著是有道理,可是說的人不對。

    他本不是愛鑽營的人,這樣的安排又太功利了些。如此侃侃而談的王琪,剛接了代天子去迎接天子生母的差事,身上卻沒有半點欣喜,臉上反而露出幾分悲涼。

    道痴嘆了一口氣,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七哥無需內疚太過。」

    王琪苦笑道:「皇上既命人去迎王妃進京,那名分也是早晚之事。我真是不知該如何見二伯。若是宗房伯父與堂兄們都需規避,張姐夫早些出仕也是好事。」

    張慶和不僅娶了王氏女,本身又是宗房太夫人的侄孫,論起血脈親緣來,不比道痴遠。年歲又在這裡,趁著王琪沒成親前,王家人想要扶持一把,在官場上會便宜很多。

    即便三郡主封公主,現下有國孝在,婚禮最早也在一年後,王家人還有佈置的機會。

    等到道痴年長出仕,在官場上也有了幫扶。

    道痴心中想著王琪的苦悶,道:「若是姐夫願意,自然是好事。」

    王琪看著道痴道:「要是二郎、三郎年長幾歲就好了。」

    三郎是宗房近支,道痴又與王琪相伴長大,受過王老太爺的恩惠,宗房真正能依仗的族人,也只有他們兩個。換做其他房,關係疏遠,不說有沒有成才的子弟,即便有子弟可以幫扶,庶強嫡弱,也非家族之福。王琪在還罷,駙馬身份是震懾;王琪要是有不在。庶壓嫡也不是沒可能。

    至於三郎與道痴兩個得勢後會不會欺壓宗房,王琪是想也不曾想過。而對於位居從三品的從堂叔王青洪,王琪卻是壓根沒有想起。

    看著王琪眉頭皺成一團,道痴低聲安慰道:「七哥。還是那句話,勿要看著眼前。皇上以藩王身份即位,京城看似太平,說不得還有的折騰,眼下風光未必是風光。只要七哥與三郡主恩愛,王家就有靠山,我與三哥晚個十年、八年出仕也不遲。」

    王琪聽得有些詫異:「殿下已經是皇上,誰還敢為難皇上不成?」

    道痴道:「即便身為皇帝。也未必能隨心所欲。上有孝道,下有『忠臣』,不管抬出什麼名號,說到底還是名利之爭。還不知會爭到幾時。咱們只管作壁上觀就好,省的引火燒身。」

    王琪並不愚鈍,聞言自然聽出道痴言外之意。京城政局真要大亂的話,二伯致仕就未必是壞事。雖說曉得這種說辭是在安慰自己,可王琪眨了眨眼睛。心裡的不安愧疚還是弱了幾分,小聲道:「真的有人敢鬧麼?」

    道痴點點頭,小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權力更替。總是難免紛爭。不說別的,就是先皇以太子身份即位時。朝廷也動盪了數年。權閹生生死死,閣臣罷了不是一個兩個。牽連在中的六部堂官不下數人,破家問罪的人家數以十計。皇上這邊,怕是會更艱難。」

    王琪這些日子只為自己與三郡主的婚約懊惱,哪裡想到過這些。如今聽道痴聽了這些,想想不說別的,就是王妃進京後就是一場官司。

    後宮有太后在,王妃這個皇上生母的身份,就要有的扯皮。以皇上至孝的身份,怎麼會讓王妃「名不正、言不順」地滯留京城,總要接到宮裡奉養,到時候少不得一個「聖母皇太后」的封號……

