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天官 作者:雁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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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6:56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章 說長道短,郡主趣評

    鳳翔宮,東閣。

    世子過來請了安後,便帶著陸炳回自己院子去了。王妃將其他人都打發下去,只留下周嬤嬤回話。

    “麟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王七郎當眾與他吵鬧,�

    不管她心里對娘家人如何腹誹,可也不會允許旁人輕慢。

    周嬤嬤面露詫異道︰“王妃這般說,老奴可要代殿下喊冤……老奴在外頭听得真切,表少爺開始對殿下說話時就帶了火氣,殿下還好言好語地應答;表少爺又教訓起殿下,說他縱容陸炳。殿下這才惱了,回了表少爺一句。表少爺沒有再同殿下拌嘴,開始罵起王七郎,說他又胖又蠢……”

    她這次過去,本就奉了王妃之命,近處觀察幾個少年品性的,因此拉著小丫頭去茶室說了幾句,便回到飯廳外,留意里面動靜,自然將前後爭執看在眼中。

    她在王妃身邊服侍,自是曉得王妃護短的脾氣,不管娘家人如何,在外人面前都會護著;可娘家人再重,也越不過世子與兩位郡主。

    听周嬤嬤將樂群堂的事情講述一遍,王妃臉色不僅沒舒展,反而越發難看︰“這個麟兒,真是讓老夫人給寵壞了……”

    旁人不知道蔣麟為何針對王琪,王妃哪里能不知道。

    她本替佷女看上了王琪,覺得王家富足,王琪本人性子又敦厚,少不得在母親吳夫人與嫂子小吳氏跟前稱贊王琪。吳夫人與小吳氏沒想到蔣鳳身上,以為王妃是看上王琪,想要他做王府儀賓。蔣麟發作王琪,估計也是這個緣故。

    王妃心里當然不痛快,佷子一個平民,竟然敢對世子不敬,依仗的不過是她的娘家人。可是她的娘家人,心越來越大,已經讓人著惱。

    若是王琪真是她給三郡主挑的儀賓,依照她們的意思,還真是非要給攪合黃了不可。

    看來真的不能再縱容她們,既然是客居王府,就當有客居的模樣。女兒與兒子都漸大了,難道還真的任由她們在兩個孩子的親事上歪纏?

    王妃想了想,道︰“去賬房傳話,就說我說的,南山院那邊領東西,今日起按規矩行事。若是有多領的,下個月扣還出來,銀錢亦是如此。”

    南山院住的,就是王妃的母親吳氏與長兄蔣慶山一家。

    周嬤嬤應了,猶豫道︰“王妃,怕是舅太太不願意?”

    王妃冷笑道︰“讓她鬧去。我不過是不願引得老夫人惱,才向來不與她計較,她還真的擺起長嫂的譜來?要是再不安分,痛快地搬出去。”

    這樣說著,王妃越發心煩。當初丈夫提及帶了父母出京就藩,她本是滿心感激。能與娘家人在一處,總比親人相隔幾千里,到死也未必能相見強。大哥帶了大嫂,以奉養父母為名,也隨之就藩。

    丈夫生性孝順,因不能將生母接出宮奉養,甚感遺憾,視岳父岳母如同生身父母似孝順。

    自家老爹是個明白人,即便得了王爺女婿的孝順恭敬,也恪守本分,不肯失了尊卑,還約束妻兒在王府謹慎行事。

    丈夫待自家老爹越發恭敬,甚至在其故去後,還專程上折子為岳父祈封。因這個緣故,自家老爹被贈封為興田伯,老娘吳氏被封為誥命夫人。

    升米恩斗米仇,人心最是難以捉摸。原本老實本分的哥哥嫂子,被王府富貴迷花了眼,嫂子借著為婆婆調理身體為名,從賬房上支取大量藥材銀錢;哥哥打著為王府辦差的幌子,經常在外不歸,養了個粉頭做外室,連兒子都生了。

    王妃都曉得,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不願與之計較。畢竟鬧出來,丟的是她這個出自蔣家的王妃的臉。

    貪財好色都是小毛病,可要是將主意打到郡主與世子身上,即便是娘家人,王妃也容不得……

    王府花園,涼亭。

    遠遠的,就能听到一陣陣清脆的笑聲。那個曾在大成院狠摔了一跤的小丫頭,正雙手比劃著,瞪著圓溜溜的眼楮,脆聲道︰“三姐姐、燦姐姐,不騙你們,王七郎真的這麼肥!”

    她對面,坐著兩個少女,一個嬌嬌弱弱,瓜子臉,臉色蒼白,似有不足之癥;另外一個少女則是滿臉英氣,沒有尋常閨秀的柔弱。

    听了小丫頭的話,那面色蒼白的少女,微微側過頭,蹙眉道︰“王七小時候最是臭美,怎麼允許自己胖成這個模樣?是不是被他伯父伯娘欺負了?”

    小丫頭與那英氣少女聞言,都不解地望向那蒼白少女。小丫頭道︰“三姐姐,若是被欺負了,不是當瘦麼,怎麼王七郎反而胖了?”

    這蒼白少女正是興王三女朱秀嫻,雖說府里都稱之為三郡主,可還沒有向朝廷請封。同王子王孫十歲請封爵位不同,王府郡主多是在及笄前後,選儀賓時才正式請封,並且開始享用一份錢糧。

    她身份尊貴,身體又孱弱,鮮少有機會出王府,對外頭很是好奇。王琪那時候常出入王府,兩人年紀相仿,常在一起玩耍。王琪經常給她帶外頭的小物件,還給她將外頭的各種故事,兩人算是青梅竹馬。

    雖說這幾年,王琪來王府的次數少了,兩人也因長大的緣故,關系疏遠了許多。可對三郡主來說,王琪到底不同。

    加上這次伴讀入府,為她選儀賓的話,也隱隱地傳到她耳中,少女的心中就起了波瀾。

    同其他人相比,自然是與她青梅竹馬的王琪,最讓她覺得親近。

    這個穿著青衣、扮丫鬟去府學的小丫頭,是興王幼女朱秀婧。小丫頭本就對府學好奇,又知曉姐姐惦記王琪的近況,便自告奮勇地去府學一探。

    亭子里另外一個少女,是世子乳母範氏長女、與兩位郡主一起長大的陸燦。

    听了妹妹的話,三郡主搖頭道︰“即便沒欺負,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凡真的關心他,怎麼會任由他胖下去?我心里不舒坦的時候,就想要吃東西;想來王七郎也是如此。胖成這樣,可見心里多憋屈。”

    小郡主與陸燦兩個對視一眼,都覺得這番話有些強詞奪理。王七郎雖父母雙亡,可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即便伯父伯娘當家,也不會說虐待就虐待了。

    可她們曉得三郡主的脾氣,看著病弱,脾氣卻最是執拗,向來是認定什麼就是什麼,便也閉口不與她費口舌。

    陸燦問起府學其他人,小丫頭仔細想了想,道︰“有個穿道袍的,除了同二哥說話,就沒見他與旁人開過口;有個穿得女里女氣的,放下筷子的功夫,都要展開扇子搖啊搖;有個笑眯眯的,就沒見他睜開過眼楮;還有一個不管旁人說什麼,老是撇嘴巴,看著就招人厭……”

    陸燦掐著手指道︰“這是四個,加上王七郎才是五個,不是說進府六個伴讀麼?”

    “還有一個……”小郡主想了想,道︰“還有一個,很和氣,是個好人……”

    *

    府學,樂群院。

    道痴重重地打了個哈欠,旁邊正滔滔不絕展望未來的王琪不由黑了臉。

    道痴很是無奈,吃完飯本就容易犯困,再加上王琪半個小時的車 轆話,換做其他人怕是早睜不開眼,他不過是打了個哈欠。

    王琪不快地看著道痴道︰“咱們來王府做什麼?不還是為以後一份前程,你怎麼這麼不上心?”

    對于王琪的“遠大理想”,道痴真有些理解不能︰“七哥,王府門正……不就是門房麼?守大門的差事,有什麼好?”

    王琪白了他一眼,道︰“沒見識了吧?王府的門正,能跟尋常門房比嗎?別看品級不入流,可最是實惠啊。若不是王爺信賴器重之人,也撈不到這個差事。”

    道痴猶豫一下道︰“七哥還缺銀子?”

    王琪冷笑道︰“誰會嫌銀子多?我也大了,往後總要尋份事做,在安陸州這地界,哪里有比王府屬官更好的差事?只要傍上王府這顆大樹,別說尋常親戚,就是大伯、大伯娘,待我也要客氣三分。”

    “七哥說的正是。”道痴點點頭,覺得世子的話沒錯,王琪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興王府可不是尋常王府,這是龍潛之地。王琪湊過來,得到的,絕對不會單單是一份油水足的差事。

    還有那些伴讀,陪伴未來的天子讀書,都是一份莫大的機緣。

    道痴想了想,道︰“七哥,以後待陳赤忠客氣些,我瞧他像是有大志向的人,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大志向?為何這麼說?”王琪不解道︰“難道巴結殿下,就是大志向。”

    “他雖待殿下諂媚,可轉頭待大家清冷依舊,絲毫沒有結交往來之意,著道袍、戒葷腥,恪守道家本分,沒有棄道從儒之意。這樣的人,肯入府為殿下伴讀,定是有所圖,而且圖的不是世俗名祿。”道痴道。

    王琪皺眉道︰“不求名祿,那他做狗腿樣作甚?殿下雖出身高貴,可除了王府屬官的位置,還能給他什麼?”

