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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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7:02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三)

    出了正廳,王三郎便時時都帶著道痴,兄弟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道痴想著昨天祖母的吩咐,便沒有拒絕這兄友弟恭的戲碼。這般斯文俊秀的兄弟兩個,看掉了多少族人的眼球子。

    早先傳著十二房閑話、背後幸災樂禍那些,現下見狀也有些沒底。

    王琪跟在兄弟二人旁邊,看著兄弟友愛的畫面,摸著鼻子,心里酸溜溜的,只覺得礙眼。他一時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該埋怨道痴搶走了三郎,還是該埋怨三郎搶走了道痴。

    畢竟他與三郎往來的時間也就大半月,還只有每天在宗學里那幾個時辰;與道痴卻是吃住在一起幾近一月。如今他也說不清楚,對這兩個族弟,哪個更親近些。

    只是他平素任性雖任性,也曉得輕重。三郎與道痴兩個都是內斂的性子,不愛在人前賣弄,如今敢耍猴子似的,在族親跟前上演“手足相親”的大戲,也是無奈之舉,不過是為了應對前些日子的流言。

    十二房從端午節前舉家從任上回鄉,還是頭一回擺酒請客,不僅族中有頭有臉的族親都來了,就是沒收到帖子的落魄戶,也有腆著臉皮上門吃喝的。

    總之,熱鬧非常。

    雖說其中大多數人,道痴都是頭一回見,不過也有幾個面孔眼熟的,例如出繼時在祠堂見過的五太爺、十一太爺與十太爺。

    五太爺與十一太爺兩個沒有在祠堂時做中人時的嚴肅,顯得十分和藹,對待三郎時尤其慈愛;只是轉頭對道痴時,笑容多少有些寡淡。

    對他們來說,眼前這兩個即便是同父兄弟又如何?三郎的敏慧是族長都贊過,母族又在京城,前程可期;道痴已經出繼外九房,即便苦熬科舉,一個舉人到頭。外九房實是沒有出進士老爺的風水,祖孫三代科舉,卻沒有那個富貴命。

    十太爺則是狠盯著道痴身上的潞綢衣裳,陰陽怪氣道︰“看來外九房今非昔比,真的闊綽了。”臉上貪婪絲毫也不遮掩。

    道痴看著十太爺,目光冰冷。

    這次回家,王寧氏雖沒說什麼,燕伯私下里卻跟他念叨了一回,十房的媳婦孫女前些日子沒少往外九房跑,就是想打探十二房貼補了道痴多少銀錢。話里話外提及十房的幾個外孫女,想要給道痴說親。

    十房太爺貪財,幾個女兒沒一個嫁的好的,為了索取高額聘禮,不是嫁給瞎子、瘸子,就是嫁給人做填房。王寧氏即便是瘋了,也不會同她們家結親。因她們歪纏,王寧氏與她們幾乎翻臉,自己也被她們氣的差點病倒,十房才安生下來。

    道痴對十房本沒什麼印象,即便听說他們曾窺視外九房家產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早年他們惦記外九房,是因外九房斷嗣的緣故;可自己已經過繼過來,十房的貪念還不息,道痴便有些不耐煩。

    只是他在府學,一時半會也顧不上家里。王寧氏又是個不愛麻煩人的性子,只要外十房鬧騰的不過分,多半是自己受了。可誰曉得外十房那邊會不會利令智昏,狗急跳牆。

    想到這里,道痴還是有些不放心,便跟三郎打了聲招呼,過去尋王珍說話。

    王珍已經不在王青洪旁邊,而是在同一個衣著鮮亮的中年人站在一處。

    見道痴過來,王珍笑道︰“二郎是來尋我?”

    道痴點點頭,道︰“有幾句話想同珍大哥說。”

    換做其他人,多是會知趣離開,留下地方讓這二人說話,那中年人卻穩當地站在那里,笑呵呵地打量著道痴。即便是面對王珍,他也只是端著長輩架子,沒有尋常族人對宗房長孫的尊敬,隨意道︰“大佷子,這是哪一房的小輩?”

    王珍道︰“漢大叔,這是外九房的二郎。”說罷,又對道痴道︰“二郎,這是三房的漢大叔。”

    道痴心里有數,這便是綽號“王百萬”的那位族中巨富王青漢。

    道痴依照規矩見了禮,王青漢笑眯眯地從袖子里摸出半把金瓜子,塞到道痴手上︰“初次見二郎,我這做叔叔的身上也沒什麼能做見面禮的,只有這個,拿去買點心吃。”

    這金瓜子沉甸甸,每一枚都足有一錢多重,半把算下來足有二、三兩金子。

    道痴剛想要送還,王青漢已經大笑著走了。

    道痴看著手中的金瓜子,不由皺眉,便听王珍道︰“既是給你的,你就拿著。漢大叔就是這個脾氣,不管是族中晚輩,還是外頭世家往來人家的小輩,他都用這個做見面禮。在他眼中,半把金瓜子同半把銅錢沒甚區別。”

    道痴也不是迂腐的性子,點點頭將金瓜子塞進荷包,心安理得地受了這份小小橫財,便對王珍提及外十房去外九房歪纏之事。

    王珍听得直皺眉,道︰“將十房的外孫女說給你,他們倒是真敢想。十房往來的,哪里有正經人家。你同下人交代一句,要是十房再上門歪纏,便來宗房尋我。有我在,不會讓他們放肆,你在王府安心讀書就是。”

    這次王琪回來,王老太爺曾問及府學里的事情,除了王琪如何之外,還著重問了道痴在府學的表現。

    听說他同世子的乳兄弟投契交好的同時,還挑燈夜讀為明年應試備考,王老太爺贊嘆不已。連帶著,王珍也對這個族弟越發關注,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有王珍這句話,道痴沒什麼再擔心,便隨口問起三房王青漢的事情。

    王珍說起王青漢時,面上依舊帶笑,可話里話外的口氣多少有些奇怪。道痴耷拉下眼皮,看來王青漢與宗房的關系確實有些微妙,只是不曉得王楊氏會不會發現這點。

    這會兒功夫,便見王琪過來,走到王珍跟前,道︰“大哥,洪大嬸吩咐我來請大哥過去。”

    王珍疑惑道︰“去哪兒?”

    “三郎院子,方才叫了三郎過去,這會兒又尋哥哥,許是有事。”王琪回道。

    王珍雖滿心疑惑,可想著既然三郎在,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便對道痴點點頭,隨著王琪過去。

    看著王珍、王琪的背影,道痴挑了挑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楊氏尋王珍,是想到對付王青漢的法子了嗎?

    一時之間,三郎與王琪都不在,道痴有些無趣,便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想要靜一靜。

    沒想到,角落里已經有人在了,還是個熟人。呂文召手中拿著一卷書,倚在牆上,眼神飄忽。

    道痴想著王琪說的“監呂”的話,嘴角不由抽了抽。呂文召已經察覺出有人過來,見到道痴,瞪大眼楮詫異道︰“你怎麼在這里?”

    難得這屁孩子臉上除了傲慢,還有這般生動的表情,道痴笑著反問道︰“我怎麼不能在這里?”

    “你,你,你不是應該閉門讀書麼?”果然是腦袋只有一根筋的家伙,沒有尋思那些嗣子、嗣家的復雜關系。

    道痴道︰“該讀書的讀書,該玩耍的時候玩耍,才是正道。”

    呂文召聞言,使勁地抓著書卷,手指頭抓的青白,氣呼呼道︰“扯謊!業精于勤荒于嬉。讀書的功夫都不夠,哪里得閑去玩耍!”

    看來這山寨書呆子不是天生的,而是“望子成龍”的父母逼出來的。

    道痴無意做“知心大哥”去開解那個,便也不同呂文召辯嘴,從呂文召手中抽出書來,趁著這有閑的功夫,看了幾頁,鞏固鞏固功課。

    看著道痴將書頁翻的“嘩嘩響”,呂文召神色復雜,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遲疑半響,道︰“王三郎除了讀書,也玩耍麼?那可有人罵他?他是怎麼讀的書,作甚人人都夸他?听說他明年應童子試,人人都說他是青洪世叔第二,不僅童子試手到擒來,案首也跑不掉的。”

    道痴開始還笑著听了,听到後邊,卻覺得不對。什麼叫“童子試手到擒來”?什麼叫“案首也跑不掉”。這“人人”又是什麼人?

    童子試雖只是科舉第一關,可是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場,其中變處頗多,即便是積年的讀書人,也不敢保證自己下場後三關皆過。

    若是王三郎應試這幾個月,出點別的事情耽擱;或者是順利應試,可是失了案首,都不無可能。

    傳出這些話來的人,居心叵測。這些話即便沒有直接詆毀三郎,可是認誰听了,都會覺得三郎心高自大、年少輕狂。

    這傳話之人,怎麼都有“捧殺”之嫌。若是三郎榜上有名,大家會覺得理所當然;但凡三郎有半點挫折,那就要被當成是“浪得虛名”之輩。

    八成又是王青漢生的事端。看來他是認準了十二房,說什麼也要將十二房攪合亂了,使得自家便宜參合進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2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一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四)

    吉時將至,賓客齊聚,“抓周試兒”開始。

    就在前院正廳,屏風前放了大案,上面鋪滿了各色“試兒”的小物件。儒、釋、道三教經書,官星印與筆墨紙硯等文芳四寶,還有算盤、賬冊、錢幣、吃食、玩具等。最因道痴留意的,是另外兩樣,胭脂盒與絹花。

    上輩子在看《紅樓夢》時,道痴還很是疑惑,即便賈寶玉抓了胭脂盒引得賈政那麼不喜,那為什麼會有人將胭脂盒放在抓周宴上。

    現下看來,胭脂與花朵這兩樣如同筆墨紙硯似的,也是“試兒”時的定例。

    在眾人前露面的女眷,除了王崔氏與王楊氏婆媳這兩代十二房主母,就是族中其他幾房積年的長輩。年輕些的小媳婦與小姐們,則是避在屏風後。

    王寧氏就站在王崔氏左手,同族中幾位老妯娌在一處,面帶慈愛地看著王楊氏身邊的五郎。

    五郎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坐在案上,在眾人注視之下,也絲毫不露怯。他撅著小屁股,在案上爬來爬去。他的脖頸中,正掛著道痴送的那嵌寶長命鎖。

    廳上眾人都息了聲音,專心看著五郎,想著這孩子到底會抓些什麼。

    三郎與王琪已經回到道痴身邊,三郎拉著道痴的袖子,臉上帶了幾分緊張地望著案上。

    道痴也看著案上小人,見他轉來轉去,就在文房四寶與書本那里折騰,心中曉得多半是有人提前“教導”過五郎抓什麼。這也不稀奇,畢竟哪家不希望孩子抓個好物件,討個口彩。

    若是真的任由小孩子按照自己心意抓,那還用想麼,多半都會直奔吃食點心去。

    這會兒功夫小家伙已經抓起一樣,是桿毛筆,稱贊之聲立時不絕于耳。

    道痴望向王崔氏與王楊氏,王楊氏望著五郎目光柔的能滴出水來;王崔氏也帶了笑,只是不知為何她的目光也不時望向三郎與道痴這邊。

    道痴與王崔氏正好看了個對眼,王崔氏的笑容立時僵住,飛快地移開視線;道痴沒有在意,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王楊氏。

    不知三房那位想要“登堂入室”的小姨妹今日來沒來,若是她沒來還罷,若是她來了,怕是會後悔。他雖只見過王楊氏幾面,可是卻瞧出王楊氏性子溫和中帶了孤傲,受了委屈絕對不會忍氣吞聲,是一個極有主見之人。就算那小姨妹真長了尾巴,也未必能壓住王楊氏;更不要說,那只是個不知道分寸,還沒有上門就開始詆毀人家女兒的蠢貨。

    道痴相信,那個小姨妹已經激怒了王楊氏。

    稱贊五郎長大文采卓絕的話音還沒落,五郎已經抓起另外一樣,正是那只絹花,立時引起眾人善意的大笑。

    沒人會那麼掃興的說五郎是好色之徒,多是說他會成為風流少年。王青洪的笑容有些生硬,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可他的風度又不允許他做什麼反應。