    同皇上要面對的亂局相比,宗房二伯隱退之事就沒有那麼糟糕了……

    說話的功夫,馬車到了槐花胡同。

    張家在京城買的宅子就在此處。

    下馬車時,王琪不能說神清氣爽,臉上的沮喪也都散去,看上去平和許多。

    兩人出宮後直接過來,並沒有長隨小廝在旁,王琪打發了車伕,便直接上前叩門。

    一個老僕半推門望著外頭,看了王琪好幾眼,方小心道:「可是王家七爺?」

    王琪大笑道:「爺前幾日還來過兩遭,你這老兒莫非健忘?」

    那老僕忙道:「是七爺收拾的氣派,小老兒有些不敢認。」

    哪裡是穿著打扮上的問題,王琪心中有數,自己沒上帖子直接登門做了「惡客」,又與道痴兩個穿著素服,沒有隨從小廝,這老僕老眼昏沉的才遲疑。

    老僕已經推門出來,王琪從荷包裡抓了兩塊碎銀子拋在他懷裡,道:「表叔前些日子說是要南下訪友,啟程沒有?」

    老僕先謝了賞,而後回道:「還沒呢,行李早收拾好了,船也定下。只是老爺聽說二舅爺從龍進京,不好這個時候動身,說要等會了二舅爺再南下。」

    王琪聞言笑道:「這不是正主到了,快去通傳。」

    這老僕亦是張家帶進京的老人,聞言忙望向道痴。張家進京前,道痴也去過張家幾遭,老僕亦是見過的。見眼前清俊少年確實眉眼之間有幾分相熟,忙告罪道:「是小老兒眼拙,七爺與二舅爺快進,小人這就去通稟。」

    說話間,老僕引兩人進了院子,轉過影壁,到院子裡,便走到東廂門口,高聲喚道:「老爺,王家七爺與二舅爺來了。」

    張家只是兩進院子,有人叩門,前院廂房裡本聽得真切。

    只是張老爺拿了本遊記,看的入迷之處,兩耳不聞窗外事,才沒有留意。眼下被老僕高聲喚過,才醒過神,起身出來見客。

    他本灑脫隨性之人,為了姻親晚輩延遲出京,也不是對道痴這個「天子伴讀」有什麼企圖想要沾光巴結,不過是看重長媳,願意在親家面前給長媳臉上。

    在道痴與王琪面前,張老爺的待人接物還是昔日情形,並沒有刻意親近熱絡。

    道痴與王琪這幾日見慣各種「親切」。見張老爺如此,心下少不得又多了幾分敬重。

    張老爺與王琪寒暄兩句,便道:「你姐夫與三郎去新宅,眼下並不在家裡。三郎幫你置了大宅。雖是好心,可京城居、大不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親家老太太品性高潔,若是要老人家安心進京養老,不可過於靡費。」

    這般直言教導,聽著雖不婉轉,可卻是真情實意。

    道痴站起聽了,感激道:「小侄謝過世叔教誨。」

    張老爺對道痴印象本就頗佳,眼下見他成了從龍之屬。依舊恭謹謙遜,並無得意張揚之態,滿意地點點頭,道:「有你這個孫子。親家老太太是有晚福之人。」

    王琪在旁聽了,笑道:「表叔,叔祖母現下就沾了二郎的光了。」

    張老爺望向王琪道:「哦?從何說起?」

    王琪從懷中掏出那封誥贈捲軸,遞給張老爺道:「表叔,皇上加恩。族叔、族嬸得了封贈,叔祖母成了五品太宜人。」

    張老爺雙手接了,鄭重展開,看著看著。面上已經忍不住帶了激動。

    他放下捲軸,看向道痴。道:「二郎舞勺之年,便能為長輩先人賺得這份殊榮。甚好,甚好。你父母泉下有知,亦會欣慰不已!」

    道痴聽了,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不過是僥天之悻,並非小侄之功,小侄羞愧。」

    張老爺搖頭道:「時也,命也。二郎聰敏不俗,前程可期,卻因少父兄扶持,仕途上總有些艱難。如今藉著東風,將來前程少了波折,也是二郎時運到了,無需妄自菲薄。且要記得分寸,勿要行被厭棄之舉,忠誠勤勉,方是穩妥。」

    世間本無公平,官場之上尤甚。

    真正官場得意之人,又有幾個沒有靠山助力的。到了道痴這裡,只是靠山比旁人更硬些。可是君臣之誼,又哪裡比得上家族血脈相系。親人之間有包容愛護,做了錯事也能得到諒解;帝王的榮寵卻虛無縹緲,不可掌握,又關乎生死。

    這又是一番忠告。

    道痴的長輩不少,張老爺並不算親近的,可這兩次三番地真心告誡,卻說到道痴心中。

    張老爺不過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又是這般通透的性子,道痴感激之餘,不由有些意動,斟酌道:「朝廷用人,三途並用。若有機會,世叔可想過要出仕?」