    道痴也想不出,陳赤忠為何會做到這一步。這畢竟是旁人的事,想不出不去想就是。

    王琪顯然也想到這點,搖搖頭道︰“管他有什麼圖謀,只要不跟爺爺搶門正的差事,爺才懶得鳥他……”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6:57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一章 誰人夜半苦讀書

    次日開始,道痴等八人,加上世子,就開始在大成殿上課。

    每日上午晨初(早上七點)到午初(中午十一點)上經史課,課程安排是單日經課,雙日史課;下午則是兩個時辰的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六日一輪。

    其中,御換成騎馬。

    禮課時,雖世子與眾人所學禮節不同,可依舊沒有分開學,不過是彼此觀摩。世子打落地開始,便在各種禮儀中長大,所謂禮課對他來說,就像喝水吃飯那麼容易。

    因此,在禮儀先生跟前走了一個過場,便充當起半個先生,指導眾人禮儀。

    其他八人的情況,涇渭分明地作了兩撥,王琪、沈鶴軒、劉從雲、陸炳幾個即便在各種禮儀上有些小瑕疵,可在先生的教導後,也就再難挑出毛病;道痴、陳赤忠、呂文召與蔣麟四個在禮儀課上則顯得生疏的多。前二人是因生活在寺廟道觀,對于俗家禮儀不熟;後二人是因長輩過于溺愛。

    道痴與陳赤忠兩個都不是多言的,即便禮儀上有所不當,也听著先生教導,用心學習,進步飛速;呂文召與蔣麟兩個,則沒有耐心,處處糊弄。

    教導禮儀課的先生,是王府的屬官,正八品的王府奉祀正,過來府學兼職先生,不過是為多份俸祿。學生又不是七、八歲的孩童,需要是時時提點;況且多少也曉得,這些伴讀以後多是世子的班底,大家要做同僚,既然這呂蔣二人自己不用心,他也就不討人生嫌。

    不只是禮課,君子六藝課上,呂文召與蔣麟兩個沒少鬧笑話。開始時世子見了還皺眉,一來二去的,世子眼皮子都不抬,視若無物。

    開始六藝課後,陸炳與道痴兩個越發親近,因為八個伴讀中,只有他們兩個喜歡騎馬射箭。其他人到了這兩節課,不過是拉拉弓,騎在馬上溜達溜達。

    只有道痴與陸炳兩個,跑馬射箭,每次都鬧得大汗淋灕。在驕陽下,陸炳的面色曬的更好了,道痴倒是變化不大。

    作為親王世子,世子自打落地起,一輩子都是安排的妥妥當當,自然無需苦讀詩書之類;眾伴讀們,既是未來會成為王府屬官,那最要緊的是恪守“忠正”二字,做人要“正”,待上要“忠”。因此經學這里,都是禮義廉恥這一套;史學課上,也都是古代先賢的忠義故事。

    府學里的課程,真的很輕松。連陸炳這樣的九歲孩子,都不覺得有什麼難處;王琪這樣倦怠書本的,都沒有厭煩。陳赤忠開始練起起“禹步”,沈鶴軒每天日暮時的琴聲越發歡愉自在,劉從雲臉上的笑容也添了真摯。眾人似乎漸漸地適應了府學輕松悠哉的生活。

    可是對于道痴來說,這樣的課程安排不是好事,因為上下午上課佔的時間太多。他沒法子,只能挑燈夜讀。

    油燈昏暗,最是傷眼。道痴便從帶來的碎銀中,挑了兩塊大些的,請黃錦幫忙,弄了些蠟燭,又添了兩面銅鏡,在書桌上弄了簡易蠟燭台,使得晚上光線一下子明亮起來。

    夏日眾人都開著窗戶,他這邊換了蠟燭,其他五人當然立時就發現。蠟燭比油燈亮,又沒有油煙,當然比油燈用的好。

    道痴請黃錦幫忙淘換蠟燭時,本就沒有避著眾人,只是大家初來乍到,都不願多事,便沒有跟風。

    如今道痴換上蠟燭,兩個輪值小太監,因為幫了道痴忙的緣故,與道痴也熱絡不少,眾人難免意動。

    沒過幾日,其他五人便都換上蠟燭,連陳赤忠都不例外。

    夏天夜長,眾人都睡得晚,少不得在院子里納涼說笑,漸漸熟稔。就是陳赤忠,因王琪主動與之說話的緣故,在眾人面前,也不再是原來那般沉默寡言。

    在屋子里埋頭苦讀的,只有道痴與呂文召。

    道痴上輩子是應試教育出來的,即便沒有老師指導,也能自己制定出學習計劃,不過是根據自己哪里不足,就多留意哪里。

    因時間緊迫,他半點功夫都不敢浪費,除了上課與吃飯的時候,其他時候基本就閉門不出。

    他這樣,旁人還不覺得什麼,呂文召受不了了,也開始閉門讀書,熬得臉色越來越青。

    道痴面上雖還看不出什麼,可王琪看著呂文召搖搖欲墜的模樣,終于坐不住了。

    院子里又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日正好有些陰天,傍晚時涼風習習,沒有平日的燥熱,王琪便借口散步,拉著道痴從樂群院出來,穿過大成院,到了奉賢院說話。

    奉賢院,就是府學第一進。

    “就算想要讀書,也不必如此刻苦。又不是吃飯,吃完就得了,總要慢慢學才是……你瞧瞧呂大郎都熬成什麼樣,難道你非要熬成那個樣子才小心?”王琪皺眉道。

    道痴道︰“七哥,我每晚只看三個時辰書,子正時便歇下了。”

    王琪瞪眼道︰“三個時辰還少?二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熬到半夜三更才睡,一日兩日還罷,長久熬下去要命不要?”

    道痴想了想,道︰“那往後就早睡半個時辰,爭取在中午擠出半個時辰來讀書。”

    王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大伏天的,中午不休息,下午上課怎麼有精神?”說到這里,有些疑惑︰“是不是叔祖母說了什麼?二郎才逼自己這般用功?”

    道痴道︰“祖母並沒有說什麼,是我自己打算明年下場應童子試。”

    王琪聞言,不由瞪大了眼楮,圍著道痴走了兩圈,上下打量一遍,確定他沒有說笑,方正色道︰“二郎,人當有自知之明。哥哥不知你是為振興外九房的緣故,還是為了同三郎置氣的緣故,才想要下場。可是你雖與三郎同齡,卻同三郎沒法比。三郎三歲開蒙,五歲開始學經,三年前就能做時文;你雖也認識字,可也只是認識字而已,寺里還能學四書五經不成?童子試又哪里是那麼好考的?若是有心,踏踏實實地學上三、五年,你也不過十五、六歲,真要是學進去,到時候功名拿的也容易。何苦為了個神童之名,糟蹋自己身體?”

    道痴誠摯道︰“七哥,我沒有想同三郎比,七哥是曉得我家家境的,老的老小的小,我早日取得生員資格,也好早些支撐門戶。得些錢糧,也能貼補些家用。”

    他這話說的確實不假,雖說他現下是外九房唯一的男丁,可是因年紀尚幼的緣故,還不能代表外九房。外九房對外事務應酬,還要落在王寧氏身上。

    等他取得生員資格就不同,見官不用跪,在族人面前也有說話余地,成為一房之長。

    王琪疑惑道︰“你們日子就緊成這樣?洪大叔……洪大叔就沒有貼補貼補二郎?”

    道痴道︰“我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子孫,哪里好受十二房的貼補?我生母的嫁妝,我收下了,其他長輩所賜祖母做主還了回去。”

    王琪听了,不由跺腳道︰“叔祖母也太好強了些,難道她不曉得,十二房拔下個寒毛,都比外九房的腰粗!我還當洪大叔給你預備了私產,你日子寬裕,再也不用為衣食所憂,哪里曉得還有這個緣故。若是三郎曉得,怕是要愧疚死了。你們是親兄弟兩個,境遇相差這麼多。他享受富貴榮華,你這邊卻缺衣少食,這叫什麼事啊!”說到最後,已經滿是不忿,望向道痴的目光也滿是憐憫。

    道痴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忙道︰“七哥說的嚴重了,並未缺衣少食,祖母與姐姐都待我甚好,日子過得很是舒心。”

    王琪卻不以為然,道︰“二郎莫要哄我,我原本還以為你吩咐驚蟄弄了棉線,將蠟油反復用,是因不好意思太勞煩黃錦淘換蠟燭,現下才曉得你是為了節儉的緣故。想來也是,你用的蠟燭又多,要是不反復用,多少銀子也不夠使。可是我瞧了,那蠟油多是帶了污物,光線暗了不少,也經不起反復幾回使。若是你真要苦讀,哥哥我也不再攔著你,可是你得听我的,不能在這個上省銀子,真要熬傷了眼楮,可是一輩子的大事。我帶了些銀子入府,稍後取一包給你。你莫要推辭,我是做哥哥的,旁的不能幫你什麼,銀錢上幫你幾個,還能做到。你若是瞧不起我這個當七哥的,只管說不要。”

    說到這里,他又有些惱自己︰“我真是豬腦子,早見你反復用蠟油,卻沒想到銀錢上頭。”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道痴除了道謝應了,還能說什麼?

    他荷包里不僅碎銀充足,還帶了幾片金葉子,之所以做出節儉狀,是因為符合他現下的身份,外加上不願太慣著黃錦。

    畢竟要在府學待上不少日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再勞動黃錦。若是單為蠟燭一項,就源源不斷地送銀錢過去,說不定就要被黃錦視為肥羊,再開口時不知怎麼挨宰。

    要是他還在十二房,自不會算計這幾個銀錢;可到了外九房,寒門學子的身份,手中太闊綽,就太顯眼了。

    “別心疼銀錢,往後點兩只蠟燭……”王琪見道痴應了,心情大好,也不嫌熱,勾肩搭背做哥倆好的模樣︰“蒼天不負苦心人,二郎這般懂事刻苦,一定有好結果的。哥哥我等著,我這人啊,自己個兒看不見書去,卻最敬重讀書人……”

    說說笑笑,他拉著道痴轉身回樂群院去了。

    隨著腳步聲漸漸遠處,門口影壁後,探出兩個小腦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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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二章 人情到底,世子施恩

    “沒想到,王二哥的日子過得這麼苦!”皺著小臉,滿臉同情的,正是陸炳。

    另外一個,則是小郡主。她臉上有些m 茫︰“炳哥哥,那個什麼三郎是王二郎的親弟弟?既然是親兄弟,為何一個日子富貴,一個卻緊巴巴的?”