    王楊氏依舊是溫柔的笑,沒有半點失望不滿之色。即便“風流”又如何,要是百姓之家,男人“貪花好色”或許會招惹災禍;富貴人家,不過是多添幾房妾室而已。

    三郎卻是讀聖賢書讀多了,對于幼弟抓了花朵,有些不自在;王琪見狀,低聲勸道︰“這是好事啊,十二房人丁這麼單薄,開枝散葉的重責都擔在三郎與五郎身上。若是五郎長大真的風流多情,那三郎不就是能多幾個佷兒麼?十二房日後子孫綿延,也不會這般單薄。”

    王琪不過是隨口安慰,三郎卻听進去了,點點頭,一本正經道︰“七哥說的正是,只是我也要好生教導五郎,可以惜花,不可貪花。”

    王琪忍著笑應和道︰“正是正是,洪大叔是個重禮數的,嬸娘也極重規矩,你做哥哥的多教導他些,往後就算風流也不會離譜。”

    兩個半大少年,這般竊竊私語說著大人話,道痴听了,好笑不已。

    三郎卻是看著左手拿著毛筆、右手拿著絹花的五郎,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顯然是壓力不小。

    抓周試兒後,便要開席。

    王崔氏婆媳帶了女客轉回內宅,前院正廳、偏廳也都開始上席。

    呂文召作為客人,同其他幾個族中少年一起,都在南廳入席,負責招待的三郎,同席的還有王琪與道痴。

    雖說在府學時呂文召是一副目下無塵的孤傲模樣,可在三郎跟前卻收斂不少,那手不離卷的《論語》,也不知掖到哪去。他是外姓客,與族中少年不同,自然是做了上座,正好在三郎左手邊。

    他便眼巴巴地看著三郎,時而問兩句課業上的“難題”,時而說兩句孩子話。

    王琪正坐在他左手邊,見他這別扭模樣,心中大奇,忍不住就盯著他,看著“書呆子”這般反常到底為何緣故。

    可是這家伙一開口露怯,他開口問得那些所謂“難題”,實在是太膚淺。幸而他說話聲音不高,要不然讓其他人听了,真是大笑話。

    三郎听著呂文召的“難題”,顯然也很吃驚,不過他教養在那里,很快就面色如常,沉思片刻,為呂文召做了比較通透的講解。

    听得呂文召眼楮直放亮,問道︰“讀書閑暇,三郎可還有旁的消遣?”

    三郎想了想,回道︰“彈琴、下棋、畫畫,想起什麼便做什麼,並無定例。”

    呂文召聞言,滿臉向往之色,望向三郎的目光,已經不單單是敬佩與羨慕,而是炙熱無比。

    三郎到底面嫩,被盯著不好意思,便轉過身來,同道痴小聲說話︰“二郎,這呂家大郎恁得奇怪,作甚這般盯著我瞧?”

    道痴道︰“他是假書呆,踫到你這個真書呆,自然起了向往親近之心。”

    三郎不滿道︰“我哪里呆了?”

    道痴悶笑道︰“三哥不呆,只是書卷味兒濃了些。”

    三郎沒有接話,沉默了半晌,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才不會做書呆,也不會像老爺那樣迂……”

    酒菜都上來,眾人都住了聲。即便桌上只是半大少年,可酒是甜酒,並不醉人,大家也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畢竟除了出門吃席,他們這些少年也沒有機會吃酒。

    王琪與三郎都望向道痴,想著他從山寺出來,戒了葷腥,不知道戒酒不戒?

    道痴還是頭一回見這個世上的甜酒,帶了幾分好奇,端起來看了看,酒湯青白,有些像後世的甜酒釀;嘗了一口,酸酸甜甜,酒味又比酒釀重了些,倒也爽口。

    呂文召或許是歡喜的緣故,捧著酒壺不撒手,不是自己連著干著,便是不停地給三郎斟酒。即便這酒壺里只是性子不烈的甜酒,可誰也不敢任由他喝下去。

    王琪便抽身將酒壺搶了去,對呂文召道︰“這是好酒,需要細細品鑒,哪里能像你這樣糟蹋?想要多吃兩盅不是不能,需得做詩來換。”

    呂文召肚子里本沒有什麼墨水,听著王琪的話,便硬不起來,訕笑兩聲,消停下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旁人還好,吃的天黑也不怕,王琪與道痴、呂文召這幾個還是要趕回王府,總不能這樣一身酒味地回去,還需各自回家,沐浴更衣,整理隨身東西之類。

    呂父已經過來,帶了微醺的呂文召告辭離去。

    三郎估算下時間,便吩咐小廝往二門傳話,看王寧氏是否下席。

    少一時,小廝來回話,道是王寧氏就要下席出來。

    王琪便吩咐隨從套了馬車,三小一起去二門等著王寧氏。

    出來的不僅僅是王寧氏,還有幾房作別的女眷,王楊氏在丫鬟婆媳的簇擁下,親自送客。

    王寧氏身邊,站在兩個少女,一個貞靜嫻雅,正是容娘;一個嬌俏嫵媚,眼角飛揚,略顯輕佻,不知是何人。

    王寧氏拉著容娘的手,滿臉舍不得,道︰“真是人見人愛的好姑娘,往後得閑,盡管家去,我們家順娘年紀與你相仿,小姊妹正可說話解悶。”

    容娘俯身柔聲道︰“孫女謝過叔祖母,改日定當去給叔祖母請安,去拜會順娘姐姐。”

    相隨出來的女客見她們如此投契,心思各異。即便有十人詆毀容娘,也比不上王寧氏贊一句。王寧氏是朝廷下旌表表彰的節婦,名聲是一等一的好,哪里是那些長舌婦人想比的。

    王楊氏面上不顯,心中卻不由激蕩。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她已經活了大半輩子,富貴榮華都經歷,如今唯一在乎的,就是這幾個兒女。若是有人敢算計她的兒女,就是她的生死仇人;若是有人幫著這幾個兒女,便是她的大恩人。

    王寧氏點頭道︰“好,好,到時候叔祖母給你做點心吃。”

    她到底不是那種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即便對容娘慈愛些,面對其他人時依舊淡淡的,做了聲別,便由三郎、七郎扶著上了馬車。

    道痴這里,則是少不得同王楊氏與容娘作別。

    王楊氏道︰“好生孝敬你祖母,等府學放假了再家來。”說到這里,頓了頓,道︰“長命鎖很好,五郎很喜歡。”

    道痴應了,對著容娘道︰“姐姐在家悶了,便出來轉轉,順娘姐姐溫柔恬靜,姐姐與之定會投契。”

    容娘點頭應了,看著道痴的目光親近中帶了復雜。

    王琪也來作別,馬車離了二門,三郎又陪著二人出了大門,才目送著他們乘車里去。

    跟在王琪馬車後出府的,便是三房的馬車。

    方才在容娘身邊站著的嬌俏少女,就是王青漢的小姨妹……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3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二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五)

    馬車里有些悶,加上方才吃了幾盅甜酒,王琪就越發坐不住,同王寧氏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馬車,坐在車轅上散熱。

    王琪笑道︰“沒想到呂書呆還是個好喝的,方才若不是我攔著,他就要鬧醉。等回了王府,總要尋個機會讓他如願才是。”

    道痴聞言,頗為向往︰“不知王府里的酒味道如何?”

    王琪看著他道︰“有你也少惦記些,我可不想多個酒鬼弟弟……”

    午後的街道上頗為寂靜,路上行人稀少,只有車 轆壓住馬路的聲音。

    突然,一聲女子的慘叫,打破了這份安靜。

    “啊……”聲音淒厲,听得道痴後背上寒毛都豎起來。

    王琪也驚的晃神,身子一趔趄,差點跌下馬車。道痴忙伸手撈住,兄弟兩個面面相覷,只覺得心驚肉跳。

    慘叫聲是從後邊馬車里發出來的,小兄弟兩個齊齊探身,望向後邊,不知是不是駕車的馬也被驚住,車夫正狠狠地拉著韁繩,情形有些不對。

    王琪還在疑惑,道痴已經判斷出來,轉過頭來,高聲吩咐車夫道︰“快避到一邊,後邊的馬驚了!”

    車夫倒是穩當,未顯慌亂,立時拉著韁繩,將馬車趕到一邊。

    這會兒功夫,後邊的馬車已經沖過來,越過王琪的馬車,車夫被顛下馬車,卻依舊死死拉著韁繩不松手,被馬車拉著在地上拖行,留下一條血跡。

    三房的隨從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追上前去。

    王琪已經看的呆了,王寧氏不知何時挑開簾子,皺眉望向前面。

    遇到這樣驚馬的情景,換做其他馬車,怕是早就拉不住,要出大事;幸好三房豪富,用的頂頂好的料子造車,車身比尋常馬車要重許多,所以驚馬跑的不快,須臾就被眾人追上。

    人仰馬嘶一遭後,馬車終于在路口前停下。

    王寧氏臉色發白,指了指前面,問王琪︰“那是三房的馬車?”

    王琪點頭道︰“是啊,剛才三嬸娘與她娘家妹子,就是跟著咱們前後腳出來的。”

    王寧氏猶豫一下道︰“過去瞧瞧,到底怎麼回事?”

    王琪也正好奇著,便招呼道痴下車,兩人走上前去。

    僕婦已經掀開馬車簾,從車上扶下兩人。一個二十五、六,做婦人裝扮,發髻都被顛散,臉上滿是淚,看著十分狼狽;另外一個則不是狼狽,而是可怖,前襟上都是血,臉上幾道翻肉的血檁子更是觸目驚心。

    那二十五、六的婦人,正是三房王青漢第二任繼室豐氏。顯然是嚇的狠了,她也顧不到是不是在馬路上,“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她那妹子,則像是厲鬼似的尖聲道︰“貓,有貓,該死的貓,抓住它……”

    周遭都是三房的隨從僕婦,卻沒有人應答。

    旁人沒看清,跟著的兩個僕婦卻是看的真真的,方才驚馬前,確實從車廂里出來一只貓,是被摔出來的,正摔在馬尾上。

    那貓隨後在馬屁股上抓了幾把,這才驚了馬。在眾人忙乎驚馬這會兒,那貓早就跑的沒影,去哪里去找?

    王琪見豐氏只是一味哭,她那妹子也跟傻子似的喊著找貓,長隨僕婦沒個頂事的。旁邊的路人街坊卻驚動了,閑漢們圍過來看熱鬧,指指點點,實在不成樣子。

    他皺了皺眉,喚了三房的一個男僕道︰“都杵著作甚,還不去稟告你們老爺!”

    那男僕認出是宗房孫少爺,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應了一聲,轉身飛奔回十二房尋王青漢去。

    王琪看看天色,真想一走了之,可是那樣說不定不僅在三房那里落埋怨,祖父也不會饒了他。

    沒法子,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嬸娘,先別哭了,這些人看著呢。”

    豐氏睜開眼楮,才發現四下里不知何時聚上來不少閑漢,忙以袖遮面。

    王琪道︰“佷子叫人回十二房喊漢大叔了,要不嬸娘先上車等會。”

    听到“上車”二字,豐氏身上一哆嗦,驚恐地看著自家的馬車,不停搖頭。

    閑漢們圍在旁邊,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莫不是大娘子與小娘子打架,抓花了小的臉?”