    三途除了科舉,還有舉薦與恩蔭。

    張老爺無心應試,恩蔭又談不上,剩下的就只有舉薦了。

    張老爺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正色道:「我才說過『分寸』二字,二郎就忘了?二郎自身不過舞勺之年,即便與今上潛邸有舊,又有何功勛?一份誥贈已是今上降下隆恩,二郎當感激涕零,好生讀書,以待出仕後為今上效命,方顯忠誠之心。舉薦弄權,不是二郎現下可為能為之事。別說是我,就是你姐夫那裡,亦不需你惦記。我雖沒見過今上,可卻曉得人情道理。你身為今上伴讀,是今上可信之人。你用這信任去換權勢,這份信任就會散了。鼠目寸光,愚不可及!」說到最後,已經帶了怒意。

    若說前面的話是忠言告誡,這段話就是直言呵斥。

    即便道痴素來淡定,眼下也被訓得滿臉通紅。

    王琪在旁,更是坐不住,忙起身道:「表叔誤會二郎,想著舉薦表叔與表哥出仕是侄兒的意思。方才侄兒在路上攛掇的二郎。」

    張老爺聞言,神情稍緩,不過言語依舊鋒利,冷笑道:「七郎即便日後成了皇親也在安陸,操心京城之事也太早了。」

    在世人眼中,嘉靖是過繼到皇室,三郡主依舊是王府郡主,王琪這個儀賓自然也沒有離開藩國的道理。

    王琪滿臉通紅,又不好說自己擔心成了駙馬的話,點頭道:「侄兒曉得錯了。」

    雖說王琪與道痴依舊受教的模樣,可兩人面露窘態,顯然心裡並不坦蕩。張老爺的眼中露出幾分失望,沒了說教的興致,起身道:「我不日離京,要去與兩個老友道別,恕不奉陪了,你們兩個去見順娘吧。」

    說罷,他喚了小廝進來,吩咐引兩人去內宅,便丟下二人,自己出門訪友去了。

    道痴與王琪對視一眼,面上都有些訕訕。之前還羨慕張老爺的灑脫隨性,可這份隨性用到他們身上,還真有些受不住。換做面皮薄的,被這樣仍在一旁,哪裡好意思再次登門。

    同時張老爺的話也如警鐘一般,敲打在二人心上。

    兩人都是上無父兄,自詡有幾分小聰明,慣會自己拿主意的。聽了張老爺這番話,才曉得「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是文章」。他們這幾分小聰明,顯得太笨拙。

    道痴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七哥與我還是順其自然吧。」

    他心中開始反省,自己這些日子還是浮躁,真的「鼠目寸光」了。對於嘉靖來說,哪裡看不出真心與假意。即便自己曉得所謂「忠心」有了參雜,可也得當成十足真心來表現才好。

    王琪心有慼慼然地點頭,道:「清靜無為總比畫蛇添足要穩妥。」

    順娘已經得了消息,曉得王琪與道痴來了,恨不得立時到前頭來,可曉得公公在前院待客,沒有使人相招,也不好隨意到前面來,早打發臘梅到前頭穿堂後等著。

    小廝一帶二人到穿堂,臘梅便看到,便轉身去通傳。

    因此,等道痴與王琪到了後院,順娘已經從廂房出來,迎上前來。

    道痴見她疾行而來,忙速行兩步扶住,道:「姐姐慢些!」

    順娘盯著道痴看著,不知不覺紅了眼圈,道:「二郎長大了,比姐姐還高了。」

    道痴也看著順娘道:「姐姐沒長個子,倒是見豐腴。」

    順娘懷孕兩月,雖沒顯懷,可是下巴比出嫁前圓潤不少,唇紅齒白,多了少婦風韻,倒是比出嫁顏色更好。瞧著她眉眼之間恬靜寧和,日子過的當算順心。

    道痴心裡踏實許多,雖說順娘家書中都是好話,可到底是做人家媳婦,與在家做女兒不同。又因順娘性子綿軟,他與王寧氏兩個始終都有些放心不下。

    王寧氏能捨了故里,答應隨著孫子移居京城,大半也是因不放心順娘所致。

    王琪見他們姊弟親暱,心中酸酸的,嘟囔道:「順娘姐姐眼中就剩下二郎了。」

    順娘笑道:「七郎勿惱,我是好幾年不見二郎,才緊著二郎先說話。」

    王琪「嘿嘿」兩聲,道:「外甥呢,上回我教了他叫『舅舅』,也不知還會不會叫……」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41
   第一百六十八章 見骨肉,暗悔悟