    道痴等人進府已經小半月,足以使得世子對這幾人的消息探听的清楚。陸炳同道痴最近親,自然格外留心道痴的消息,因此倒是對道痴的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

    “王三郎是王二哥嫡兄,王二哥原本是庶出,排行第四,過繼到族叔家,才開始排行為二……”陸炳道︰“王二哥親生父親家,三代為宦,比較富足;過繼的那家,日子比較窘迫。”

    小丫頭小臉繃得緊緊道︰“王二郎親爹那麼有錢,又不是養不起孩子,為何將兒子過繼出去?”

    陸炳道︰“好像是嫡母不慈什麼的,听說王二哥打小就被送到寺里養,他爹爹原闔家在湖廣任上,回安陸後才將王二哥接下山,不過沒幾日就將王二哥過繼出去。听殿下的意思,殿下與王爺曾在街上踫到過王二哥。王二哥估計是被嫡母打出門,連衣服都給剝了,穿著僧衣,饑寒交迫的,在街上盯著點心鋪子移不開眼。王爺實在看不過去,還送了一包點心給王二哥。殿下以為他是哪個寺里的小沙彌,當時還比較好奇,想要留著他說話。結果他道了謝,匆匆忙地就走。”

    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听出不妥當。這盛夏天氣,饑能挨著上,想要挨寒受凍可是不容易。

    小丫頭在旁听了,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道︰“他親娘呢?”

    陸炳嘆氣道︰“听說是生下王二哥就死了,王二哥連親娘都沒見過。”

    小丫頭哽咽道︰“他爹與他嫡母都是壞人,王二郎太可憐了。”

    陸炳應和道︰“是啊,實在是太可憐了……嫡母且不說,到底不是她生的,可爹是親的啊,還能這麼狠心,說不要兒子就不要了。我爹說了,王二哥他爹不是因懼內才不要兒子,是為了升官發財,王二哥嫡母娘家是京城里的權貴;我娘說,多半是大人造的孽,遷怒到孩子身上。”

    對于一個九歲、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不管是功名利祿,還是妻妾爭寵,都太復雜。

    他們兩個,只是簡單地將王二郎看成一個沒了生母、嫡母不容、生父厭棄的小可憐。

    兩人站在影壁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王二郎這麼可憐,自己應該幫幫他。

    小丫頭摘下自己的荷包,將里面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塞到陸炳手中︰“炳哥哥,這些給王二郎花吧……”

    竟然是半把金瓜子。

    陸炳搖頭道︰“王二哥又不是下人,怎麼好給他這個?”

    小丫頭疑hu 道︰“那給他什麼?要不叫人預備蠟燭?”

    陸炳眼楮一亮,道︰“這倒是好主意,我只說是听聞他夜里苦讀,給他準備的,要是王二哥不要,我也學王七最後那一句。平素里還覺得王七哥嘻嘻哈哈的不靠譜,關鍵的時候還真有做哥哥的樣子。”

    小丫頭點點頭道︰“王七雖胖些,可三姐姐說的不錯,他待人還t ng實誠……”

    折返回樂群院的道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坐在書桌前,開始尋思影壁後到底是誰。他方才雖沒有去影壁後將人揪出來,可清楚地听到了後邊的呼吸聲。他本以為是黃錦與高康這兩個小太監,沒想到回到樂群院,看到這兩人正同劉從雲說話。

    那影壁後是誰?听著呼吸聲,不像是只有一個人。

    道痴實在猜不出,便也不再繼續想這個問題,拿去書卷又開始讀書。畢竟方才兄弟兩個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之處。

    等到次日傍晚,世子帶了陸炳過來樂群院,還帶了幾匣子的羊脂白蠟,道痴就認定,在影壁後的是世子與陸炳。

    世子的白蠟,不是送給道痴的,而是送給六位伴讀,並且提了管事疏忽,樂群院的分例本就是白蠟,而不是燈油之類的話。還特意吩咐黃錦與高康一句,若見幾位公子的蠟燭差不多,就去庫房領。

    他既這般說,道痴也就這般听了,心中不無感慨。

    換做其他人,怕是多會借著由子送自己幾匣子蠟燭;世子小小年紀,卻曉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如此處置此事。

    為了蠟燭小事,世子能專程來一趟,眾人都覺得受寵若驚。

    世子只做隨意狀,與大家閑聊幾句,放任陸炳去尋道痴;而後自己應酬了幾句,便打著尋路炳的名義,去了道痴房間。

    在眾人面前,道痴不好明說;現下無人,他便起身,對世子躬身道謝。

    人情既然送出去,世子即便不宣揚,也沒有否認的意思,扶住道痴的胳膊道︰“說起來,還是二郎跟孤見外。孤早說過,府學里你們有什麼需要添置的,盡管開口。若不是陸炳告訴孤,孤還不曉得此事。”

    听他這般說,道痴很奇怪,影壁後的兩人,不是殿下與陸炳麼?

    不過既然是陸炳將此事捅到世子跟前,那多半是昨天傍晚的偷听者。對于這小家伙搬出世子,而不是自己過來“雪中送炭”,道痴很是佩服。他是世子的伴讀,這樣賣好的機會,最適合上位者對下位者。

    在權貴眼中,有了這樣的“雪中送炭”,收獲的就當是沉甸甸的忠誠。

    陸炳若是賣好給道痴,就有逾越之閑。

    陸炳站在世子身邊,心里正在發愁,不知該怎麼見小郡主。小郡主給他送來的那兩匣子蠟燭,還在他屋子里擱著。

    說起來道痴還真是高看他,他本沒想著在世子跟前多嘴。畢竟他與小郡主偷听,就已經是不光彩,四處宣揚就更不妥當。

    等到捧著蠟燭臨出門時,陸炳卻被範氏攔下。範氏三言兩語問清楚緣故,並不反對兒子助人為樂,可是並不贊同兒子出面。

    陸炳便遵從範氏安排,將此事稟給世子。世子對道痴本就有些好奇,听了此事,仔細思量一番,便打算成全道痴。

    所謂的成全,當然不是指幾匣子蠟燭,而是請人每隔三日為道痴補一次課。

    王府屬官中,進士出身的有限,舉人生員卻比比皆是。對于道痴這樣有志于科舉的人來說,隨便拉出個舉人秀才指導幾句,都比自己m 索強了不知多少倍。

    世子能做到這一點,道痴心中不無觸動。

    就是其他伴讀,看在眼中,望向世子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真心親近。

    樂群院中,氣氛越發好。

    呂文召見狀,越發用功。世子倒是沒有特意再給安排老師授課,只是讓給道痴補課的先生,順帶也指教下呂文召。

    見了呂文召“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模樣,道痴壓力倍增,畢竟跟著一個先生補課,要是成績相差太多,面上也過不去啊。

    他悄悄問王琪道︰“呂文召是長子,讀書又這麼刻苦,成績定是不菲。為何不好好在家里讀書,反而送到王府來?”

    王府伴讀,未來的王府屬官,對于尋常百姓來說,是份既體面又有前程的差事;可對于立志于科舉的人來說,不過是雞肋。當然,像道痴這樣另有所圖的,不包括在內。

    王琪听到道痴問這個,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聲來︰“二郎對呂家知道多少?”

    道痴老實道︰“除了曉得是大族伯的連襟,其他基本不曉得。”

    王琪忍著笑意道︰“你就沒留意沈大郎與劉三郎對呂大郎苦讀的反應?”

    道痴搖頭道︰“只顧著看書,還真沒留意旁的。”

    王琪“哈哈”笑道︰“呂家的外號,就是‘監呂’啊。他們家族人也有在外做官的,可都是納監,沒有一個有正途出身的。說來也邪x ng,不是沒出過功課好的子弟,可多是沒下場就夭折了。也不知是為遮羞,還是為了保住血脈,呂家傳下家訓,子弟不許下場應試,若想走仕途,就只能通過納監。”

    道痴還真是頭一回听說此事,不禁好奇道︰“既然不能下場,那呂大郎這麼刻苦作甚?”

    王琪冷哼道︰“換做旁人,我還要贊一聲少年意氣;換做呂大郎,那就只有老天曉得他在忙什麼。你別看他天天手不釋卷,只要近前你就曉得了,三、五天都不翻一頁,那是讀書才怪了!”

    道痴立時無語,原還以為這個呂大郎只是個不通世事的書呆子,沒想到這書呆子還是山寨版的……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6:58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三章 誰家兒女高聲問

    同道痴在王府的愜意生活相比,十二房的氣氛則顯得過于壓抑。

    隨著道痴跟著宗房嫡孫王琪入王府為世子伴讀,十二房將庶子過繼給外九房為嗣之事,也成為眾所周知之事。

    換做出繼的、過繼的是其他人家,或許還有人會猜測是不是內房想用一個庶子,換外房一個房頭的產業。可是出繼的是族中權勢僅次于宗房的十二房,繼承的是族中數得上的單薄人家外九房,謀財這一條是怎麼也立不住腳。

    也有人說王青洪的不是,可在王氏族人眼中,王青洪這位探花老爺是王氏族人的驕傲;若是十二房真有什麼不好,那也不會是王青洪的責任,各種非議都落到王楊氏頭上。

    雖說十二房在任上十來年才回來,可當年王青洪回鄉守制時,王楊氏也跟著在安陸生活了三、四年,同族中女眷自然也有往來。

    原本對于這位誥命淑人,族中女眷多是羨慕之;即便有嫉妒之心,也畏與十二房的權勢,不敢說出來。

    現下終于找到由頭,這些人哪里會放過,不能說千夫所指,也就要差不多。各種有的、沒的惡x ng都落到王楊氏身上,以訛傳訛的越來越多。

    王楊氏為了庶子之事,不僅同丈夫生了嫌隙,連兒女這邊也有了隔閡。只是她是好強的x ng子,自認為沒有做虧心事,當然不肖就此事多言。

    她卻是忘了,還有“三人成虎”這個說辭。

    不僅王氏族人議論紛紛,連外頭也都曉得,王家十二房有個妒f 。因著王楊氏,少不得有人提及十二房的幾個嫡子女。三郎聰敏,連族長都贊的;五郎還不及周歲,哪里能挑出錯處;剩下的就是十二房的大小姐王容娘。

    作為閨閣小姐,王容娘回鄉後l 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見過的不過是族中的伯娘、嬸子、嫂嫂、姊妹之類。