    “大的也沒佔什麼便宜,頭發亂了,前襟松松的。”

    “怎麼就打起來了?小的還是閨女裝扮,怕是偷了大的漢子,才挨這死手……”

    大家說的正熱鬧,豐氏的妹子神智終于情形些,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尖叫不已。

    豐氏畢竟是當家主母,這會兒功夫也曉得輕重,忙吩咐兩個僕婦堵了妹子的嘴。最好的處置方式,莫過于姐妹兩個重新上車,車簾一落下,再驅散閑漢就是。

    可是盡管拉車的馬已經安靜下來,她依舊心有余悸,不敢再踏上自己馬車。

    無助間,她的眼楮正好掃到幾丈外停著的馬車,認出來,對王琪道︰“七郎,這個馬車嬸子是不敢上了,嬸子先帶妹子上你家馬車上避一避。”

    她自說自話,也沒有征詢王琪的意思,立時吩咐僕婦拉她妹子過去。

    王琪見她如此,不由皺眉。可是畢竟是族親長輩,只能悶悶地疾行幾步,道︰“嬸子,外九房叔祖母在車上,我先過去打聲招呼。”

    豐氏點點頭,腳下依舊飛快,與王琪前後腳到馬車前。

    當著她的面,王琪也不好說什麼,便道︰“叔祖母,三房漢大嬸的馬車驚了,那邊坐不得,帶著小姨先過來避一避。”

    兩輛馬車不過幾丈遠,前面亂糟糟的,聚了地痞閑漢,王寧氏也覺得不妥當。

    見她們姊妹過來,王寧氏便挑了簾子,讓她們姊妹進來。

    豐氏還湊合,對王寧氏躬躬身,她妹子卻對王寧氏視若無睹,被僕婦放開後,便沖著豐氏道︰“去尋大夫,快去尋大夫!”

    先前豐氏被驚馬嚇到,只知曉妹子被貓抓傷,顧不得仔細看。這會兒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除了額頭還算光潔,雙頰連著下巴,沒有一塊好地方,左腮抓的最狠,傷口外翻。這樣的傷處,豈是尋大夫就頂用的?

    旁邊的王寧氏顧不得計較豐小姨的無禮,也被這恐怖的傷口唬得臉色發白。

    王琪本就心里有些不痛快,見豐小姨待王寧氏如此無禮,越發不痛快。因此,待豐氏跟他說,先用他的馬車去尋醫館時,他便道︰“嬸娘稍安勿燥,先等等漢大叔。醫館里掛堂大夫,哪有幾個得用的?說不得還得漢大叔出面,請個好大夫才是。”

    豐氏听著,也是這個道理,便低聲呵斥了妹子一句,不再提去醫館的話。

    她妹子即便驕縱,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糟了這一番大罪,就只剩下哭,又怕眼淚髒了傷口,便哽咽著。

    豐氏低聲自語︰“好好的馬車,怎麼就上了只貓……你也是,打它作甚?”

    豐小姨抽泣道︰“不是我先打的,是那死貓先往我身上撲,我才打它……”

    王寧氏在旁,低下頭,看著手中的佛珠,手指微動。

    道痴回頭,望向十二房的方向。這里距離十二房的宅子只隔一條街,王青漢差不多該來了。

    正想著,便听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馬路口出現幾騎。

    轉眼而至,來的不只是王青漢,還有王珍以及族中幾個青壯。

    城里驚馬可是大事,不單單是涉及自家人安危,要是撞死了路人,說不得還要惹上官非,王青漢如何不著急?

    等到近前,看到地上長長一條血跡,他越發心驚。待下了馬,見自家馬車完好無損,曉得自家馬車沒有撞行人,地上只是車夫的血,他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下來,這才問起妻子與姨妹。

    待曉得她們姊妹只是受了驚,上了宗房的馬車,王青漢抹了一把汗,對王珍道︰“還好,沒傷了自己人,也沒傷了外人,虛驚一場。”

    听到丈夫的聲音,豐氏挑開車簾,帶著哭聲道︰“老爺。”

    王青漢在佷子們面前,不好安慰妻子,便呵斥道︰“這大馬路上,哭哭啼啼作甚?這人丟的還不夠?”

    王琪在旁,已經等得不耐煩。王珍見狀,低聲道︰“耽擱不了多暫功夫,洪大叔隨後就到,曉得是驚了馬車,應該會安排馬車過來。”

    王琪听了,這才安下心。

    過了不到半刻鐘,王青洪果然帶了馬車趕過來。曉得沒有傷亡,他也松了一口氣。畢竟今日三房出門是來十二房吃酒,要是歸途真有萬一,那他心里也過意不去。

    既有新馬車過來,豐氏便帶了妹子換車。

    豐小姨並不知自己臉上傷了什麼模樣,只是火辣辣的疼。顧不得再去撩撥王青洪,用袖子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生怕丟了丑。

    因此,王青洪與王青漢等人還不知除了驚馬之外,還有鬧貓之事。

    王琪便帶著道痴上前告罪,要先行一步。

    王青漢少不得謝了王琪幾句,王青洪看著道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隨即看了看馬車方向,沒有開口……

    因路上這一耽擱,時間就有些緊巴巴,王琪與王寧氏打了聲招呼後,就在宗房下車,並且吩咐車夫,將王寧氏與道痴送回外九房後,不必著急回去,等道痴收拾妥當,拉了道痴一起回宗房。兄弟兩個從宗房這邊去王府,也能少繞些彎路。

    一路上,王寧氏都沒有說話。

    直到回了外九房,王寧氏才嘆了口氣,低聲對道痴道︰“能幫的,咱們都幫了。到底不是一路人,往後離十二房還是遠些……”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3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三章 樂群院王七初立志

    緊趕慢趕,道痴與王琪兄弟兩個,在酉初(下午五點)前回了王府。

    除了陳赤忠,其他幾個伴讀都回來。呂文召又恢復平素的臭屁樣,手握書卷,哼了一聲便轉回自己房間。

    沈鶴軒與劉從雲都走到門口,與王氏兄弟兩個打了聲招呼,便各自忙去。沒一會兒,沈鶴軒房里就傳出琴聲,卻沒有平素的悠揚婉轉,而是帶了生澀,看來是新淘換的曲譜,正在試音。

    王琪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同道痴說,怕他回房後又閉門不出,便道自己喝的厲害,拉著道痴去茶室吃茶。

    待驚蟄與立秋送了茶水後退了出去,王琪才神秘兮兮道︰“二郎,那馬車上的貓哪里來的?”

    道痴端著茶盞,隨意道︰“這個七哥得去問那只貓了。”

    王琪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不信,你心里就沒想旁的。恁地巧,獨三房的馬車里突然跑出一只貓,不抓三房太太,只抓三房小姨子。”

    道痴無奈道︰“要不七哥打發人去將那只貓找到,仔細問問。”

    王琪見他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說一句王楊氏有嫌疑的話,不由好奇道︰“她已不是你嫡母,何須避諱如此?又不是只有我多事混想,難道誰是傻子不成?三房那邊心里未必沒有數,不知會不會生出別的是非,千萬別連累到三郎身上。”

    道痴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貓又不會說話,七哥還擔心什麼。”

    王琪將他就拿貓說事,有些不痛快,隨即略有所悟道︰“是了,貓又不會說話,我在這里渾說什麼?”

    就算三房有所懷疑,還能大張旗鼓地追究王楊氏不成?且不說三房的心思,本就見不得人,更不要說出事地點在大街上,行凶的又只是一只貓,即便三房想要攀扯十二房,也不佔道理。

    心中對于王楊氏到底有了懷疑,昨日才告知三郎三房的動靜,今日就有了這出“意外”,若是冤枉了人,那可怎麼好?隨即王琪有搖了搖頭,自己好像想左了,三郎不知三房的事,王楊氏一個當家主母,未必不知。

    管它今兒下午發生的事是不是意外,豐小姨的容貌既毀了,那三房圖謀的事情自然也就落空。三郎那里,當也沒有人再攪合他讀書。

    若是此事真的是意外,那也算是善惡有報;若是不是意外……想到這里,王琪深深地看了道痴一眼,若不是意外的話,那二郎出繼出來也是幸事。

    吃了兩盞茶,王琪的好奇心也散的差不多,道痴便回房看書。王琪一個人覺得沒意思,又不耐煩與沈鶴軒與呂文召說話,便踱步走到劉從雲窗下。

    劉從雲在坐在書桌前,埋首案牘。

    王琪也不驚動他,探過半截身子,想要看看這小子到底在寫什麼。

    半截身子堵在這里,劉從雲即便反應在遲鈍,也察覺出不對。他抬起頭,看著扯脖子的王琪,好笑道︰“恁地?莫不是家去幾日又胖了,門口進不來,想要翻窗戶?”

    王琪“哼哼”兩聲,側身幾步,挑了門簾子進去,道︰“哥哥我是好奇,劉大貓也開始捧書本了。”

    劉從雲橫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即便不走科舉仕途,也不好頂著白身過日子。”

    王琪听了,不由傻眼,道︰“這叫什麼話?難道咱們這些人還得下場應試?”

    劉從雲見他如此激動,不由稀奇道︰“這有什麼不對麼?王府的屬官,除了那些不入流的,但凡有些品級的,哪個身上沒功名?生員勉強湊合,正經說來,要舉人才不丟臉。”

    王琪難得地露出幾分扭捏,很是沒底氣地問道︰“監生不行麼?”

    劉從雲指了指正房的匾額,道︰“這里是樂群堂。”又指了指南邊︰“那里是大成殿。咱們這些人,是世子伴讀。除了長吏司的先生,每隔一月,還有省城大儒過來講學。王七你還想著混監生,就那麼好意思?不說旁人,就是世子跟前也不好交代。”

    王琪的臉已經團成一團,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能塞進拳頭。

    雖說劉從雲這話听著有點那個意思,可是他到底不死心,指了指北邊兩間廂房道︰“那呂書呆與沈鳳凰呢?呂書呆可不像是開竅的樣子,沈鳳凰更是每日只鼓搗他那破琴,從沒見他拿過書本。”

    劉從雲摸了摸下巴,道︰“沈世兄既然是鳳凰,自然不比凡鳥,區區童子試,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若不是他憊懶,一只不耐煩下場,早就換了頭巾。呂家賢弟麼?這世上,總有人力不可及之事,也是沒法子的事。”

    王琪扶著自己額頭,呲牙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人力不可及’一把?大家同窗一場,單留呂書呆一個丟人現眼不好吧?”

    劉從雲掃了掃王琪身後,笑道︰“只要七世兄養得再富態些,臀肉豐滿,想來也能挨過去。”

    被他這麼打眼一掃,王琪只覺得自己的屁股都抖了抖。想起祖父的板子,他原本那點僥幸也煙消雲散,軟在椅子上,哀嚎道︰“不是說王府伴讀是最輕省的差事麼,怎麼又要鬧著一出?”

    劉從雲看著他,道︰“離世子成年還有三年功夫,七世兄只要別丟下書本,童子試倒也不難。只是小弟有些好奇,世兄那位族弟,在讀書上顯得太迫切了些,同平素行事有些不附。”

    王琪自不好說,外九房太困頓,族弟為了早已得些錢米才決定明年下場,便道︰“叔祖母望孫成龍,二郎是承重孫,要支撐門戶,早日得了功名,自是便宜些。”

    劉從雲也是隨口問一句,見王琪回得含糊,便也知趣地沒有細問。

    王琪原以為自己入王府為世子伴讀,悠哉混上三年,等世子成人開府,自己就跟過去做個班底,沒想到還要經童子試這一遭,不由心里沉甸甸的,沒了說笑的興致,便離了東廂,去了道痴房間。

    道痴手上,正拿著幾張文卷,是三郎進日做的幾篇時文,後邊還有王青洪的點評。是三郎整理出來,讓道痴觀摩學習。

    畢竟在明朝待了十來年,摸著書本也有六、七年,對于平平仄仄這些,道痴也熟了些,可對于八股破題,還是有些看不慣。

    不過盡管時文他現下做著勉強,可讀旁人的還不成問題。三郎的文章,就如王青洪點評的,看著倒也流暢,只是缺少典故,微有不足,應該多讀史,開闊視野。

    見王琪耷拉著腦袋進來,道痴放下手中文卷,道︰“七哥這是怎麼了?”

    王琪看著道痴,愁眉苦臉道︰“二郎,劉大貓說入府學這些伴讀,都要應童子試的,否則頂著白身,也沒臉面在王府做屬官,他是不是渾說?”