因張家有張老爺在,順娘夫婦就住了後院東廂。總共三間,北面一間是臥房,中間一個小廳,南邊一間由奶娘帶著元郎住著。

    招呼道痴與王琪進屋後,順娘便喚奶娘帶著元郎來見舅舅。

    王琪早見過兩遭的,道痴還是頭一回見到。

    一歲零幾個月大的孩子,穿著身水藍色綢衣,粉雕玉琢的,被奶娘抱進來後,眼睛就粘著順娘身上,張開小嘴:「娘,娘。」

    順娘吩咐奶娘道:「快放下來,讓元郎給二舅舅磕頭,七舅舅這裡,也需見禮。」

    奶娘方才雖在屋裡,可也聽到外頭動靜,曉得****奶娘家來人了。

    她立時放下元郎,臘梅在旁早已準備好了繡墊擱在地上。

    道痴是舅舅,初次相見,元郎這個外甥自是要行大禮。

    只是一歲多的孩子,哪裡會行什麼禮,不過時奶媽扶著跪在繡墊上歪歪腰。

    王琪早已忍不住,見元郎給道痴行了禮,便上前彎腰將元郎抱了起來,道:「元郎還記不記得七舅舅?上回來,給你帶雀兒來的?」

    元郎倒是不怕生,不過這麼丁點兒的孩子,哪裡會記得事呢?黑漆漆地眼睛望著王琪,白嫩地小臉上帶了幾分懵懂。

    王琪臉上露出幾分可憐兮兮,轉向順娘道:「順娘姐姐,外甥這是將我忘得乾淨了?」

    順娘笑著說道:「你外甥還小呢。別說七郎才來了兩遭,就是小叔每次回來。都要重新叫他認人。」

    張家二郎去年入了北城一所書院,住在學院裡,月中月末各放假兩日。

    王琪抱著元郎稀罕一陣,看著道痴目不轉睛地望著元郎。反應過來自己「喧賓奪主」,忙將元郎送到道痴懷中,道:「給,抱抱你的大外甥。小傢伙看著不胖,可沉實了,總有二十多來斤。」

    道痴很是生疏地接過,雖說兩輩子見過一些嬰孩,可是親近的時候真是不多。就是他看著長大的虎頭。上山的時候也有五、六歲。

    他胳膊僵硬的接過,倒是多了幾分緊張,倒不是覺得元郎重,而是覺得這軟軟嫩嫩的。生怕自己抱不對。

    元郎則是乖乖地讓抱了,眼中帶了些許好奇,與自己的舅舅大小眼。

    這孩子在看什麼?

    道痴從那黑漆漆的眼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心中也有些新奇。這孩子五官不像順娘,除了鼻子與下巴似張慶和外。眉眼也不與張慶和同,不過看著依稀又有些熟悉。

    到底像誰呢?

    道痴不由多看兩眼,心中大致有數,不免暗中嘆息一聲。這元郎眉眼之間。竟然有幾分像劉大舅。他記得清楚,年前劉大舅到家中做客後。祖母就難過了好幾日。

    道痴不解緣故,還是燕嬤嬤悄悄說了。他才曉得老人家是想起亡故的長孫。外甥肖舅,已故大郎長相很像劉大舅。

    元郎看來,長相也肖了親娘舅。

    這個外甥的「洗三禮」、「滿月禮」、「百日禮」、「抓周禮」,道痴這個舅舅都沒有落下,可眼下到底是甥舅初見,表禮還是要預備的。

    他荷包裡早放了一枚一寸長、半寸寬的羊脂玉平安無事牌,摸了出來,放在元郎懷裡。又抓了兩個銀錁子,賞了奶娘。

    順娘見那玉珮細膩光滑,不是俗物,道:「這好東西,給他倒是可惜了,二郎自己留著帶。」

    道痴道:「若不是好東西,也不給外甥。」

    骨肉團聚是喜事,可見元郎的長相,他心裡沉甸甸的。王寧氏進京後,兩家總要親熱,見到這樣的元郎,老人家是喜是悲?