    然而,只一條探花老爺家的千金,就足以讓族中姊妹嫉妒她。

    在詆毀過王楊氏之後,王容娘沒有幸免。在人前寡言被當成是傲慢無禮,打扮得鮮亮被當成是驕奢,打賞下人被說成是招搖,出門次數少都被當成是瞧不起族中的窮親戚。

    一個十四歲、人前文文靜靜不曾有半點失禮的小姑娘,在眾人嫉妒詆毀下,就成了傲慢跋扈的惡女。

    王楊氏本就因替婆婆“背黑鍋”心中郁悶,可孝道當前,總不能撕破臉揭開此事,那樣的話,不管外人到底信不信,她都會再添一條“不孝”的罪名。可听了外頭對女兒的詆毀後,她實在是心火難忍,立時嘔了一口心頭血,暈死過去。

    許嬤嬤嚇的不行,忙將王楊氏扶到榻上,吩咐人四下稟告。

    為了外頭流言之事,三郎已經退出宗學,如今只在家中備考;因此,他與容娘得了消息,都飛速趕來。

    看著王楊氏面帶蒼白,嘴ch n青紫,嘴角掛著血絲,三郎除了揪心,就剩下m 茫;王容娘到底年長些,要鎮定的多,蹲在榻前,一邊詢問使沒使人請大夫,一邊拿了帕子給王楊氏擦了擦額頭冷汗。

    “踏踏踏踏。”外頭的腳步聲略顯急促,隨著簾子挑開,王青洪急匆匆地打外頭進來。

    容娘站起身來,將榻前的位置,讓給王青洪。

    王青洪顧不得同兒女說話,疾奔上前,看著雙眼緊閉、昏m 不醒的妻子,臉上滿是愧疚。

    三郎耷拉下腦袋,掩住臉上的m 茫;容娘則是看著王青洪,小臉清冷。

    王青洪沒有問,妻子為何會暈倒,他即便居家閑養,可又不是聾子、瞎子,自是曉得妻子的“冤屈”。

    族中長輩端著架子來,跟他說什麼“修身齊家”;有交情的幾位族兄弟並不相信外頭的傳言,當面向他求證將庶子出繼的真相是什麼。瞧著那架勢,都是為他抱不平的,就等著他說一句,眾人就要為他“闢謠”。

    不是沒有人質疑過那庶子的人品,想著是不是太過不堪,才被十二房所棄,委實是外九房的名聲在那里擺著,道痴又入王府為伴讀。要是真有不好,王寧氏怎麼會認下繼孫,族長太爺怎麼敢送人入王府?

    既然隱情不在孩子身上,那就在大人身上。

    關系到老太太還有寺里那位,王青洪哪里能吐l 實情,只能含含糊糊說是長輩做主。

    在眾人看來,王青洪既是一房之長,那能做他主的長輩,便只有宗房太爺。宗房太爺是出了名的寬和,哪里會胡亂插手族人家務?

    王青洪這一句含糊的話,傳到外頭倒像是越發證實王楊氏的嫉妒跋扈、凌虐庶子,使得族長太爺都看不過眼、開口提了出繼的法子。

    王楊氏嫉妒跋扈的名聲出來,王青洪“懼內”之名就跑不了的。他素來x ng子剛硬,哪里受得了“懼內”之名,心里也一直憋著一股火,搬到書房去住,有些不知怎麼面對妻子。

    事情越描越黑,王青洪除了閉門不出,再也不敢多言,只想著過陣子傳言總會消散。

    沒想到,等來的,是妻子的倒下。

    過了兩刻鐘的功夫,大夫終于到了。因大夫上了年歲,須發皆白,又是常來王家出診的,所以倒無需避諱。

    許嬤嬤在塌上擺了方凳,老大夫望聞問切一番,又就著許嬤嬤的手,仔細看了沾血的帕子,眉頭越來越緊。

    不管是王青洪,還是三郎與容娘,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王楊氏的情況確實不好,按照老大夫的說法,王楊氏早年產關傷身,本就添了氣血兩虛的病癥,若是不再受孕,好生調理還沒什麼;可沒等調理妥當,便再次受孕生產,即便熬過了當初的血蹦,可到底落下病根。

    幸好過後仔細調理多年,癥狀漸好,否則也不會時隔多年再次產子。可畢竟人到中年,元氣大失,面上看不出什麼,里頭已經空著。而後長途跋涉,心情抑郁憂憤,氣血不足就壓不住。

    如今已經嘔血,則要當心了,否則怕有礙壽元。

    隨著老大夫的話,父女三人的臉s 都越來越晦澀,等听到“有礙壽元”時,兩個小的,都忍不住紅了眼楮。王楊氏產關傷身,是因生容娘;再次受孕,拼死生下的是三郎;長途跋涉、心情憂憤是因王青洪。

    老大夫與十二房是世交,對于十二房家事多少曉得些,外頭的傳言他也听了,可是他不相信王楊氏是那種短視刻薄的f 人。

    他寫了兩個方子,看著王青洪,略有深意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王大人還需好生寬解,早已替淑人去了心結才好。只有藥石之力,恐難見成效。”

    王青洪神思不寧,並未注意到老大夫的不同,口中應著,吩咐人送上錢封。

    老大夫見他如此,到底不好再說,搖著頭告辭離去。

    王三郎耷拉下腦袋,臉上滿是自責與愧疚;容娘則是看著老大夫的背影,直接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王青洪坐在椅子上,神情木木的。

    容娘揮揮手,命許嬤嬤帶了小丫鬟推出去,堂屋只剩下父女三人。

    “母親都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您還要瞞著麼?到底為了甚麼,老太太容不下四郎?四郎出繼的內幕,有什麼不能告知世人的,父親寧願壞了母親與女兒的名聲,依舊選擇閉口不言?”容娘神情冷肅,看著王青洪道。

    王三郎听了,也望向王青洪。

    王青洪被一雙兒女盯著臉s 漲紅,“騰”地一下起身,怒道︰“誰家的規矩,做女兒來吃噠老子!?容不容的混賬話都出來。四郎是我的兒子,出繼也好,外養也好,我還做不得主?”

    王容娘移開眼,淡淡道︰“老爺自然做的了主。名聲什麼的女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太太到底上了年歲,能不能勞煩老爺,先將太太的嫌疑洗了,難道真要逼死了太太,老爺才會開始後悔。”

    看著女兒全無平素的柔順,說話也硬邦邦的,王青洪氣得呼哧帶喘,指著王容娘道︰“你這不孝女,這是在咒你母親!”

    王容娘看著王青洪,道︰“老爺莫不是忘了大夫的話,太太憂憤傷身,舊疾發作,要是不開解則有礙壽元,女兒是在求老爺救一救太太。”

    王青洪只覺得女兒的眼中滿是怨恨譏諷,就是那一聲聲“老爺”听著也沒有半點敬意。

    他羞怒難當,伸出胳膊,就對女兒甩了下去。

    “啪!”王青洪震得手心發麻,心中已經後悔,可面上還強硬著,想要開口再呵斥兩句,才發現巴掌不是落在女兒臉上,而是落在兒子身上。

    王三郎擋住榮娘前,頂著巴掌印,懇求道︰“老爺,大姐是擔心太太的病才糊涂了,老爺就饒了大姐這一遭吧。”

    一個是視為掌珠的女兒,一個是最後愛重的嫡子,王青洪皺著眉,到底放下了胳膊。

    可是這姊弟相護,與他對峙的模樣,又實在是刺眼。他冷哼一聲,指著三郎,不耐煩地看著容娘道︰“你不是想知道老太太為何容不下四郎麼?就是為了他。四郎八字硬,刑克之相。老太太怕克了三郎,才不敢養在家里。你以為你母親無辜,她為何不敢理直氣壯地道委屈,是因她生怕三郎克了你們幾個,默認了老太太攆四郎出門……”

    *

    王府,樂群堂,飯廳。

    看著道痴只用了半碗飯,就撂下筷子,王琪好奇道︰“怎麼不吃了?”

    道痴笑了笑道︰“許是昨晚沒歇好,有些沒胃口。”

    王琪擔憂道︰“是不是讀書累著,下午要不要請假歇半日?”

    想著今天下午是算課,沒有什麼可學的,道痴便點點頭,道︰“那就勞煩七哥帶我跟先生請假……”

    回到廂房,道痴擦了把臉,就在chu ng上躺了,心中也納悶,是不是自己真的累著,怎麼方才就覺得莫名地心浮氣躁……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6:59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四章 驚見淚郡主再援手

    大暑天人本就短精神,加上道痴這陣子睡的確實不多,躺在床上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可是前方……搖晃的火焰,焦黑的人形,淒慘地叫聲,還有空氣中一陣陣怪異的香味。

    香味……又是香味……

    誰在哭?

    誰的眼淚燙得他心都跟著疼……

    看著床榻上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道痴,陸炳真是嚇到,瞪大眼楮有些不知所措。他身後跟著的,是又換上小丫鬟服侍的小郡主。

    她忙推了推陸炳道︰“炳哥哥,王二郎怕是魘著,快推醒他。”

    “哦,哦!”陸炳應著,上前推著道痴道︰“王二哥,快醒醒,王二哥,快醒醒啊……”

    哭聲漸漸遠處,耳邊只剩下童子的聒噪,越來越清晰。

    道痴睜開眼楮,入眼便是兩個小腦袋瓜。

    陸炳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道︰“太好了,王二哥終于醒了。這是做了甚麼噩夢,哭成這?”