    道痴想了想,道︰“劉三郎說的沒錯,若要做王府屬官,還真不好頂著白身身份。只是我看七哥,不像是有意應試的……”

    因王琪這個族兄對自己多有照顧,道痴這些日子心里也想過王琪的將來。原本想著不急,以後尋個機會與他好好聊聊。現下見王琪主動提及,他便說道︰“即便七哥有心下場,童子試這一關還不難,鄉試那一關需要下心力讀書,依照七哥的性子,怕是不喜也不願。”

    王琪點頭如搗蒜,道︰“自然是不願的,多少人熬成白胡子了,還是老秀才,別說哥哥不耐煩那個,就是真使了吃奶的勁道也未必能如願。可真要拿出個把力氣,混上個生員出來,你們這幾個家伙卻又頂著舉人帽子,那哥哥多沒臉。”

    到底是少年心性,想的不是功名利祿這些,而是同窗伙伴之間的高低上下。

    道痴道︰“七哥沒想過例監?”

    王琪道︰“當然想過,我原想著混上幾年捐個監生就得了。”

    “七哥,你若不耐煩科舉,那想法子進京坐監如何?從國子監坐監回來,地方官缺都能謀了,做個王府屬官,也無人說三道四了吧。”道痴道︰“只是監生名聲又不好听,若是七哥使使勁,過了童子試,說不得貢生也有望。”

    王琪听著,眼楮都亮了,喃喃道︰“國子監,國子監,國子監好啊!”

    他腆著肚子臉上樂的跟花似的,得意了一會兒,磨拳搽掌道︰“左右還有三年功夫,我就不信一個童子試,還能難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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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四章 揮揮衣袖作別了

    日復一日,伴讀們的生活規律無事,轉眼過了大半月。

    蔣麟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陰沉,在學堂里對王琪與沈鶴軒兩個說話也都是刺。原本還算融洽的氣氛,因他的緣故越來越壓抑。

    世子很是不滿,可蔣麟到底是他的表哥,總要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次府學開學時,因蔣麟甩袖而走,世子還挨了王妃幾句說。他從啟蒙時,便學的是孝經,是純孝之人,自然不願與王妃因此生嫌隙,因此對蔣麟多有容讓。

    王琪原本隨意和樂的性子,這些日子也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他是瞧出來,蔣麟現下就像是瘋狗似的,想要逮住那個狠咬一番。王琪曉得,即便是蔣麟無事生非,王妃也不可能為了給外人做主,就處置自己佷兒,尤其是那外人還姓王的情況下。

    可是這樣憋屈過日子,又實在難熬。

    若是喜怒不定的是世子,那王權之下,委屈也便委屈;偏生蔣麟不過是王府內親,論起出身家世來,未必及得上王家。

    王琪身為宗房嫡孫,打小也是作威作福養大的,如今夾著尾巴灰溜溜這日子實在難熬,每天苦著臉,掐著手指頭盼月末,不止一次跟道痴念叨七月好難熬。

    這一日,下午的六藝課輪到射箭。

    校場之上,眾人都換了短打衣服。照例是世子先射,他年紀雖小,可練射箭有些日子,準頭尚可,只是臂力微顯不足。

    不管是眾伴讀,還是幾個隨身小太監,無不高聲喝彩。

    負責指導眾人射箭的,就是陸炳之父陸典。

    他照常先吩咐眾人一一射了,評點進步與不足;而後又讓每人練習射三十支箭。

    雖說已經到七月末,可下午天氣正熱,他即便掛著師父之名,也不敢讓世子在外頭曝曬。

    待眾人射完三十支箭後,陸典便命眾人到靶場旁的棚子喝綠豆湯,而後提石鎖,鍛煉臂力。

    蔣麟一如既往地臭著張臉,連平日里愛巴結他兩下的呂文召都瞧出不對,避得遠遠的,不往他前面湊。

    不管身份如何,沒有人願意犯賤去看蔣麟的臉色。王琪更是避之如蛇蠍似的,拉著道痴,借口請教射箭技巧,湊到陸典跟前。

    陸炳也跟了上來。

    陸典看了道痴一眼,打心里對這個學生很滿意。對于眾人來說,多是將射箭當成苦差事敷衍了事,只有道痴每次上課都分外仔細,進步也越來越明顯。難得他年紀不大,臂力卻不小,如今在射箭一道上,已經有追著世子的意思。

    加上曉得他與兒子投契,陸典便也格外照顧些,對于王家兄弟的提問,便仔細回答。

    說到興起,他便又拿著弓,除了涼棚到靶場給眾人示範。

    道痴與陸炳都跟著出了涼棚,王琪回頭看了蔣麟一樣,見他面色陰沉沉地,看著就讓人晦氣,便抹著汗,也走出涼棚。

    等陸典示範一番後,便叫大家也試射。

    道痴與陸炳兩個將方才陸典說的技巧都听進去了,有模有樣的,箭支入木耙根深幾分,也接近紅心。

    輪到王琪,拉開弓,射了出去,依舊軟趴趴的,不及靶子就落在地上。

    王琪訕笑,有些不好意思看陸典。陸典卻正經八百地近前看了看,點頭道︰“不錯,離靶子又近了八寸,照這樣練下去,不出一個月,就該能射到靶上……”

    這算是夸獎吧?這算是夸獎吧。王琪難得地害羞起來,抓著後腦勺傻笑。

    陸炳在旁,捂著嘴悶笑,挨了陸典一個眼刀才老實下來。

    王琪本是敷衍著,因陸典這幾句稱贊,竟有些認真起來,將箭袋取來,又射了幾支。盡管依舊沒挨著靶子,可認真後的成績依舊進展明顯。

    看著這樣認真的王琪,道痴才發現他的衣服寬松不少,臉上的贅肉也少了,五官也鮮明起來,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地避著蔣麟找茬使得他有了心事,好像一下子瘦了下來。

    蔣麟這人,實在太掃興了些……道痴想著,便轉過頭望向涼棚。

    世子身邊跟著陳赤忠,兩人正在拎石鎖。劉從雲則是站在那里,望著靶場這邊,估計是覺得太陽正烈,沒有出涼棚。看到道痴轉頭,他還對道痴笑了笑。

    蔣麟麼,手中正拎著石鎖,不過是不是同沈鶴軒太近了些。

    看著蔣麟面露猙獰,道痴曉得不好,只是這會兒功夫,開口已經來不及,蔣麟的手已經松開石鎖。石鎖下,是沈鶴軒的腳。

    那石鎖是足有一百斤,真要砸到人腳上,不單單只是受傷,鬧不好就要致殘。

    道痴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臉繃得緊緊的,平素蔣麟只是在嘴巴上陰損些,沒想到如今竟然動手傷人。

    旁人還一無所覺,只有劉從雲因正看著道痴的緣故,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順著他的視線轉身望去。

    “踫”石鎖重重落地,道痴的目光閃爍,不由露出笑來。

    “啊……”蔣麟臉上的得意都來不及收,慘叫一聲,坐倒在地,哆嗦著看著自己的左腳,臉上肉眼可見地涌出豆大的汗珠。

    眾人齊齊望去,包括正提著石鎖滿臉懵懂的沈鶴軒。

    瞧著那樣子,哪里還有別的,不過是自己拿不穩石鎖,砸了自己的腳丫子。

    陸典忙上前去,蹲下身子,去了蔣麟的鞋襪。幸好沒有砸到足弓上,只是砸了左腳大拇指,可是砸的不輕,大拇指都翻著,黑紫一片。

    陸典擔憂地望向世子道︰“殿下,是不是送蔣公子回去?還是早些尋大夫看一下。”

    蔣麟咬著牙,倒吸冷氣,抬起頭來,望向沈鶴軒,臉上青一陣、黑一陣,眼神十分陰毒。

    沈鶴軒撫了撫袖口,神色依舊淡然隨意。劉從雲的目光閃了閃,回頭看向道痴,兩人對視一眼,都隱隱帶了擔憂。

    這個蔣麟實在惹人厭。眾人只是做世子伴讀,為世子將來開府做班底,連世子都是一副拉攏的態度,哪里輪到他蔣麟給大家甩臉色。可是他要耍起無賴,與眾人硬踫硬,那最後倒霉的還是大家伙。

    王琪沒看到方才的情景,見蔣麟受傷,心里不無幸災樂禍,可是看著蔣麟面露陰狠,他的心又跟著提起來。

    倒不是與沈鶴軒交情多深厚,只是物傷其類。若是今日蔣麟敢借著自己受傷攀誣沈鶴軒,那明日就能用這樣的手段對付自己。

    蔣麟又氣又恨,並不是不想攀咬沈鶴軒,而是他自己也正糊涂著。明明石鎖是對著沈鶴軒的腳丫子落下去的,為何會砸到自己腳上。

    他這般盯著沈鶴軒,也是懷疑是不是對方動了手腳,可沈鶴軒的表情實看不出什麼。就連他自己都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方才只顧著留意沈鶴軒,眼神往地下瞄的時候沒瞄準,才誤傷了自己。

    弓箭課提前下課,世子使人抬了蔣麟,帶著陸典父子出了校場,眾伴讀回了樂群院。

    又是射箭,又是抬石鎖,鬧了一身汗,眾人各自回房梳洗不提。

    待梳洗更衣,道痴回想這件事。沒人不曉得內情,他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在王琪松開口的那瞬間,與沈鶴軒手中的石鎖“擦”了一下,這才改變了落點,不僅沒有如蔣麟的意砸著沈鶴軒,反而砸到蔣麟自己。

    能控制兩個石鎖只是“擦踫”,不是“撞擊”,而且自己握著石鎖的手顫也沒顫,沈鶴軒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文弱。

    沈鶴軒只是自保,蔣麟卻是明晃晃的害人之心。

    他害沈鶴軒,自己還能旁觀;要是對王琪動手,自己當如何?

    不過蔣麟的性子,不像是能吃下虧的,通過今日這一遭,怕是全部恨意都落在沈鶴軒身上,一時當顧不上理會王琪。

    想到這里,道痴抬起頭,望向對面沈鶴軒的房間。

    沒有琴聲,直到晚飯時分,也沒有琴聲。

    不過傍晚時分,沈鶴軒卻是難得露面,披散著頭發,搖著扇子,笑著來敲門,道是請眾人吃茶。

    不知是他的笑容太燦爛,還是校場變故引得眾人心煩,沒有人拒絕他的邀請,大家從各自屋子出來,隨著沈鶴軒去了上房茶室。

    有小廝送了熱水上來,沈鶴軒親手為眾人泡茶,行雲流水似的茶藝,端得上賞心悅目。

    看著這樣的沈鶴軒,道痴有些明白蔣麟癲狂的原因。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蔣家能出來個王妃,蔣家的基因本不錯,蔣麟長得也不賴,可是在沈鶴軒跟前,就是渣渣。王府真要在兩個少年之間選儀賓,放下家事不談,看外形絕對是沈鶴軒勝。

    見眾人都端起茶杯,沈鶴軒也端起自己的茶杯,笑眯眯地對眾人道︰“我要走了,同窗一場,這里以茶代酒,與諸君作別……”

    大家都愣了。

    王琪皺眉道︰“走什麼走?什麼叫你要走了?”

    沈鶴軒笑道︰“不過是混日子,既然不痛快,為何還要在王府熬著?”

    王琪道︰“不要說胡話,你可是代表沈家進的王府,你二叔不會允許你離開王府……”

    沈鶴軒悠哉地吃了兩口茶道︰“不允,又能耐我何?”

    道痴雖同沈鶴軒打交道不多,可到底同吃同住將近兩月,見他如此,開口問道︰“沈世兄打算出了王府後離開安陸?”

    沈鶴軒笑著看著道痴︰“王小弟果然好眼力。”

    陳赤忠與呂文召沒有說話,劉從雲沉默半晌,道︰“是不是沒有今日這一出,世兄也厭了府學的日子?”