    不管悲喜,對於年過花甲的老人來說,不停地傷感逝去的親人,都太殘忍。

    小孩子最是敏感,道痴這一沉思,元郎臉上便露出幾分怯意,扭著身子,對著順娘伸胳膊。

    順娘看了道痴兩眼,臉上的笑淡了,起身接了孩子,哄了兩句,吩咐奶娘抱下去。

    見孩子出去,順娘蹙眉,道:「母親生前提提過長兄肖舅,二郎既見了大舅舅,是不是猜出來了?」

    道痴點點頭,道:「元郎長得好,只是不知祖母見了會如何?」

    王琪見氣氛有異,姊弟兩個說的話也聽不明白,不免有些著急,道:「什麼猜不猜的?什麼意思?外甥這般清俊,叔祖母見了只有愛的,還能有什麼?」

    順娘不知不覺紅了眼圈,低聲道:「七郎,元郎肖舅。」

    王琪笑道:「外甥肖舅有什麼稀奇,十個外甥裡有五個……」說著,覺得不對勁,忙收了話,有些訕訕道:「是像大族兄麼?這……這……這也不是壞事,叔祖母見了元郎,只有更心疼的……」

    孩子已經長成這樣,就算擔心也沒有什麼用。

    順娘與王寧氏祖孫相依為命,最是孝順不過。道痴怎麼忍心讓她為難,忙開口道:「七哥說的對,祖母這兩年越發愛說古,時而想起父親與兄長都好一陣感傷。等進了京,見了元郎,連帶著對兄長的念想也放在元郎身上,對老人家來說也是好事。」

    「是好事?」順娘有些遲疑。

    道痴篤定道:「自然。含飴弄孫,祖母將心思都放在小輩上,就顧不得感傷了。」

    順娘眉頭微微舒展,道:「我雖日夜盼著祖母進京,可每每對著元郎,心裡也沒底……兄長去的時候,祖母痛不欲生,若不是放下不下我,怕是也要跟著去了……若是因元郎的緣故,引得祖母難過,就是我的不孝。」

    道痴道:「逝者已矣。有元郎,還有姐姐的小外甥。祖母歡喜還來不及,又哪裡有功夫感傷?」

    姊弟倆雖相差四歲,可順娘想來賓服這個弟弟,聽了道痴的話。心中那些隱憂也去了,臉上露出期待,歡歡喜喜地弟弟問起祖母進京之事。

    王琪在旁,手中舉著茶杯送到嘴邊,低頭掩飾自己的異狀。

    道痴之前的遲疑,順娘的擔憂,無意不說明一件事。就是擔心王寧氏見了這肖舅的曾長外孫,思念亡者。身體受不住。

    他外家雖不是四姓人家,也是安陸城裡的書香門第。可是他同外家卻關係淡薄得不行,除了逢年過節必去的日子,他從來不登舅家門。

    起因就是他小時去外家給外祖母、外祖父請安時。兩個老人都不算親熱,舅舅、舅母們神色也異常。加上他在家裡時,曾聽下人閒言碎語,言及他命硬克父母之類的。他心中就生疑,以為外家嫌棄他。再也不肯隨意登門。

    後來外祖父母相繼過世,他也大了,舅舅們曾提及他肖母的話,他沒有放在心上。對舅舅、舅母都是恭敬有餘,親熱不起來。

    他兩個舅舅都是讀書人。每次見他都是問四書功課,他最不耐煩那個。當然越發格格不入,能避則避。

    王家勢大,他兩個舅舅又是讀書人的品性,不肯輕易攀附,也是鮮少登門。

    一來二去的,越發疏遠。

    等到他被送到王府為伴讀,大舅曾到宗房,對此事似有異樣,與祖父不歡而散。好像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希望王琪讀書出仕,覺得入王府為伴讀是斷送了外甥的前程。