    道痴翻身坐起,並沒有回答陸炳的話,而是望向陸炳身後的小丫頭。

    小丫頭目光閃爍,往陸炳身後避了避。

    陸炳順著道痴的視線,轉過頭去,強笑道︰“這是王府的……王府的小丫鬟,我听說王二哥不舒坦,過來探望一二,這丫鬟是半路踫到,幫我提東西的。”

    小丫頭生怕道痴不相信似的,使勁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偷看道痴,小臉上滿是同情與不忍。

    道痴抹了一把臉,對陸炳道︰“勞煩大郎弟弟去外間稍坐,我整理一下馬上就過來。”

    陸炳應了一聲,便帶了小丫頭出了屏風,在外間坐了。

    茶幾上有茶盤,茶壺里有涼茶,陸炳是常來常往的,也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伸手倒了兩盞涼茶,將其中一盞遞給小丫頭。

    小丫頭拿起茶杯剛要喝,覺得不對勁,趕緊又放下,對著陸炳皺了皺鼻子。陸炳反應過來,也回了個鬼臉。

    這會兒功夫,道痴已經從屏風後出來。臉上的汗漬淚汗漬都擦淨,衣服也平整許多,沒有方才初醒來時的狼狽。

    可是因哭泣紅了眼圈,卻不是說緩過來就緩過來的。

    看著面帶溫煦的道痴,想著他方才在噩夢中痛哭的模樣,陸炳只覺得心里酸酸的。他打開茶幾上的點心盒子,故作輕松地介紹道︰“這是芸豆糕,殿下最愛吃,我也只得了這一碟子,都拿來過來,王二哥快來嘗嘗。”

    盒子里,是一個素白瓷碟,上面擺著十來塊一寸見方的芸豆糕。

    道痴點點頭︰“那真是要謝謝大郎……”說話間,拿起一塊芸豆糕,送到嘴邊。

    口干細膩微甜,極像後世的豌豆黃,只是比那個豆香味更濃些。進王府前後都算起來,道痴嘗過了七、八種點心,只有眼前這個最類似後世的味道。

    道痴不由有些愣住。

    落到陸炳與小丫頭眼中,則是王二郎太可憐,吃塊點心都歡喜的傻掉。

    陸炳心中原本地點心的那點不舍,立時煙消雲散,只剩下滿腔義氣。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我娘會做的點心可單這一種,往後有了其他的,我都拿了給王二哥吃。”

    小丫頭在旁,滿臉雀躍,差點就要為陸炳的大方拍手稱快。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平,悄悄白了的陸炳一眼。哼,對一個認識半月的同窗這般大方,為何對她那麼吝嗇,每次都跟她搶點心。

    道痴正走神,回味這最接近五百年後的味道,被陸炳一打岔,差點噎住,那一絲絲感傷也不知跑哪里去。

    “大郎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我向來正餐時吃的多,很少用點心,送到我這里,多半也擱壞,還是大郎自己用。”道痴婉拒道。

    陸炳吃驚地看著道痴︰“王二哥真不要點心?”

    道痴搖搖頭道︰“真不要。”

    陸炳疑惑道︰“那王二哥晚上餓了怎麼辦?”

    提及這個,道痴還真有些事想跟陸炳打听打听︰“外頭有沒有什麼吃食存儲便宜,不用動火,便能直接填肚子的?”

    道痴對外頭的世界陌生,陸炳又能熟悉多少?他在王府出生、王府長大,出王府的次數,並不比世子郡主們出去的次數多。

    陸炳想了一會兒,還是老實搖頭道︰“不曉得……不是點心麼?我爹曾從外頭帶回來過硬點心,擱了好長時間都沒壞,就是最後硬的咬不動。”

    道痴听了,有些失望。

    長夜漫漫,王府一日兩頓正餐、兩頓點心,本不該餓著他們。可道痴是個大肚囊,飯量本就比旁人大,最近讀書又費腦熬神,半夜老被餓醒。

    可前些日子,道痴才提了蠟燭的事,哪里好再@隆跋埂敝 嗷啊J雷鈾湓詿蠹壹嫻諞惶煬退倒  鎦宦弁 爸 輳 宦圩鴇啊?墑鞘導噬希 曇筒淮螅 醇 親 毓婢氐娜恕br />
    道痴頭一回提蠟燭之事,還算是情有可原;再要求一次,則就是得寸進尺。

    畢竟王府現下對府學這邊的安排,不管多護崽子的家長,都挑不出怠慢之處。

    他這一失望,陸炳身後的小丫頭心里就有些不好受,拉了拉陸炳的衣服,小聲道︰“王府外的不知道,王府里有米茶啊!”

    “米茶!”陸炳的眼楮立時亮了︰“對啊,怎麼忘了米茶!”

    米茶是從外頭傳進興王府的吃食,听說可追溯到的二十多年前,王妃因懷孕的緣故茶飯不思,王爺請太醫們群策群力,最後有人推薦了米茶這一民間吃食。

    米茶的標準吃法是用炒過的米,加水煮沸,然後做茶飲。可實際上,米茶也可以直接干吃,或者是泡著用。

    陸炳洋洋得意地米茶介紹一番,道痴听聞這是外頭的東西,不由欣喜道︰“那外頭有賣的沒有?”

    陸炳搖頭道︰“不曉得。”

    道痴正皺眉苦思,米茶听起來確實不錯,可到底去哪里淘換,要是驚動王府就不美了。

    小丫頭已經自告奮勇道︰“炒米茶很是省事,不過是多加一把柴火的事,就讓大廚房這邊預備得了……”說到這里,察覺出說話口氣不對,忙解釋道︰“若是王公子怕麻煩他們,可以預備兩把銅錢做賞錢”

    小丫頭這般熱心,陸炳樂意幫忙,對于道痴來說,事情仿佛都變得簡單起來。

    蠟燭寬裕,做宵夜的米茶也預備得了,日子過得真的簡單而輕松。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七。

    按照進府前王府這邊說辭,眾伴讀入了王府,每月回家休息三日,出府的時間,就定在每個月二十七日,回府的日子是三十日下午。

    不管在府學里擺出各種小大人模樣,可都是半大孩子,對家里的渴望很是濃烈,包括道痴。

    燕伯站在王府大門外,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道痴見狀便不羅嗦,與同窗們別過,隨著燕伯往家里走。

    王府在州城最中間,外九房在州城東北角,兩處相隔並不算遠。道痴即便是步行回來,也沒用得了多長時間。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不可說,像王寧氏與道痴這對祖孫相處的時間,還沒有這次分開的時間久。可是王寧氏心里,卻早已將道痴當自家骨肉。

    將府學里的事情問得七七八八,確認孫子卻是在里面沒吃苦,王寧氏心里才踏實下來。

    可是想起一事,她原本大好的心情就沉了下去,可是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老人家尋了一張帖子,遞給道痴。

    道痴打開看了,原來本月六月三十日,是十二房幼子“抓周”之喜,十二房要擺酒,少不得宴請族人。

    他猶豫了一下道︰“祖母,咱們不用去吧?或許那邊只是客氣一下才發的帖子,未必願意讓我們過去。”

    王寧氏搖了搖頭︰“不管他們是不是真心邀請,老婆子都當帶你過去……”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6:59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五章 聞惡語寧氏憐不平

   道痴聞言,遲疑道︰“祖母,莫非孫兒不在家這些日子,有什麼事情發生?”

    雖說相處不到半月,可是他瞧出來,王寧氏並不是多事之人,這次主動提及赴宴,定有什麼內情。

    王寧氏點點頭,道︰“因你出繼之事,近日十二房所受非議眾多。不單單是歸罪于王楊氏‘嫉妒不賢’上,連大姐兒容娘的名聲也受到牽連。我雖沒見過容娘,可既是三郎的一奶同胞的姐姐,估摸也差不到哪兒去。況且那些詆毀之言,多是風言風語,並無什麼真正惡行。

    事情到底是因你而起,大人們或許並不無辜,可干一個小姑娘什麼事?你不看在旁的身上,只看在三郎帶你如此友愛份上,也要露露面。這世道,女子不易,小姑娘還沒說親,若是就此壞了名聲,下半輩子可怎麼好?”

    道痴听了,不由皺眉道︰“怎麼會這樣?那……洪老爺就沒說什麼?”

    王寧氏道︰“自古流言蜚語,都是越描越黑。如今三郎退了宗學,洪老爺閉門不出。這些流言蜚語對他們來說,或許不過是添一時堵。可若是壞了容娘的名聲,就是一輩子的大事。”

    道痴困惑道︰“祖母,為何那邊不對外實話實說?我八字純陽又不是胡編出來的,說我與他們家人八字相沖才過繼出來,不是也是一種解釋麼?為何會任由流言傳到這個地步?”

    王寧氏道︰“誰曉得呢,估計他們也要幾分臉面,不好意思將事情都推到你這小毛頭身上。再說即便真推到你身上,也要看外頭的人信不信。人皆有嫉妒之心,說起來還是十二房的富貴太晃眼,心中生嫉妒的族人太多,才有了現下的暗涌。”

    除了道痴請王寧氏送東西回十二房那次,祖孫兩個都沒有再提過十二房。老太太從來沒問過,道痴也沒有提及。

    想想回十二房那兩日,三郎的敦厚,容娘的開朗,還有餐桌上擺在自己眼前的精致素菜,不管是愛屋及烏也好,還是其他也好,道痴真的對王楊氏生不出什麼惡感。

    “祖母,十二房那邊……見不得孫兒的不是楊淑人,而是太淑人?”道痴想了想,終是開口道。

    他能理解王青洪因孝順的緣故,不願意開口提王崔氏如何;到了他這里,可沒有為親者諱的意思。

    這下子,吃驚的輪到王寧氏。

    老人家目瞪口呆︰“這話怎麼說?”