    沈鶴軒搖著扇子,笑道︰“知我者,劉三郎也。整日里對著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人生還有什麼樂趣。青春正好,我要去見識見識秦淮河的畫舫,瞧一瞧揚州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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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五章 笑劇鬧劇離別劇

    蔣麟在眾同窗面前還端著架子,不過是喊了一聲,就咬牙忍住。等被抬回自己院子,被吳夫人、吳氏、王妃等女眷圍住,他又開始呻吟起來。

    被砸的大腳趾已經紅腫起來,指甲外翻,里面黑紫一片,模樣看著十分可怖。

    吳夫人一口一個“我可憐的孫兒”,吳氏也“嚶嚶”地哭著,嘴里卻不停地咒罵著陸典。她曉得,陸典做了府學的射箭先生,兒子今天下午上的射箭的課。

    偏生陸炳跟在世子身邊,也在屋子里。小家伙听著吳氏的話,氣的小臉發黑,強忍著拉了拉世子的胳膊,請示了一聲,自己退了下去。

    看著依舊咒罵不休的吳氏,世子的臉色冷下來。原本因表哥受傷引起的那些許同情,都成了厭惡。

    王妃對陸典本也有些埋怨,可見兒子冷著臉,反應過來兒子是惱了。

    陸典不僅是王爺器重的近臣,還是兒子的乳父,吳氏這樣肆意咒罵,實有些過。王妃正想開口呵斥吳氏,便听蔣麟嘶啞著道︰“不關陸大人的事,是沈大郎害我……”

    眾人齊刷刷地望向蔣麟。

    蔣麟在校場沒有攀咬沈鶴軒,一是他自己當是還糊涂著,二是曉得眾人都向著沈大郎,即便他攀咬一口也不頂用。

    現下回到自家,都是自家長輩,還擔心什麼?

    他恨恨道︰“就是沈大郎,他踫了我的胳膊,我才拎不住石鎖,砸了自己的腳。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竟然有這樣爛了心肝的人!”吳夫人與吳氏自對蔣麟的話自然確信無疑,吳氏更是滿臉怒氣地對世子道︰“殿下,不管你平素怎麼護著那幾個小子,今日可得給我們麟兒做主!”

    世子冷冷地看著蔣麟道︰“方才在校場時,你怎麼不說沈大郎撞你?現下離的元了,空口白牙說人害你。他作甚要害你?”

    蔣麟惱羞成怒道︰“殿下什麼意思,是我在扯謊?剛才只顧著疼,哪里來得及說旁的!”

    吳氏抹了眼淚道︰“怎地?殿下是寧願誣賴我兒扯謊,也要護著那個沈大郎?我們怎麼這麼命苦啊,為了王爺王妃,拋家舍業地過來,卻成了惹人嫌的,連被欺負了也只能咬牙忍著。我要是要去問問王爺,作甚帶了我們來安陸?”說著,又“嗚嗚”大哭起來。

    王妃在旁听著,原還覺得兒子的話太生硬了些,听到後來見吳氏滿口“委屈”,連王爺好心帶他們過來照顧都成了罪過,她心里也惱了。

    她冷哼道︰“吳氏,你這是再責怪哪個?”

    吳氏抽了抽鼻子道︰“我敢責怪哪個?即便是嫡親的舅母,又有什麼用?還不如一個伴讀有體面。听說那沈大郎嬌美若女子,殿下這般護著,竟比對嫡親表哥還親近,王妃也該操操心才是。”

    一句話,說的王妃勃然大怒︰“吳氏大膽,你竟敢詆毀我兒!?”

    她即便長得眉眼溫柔,可二十多年的王妃不是白做的,橫眉立目之下,吳氏也跟著打了個冷顫。

    她曉得自己這小姑子,看看和和氣氣的,實際並非善茬。一時氣憤之下,說了歪話,吳氏後悔還來不及,哪里還敢辯嘴,立時“嚶嚶”哭著,避到吳夫人身後。

    吳夫人也听出兒媳方才說的話不妥當,可見女兒如此,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道︰“她既說錯了,我教訓她就是。到底是你嫂子,哪里有小姑子教訓嫂子的?莫叫孩子們看笑話。”

    吳氏听見婆母維護自己,腰桿子立時直了,道︰“人家是王妃,身份尊貴呢,我這嫂子是什麼牌位上的人。”

    王妃見她們如此歪纏,氣得渾身打顫,剛要開口說什麼,便進門口沖進來一個丫鬟︰“老夫人,太太,不好了……小姐去府學了……”

    眾人都愣住,世子陰沉著臉道︰“到底怎麼回事?表姐怎麼好好的,怎麼想起去府學?”

    那丫鬟跪稟道︰“方才小姐在院子里听了大少爺的話,便帶人去府學,說要給大少爺報仇……”

    “胡鬧!”王妃怒道。

    雖說府學就在王府,可是在外府,不是在內府。那邊住著五、六個半大少年,蔣鳳一個閨閣女兒還大張旗鼓地過去,名聲還要不要?

    “母妃,兒子這就過去看看。”世子心里也著急,忙起身道。

    王妃點頭道︰“我兒去攔著,我隨後就過去。”

    世子應聲去了,吳氏擔心女兒,扶著吳夫人道︰“婆婆,咱們快去看看,莫讓鳳兒吃了虧!”

    王妃起身,站在她們面前,冷聲道︰“府學乃世子讀書所在,不是能串門子的地方。”

    吳氏想要回嘴,又畏于王妃氣勢,便晃了晃吳夫人的胳膊,道︰“婆婆……”

    吳夫人剛想要開口,王妃已經說道︰“這里是興王府,我兒是王府未來之主。現下卻因我的緣故,連累我兒受此潑婦惡言。若是我的意思,這等攪家精早該休了了事,只是娘既然護著媳婦,我又是出嫁女,就不@率裁礎  錚  庹 游乙丫 懈綹縭帳俺隼矗 先思一故譴拍南備盡鎰踴刈約野傘  br />
    吳夫人瞪大眼楮,道︰“這,這叫什麼話說?”

    王妃卻不應答,只淡淡地看了吳氏與蔣麟一眼,道︰“蔣麟既不喜府學,明日不用再去。出去以後還是好自為之,若是有人膽敢打著王府旗號,胡作非為,切記還有‘大義滅親’四字。”說罷,她看了不看眾人,轉身出了屋子。

    到院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低聲吩咐身後人幾句。

    須臾,便過來幾個膀大腰圓的健婦,在院門口站了……

    世子步履匆忙地趕到樂群院外,便听到院子里傳來陣陣笑聲。待進去一看,場面十分滑稽。

    正房廊下,眾伴讀或站或立,神態有異。

    沈鶴軒披散著頭發,衣服也松散著,依在柱子上,手中的折扇換成酒壺,依舊是姿態風流;呂文召手不釋卷的書掖住腰間,手中也抓著一個酒壺,不時仰脖灌上幾口。

    王琪、道痴、陳赤忠這三個沒有提溜酒壺,而是都端著酒杯。劉從雲提著酒壺在旁,不時給眾人倒上一杯。

    院子的空地上,幾個青衣小童正與兩個僕婦扭成一團。

    那兩個僕婦雖高壯,可架不住童子數量多,手腳並用之下,沒有佔上風,場面對峙起來。

    旁邊站著一個紅衣少女,滿臉羞怒,不停跳腳。

    幾個伴讀少年,站在廊下,依舊如看戲似的,還不時點評一下場中。

    “二郎,驚蟄這小子力氣大啊,瞧著他千斤墜的架勢,有點那個意思……”

    這是驚蟄在抱著一個僕婦的腰,定住不讓她往廊下去。

    “沈世兄平素跟仙人似的,這小鶴君卻帶了煙火氣……”

    這是沈家書童抱著一個僕婦胳膊,狠狠咬住不撒口。

    “侍硯也不錯,現學現賣,都會王八拳了,哈哈……”

    這是呂家書童在與一個僕婦互相撲嘍著對打。

    紅衣少女氣的滿臉通紅,不時地“混賬,你們放手”這是對幾個小童喊的;又道“廢物,笨死了”,這是罵那兩個僕婦。

    反而對于廊下的幾個少年,她雖偶爾看上一眼,便迅速移開眼。

    雖說眼前實在熱鬧,可也太不成體統。世子不好看戲,清咳兩聲,走了出來。偏生大家吃酒的吃酒,看熱鬧的看熱鬧,沒有人留意這邊。

    世子無法,只能高聲喝道︰“住手!”

    眾人這才望過去,發現世子過來。

    僕婦到底是王府下人,不敢再動,幾個小童便也都撒開手,退回各家主子身後。

    紅衣少女早就氣的眼圈發紅,這會兒終于忍不住,哭著道︰“殿下,這幾個人無禮!”

    世子看也沒有看她,只看著那兩個僕婦道︰“誰準你們來此?”

    兩個僕婦見他面色不善,心里“咯 ”一聲,立時跪倒在地,哆嗦道︰“是表小姐……”

    世子輕哼一聲︰“沒有母妃之命,擅出內府,去尋總管,領四十板子。”

    那兩個僕婦不敢求饒,忙叩謝恩典,滿臉灰色地去領板子去了。

    紅衣少女正是蔣妃內佷女蔣鳳,跺腳道︰“打狗還需看主人,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世子看著蔣鳳,淡淡道︰“孤倒是不知,王府下人何時有了旁人做主人。表姐客居,還需本分些為好。”

    “你……你……”蔣鳳氣的不行,可被世子的眼神橫過來,莫名地添了心虛。

    偏生廊下站著那幾個還看著笑話……

    蔣鳳羞惱難擋,使勁跺了跺腳,轉身就跑。

    匆忙之下,她一個不穩,就絆倒在地,裙子揚起,露出一雙金蓮,使勁蹬著,分外滑稽可笑。

    眾人強忍住笑,紛紛移開眼,這少女雖沒有說自己是誰,可上來就要尋“姓沈的”的,自言要給她兄長報仇,身份顯而易見。要是因多看幾眼熱鬧,在引出旁的是非,那大家可沒地方哭去。

    世子只厭惡地瞥了蔣鳳一眼,絲毫沒有俯身扶人的意思,只吩咐黃錦與高康道︰“送她回去。”

    說罷,他便走向眾人,已經換上親切的口氣︰“什麼好日子,大家都吃起酒來?也不使人喊孤與陸炳一聲,不夠義氣。”

    沈鶴軒笑道︰“同窗一場,既是離別酒,怎麼好落下殿下與陸小弟,是我的不是,當自罰三杯。”

    世子听著不對頭,疑惑道︰“什麼離別酒?”

    沈鶴軒揚眉道︰“殿下,我不能再陪著世子讀書了,我將去南京游學。”

    世子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自己腦袋都要炸了,一會兒是蔣麟在長輩們面前的攀咬,一會兒是方才蔣鳳撒潑的樣子。

    眾人看猴戲似的看著小童與僕婦對毆時,是不是也在笑話他這個縱親行凶的世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5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六章 得失難論說儀賓

    沈鶴軒終是婉拒了世子的挽留,翌日一早便帶了自家書童與他最愛的古琴,離開王府。

    加上蔣麟也沒有來,大成殿一下子空曠下來。世子望了那兩張空桌好一會兒,喚過黃錦,吩咐他帶人將兩套桌椅搬了出去。

    眾人原還有些離別愁緒,見到搬出去的桌子是兩張,開始還有些疑惑,而後便是了悟。王琪忙低下頭,伸手遮住自己的臉,生怕自己笑出來,礙了世子的眼。

    一個沈鳳凰干掉一個蔣臭屁,這也不算吃虧是不是?

    若不是世子的臉色實在難看,他真想要大笑三聲。

    府學的伴讀,自此從八名減為六名。

    只是沈鶴軒在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等到走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樂群院太肅靜了,再也沒有悠揚的琴聲。就是先前最厭煩沈鶴軒弄弦的呂文召,也幾次走神,隱隱地懷念有琴音陪伴的日子。

    沈鶴軒行事雖灑脫隨意,可並不是惹人煩,即便每晚操琴,都是擇清雅沒噪音的曲子。即便是學新曲,也是安排在晚飯前後,等到大家回房讀書時,便換了靜怡的曲子。

    王琪心中因蔣麟也離開府學的那點歡喜,沒兩日就被內疚取代。在他看來,若不是他避蔣麟避的厲害,蔣麟也不會單沖沈鶴軒一個發火,終于逼走沈鶴軒。

    他還能仗著是王府半個姻親,與世子也是舊識,與蔣麟周旋一二,沈鶴軒又哪里能扛得住蔣麟?