    王老太爺沒有瞞著孫子,與王琪說了此事。

    王琪本不是愛讀書的性子,也沒有做官的念頭,對於自家大舅的話當然不感冒。在他看來,一年見不了兩遭的舅舅,不知自己喜好,還來對他指手畫腳則太可笑了些。

    現下想想,他小時候每次去給外父親、外祖母請安時,兩位兩人神色僵硬,不是對他的不喜,而是在克制難過。舅舅、舅母們望向他的神情複雜,也不是厭棄,怕也是在「孝順」與「慈愛」之間為難。

    估計這也是他後來去的少了,舅舅、舅母們沒有多話的緣故。

    每年他生日,還是過年,外家都有衣服鞋襪過來,只是他心裡認定了那邊「嫌棄」他,從來沒有上身過……

    這會兒功夫,道痴與順娘已經說起自己得了皇命,下月初一入國子監讀書之事。

    順娘雖早在弟弟的家書中,曉得他打算進京讀書,可聽了這話,依舊歡喜不已。

    她早已打聽過,國子監的監生半數是地方選貢,半數是勳貴官宦子弟恩蔭入監,兩伙人並不合生。弟弟上了地方貢生的名冊,又得了入監的恩旨。這樣的身份進去,想來就是那些勳貴子弟,也不敢欺負。

    既是聽了張老爺一番告誡,道痴當然沒了請姐夫去安陸接人的心思。既是宗房主動賣這個人情給他,他還是領宗房的人情好了。

    宗房職官規避,以後他還人情的時候不缺。

    想著有了那份誥贈,王寧氏進京途中就能走官驛,道痴就提了得恩賞之事。

    順娘聽得呆住,驚詫道:「誥贈?除了恩旨入學還有誥贈?二郎才十四啊?是不是恩典太重了?」

    士大夫科舉出仕,光耀門楣,求的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萌子。

    弟弟才十四歲,封妻萌子談不上,可這是不是光宗耀祖了?順娘驚大於喜,生怕弟弟「木秀於林」,生出禍患。

    道痴道:「姐姐,皇上才十五,六伴讀中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弟弟這不過是五品誥贈,陳赤忠實封正五品,七哥更是直接封了四品官。」

    「實封四品?」順娘倒吸一口氣。

    道痴點點頭道:「還是錦衣衛。往後在京裡,咱們不說橫著走,可也不用擔心被人隨意欺負了……」

    誰人不怕錦衣衛,道痴想到此處,眼睛有些發亮……
sam962 發表於 2012-12-9 03:42
    第一百六十九章 說學監,曉權臣


    王琪不討十七歲,實封正四品,這聽起來真是令人驚詫。不過想著王琪與三郡主有婚約,郡主儀賓品級是從二品,或許這正四品不過是個過渡。順娘心中疑惑一下,便只剩下歡喜,看著王琪笑道:「恭喜七郎了。」

    王琪「哈哈」兩聲道:「不過是借了陛下的光,算不得什麼。二郎心中有錦繡,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才是王氏的頂粱柱。」

    他是就宗房隱退之事說的,宗房隱退,能在官場上與他互為引援的就是道痴。一是兩人出了五服,即便是族人,也是遠支,無需規避;二是相伴長大,他樂意支持這個兄弟,而不是其他族人。

    順娘只當他謙虛才稱讚道痴,抿著嘴角道:「二郎還小呢,不用這般狠誇。」

    話雖如此,可望向二郎的目光依舊帶了期待與自豪。

    看著神弟兩個相親模樣,王琪心中酸澀。即便這幾年他對兩房伯父、伯母心有不滿,可到底是一家人,堂兄們對他多有關愛。如今卻是為他的緣故,連累整個宗房,親人會不會視他為仇人?