    道痴講述了自己回十二房那兩日,王崔氏的反應,以及王崔氏“生病”,讓兒子將道痴送到外宅的話。

    王寧氏听著,時而怒,時而驚,最後便是深深地疑惑。

    畢竟道痴生母小崔氏是王崔氏的親佷女,又是她做主納進門的,若是沒有緣故,王崔氏不該這樣對道痴。

    想來想去,王寧氏只能想到小崔氏的死上,嘆了一口氣道︰“人上了年歲,不僅忌諱生死,還容易回想過去。瞧著老太太的反應,也並不是就厭了你,更像是愧疚,見不得你。估計是見到你,容易想去逝者。或許在她心中,始終對你生母有愧,想著是不是自己照看不周的緣故才沒留下佷女的性命什麼的。她啊,性子太剛愎,這樣的人容易鑽牛角尖。逝者已矣,不顧念活著的,她終是會有後悔那一日。”

    道痴沒有說話,王寧氏的猜測與他想的差不多。

    只是王寧氏不知,道痴這個身體小時候是傻子。道痴覺得,王崔氏的愧疚,更像是因十年前將傻孫子獨自留在安陸所致,因此見到道痴不傻的時候,老太太才那樣震驚。

    這一點倒不是道痴有意相瞞,而是老和尚與族長太爺都再三囑咐,將他不要提及此事。

    王寧氏早先對王楊氏並無好感,現下也不禁心里替她委屈。又見道痴提及十二房那邊,並無怨憤,還有為王楊氏辯白之意,老人家心里也踏實下來。

    王寧氏對道痴道︰“我好好的孫子,被那些扯老婆舌的說成是挨打受罵的小可憐,真是可惱。三十那日,咱們祖孫兩個就過去吃酒,也讓她們見識見識我好孫兒的氣度。”

    道痴點頭道︰“嗯,孫兒听祖母的,正好在課業上也有請教三哥的地方。”

    祖孫相視一下,彼此心中都有了計較。

    王寧氏是覺得這個孫子大氣,不是愛計較的性子,這樣很好;道痴則想著,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老太太平素嚴肅是嚴肅,可實是個心善的人。

    因道痴歸家的緣故,當晚飯桌上的菜色十分豐盛。道痴一口氣吃了三大晚飯,才撂下筷子。

    臘梅已經有些做丫鬟的架勢,在王寧氏的教導下,規矩上也有些拿得出手;順娘的氣色,則是比以前好多了,眼底也不再泛青,恢復了白皙。

    王寧氏見道痴吃的多,怕他積食,,催著他在院子里溜達消食。

    道痴一時起了童心,將雞舍里那個耀武揚武的大公雞放了出來,開始時雞攆人,隨後是人攆雞。竟是將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累得不成樣子,軟倒在雞舍前,對著王寧氏可憐兮兮的“咯咯”叫。

    順娘與臘梅都笑個不停,王寧氏臉上也有些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次日,道痴同往寧氏打過招呼,便出城去了西山寺。他沒有帶驚蟄,而是給驚蟄留了任務,讓驚蟄陪著燕伯去城外查看他生母留給他的那三十畝地。

    雖說在王寧氏看來,那是道痴的私產,不願動用。可是道痴看來,那是他能擺在世人眼前唯一收入來源,正好可以大大方方的貼補家中生計。

    即便不能讓家里立時改天換地,可細糧換粗糧是不用,留足家中吃的糧食外,還能賣一部分做其他花銷。

    上了西山,道痴的心立時松快。

    等到了山門下,看著前面並不巍峨的寺廟,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他抬頭看了看天,估算一下時間,想著虎頭這功夫多半在後山捶石頭,便沒有叩門,而是將衣襟撩起,順著寺牆走到後邊,從廚房跨院這里翻牆而入。

    跨院里,水缸里的水盛的滿滿的,牆角處,又添了不少新劈的木材。

    道痴帶了笑,走進後院。

    禪房里傳出一下一下的木魚聲,道痴走到禪房門口,恭敬道︰“大師父,我回來了。”

    木魚聲戛然而止,隨即是老和尚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道痴推門進去,看到老相橫生的老和尚,心下惴惴。

    老和尚的目光,卻越發仁慈平和。

    他沒有問道痴在王府日子如何,只叫道痴背誦《小人經?謗言卷》。

    “人微不諍,才庸不薦。攻其人忌,人難容也。陷其窘地人自污,謗之易也。善其仇者人莫識,謗之實也。設其惡言人弗辯,謗之成也。謗而不辯,其事自明,人惡稍減也。謗而強辯,其事反濁,人怨益增也。失于上者,下比毀之;失于下者,上必疑之。假天言之掩私,假民言事見信,人者盡惑焉。”道痴背誦到底,若有所思。

    不過一百多字,不僅說了如何“謗言”他人,還有如何應對“謗言”。

    人生一世,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說。

    王楊氏對流言蜚語的應對,正好合了其中“謗而不辯”這條。

    連王寧氏這樣不愛多事的人,都對她們母女的處境不平,又正應了“人惡稍減也”這句話。

    人言可畏,舌頭能殺人,端看這把刀握在誰的手中,道痴若有所悟。

    道痴在山上住了一碗,次日用了早飯,才別了老和尚下山。

    虎頭滿臉的舍不得,將道痴送到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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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六章 攀權勢小人生祟

    燕伯與驚蟄帶回來的消息不錯,佃著那三十畝中田的,是王家的老佃戶,是戶本分老實的人家,對于換東家之事,也听十二房的莊頭說了緣故。

    只是一直沒有新東家的傳召,他們亦不好找上門來。燕伯已經同他們交代清楚,依舊是每畝一石稻的地租,每年十月初一前交齊租糧。

    對于這個結果,道痴很滿意。

    不說旁的,單這三十畝加上外九房名下那十二畝的租糧,就是四十三石,磨成大米也有三十石,不僅主僕上下七口的口糧夠了,還能有些余銀。順娘這邊,也無需用女紅來貼補家計。

    順娘的親事,早就道痴過繼之前,就相看的差不多,是後街田家二小子,只等順娘及笄後就下定。

    田家祖上是王家的姻親,幾代人都依附王家謀生,也攢下十幾畝地。可是這一代家中五個兒子,說親是筆大開銷。除了長子娶了媳婦外,下邊四個都沒有說上人家。

    自听說外九房有召婿的風聲,田家就托人來說和,想將次子贅過來,不僅能省一分取媳婦的開銷,還能多少得一分銀子。王寧氏見田家二小子雖只識幾個字,可勝在老實勤快,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心里便肯了。

    道痴到外九房,曾見過田二郎一遭,印象還不算壞。那是個略帶靦腆的人,如今在宗房名下的鋪子里做學徒。

    道痴心中也曾疑惑,像外九房這樣書香門第人家,為何不召個讀書人為婿。

    王寧氏說的明白︰“這世上女子可‘望子成龍’、‘望孫成龍’,也不乏‘望夫成龍’的,可這世上夫貴妻榮的有幾個?糟糠豈是那麼好做的?尋常人家的男子顯達,糟糠或許還能留著做個擺設;贅婿身份的人顯達,糟糠能不能保全性命,都要看老天是否開眼。”

    這才是世事洞明皆學問。

    道痴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他雖早有志向,要做人上人,可並沒有左右順娘親事的想法。

    一是相信老太太的眼光,二是順娘的性子過于柔順,召贅上門,上面有老太太,下邊有自己這個兄弟,總會讓她過得舒心自在。要不然嫁出門去,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門小戶,喜樂都要看他人。

    想著自己到外九房不過旬月,順娘就給自己縫了幾身衣裳,她自己卻依舊是兩身洗得發白的舊裙,道痴便覺得自己這個做弟弟的有太多不足。

    正好下午得閑,道痴便打算上街去轉轉,一是為順娘添置些衣服料子,二是為小五郎買長命鎖。

    王寧氏會中午給他看了明日的禮,除了幾塊細布外,還預備了一對銀手鐲,並沒有周歲禮中常見的長命鎖。

    王寧氏只說道痴是五郎的哥哥,當單獨預備份禮,便塞給他銀錢,讓他親自去置辦長命鎖。

    老人家雖面上沒顯露什麼,可道痴曉得她是避諱。畢竟她的丈夫、兒孫都是短壽,她哪里好送人長命鎖。

    道痴將銀子又塞回王寧氏手中,給老太太看了他的荷包。

    他入王府時,王老太太塞了一包碎銀給他,除了開始勞煩黃錦淘換蠟燭時用了兩塊之外,就是後來得米茶時花了一些,剩下大多半。

    道痴雖看著小大人似的,可王寧氏想著他打小養在山里,對于城里還比較陌生,便又囑咐他去尋王琪同去。

    道痴應了,心里也想要尋王琪打听打听三郎退出宗學之事,沒想到剛出大門口,便見到宗房的馬車。

    馬車上不只王琪一個,王琪與三郎聯袂而至。

    兩人都不算外人,道痴也沒有請二人下車吃茶之類的,直接上了馬車,說了去銀樓之事。

    听他說是要買長命鎖,並且明日會去十二房赴宴,王琪“哈哈”笑道︰“太好了,正好哥哥明日也去。二郎回去後跟叔祖母說,無需從外頭雇車,明早我過去接叔祖母與二郎。”

    王三郎眼楮亮晶晶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我今日過來,本是怕二郎不耐煩應酬,想要勸二郎明日過去。帖子是我做主下的。”

    道痴笑笑道︰“我即便憊懶些,可十二房同外九房的距離又不算遠,哪里就去不了?”

    王三郎遲疑道︰“那叔祖母那邊……會不會不高興,讓二郎為難了麼?”

    他本是赤誠的性子,七情上臉,原本清俊的臉上,有羞愧、有愁悶、有憂慮,復雜莫辨。那個如同白紙一般純淨的少年,開始長大了。

    道痴搖搖頭道︰“祖母不會的,我還沒拿主意時,祖母便勸我去了,而且祖母明日也會過去。”

    王三郎驚喜道︰“真的?”

    道痴笑著點點頭,王琪拍了王三郎腦門一下,道︰“我就說叔祖母最是通情達理,哪里會信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更不要說什麼遷怒不遷怒到你頭上。”

    王三郎臉色通紅,臉色訕訕。

    道痴听著這其中像是有故事的,問道︰“怎麼話說?”

    王琪翻了個白眼道︰“還不是為族里那些風言風語,將你說成小可憐,將洪大嬸說成是惡人,三郎怕叔祖母相信那些話,不讓他進門,才拖了我一道過來。”

    王三郎滿臉羞慚,從座位起身,對著道痴做了長揖道︰“二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車廂里本就逼仄,馬車又在行進中,王三郎一個不穩,差點摔出車廂外。

    王琪忙拉了他一把,將他按回座位上,做了個抹汗的姿勢道︰“嚇死哥哥。要是你真跌出去,傳到外頭,說不定就要說你們兄弟鬩牆,在馬車上大戰三百回合。”

    他本是一句話,可王三郎這陣子見識了流言蜚語的威力,不由心里戚戚然。

    道痴見狀,怕他被外事所擾,分了心思,影響明年的童子試,便正色道︰“三哥,不遭人嫉是庸才……伯娘與容娘姐姐之所以被眾人詆毀,沒有旁的緣故,不過是遭人嫉妒而已。伯娘不僅娘家顯貴,又夫貴妻榮得了赦封,族中婦人能與之比肩的,屈指可數;容娘姐姐不僅出身好,人品相貌又出眾,同輩的姊妹中也是翹楚。她們太過于嫉妒,才借題發揮,生出這些事端。不過是些無知婦人的村話,三哥要是記在心上,分了讀書的心思,才合了她們的意。”

    王三郎低頭道︰“我也是太太教養大的,為什麼她們只詆毀姐姐,不來說我?”