    說到底,還是他不夠義氣啊。

    沈鶴軒與他一樣,都是出身大姓宗房,父母雙亡。可是他上面還有祖父母在,沈鶴軒卻只能跟著叔叔嬸子過日子。

    這次沈鶴軒離開王府,定會惹惱他二叔。他還沒有成年,家里產業與母親嫁妝都有他二叔二嬸握著。若是得罪了他二叔,哪里有好果子吃?本不該這樣任性,就應該老實幾年,等到成年,將家產接過來再說。

    這回他二叔會不會抓了機會責罰沈鶴軒,若是心黑的,會不會直接下了黑手借著家法為名打殘沈鶴軒?

    王琪越想越擔心,吃不香、睡不穩。

    王琪就這樣在道痴跟前念叨,越是念叨,卻是擔心沈鶴軒,要不是沒兩日就要到月底,怕是他就要請假出府。

    道痴听得,直翻白眼。若是沈鶴軒的二叔真想謀奪沈鶴軒的家產,會讓他平安地活到十五歲?還送到王府做伴讀?

    今日伴讀,明日王府屬官,對于志向遠大之人,覺得沒什麼前途,畢竟都是低級或者不入流的小官。可是即便是這樣人出去,安陸的知州也不敢怠慢,原因無他,不過是後面是王府。

    一個王府屬官,雖沒能力涉足朝堂,可是想要王府所在地主宰一戶一姓的興衰不算什麼難事。舉個例子來說,只要沈鶴軒坐上王府屬官,在族人中身份就不同,即便是族長族老,也要客氣應對,因為他成為沈氏與王府之間的紐帶。

    四姓其他三家送來的伴讀,除了道痴之外,其他三家送的都是族長嫡子或者嫡孫。

    沈鶴軒的二叔,沒有送親兒子入王府,而是送了佷子入府,實為不易。他給了佷子一個機會,即便無父兄倚靠,也能在族中自立的機會。

    這樣的沈家二叔,哪里會像王琪擔心的那樣對沈鶴軒?

    王琪一葉障目,杞人憂天。

    不過道痴並沒有點醒他,而是問道︰“要是七哥去沈家探望,發現沈大郎真被他叔叔欺負,七哥怎麼辦?”

    “怎麼辦?”王琪理所當然道︰“當然要為沈鳳凰做主。他二叔怎麼也是一族之長,總得要面子的吧。”

    道痴道︰“親情都不顧的時候,還會要面子。若是面子真那麼重要的話,衙門里也不會出現那麼多爭產官司。”

    王琪沉默了一會兒,道︰“那跟家里人說?”

    道痴道︰“求伯祖父與大堂兄?不管如何,那是沈家家務事,王家說話好麼?”

    王琪本就不傻,听了這一句,立時短了底氣,小聲道︰“那怎麼辦?求世子出面?沈二叔再狂妄,也不敢不顧世子面子吧。”

    道痴道︰“世子開口挽留三次,沈大郎還是選擇離開,你覺得世子心里就沒芥蒂?”

    王琪激動道︰“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難道就任由沈鳳凰被他叔叔嬸嬸欺負?”

    道痴看著這樣激動的王琪,心中了然。自己都能看出沈家二叔對沈鶴軒並無惡意,為何王琪卻盡往壞處想。與其說他是在替沈鶴軒操心,還不如說他是在擔心自己將來會被欺負。

    三房防著宗房,王琪在畏懼他的伯父堂兄,不知宗房曾有什麼不厚道的地方露了首尾。

    同吃同住兩個月,道痴看出來,王琪雖平素總是一副大哥的模樣,好像很看顧道痴這個族兄弟,可實際上是他自己沒有安全感,很是依賴道痴。

    王七的前程,到底在何方?

    道痴站起身來,圍著王琪轉了兩圈,而後捏了捏他有些松垮的臉蛋,點了點頭。

    王琪被道痴鬧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呲牙道︰“二郎掐我作甚?”

    道痴往門口走了兩步,確認下四下無人,對王琪低聲道︰“七哥想不想自己有能力為沈大郎做主?”

    王琪白了他一眼,道︰“可不是廢話?但凡補了王府差事,我也能去沈家耀武揚威一把。只是我年紀還小,想要補王府差事,少說要三、四年後。怕是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那七哥想不想教訓蔣麟,不僅將過去受的悶氣都報復回去,而且瞧著他不順眼,想收拾一頓就收拾一頓?”道痴接著問道。

    王琪這下沒有應聲,而是伸手試了試道痴額頭,疑惑道︰“二郎也沒發燒,怎麼就說胡話?在這安陸地界,只要王府沒移藩,別說是我,就是知州家的公子,也不敢說去收拾蔣麟。”

    “若是有一個法子,能讓蔣麟在七哥跟前變成乖孫子,七哥想不想听?”道痴笑道。

    王琪眼楮閃亮,道︰“那還用說,肯定確定一定想啊,二郎快說?”

    道痴道︰“只要七哥停了晚上的點心與宵夜就行。”

    王琪迷糊道︰“這同點心宵夜有什麼干系?二郎怎麼說話沒頭沒腦?”

    道痴道︰“七哥停了點心宵夜,就會慢慢瘦下來……瘦下來後,請伯祖父出面見見堂姑母,探探王府的口風。蔣麟既是專門看七哥與沈大郎不順眼,顯然是得了什麼風聲。”

    王琪驚訝地合不攏嘴,半響方指著道痴道︰“二郎讓我去做小白臉?我……我……我能當小白臉?”

    道痴伸著手來,掰著手指道︰“郡主儀賓,從二品,祿八百石,別說知州,就是一省布政使見了你,也是執平禮。不用科舉,可別說是舉人、進士,就是狀元在你跟前,多是要行跪拜之禮。世子無兄弟,兩位郡主都是世子同胞姊妹,在這安陸地界,郡主儀賓,分量同其他地方又不同,不是一個‘狐假虎威’就能說明得了的。”

    王琪听得有些呆住,露出幾分不自信道︰“做儀賓千好萬好也輪不到我吧……雖說興王府沒選過儀賓,可當年郢王曾有三位郡主,選儀賓時,都是大張旗鼓,從地方圈出十多戶人家,查祖上、查家聲,最後又由王府這邊面見問才,才敲定儀賓人選。其中大郡主光化郡主選的儀賓,就是王家一位先祖,具族譜記載,那位先祖相貌卓絕、文采風流,雖沒有畫像傳下來,可想來就同沈鳳凰似的。我這個烏鴉往前湊,豈不是丑人多作怪?”

    道痴道︰“七哥曾提過早年常來王府,瞧著世子待七哥不同,顯然也是熟絡。不知七哥與三郡主熟不熟?”

    王琪得意道︰“當然熟了,蔣麟那個時候算什麼?三郡主壓根就不搭理他,只同我玩。若不是因這個緣故,那小子也不會視我為眼中釘,老想著欺負我。”

    道痴道︰“這不就結了。七哥與三郡主年紀相當,又有青梅竹馬的情誼,王家在安陸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里就做不得儀賓?”

    王琪掙扎道︰“可是……可是我行麼?”

    道痴心中暗笑,這家伙還是心動。

    “小四”嘴里可贊過王琪好幾次,說他為人厚道實在,心地良善之類。這等贊譽的話,總不會無緣無故出來的,可想想這“小四”的年紀,與王琪的交集也有限。剩下的,還能是哪個?

    有個關系好的族兄,成為興王府儀賓,對道痴來說又多一個保障。

    只是做儀賓時,是父、兄、弟要避官;做駙馬時,叔伯堂兄弟不是請辭,也只能在冷衙門。

    自己這個出了五服的族兄弟,仕途不會有什麼影響,可宗房子孫在官場上怕是要全軍覆沒。

    可是對于王家來說,是福是禍,誰又能說清楚。

    宗房那位二伯,如今可是在京中任京堂。等到正德駕崩,嘉靖進京後,會不會攪進“大禮儀”之爭?

    因身為駙馬親伯父的身份避開官場,說不定也能消災解厄。

    道痴垂下眼簾,自己果然黑心肝。不過也只是提了一個建議,最終是福是禍,還是由宗房太爺自己選擇……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6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七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一)

    在王琪整日掐手千盼萬盼中,終于到了七月二十七,府學放假的日子。宗房的馬車早就等在王府外,卻不見燕伯的影子,道痴心下微沉。

    王琪已經迫不及待,高聲喚道痴上車。他早就同道痴說好,要道痴陪他一起去沈家。

    道痴想了想,便吩咐驚蟄幾句,打發他先回家,自己上了王琪的馬車。

    王琪這邊則直接吩咐車夫,沒有回宗房,而是直奔沈家大宅。

    等到沈家大門外下車時,兄弟兩個剛下車,便發現後邊有一輛馬車趕過來,上面下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才在王府門口別過的劉從雲。

    王琪抱胸看著他道︰“難得啊,竟然在沈家門口看到劉大貓,你來作甚?”

    劉從雲依舊笑得溫煦,道︰“自是如七世兄一般,探望同窗友人。”

    王琪翻著白眼道︰“騙鬼去吧,誰不曉得你們是從小打到大的。哼,你定是沒按好心,想要看沈鳳凰的熱鬧。”

    劉從雲也不惱,依舊好言好語道︰“就算要看熱鬧,也得先見了沈世兄才能有熱鬧。七世兄與我這樣站在街上辯嘴,怕是也成了旁人眼中的熱鬧。”

    王琪冷哼一聲,雖有些不甘不願,也可曉得沒有在旁人家門口吵架的道理,便吩咐立秋去叩門。

    沈家二叔親自出面見了他們幾個,態度還算慈愛,可沈鶴軒卻不在。據沈家二叔所言,從王府回來次日,沈鶴軒便啟程去南京游學去了。

    從沈家大宅出來時,王琪與劉從雲臉色都有些難看。王琪嗎,像是越發擔心;劉從雲這邊,隱隱地有些怨憤。不只是怨沈二叔沒有留人,還是怨沈鶴軒沒有等著來給他送行就啟程。

    道痴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放心不下家中,等與劉從雲作別後,便請王琪快點送他回家。

    王琪這才打起點精神來,道︰“好,早些送你回去,省的叔祖母擔心。”

    到底精神懨懨,到了外九房門口時,王琪便沒有下車,道︰“代我給叔祖母說一聲,今兒我先回去了,過兩日再來給叔祖母請安。”

    道痴曉得他是在擔心出行的沈鶴軒,也沒有出言開解。這家伙是個吃貨,與其讓他用毅力克制食欲,還不若這樣存了心事吃不下去來的輕松。照著現下這個速度下去,等到年底,王琪應該就能甩掉那一身肥肉。他的五官又不難看,到時候相貌即便比不得沈鶴軒與王三郎這樣的,也勉強能算是清秀少年。

    目送王琪的馬車遠去,道痴身後叩門。

    驚蟄出來開門,神色隱帶憤怒。

    道痴心下一沉,道︰“燕伯怎麼了?”

    驚蟄道︰“燕伯的腿斷了。”

    道痴沉著臉問道︰“家里其他人可還好?”

    驚蟄遲疑道︰“小人只見了老太太,瞧著老太太,好像精神不大好。”

    道痴道︰“問清楚了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驚蟄道︰“昨日十房大老爺帶了後街田家當家的來家里見老太太,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老太太叫燕伯攆人,推搡之下,燕伯被推倒在地,折了腿。”說到這里,尤到悲憤。

    他到外九房這段日子,雖說在外九房住的日子有數,可燕伯待他甚好,他亦十分敬重燕伯。

    道痴沒有急著進二門,而是去了南房,燕伯夫婦所居之處。

    屋子里,濃濃的草藥味。燕伯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燕嬤嬤並不在屋里,當是在內院忙活。

    看見道痴進來,燕伯羞愧道︰“老奴愧對少爺所托,到底讓十房氣著了老太太。”

    “想法子送信給宗房了麼?”道痴問道。

    燕伯搖搖頭道︰“珍大爺前兩日打發人來說過,他去了武昌府,要中秋節前才回來,說這邊有什麼事,也可以去尋珍大奶奶。老奴尋思著少爺今兒就家來,還是當請少爺做主,便沒有自專。”

    道痴點點頭,安撫了老人家兩句,囑咐驚蟄照看燕伯,便去了內院。

    順娘正在院子里等著,眼圈微腫,見到道痴時,勉強笑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十房又來鬧騰什麼?”道痴低聲問道。

    順娘立時紅了眼圈,道︰“都是因我之故,害的祖母傷心難過。”

    道痴想了驚蟄說過“田家當家的”心中也猜到一二,看了順娘一眼,道︰“姐姐也莫要多想了,我先去見祖母。”

    順娘點點頭道︰“嗯,我去廚房看看晚飯可得了。”

    道痴在正房門口站定,揚聲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見來。”王寧氏的聲音帶了暗啞,沒有平素的響亮。

    道痴挑了簾子進門,就見王寧氏坐在外間榻上,燕嬤嬤站在她身後,正替她系包頭。

    道痴遲疑了一下,道︰“祖母的頭疼病犯了?”