    他正低頭感傷,不想肚子「咕嚕「作響。

    兩人天不亮就起了,從良鄉進京,又進了宮,大半天折騰下來。別的不說,卻是真有些餓了。

    順娘與道痴都望向王琪,王琪摸著肚子訕笑道:「早上起得早,四更天用的飯,這會是真餓了。。。

    順娘道:「方使了小子去叫你姐夫與三郎……,估摸也快到家了,先吃微子墊墊。」說罷,起身親自端了一盤轍子過來,又吩咐臘梅投了毛巾,給二人擦手。

    這不是別人家,加上王琪與道痴兩個真餓了,便不客氣,將一盤微子吃了大半。

    順娘笑眯眯地看著二人吃著,想起晚上安置的事情,道:「用了晚飯,你們就在這歇下」卜叔不在,就住那屋。」

    想著張老爺方才的模樣,顯然對二人印象不佳,哪裡有留客的樣子。只是不好在順娘跟前提這個,王琪便道:「會同館那便安排了住處,還要聽宮裡的傳召,不好住在外頭。」

    順娘聞言,不免有些失望。不過想著兄弟兩個是從龍之臣,保不齊有什麼規矩在,她便不再囉嗦。

    姊弟幾個又說了一會兒話,張慶和帶了三郎與高孟翔回來。

    原來上豐三人從會同館回來,便結伴去了新宅。

    聽到張家小廝報信,三人便一同過來。

    三郎與高孟翔雖不是頭一回來張家,可到底遠了一層,不好直接帶進內宅,張慶和便請二人在前院客廳奉茶,自己去了後院。

    道痴與王琪跟著出來,眾人在客廳說話。

    飯時將近,順娘只聽說公公出去訪友,正想打發人去請回來。張慶和卻是得了老僕私稟,曉得父親是帶了心氣走的,並且留了不回來吃飯的話。

    他曉得父親性子隨性,猜到父親是與王琪兩個有說並不投機的地方,不免無語。

    王琪與道痴兩個才多大,自己父親還真是沒長輩的佯子。之前連行期都延了,就為了等見小舅子,省的怠慢親家。可這見面後,就甩手而去,可太失禮。

    即便心中腹誹不已,可「子不言父過。」張慶和便只有替老父致歉,言及老友早就有約之類,云云。

    雖說張老爺走的時候態度不好,可先前的「逆耳忠言…王琪與道痴兩個卻都聽進去了。

    王琪只覺得張老爺的性子直爽可愛,道痴覺得張老爺是個心中有丘整//書迷樓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的,兩人言及張老爺只有敬重的,並沒有去挑禮。

    張慶和見狀,心下這才安了。

    對於王琪與小舅子,不免又高看一眼。換做其他人,受了這般慢待,即便忍著不發作,怕是也要計較一羔王琪與小舅子,真是寬和好性。

    方才在順娘跟前,王琪顯擺了一把道痴得到誥贈,現下在三郎與高孟翔跟前卻不好說這個。道痴本是十二房子弟,過繼出去,給嗣父母得了誥贈,聽起來是體面之事,可對十二房來說,還是有些尷尬。