    道痴嗤笑道︰“人性貪婪,落井下石的時候,還不忘了為以後佔便宜再留一線。她們攪風攪雨,不過是嫉妒的狠了,巴不得看笑話。三哥卻是少有才名,誰能保證不是王家的另一個探花老爺。若是將污水潑到三哥身上,引得三哥與族人決裂,等到三哥騰達時,她們還怎麼上門來佔便宜?”

    王三郎臉色青白,已經是怒到極點,咬牙道︰“她們憑什麼認為,欺負了太太與姐姐,我還能任由她們攀附?”

    道痴道︰“書上不是寫了麼?君子可欺之以方。”說到這里,他沉默了一下︰“無風不起浪,不是說被詆毀的人就一定有過失,而是說那些隱在暗處之人,說不定另有用心。要不然個人過個人的日子,總沒有平白無故盯著旁人的道理。”

    他也是才想起其中不對之處,十二房既是族中除了宗房最有權勢的一房,那些本當巴結依附十二房的族人,有什麼底氣與十二房仗腰子?欺負了十二房的女眷,還能厚著面子來佔便宜,這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王三郎還在憤憤難平,王琪卻詫異地看了道痴一眼,道︰“真沒想到,哥哥千方百計才打听到的消息,你不過因幾句閑話便猜著。”

    听他這麼說,王三郎與道痴齊齊望過去。

    王琪摸了摸鼻子道︰“不過是有些風聲,並沒有準信。我就這麼一說,你們兄弟就這麼一听,心里有數就行。說過之後,我可是不認的。”

    王三郎已經是急不可耐︰“七哥……”

    王琪見他急了,不好再拖,忙道︰“是三房那邊……听說漢大叔有個姨妹,長得天仙似的,正在說人家……”

    三房房主王青漢,不僅自家經商豪富,娶的妻子也是漢陽巨賈家的千金。听說那一位的嫁妝,就不止萬金。

    王三郎到底不是無知稚子,忍著怒氣道︰“就為了這個緣故,他們就詆毀太太與姐姐?”

    王琪道︰“听堂姐說,漢大叔那位姨妹,好像不大喜歡容娘姐姐。”

    王三郎原本還以為是因自己家務處置不當的緣故,才使得母親與姐姐受了無妄之災,即便心中對祖母與父親多有埋怨,可也信了父親那句寧事息人的話,等著流言自己散去。

    從沒想過,這其中會有其他的厲害糾紛,有人這般心思詭異地算計自己的家人。

    見他怒不可赦,王琪怕他要去三房問罪,忙一把按住道︰“好三郎,這也是哥哥的一點猜測,沒憑沒據,哪里做的了準?再說真要鬧出來,將洪大叔與漢大叔那個姨妹說到一處,那姨娘不納也得納。你可得消停得。”

    王三郎長吐了一口氣,神情稍緩,強笑道︰“七哥放心,我既見識了人言可畏,哪里還會行如此魯莽之事。這本不是我當出面的事,只是為人子女,我總不能就這樣任由人欺負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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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七章 挑挑揀揀長命鎖

    接下來,車廂里的氣氛有些沉重,小兄弟幾個各有思量。

    王琪想的是內三房王青漢,族中最富庶的房頭,王青漢同宗房的關系還算親近,王琪與之也是相熟。

    在他看來,王青漢因銀子多,底氣足,向來是個傲氣的。如今卻千方百計地想要將小姨子塞給族兄做妾,這實在是太令人意外。

    妾不過是玩意兒,越是有規矩的人家,妾的身份越低。

    王青漢岳家既然是漢陽巨賈,那小姨妹嫁妝上定是不菲,不找個正經人家做正頭夫妻,卻巴巴地上趕子給與做妾,這不是下賤是什麼?

    洪大叔相貌堂堂,長得又少相,看著不過三十來許似的,是挺招人的。是不是他去三房應酬,被三房的小姨妹給看上了?

    王琪到底年紀大些,仔細思量一番,便想到緊要之處。

    三房有財,可是無勢,向來都是親近宗房,那個小姨妹,也長隨姐姐到宗房做客。

    好像听大伯娘提及,漢太太曾打听起京中二伯家的事情。待曉得二伯家兩個堂兄,一個已經舉業,娶親生子;另外一個也入了國子監,漢太太還贊了又贊。

    現下想想,她們姊妹是不是之前也盯上過宗房?

    王琪摸了摸下巴,第一次陷入迷茫。有財無勢,是不是心里不踏實?

    道痴也正想著這一點,對于這個三房王青漢的大名,他早在承繼外九房前便听過。

    當初族長太爺在西山寺提及斷嗣族人中,就包括王青漢。

    按照血脈遠近來說,內房族人都是服親,當然比出服的外房血脈要親近些,從血脈親近上當選三房才對。

    老和尚沒有選三房,不單單是因王青漢行商賈之事,還因他與岳家關系太近,兩家的生意多攪合在一處,連帶著江南與廣州的生意,都有岳家股份。

    王青漢連喪兩妻,兩次續娶的都是姨妹,這其中有人情,更多的利益牽連。

    老和尚不用猜也能想到,不管是誰做三房的嗣子,三房的媳婦,一定是從漢太太娘家佷女里選,再無旁人。

    王家畢竟是正經的士紳人家,漢太太娘家可是地道的商賈,那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擱在尋常人家或者能成賢內助,可對于有心出仕的道痴來說,不僅沒有助力,反而會成為拖累。

    除了想著王青漢想要攀附十二房外,道痴還想到宗房對三房的“關注”。

    雖然王琪說是他“千方百計”打听到的,可這種陰私之事,哪里是一個少年能輕易打探得到的?

    他消息的來源,多半還是在宗房內。

    三房斷嗣,對于宗房來說,未嘗不是塊大肥肉。三房不管是選嗣,還是做什麼,都越不過宗房去。

    如此說來,三房對十二房的“攀附”,是不是也是為了防著宗房?

    對于自己從十二房出繼到外九房那日之事,道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十分家產獻三分”。

    對于外九房這樣窮人家的家產,只有日子更窘迫的外十房會惦記,宗房與內房對于這點家產完全是不屑一顧的態度;可是三房的家產,傳言中可是有百萬之富。

    是不是族長太爺出面,安排自己過繼到外九房之事,將王青漢嚇到了?

    為了防止宗房插手三房選嗣之事,他才想要將族中權勢僅次于宗房的十二房拉到三房那邊?

    如此說來,王楊氏與王容娘所受的“果”,還是道痴出繼的“因”。

    王三郎心中,則都是氣憤之余有些無奈。他雖剛說了不會讓人白白欺負自己母親,可一時也想不到該如何為母親出頭。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早些回家,將此事告之姐姐,看看姐姐什麼意思。

    不過無奈是無奈,他心里反而踏實幾分。敵人在外,並不可怕;就怕家里親長不合,那樣才是真讓人無力。

    車廂里氣氛沉悶,直到到了銀樓,大家情緒才好些。

    銀樓里,多是一些女眷再挑選首飾,見進來的是三個少年,少不得指指點點的,可也並不回避。

    王琪不知從哪里摸出把檀香扇,打開來美滋滋地搖著,還不忘這里那里來個飛眼。王三郎見狀悶聲而笑,道痴則是忍不住捂臉。

    怪不得剛剛瞧著王琪就覺得有些不對頭,原來他在拷貝沈鶴軒,不僅僅是穿著打扮相類,還有這搖扇子時“顧盼神飛”的神態,也學的七七八八。

    蒼天啊,大地啊,趕緊將這個丟人現眼的胖子收了去。

    沈鶴軒能被稱為“沈鳳凰”,名副其實。反正就道痴見過的少年中,沈鶴軒絕對排在榜首。

    王琪五官並不難看,可這痴肥的身材,還有那憨憨的傻笑,這般作態,不見風流,只顯得越發猥瑣。

    銀樓里眾人,不看他還能看哪個?

    王琪卻是人來瘋,鬧騰的越發歡實,揚著下巴招呼伙計︰“將你們這里最好的長命鎖都擺出來,我們要買長命鎖!”

    伙計見這他年紀雖不大,打扮的也古怪,可像是個有錢的,便堆笑道︰“好 ,小的這就給幾位公子取長命鎖。”

    說話的功夫,伙計取了三個錦盒出來。

    不說旁的,觀看盒子,賣相就極佳。

    等打開來,果然都十分精巧。

    第一只長命鎖下邊綴了九只蓮子造型小鈴鐺,後邊有蓮蓬圖案;第二只連著銀項圈,看著古樸大氣;第三只則是瓖了佛家七寶,華麗非常。

    三件都是銀器,因民間有說法,小孩子命輕,壓不住金器,所以多是帶銀器闢邪。

    王琪見東西擺出來,便將位置讓給道痴,讓他來選。

    道痴將三只長命鎖看了一遍,微微搖頭,對那個伙計道︰“這三只長命鎖都是上品,只是有些不和我的心意。勞煩小哥,再幫我找一找。”

    伙計自是听出他話中之意,問道︰“那小公子想要尋只什麼樣的?”