    王寧氏搖頭道︰“不過是這幾日天氣轉涼,怕吹了頭,才捂得嚴實些。”

    王寧氏的眼神依舊爍爍,可是眉眼間的憔悴是遮不住的。

    道痴見她還在粉飾太平,不願多說的模樣,直言道︰“祖母莫要瞞我,可是姐姐親事有變?”

    王寧氏無奈道︰“就曉得瞞不過你這小人精。昨日十房老大帶了田二郎他爹上門,說起要議順娘親事。原本說好的聘銀四十兩翻了一翻,開口索要八十兩,而且還不能分年,要在田二郎入贅前都交結妥當。”

    道痴听得有些糊涂︰“聘銀是怎麼回事?”

    “是早就說妥的,田二郎贅過來,咱們家需要付給田家的聘銀總計四十兩。等你姐姐及笄後,田二郎家來時,咱們家出十兩聘銀外加三十兩銀子的欠條,兩人成親後,每年再還田家三兩銀子,十年還清。”王寧氏道。

    道痴這才明白,原來田家不是白將兒子給人家做贅婿的,還有“聘銀”這一說,而且聘銀還可以分期。

    對于田二郎這個早定好的便宜姐夫,道痴無所謂好感惡感,可現下田家人既同十房走到一路,那不管是否有什麼隱情,都讓人生厭。

    “既是田家與咱們家的事,為何十房還跟著參合?”道痴問道。

    王寧氏冷哼道︰“十房將孫女許給田家老三,兩家做了親家。這個抬高聘銀的主意,說不定就是的十房攛掇的。你姐姐與田二郎雖沒下大定,可議親之事也沒瞞著旁人。若是親事不成,誰曉得外頭會出來什麼瞎話來糟蹋你姐姐。他們以為老婆子既得了朝廷貞節牌坊,定是愛虛名的,借此挾持老婆子,準會如了他們的意,真是痴心妄想。別說他們抬高聘銀,露出這等貪鄙丑態;就算他們不抬高聘銀,有了與十房結親之事,我也會主動斷了這門親事。”

    道痴想起抓周宴時十太爺的陰陽怪氣,還有眼中的貪婪,心中一陣厭惡。

    本還想著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外十房顯然已經將九房當成塊肥肉,想要吞了去。

    道痴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對王寧氏道︰“祖母,既然田家的親事作罷,那姐姐的親事能不能緩一緩再議?孫兒來年參加童子試,若是僥幸過關,姐姐議親也體面些。”

    王寧氏點點頭道︰“即便你不開口,我也這麼想。田家之所以敢出爾反爾,不過也是仗著十房的勢,欺負我們這一房老的老、小的小,沒個頂用的。他家本依附王家,換做王家其他房頭,他們哪里敢如此?

    王寧氏對這門親事冷了心,對十房與田家並非心無怨憤。只是想著孫兒還小,十房又是一家子無賴,除了暫時避讓,還能如何。

    讓孫女受如此委屈,王寧氏心如刀割,竟是開始盼著孫子明年真能過了童子試。只要孫子有了功名,前程有望,十房只有巴結的,哪里敢耍混。

    道痴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十房。

    十房敢大咧咧欺負九房,不過是仗著“勢”,這個“勢”不過是子佷眾多,家聲又差,大家都不願意招惹他們家。

    他們之所以打著田家的幌子上門要銀錢,不過是在試探外九房的底線,想要看看道痴這個嗣孫與十二房的關系到底如何。

    如果十二房替道痴出頭,他們外十房估計就要改變策略,百般同外九房交好,趁機沾光撈好處;要是十二房沒有替道痴出頭,那外九房這塊肥肉,他們就不會客氣。

    道痴能看出這些,王寧氏哪里看不出?

    只是她對十二房心有忌憚,不願孫子與那邊多牽扯,又怕此時鬧起來連累到孫女名聲,才選擇暫時忍讓。

    道痴這邊,卻沒有那麼多顧忌。

    他從沒有想要去借十二房的勢,他想要借的是宗房的東風。怎麼拉近宗房與外九房的關系,不單單是兩個少年同吃同住,人情往來才是最重要的。

    老太太實在太好強了,即便道痴長大後可以支撐外九房門戶,可那得多少年。只有靠著宗房這個大樹,哪里還會受著這些窩囊氣。

    王琪一定會喜歡這個熱鬧,只是怎樣做才能將對順娘名聲傷害做到最小,這是個問題。

    智者畏禍,愚者懼刑;言以誅人,刑之極也。

    十房也好,田家也罷,都要受到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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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八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二)

    次日,道痴起了個大早,仔細吩咐了驚蟄幾件事,同王寧氏打了招呼,依舊出城去了西山寺。

    老和尚看著同上月沒甚區別,令道痴差異的是,老和尚竟然做出一個決定,他決定離開安路州,去南昌府看看。

    道痴不贊同,哪怕老和尚是七十歲,他也不會反對,可老和尚眼看就是九十的人。南昌府離安路州千里之遙。

    老和尚慈悲地看著他道︰“我這一輩子,終不得自由,老了老了,大限將至,還要將自己關在這山寺里等死麼?”

    道痴听他提及生死,只覺得分外心酸,道︰“若是您想要出去走走,那我從王府請了假,陪您一道去。”

    老和尚搖搖頭,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老和尚有老和尚的眼界要開,切莫偏執。”

    道痴沉默不語,心里想著既然自己“人小言微”,是不是當告之族長,勸阻老和尚?

    老和尚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道︰“我已經同王千說過,之所以沒有成行,不過是等著與痴兒再見一面。”

    道痴道︰“可是虎頭雖有些力氣,到底年紀還小,您當多帶幾個人過去。”

    老和尚點點頭,道︰“這些宗房都會安排,你安心就是。”

    道痴道︰“那您老人家什麼時候回來?入冬之前就該能趕回來了吧?”

    老和尚笑笑道︰“我早年游歷天下時,曾在南昌府永寧寺掛過單,這次過去,會在永寧寺小住些日子。”

    到底沒有提歸期。

    就像道痴不放心老和尚一般,老和尚也不放心道痴,低聲交代了道痴幾句。

    道痴饒是再鎮定,也變了臉色。

    老和尚笑笑道︰“王家這一條祖訓,只限于這西山寺里口耳相傳,今日傳給你,我也就沒有什麼可牽掛的。”

    該听的、不該听的,都听過了,道痴只有無言以對,只是瞧著老和尚的笑臉覺得有些可惡。

    當天下午,宗房便有人過來。領頭的是一個外管事,外帶了六名健僕。除了兩個健僕留下駐守西山寺外,其他五人將遵從族長之命,將跟在老和尚身邊,隨老和尚出行。

    翌日,老和尚一行人臨行前,虎頭因舍不得道痴,拉著道痴的袖子“嗚嗚”哭著,像個孩子。還是被道痴呵斥幾句,才擦了鼻涕眼淚,扶著老和尚上了馬車。

    看著一行人漸行漸遠,道痴的心里空落落的。

    一直到回城,他的心情都沒好起來。

    等回到家時,王琪已經到了,正陪著王寧氏說笑。

    驚蟄將買好的膏藥悄悄遞給道痴,道痴張羅著親手給王寧氏烤膏藥。

    王寧氏不贊成道︰“亂花錢,哪里就需要貼膏藥?”

    道痴笑著,也不辯嘴,只點了蠟燭,烤好兩片膏藥,帖在王寧氏太陽穴兩側。

    王寧氏嘴里嗔怪,望向道痴的目光卻越發軟和。

    道痴卻收了笑,正色道︰“祖母,孫兒昨日想了一天,姐姐的事情還是當早解決的好。與其等著田家與十房借著田家與咱們家議親之事編排姐姐,還不若咱們主動一步。”

    這是外九房私事,卻當著王琪的面大喇喇說出,王寧氏看著道痴,有些不解。

    “祖母,七哥待孫兒如手足,孫兒亦視七哥為同胞。”道痴滿臉真摯道。

    王琪听道痴說起陰私之事,本還不自在,想著是不是當避出去;听了道痴這一句,立時跟打了雞血似的,眼楮閃亮地望著道痴。

    王寧氏看著這兩個孩子,目光柔和下來,道︰“你想怎麼解決此事?”

    “直接上門就是。”道痴道︰“理虧的又不是這邊。祖母,十房貪婪之心不死,一味忍讓只會讓他們覺得軟弱可欺,讓他們得寸進尺。”

    見孫子說得堂堂正正,老人家心里又舒坦幾分,依舊有些不放心道︰“你畢竟還小,十房又都是賴皮性子。”

    王琪在旁听得抓耳撓腮,听到這里,立時拍著胸脯道︰“叔祖母,還有孫兒,二郎是我弟弟,二郎的事就是我的事,絕不會讓人欺了他……”

    王寧氏意味深長地看了道痴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點頭道︰“隨你們小哥倆的意吧,只是切記,做人留一線,到底是一個祖宗。”

    道痴與王琪連忙應了,兩人從上房出來,直接出了外九房。

    王琪正亢奮,摩拳擦掌道︰“現在就去麼?”

    道痴昨日便吩咐驚蟄傳話給王琪,讓他帶幾個健僕過來幫忙助拳。王琪沒敢領人進去,吩咐僕從在路口的茶館等著。

    道痴點點頭,道︰“現在就去,只是七哥替我壓陣就是,不必動手。”

    王琪皺眉道︰“我為何不能動手?”

    道痴道︰“我找十房的茬,是為祖母出氣,理直氣壯;七哥要是動手,十房就要有借口咬著宗房不撒手。到時候,鬧到伯祖父跟前,伯祖父也不好說話。”

    王琪雖覺得掃興,可也曉得自己代表的宗房,可以觀戰,卻不好隨意出手。

    他耷拉著肩膀道︰“好了,二郎說的都在理,那哥哥我看著便是。”

    說話功夫,兄弟已經走到路口,王琪吩咐小廝將僕從們喚出來。

    當著眾人的面,道痴摸出一把碎銀,對王琪道︰“七哥,一會去十房,干的是力氣活,這些銀子,給大家買宵夜吃。”

    王琪還想推卻,道痴已經將銀子遞到驚蟄手中。

    驚蟄本身就出自宗房,與眾僕從多是相熟,便一口個“大哥”、“大叔”,將一把碎銀子都散了出去。

    銀子不少,頂大家半月月錢,大家臉上都帶了笑,不住口地謝賞。

    道痴說道︰“勞煩大家隨我走一遭,一會兒沒旁的要求,就是使勁給我砸!”

    眾人應下,邊簇擁著王琪,浩浩蕩蕩地去了後街。

    外十房,就在後街。

    道痴也沒有叫人敲門,使人踹了大門,直接進了院子。

    只是一進的院子,除了上房三間還算規整之外,東西與南邊蓋滿了大大小小的屋子,看著擁擠不堪。

    十房祖孫三代將近二十口人,都住在院子里。院子里都是水缸、咸菜甕。

    听到大門這邊的動靜,兩側廂房涌出來三、四個半大小子,大的與王琪相仿,小的比道痴還小些。

    道痴雖穿著夏布衣裳,可身後帶著幾個壯漢,頗有氣勢。

    年長的那個小子大著膽子道︰“你是誰,作甚踹壞我家大門?”

    道痴早就十房打听了一遍,十房孫輩中,年長的兩個混跡市井,眼前開口這個應該是十太爺的三孫子。

    道痴也不同他廢話,只對驚蟄點點頭。驚蟄便帶了幾個壯漢,隨口在院子里拿起便宜的東西,或是掃把、或是門閂,使勁地砸了起來。

    這會兒功夫,十太爺已經出來,看著眼前這一幕,怒道︰“住手!”