    王琪便提了道痴下月去國子監讀書之事,還有自己後日啟程返回安陸之事。

    王琪奔波回鄉,卻是辛苦,可到底是奉旨行欽差事,眾人少不得又恭喜一番。

    對於道痴入國子監之事,三郎則是忍不住喜形於色,道:「甚好,甚好!」

    國子監正式入學的時間是在秋天,三郎雖去年秋就入了國子監。可當時只是附學,正式入學也是在今年春。三郎五月入學,算是「插班生。」與三郎正好是一屆。

    三郎是「官生」的身份入的學,道痴如今「奉旨入監。」也是「嗯蔭,「也算「官生」。如此一來,也省的被人欺負。

    不是他閒操心,而是國子監中優秀士子雖多,可權貴子弟也不少。三郎本身不過是從三品官之子,在地方上還能算個人物,在京城則不算什麼。

    因正德皇帝並不重視儒學,現下國子監已經不如早年,不過「北監「在監的士子也有數千人。

    權貴子弟云集,還有外藩士子,內中各和關係複雜。

    在他看來,二郎純善老實,要是被欺負了怎麼辦?他這做兄長的當然會護著,可是怕護不住。

    得了「嗯旨入監」的名義,就不怕旁人欺負了。

    想到這裡,他與二郎說著國子監的現況,還有「官生」與「民生」之間的對峙。

    高孟翔見三郎面帶嚴謹,笑道:「三郎也太老實,即便學中公侯勳貴子弟多些,也不用怕什麼。有仁、有義也是今春入學,要是真有人不開眼,就去同他們兩個說。」

    王琪在旁聽著稀奇,道:「有仁、有義是哪個?」

    高孟翔道:「是伯外祖長孫、次孫。」

    高孟翔外祖父是禮部侍郎楊廷儀,伯外父的就是首輔楊廷和。

    楊家雖發跡的晚,楊廷和之父楊春中進士,入官場,官至正四品提學會事。可到了楊廷和兄弟這一代,兄弟三個,兩個進士,一個舉人,都入了官場:而今,一個是首輔,一個是京堂,一個是地方大員:到了第三代,楊廷和四子,一進士,兩舉人,一恩萌入官,長子、三子出仕,次子、四子舉業。

    楊廷儀長子早天,次子也是舉人。

    楊家不僅子侄出色,女婿選的也都是讀書人。

    楊廷和女婿金承軒是進士,楊廷儀長女婿王青洪是探花、次女婿高玉行也是進士:楊廷和任首輔十年,楊家子侄以及姻親,在朝廷地方上勾勒出一張權勢之網。

    即便是京城公侯府邸,對於楊廷和這位首輔也不敢小瞧。

    這也是先皇駕崩後,楊廷和能獨掌朝綱的原因。換做個性子綿軟的首輔,京城早就亂作一團。。

    高家依附楊家,高孟翔提及外家也是有榮乃焉。少不得將外祖父、叔外祖父與幾個舅舅也誇了一遭。

    道痴與王琪兩個卻是對視一眼,暗暗心驚。

    高孟翔雖沒有提及楊有仁兄弟在國子監的具體情況,但是聽他話中對二人的推崇,可見是公侯子弟也無需怕的。

    身為實權首輔的長別、次孫,兄弟兩個確實有這個底氣。

    可要是換個角度看,也說明楊廷和權重,公舟勳貴亦需「退避三舍「。

    這已經不是「重臣。」而是「權臣」。

    新皇進京、登基,極為倉促,外頭只曉得藩王進京承嗣。道痴與王琪卻知曉內情,曉得佐日曆君相對峙。

    不管楊廷和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都有「逼迫」之嫌。

    要是他在官場上是「孤家寡人…只能說是「耿介「。既是在官場上聯絡縱橫,就有弄權的意思,哪個皇帝能容忍?

    王琪望向三郎的目光有些複雜,有心想要提點兩句,可三郎是楊家外甥兒,血脈關係是斷不了的。加上他也聽祖父提及,王青洪在官場上受楊家庇護,去年起復也是走的楊家門路,這關係哪裡是能斯巴開的。

    或許他潛意識裡也記得這點,在想著宗房隱退後的打算時,沒有想到王青洪身上。王青洪既在楊家門下,有自巳的立場,又哪裡是全心為族人打算。

    道痴心裡沉甸甸的,沒想到楊家在官場會鋪的這麼大。

    原想著即便楊廷和倒台,三郎這裡即便受影響,也不至於太大。畢竟他姓王,不是楊家子別。可沒想到楊家的姻親與子侄這麼給力。儼然有「結黨」之勢,如此等到皇帝想要牧拾的時候就不是一家一姓的問題,而是枝枝蔓蔓。

    看著三郎清瘦的面容,道痴想著自己也要用功。

    三郎想要避開大風波,只有在楊廷和倒台前中了進士,並且外放偏遠,才能不被京城動盪殃及。

    如此一來,時間就有些緊。

    明年秋試,嘉靖二年會試,他與三郎可以拚一拚這個。

    等到楊廷和下台,三郎品級也不會高,當不會入京城大佬的眼。自己想要照插一二,也不是難事。

    要是考的晚了,在楊廷和餓台後下場,誰曉得會受到什麼影響。

    只是三郎夠俐黴的,有個跟著寧王造反的老師,又有個與新皇頂牛的外家,想要在仕途上有進益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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