    哪里又有人听他的,東西廂房又出來幾個女眷,看著眾人凶神惡煞的模樣,都跟小雞仔似的,圍在十太爺跟前。

    十太爺已經認出道痴,怒道︰“王瑾,你要作甚?”

    道痴指著十太爺,冷哼一聲,道︰“我祖母是朝廷旌表的節婦,連知州大人見了,都會以禮相待,卻要受你家之辱。念在同一個祖宗的情面上,不抓你去見官,也是便宜了你。”說到這里,對著那些僕從道︰“給我砸!”

    “ 當”咸菜翁碎了。

    “嘩啦”水缸破了。

    中間夾雜著女子尖叫聲。

    十房大老爺想要上前阻攔眾人砸東西,被扭了手臂丟道旁邊。

    向來只有十房撒潑的,哪里受過這個。十太爺氣個渾身亂顫,瞪著道痴道︰“混賬東西,你竟然敢……你竟然敢……老夫要去找族長做主……”

    道痴冷笑道︰“我也請了見證,你想要去告盡管去告!”

    說話之間,他側身到一邊,讓出身後的王琪。

    十太爺瞪大眼楮︰“七郎?”

    王琪看著十太爺,搖搖頭道︰“十叔祖這次做的也有些過,九房叔祖母被氣的臥床不起,也不怨二郎心中著惱。若不是我拉著,方才他就要去知州衙門告十叔祖。”

    升斗小民,最怕的就是官司。

    十太爺尖聲道︰“告我什麼?我怎麼不對?”

    王琪道︰“他要告十叔祖縱子行凶,欺凌孤寡,圖謀族人家財。”

    十太爺跳腳道︰“黃口小兒滿口噴糞,信口白牙,誣賴哪個?”

    他著急之下,到是顧不得院子里的打砸。

    十房老大摸著尾椎骨,不敢上前;十房老二、老三不在,院子里除了十太爺與三個兒媳婦,就是七、八個未成年的孫子孫女。即便想要阻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十太爺醒過神來時,院子里已經砸的差不多,一片狼藉。

    十太爺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道痴的視線,從十房眾人臉上滑過,緩緩道︰“這不過是個小教訓,要是你們再敢登門欺負我祖母,那下一回砸的就不是東西。”

    十太爺尤自嘴硬道︰“族規禁止同族相殘,你還想要打人不成?小兔崽子,要是你真是個有種的,就往這里打。”

    一邊說著,他一邊指著自己的嘴巴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6 12:37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十九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三)

    見十太爺癲狂的模樣,道痴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

    十太爺覺得身上流掉的力氣,又都回來了,扯著嗓子道︰“沒種的東西,扯大話嚇唬太爺我,什麼玩意兒!太爺我等著,看你還能砸什麼……”

    十房幾個兒媳婦也開始咒罵起來。

    道痴的腳步停都沒停,帶了眾人離開。

    王琪听著刺耳,在道痴身後抱怨道︰“要不回去再教訓他們一頓?這整的氣勢都沒了。”

    道痴笑道︰“真正地震懾,不是動嘴。”

    王琪眼楮閃亮道︰“那咱們去堵十房大郎、二郎?狠狠教訓那兩個小子。”

    “七哥,殺雞焉用牛刀,不過是兩個不入流的小混混,咱們還是往田家走一遭。”道痴道。

    王琪猶豫道︰“雖說田家人也可惡,可事關順娘姐姐閨譽,不好大張旗鼓吧?”

    道痴道︰“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引得小人生祟。”

    田家宅子與十房在一個巷子里,中間隔了沒幾家。十房鬧出這麼大動靜,田家這邊怎麼會無察覺?

    田家當家的本是個老實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十房老大拿住去外九房鬧騰。

    現下听說外九房的嗣孫帶人砸了十房替王寧氏出氣,田家當家的就有些心虛,問他婆娘道︰“九房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氣病了?”

    他婆娘道︰“誰曉得,老太太也不像其他人這樣喜歡串門子,輕易不出門。”

    田家當家的搓手道︰“要是王二郎也來家里咋辦?”

    他婆娘道︰“這干我們什麼事,兩家是議親,又沒定親,有什麼話說不得的?”

    話音未落,便听到大門“ 啷”一聲,被踹開。

    夫妻兩個都便了臉色,忙挑了簾子出去。

    街坊鄰居本在十房門外剛看了熱鬧,這會兒都跟在道痴一行人身後過來。

    田家五個兒子,除了在鋪子里做學徒的老二不在,其他幾個也都出來。只有大媳婦年輕面嫩,見外頭圍著許多青壯,比在廂房里沒出來。

    老大看著是個老實的,老四、老五兩個還小,只有老三十五、六的年紀,如今在王家族學里附學,成績良好,听說也在準備應童子試。十房想法設法將孫女許給田三郎,除了想要挾制九房外,未必沒有下注的心思。

    田家二老,在家有薄產、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舍得將次子贅出去,最主要的也是想要供這個兒子讀書。

    這個田三郎被家人捧著,族學里老師又贊著,便帶了幾分輕狂。

    見兩個少年帶了惡僕踹門,不等父母開口。他便高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不告而入,是何道理?”

    田家當家的忙拉住兒子,自己上前,生怕道痴也開口砸東西,忙道︰“二郎屋里吃茶,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

    左鄰右舍不少探頭探腦,大門外也站了看熱鬧的街坊。

    道痴沒有動,而是指著田三郎,對田家當家的道︰“索聘八十兩,其情可憫;一男許兩家,不可寬恕。兩家議親之事,就此作罷!”

    說完,也不給田家人辯解的機會,他立時轉頭就走。王琪帶著眾僕,自然也隨之而去。

    田家人還沒反應過來,鄰里街坊的八卦之心都沸騰起來。

    早听說田家在同外九房議親,原還以為是田二郎,現下看來是田三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田二郎是個伙計,怎麼匹配舉人家的小姐;田三郎到底是讀書人,還勉強匹配的上。

    “要八十兩聘銀,田家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這個街坊笑道。

    那個鄰里道︰“人家是秀才苗兒,當然金貴。若不多換些銀子,那不是白供他讀書?”

    又有人道︰“沒听說世代白丁人家,能供出秀才老爺的;說不得是想要借人家外九房的運勢。九房雖子嗣不旺,可三代功名人家,在子孫成才上,在王家族里也是數一數二。”

    另外一人道︰“若真贅到外九房後成了秀才老爺,那田大哥、田嫂子是歡喜還是惱呢?”

    田三郎到底是少年,被眾人盯著,又羞又惱,氣鼓鼓地回房。

    田家當家的與田娘子醒過神來,忙開口向街坊們解釋道︰“與王家外九房議親的不是我們三郎,是二郎,沒有一男許兩家,從沒想過將三郎贅出去……”

    可是誰會信?

    若是他們兩口子,能開口否認沒有要聘銀八十兩,許是還有人會半信半疑。畢竟按照排行,是當田二郎先議親。

    可是索聘八十禮,即便是贅兒子出門,也沒有這個價的。田二郎一個鋪子里的學徒,以後就是伙計的命,能值八十兩銀子,糊弄誰呢?

    換成田三郎這個秀才苗兒,倒還能說得過去。王二郎不是說了麼“其情可憫”,畢竟是秀才苗兒,一般人也舍不得贅出去。

    眾人一陣哄笑。

    這個道︰“田大哥莫不是賣兒子賣迷瞪,就二郎那樣,還能賣八十兩?那再生十個八個兒子,田大哥就能做地主老財了……”

    那個說︰“怪不得方才王二郎去砸十房,原來十房搶了九房的女婿。”

    又一個說︰“這高枝攀的也不穩當啊……田大哥倒是胃口越來越好,都敢同十房結親……”

    不提田家人如何跳腳,王琪嘴里念叨著道痴那一句“索聘八十兩,其情可憫;一男許兩家,不可寬恕”笑得肚子疼。

    道痴如此,也不過是斷了是非源頭。以後即便再有人提及田家與外九房曾議親之事,因這兩句話,也只會將注意力都放在田家,沒有人會質疑順娘有什麼不足。就算田家人想說什麼,也沒人會相信。

    鬧了這兩場,他並沒有立時回家,而是拉著王七去了十房巷子口那間茶館。

    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十房的動靜。

    王琪有些疑惑︰“砸也砸了,還有什麼熱鬧可看?”

    道痴道︰“上門問罪是君子之行,並不會讓小人懼怕;能讓小人俯首的,還需是小人之道。”

    王琪仔細听了,越品越有道理,看了道痴一眼道︰“這麼多彎彎道道,二郎是哪里學的?”

    道痴笑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孔明策!”

    說笑功夫,路口出來的獨輪車,上面歪著一人,雙眼緊閉,生死不知。獨輪車在十房門口停了,一會兒便听到有人高聲︰“二爺怎麼了?”

    又有人道︰“誰這般狠辣,將人打成這樣?二叔你醒醒?”

    沒等十房出來人,巷子口又出現兩個半大少年,彼此攙扶著,步履緩慢。

    其中有個像是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沖著十房的院子喊道︰“三郎、四郎快出來扶人……”

    片刻功夫,十房又涌出一堆人來,將兩個少年駕著、攙著,罵罵咧咧地回了院子。

    王琪看著十房最囂張的三個混子成了這個模樣,再看看坐在那里,耷拉眼皮吃茶的道痴,覺得心里涼颼颼的,咽了一口吐沫,道︰“這就是小人之道?”

    道痴抬頭,道︰“十房老二,是個大混混,二十兩銀子照樣能去了他半條命;十房孫輩這兩個小混子,一人二兩銀子一條腿。他們憑著混子身份敢欺壓良民,卻不曉得自己的性命也跟著低賤。要是真有人肯多花幾兩銀子,他們連灰也不會剩下。”

    王琪訕笑道︰“看來我們之前鬧騰的那一場不算什麼,這才是二郎給他們的教訓吧。”

    道痴搖頭道︰“還是仗了七哥的勢力,要不然他們不吃教訓,還要歪纏,那豈不是惱人?如今他們當知曉,外九房即便貧弱,可有宗房可依仗,有我這個心黑的嗣孫敢報復。不管是光明正大找宗房說理,還是行這些小人手段,都沒人怕他。就算九房是口肥肉,他們也吞不下。既惦記不了,當然就會老實。”

    王琪遲疑道︰“二郎,叔祖母吩咐讓做人留一線,二郎的懲戒,是不是重了?小的那兩個還罷了,十房二爺到底是長輩,只怕叔祖母會不喜……”

    道痴笑笑,沒有回答。

    天色將暮,兄弟兩個各自家去。

    外頭看王琪是任性驕縱,可他既然能在祖父母跟前寵愛不減,並且還被送到王府為伴讀,可見傳言不可盡信。

    應道痴所求,帶著人手出來幫道痴之事,他本就沒有瞞著王老太爺。

    因此回到宗房後,他便到了祖父房里,回稟此事,並且提出自己的疑問︰“祖父,為何二郎連十房二族叔也收拾了?而且教訓的比那兩個小的還狠?”

    王老太爺摸著胡子道︰“若只是小孩子打來打去,那是兒戲;十房敢囂張行事,多是借著十房老二在市井之間的勢力。二郎蛇打七寸,正是道理。”

    王琪總覺得有些不對,耷拉著腦袋道︰“畢竟是族人,好好說道不行麼?先小小教訓一回,下回再重懲不是更好?叔祖母吩咐的話也在理,為何二郎乖乖地應了,過後卻陰奉陽違?”

    王老太爺伸出摸了摸孫子的頭頂,道︰“與人為善,也要分對哪個;同小人講道理,才是愚不可及。二郎是個心高的孩子,他既然說將你當哥哥,便不會是假話,那是你的福氣。你只曉得,他不會害你就是。”

    王琪“嘿嘿”兩聲道︰“祖父,孫兒不是挑二郎不是,只是擔心他會惹叔祖母不快……

    *

    外九房,正房東屋。

    王寧氏拿起丈夫的牌位,仔細地擦著,低聲道︰“夫君,莫不是我這些年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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