    道痴指了指第一只錦盒道︰“不要有鈴鐺瓔珞等綴物……”又指了指第二個︰“不要太沉,最好重量在一兩之內……”說著,又指了指第三個︰“嵌寶的可以,只是外形要再圓潤些。”

    伙計仔細听了,奉承道︰“小公子好仔細的心思,小的這就去找。”

    在王琪看來,前面這三只長命鎖,哪個都能拿得出手,偏道痴這麼婆媽,便嘀咕道︰“有鈴鐺有什麼不好,沉甸甸的才能顯示富貴……”

    王三郎在旁,卻知曉道痴的用意,望向道痴的目光,有些水潤。

    這會兒功夫,伙計又找了兩只錦盒出來。

    里面各裝著一只長命鎖,一只嵌寶,一只不嵌寶。兩只都是按照道痴方才的要求挑出來的。

    兩只長命鎖都非常小巧,價格卻是天差地別。

    不嵌寶的那只長命鎖,只要一兩八錢銀子。這個價格,還是因做工實在精致,要是做工尋常些的,價格不會比銀子本身的重量多五成。

    嵌寶的那只長命鎖,則開價十二兩銀子。

    按照伙計的介紹,這本不是本地銀匠的工藝,而是從廣州那邊進的貨,用的是外洋的瓖嵌工藝,才能做的這麼精細。

    見道痴對那嵌寶長命鎖有意,王琪忙勸道︰“二郎,前面那個就挺不錯……五郎抓周,各家長輩多是要送長命鎖的,哪里就能都戴上?心意到了就行。”

    王三郎也道︰“是啊。是啊。二郎,前一個就很好。”

    道痴道︰“不管五郎戴不戴,我總要挑個好的給他。”

    在講下去一兩銀子後,他以十一兩銀子的價格,將那嵌寶長命鎖買下。

    十一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道痴卻並不心疼,因為他曉得,自己這只長命鎖不會“閑置”,只要自己送了,多半都會出現五郎身上。

    為了他出繼之事,十二房受了眾多非議,只要在眾人面前顯示他與十二房並沒有反目成仇,十二房待他這個出繼之子也多親近,才能早日驅散傳言。

    王楊氏是個聰明人,在知曉了外頭的算計後,相信她會盡快做出應對。

    買完長命鎖,想著自己明天下午就要回王府,七月末才能再出來,他又花二兩半銀子,買了一對金丁香耳墜,一對細細地金耳環。

    這下,真是惹得王琪側目。

    從銀樓出來,他搭著道痴的肩膀道︰“闊綽了啊!老實說,哪里淘換的銀子,這般大手大腳?仔細叔祖母不高興。”

    道痴不好提老和尚那邊,便道︰“我生母留下的嫁妝里,有些銀錢。”

    王三郎低下頭,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荷包。

    他的荷包里,金葉子、銀錠子都有,絕不止十幾兩銀子。雖說回安陸後,需要花銷的地方少了,可在南昌時,同窗好友出去吃酒听戲,隨手花個十兩八兩都是尋常。

    到了自己弟弟這里,花上幾兩銀子都要動用逝者所遺。

    王琪收了笑,對道痴道︰“即便叔祖母沒有代你保管你生母的嫁妝,你也不要胡花。往後你考學也好,成家也好,需要用到銀錢的地方還多。再說,叔祖母是個節儉的人,自見不得長輩如此大手大腳。你給叔祖母與順娘姐姐添置東西,雖然是好意,可是若惹著老人家心里不痛快,不就成了好心辦壞事?”

    這真是有些哥哥的做派。

    道痴點點頭,誠心誠意謝道︰“謝謝七哥,弟弟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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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八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一)

    因王三郎著急回家,小兄弟幾個從銀樓出來,便沒有在街市繼續逗留。將道痴送回外九房後,王三郎便與王琪匆忙離去。

    午後的院子里,一片寂靜。

    道痴沒有去上房,直接去了西廂門口。順娘坐在繡架前正繡花,臘梅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分線,主僕兩個正用心,沒有留意外頭。

    “姐姐。”道痴站在門口,喚了一聲。

    順娘與臘梅主僕二人,這才看見道痴。臘梅連忙起身,順娘看道痴額上汗津津的,吩咐臘梅道︰“倒碗綠豆湯來。”

    臘梅應聲出去,順娘招呼著道痴進屋坐了,投了塊濕毛巾遞給他。道痴在臉上抹了一把,去了不少燥熱。

    順娘看到道痴擱在一邊的錦盒,笑問道︰“長命鎖買來了?”

    道痴點點頭,打開錦盒,取了長命鎖,遞給順娘。順娘小心接過,手指輕撫過上面的各色寶石,贊嘆道︰“真好看,我還是有一遭見嵌寶的長命鎖。”

    道痴從荷包里摸出個小紗袋來,從里面取出那對金丁香耳墜,遞過去道︰“這是送給姐姐的。”

    順娘聞言,抬起頭來,視線正落到這耳墜上,半響方反應過來,忙搖頭道︰“我哪里用得戴這個?二郎快收回去。”

    道痴皺眉道︰“反正銀樓也不會給退,姐姐戴不戴,這都是姐姐的。”說罷,直接將耳墜塞到順娘手中。

    實際上,這委實上不上什麼好東西,分量也就一錢多金子,小小的丁香花比大米粒大不了多少。可是順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如同稀世珍寶似的,看的有些移不開眼。

    看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搖搖頭道︰“要是銀樓那邊不給退,就給祖母戴,祖母原來也有金耳環,大哥下場前家里銀子不夠,祖母就當了死當。”因提到逝去兄長,她的情緒有些低沉。對那金耳墜,盡管有喜愛,卻沒有貪欲。

    真是一個好姑娘。

    道痴伸出胳膊,撫了撫順娘的頭頂。

    順娘驚訝地抬起頭,哭笑不得地看著道痴,反手也撫了撫他的頭頂道︰“人小鬼大,我才是姐姐呢。”

    道痴將小紗袋里的耳環倒出來,遞給順娘道︰“祖母的禮物在這里。姐姐的還是自己個兒留著吧,哪里有老人家戴丁香墜子的。”

    其實,這個時代女人戴什麼首飾,道痴哪里曉得,不過是听小伙計介紹的時候說了一嘴,才這樣說。

    順娘听了,猶豫道︰“那能不能用這個給祖母再換對耳環?”

    道痴道︰“祖母只有一對耳朵,有了這個,還要耳環作甚?姐姐就不要再羅嗦。這才是開始,等我大些,給姐姐買一匣子首飾,讓姐姐每天數著玩。”

    順娘掩袖而笑道︰“就說孩子話,首飾又不能當飯吃,哪里還用老買?”說到這里,看了上房一眼,壓低音量道︰“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有四,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跟長輩請示,怎麼就敢隨便花錢?這次我尋思祖母會饒過你;有了下回,小心家法侍候!”

    道痴亦小聲問道︰“姐姐,咱們家家法是什麼?”

    順娘笑道︰“罰抄《孝經》百遍。”

    道痴聞言,松了一口氣,《孝經》三千多字,一百遍也就是三十萬字,即便毛筆字慢些,兩、三日的功夫也就得了。

    這時,便听順娘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話︰“抄完前,不得吃飯……”

    姊弟說話間,臘梅已經端了綠豆湯來。這是早上熬好的,沉在井里,入口清涼,十分解暑消熱。

    這會兒功夫,就听到上房有動靜,王寧氏睡完午覺,挑了門簾出來。

    道痴撂下湯碗,拿起錦盒出了西廂︰“祖母,孫兒回來了……”

    眼前這是個睿智的老太太,道痴就十二房之事,有些話想對老人家說。

    王寧氏抬頭看看天色,詫異道︰“恁快?沒去尋七郎?”

    “出去就在門口踫到了,他帶著三郎過來尋孫兒。”道痴回道。

    祖孫兩個回轉到上房,王寧氏先看了長命鎖,點頭道︰“算得上精致,這份禮物不跌你這當哥哥的份。”

    道痴正想說三房算計十二房之事,順娘挑了簾子進來,她來給王寧氏送綠豆湯。

    道痴想了想,沒有避順娘,對王寧氏說了十二房的流言背後或許是三房算計之事。

    王寧氏的臉沉了下來,順娘听著里面有什麼妻妻妾妾之類的話,紅著臉起身想要避出去,王寧氏擺擺手道︰“你也大了,沒有什麼听不得的。”

    “怪不得這風言風語來的邪乎,我只當楊氏是得罪了哪個妯娌,沒想到還有這個緣故。”王寧氏嘆氣道︰“不管是為了什麼,污人名聲,壞人姻緣,太過下作。老天有眼,三房這麼鬧騰,終得不了好。”

    順娘即便性子柔順,也不禁皺眉,小聲道︰“心腸真是壞透了,長輩們恩怨且不說,容娘妹妹何其無辜,好好的女孩兒,白白叫人說嘴。”

    王寧氏尋思了一會兒,對道痴道︰“即便有人居心叵測,可事情畢竟因你過繼而起。想要從根子上去了流言,還得如此如此……”

    道痴一一點頭應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越發敬重。

    祖孫之間,氣氛正好,順娘在旁眨了眨眼,掏出小紗袋,道︰“祖母,二郎買了禮物給祖母與孫女呢……”

    次日,道痴換上潞綢直,頭上發了福巾,一副小公子裝扮。王寧氏也早早地翻出一件半新不舊的串綢窄袖褙子,用熨斗熨服帖了換上,耳朵上帶了那對金耳環,頭上包著實紗額帕,平添幾分雍容,絲毫不顯寒酸。

    王琪坐著馬車來接人,見到王寧氏的時候,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好一頓奉承︰“哎呀,叔祖母這一拾掇,可是真顯年輕。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孫兒伯娘呢。”

    王寧氏笑道︰“又淘氣!跟誰學的油嘴兒,不可渾說。”

    王琪“嘿嘿”笑著,同道痴一起,扶著王寧氏上了馬車。

    外九房到宗房不算遠,可到十二房,馬車還正經要走一陣子。

    一路上,王琪就沒住口,將道痴贊了又贊,夸得道痴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的不過是他在府學如何勤學,如何自律,如此苦讀之類的話。

    王寧氏臉上開始時笑著听著,越听臉色越僵,看著道痴道︰“心靜則平,平則智,智則不亂,不亂則不衰。這是你自己個兒說的話,你忘了?”

    道痴見王寧氏著惱,忙道︰“孫兒沒忘。”

    王寧氏正色道︰“那你作甚如此急功近利?你才多大點兒年紀,就是你父親、你大哥當年像你這麼大年紀時,也沒有像你這樣急迫。你才十一歲,踏實學習幾年,有什麼來不及的?”

    道痴當然不能說皇帝沒幾年活頭,世子三、兩年之內便會進京做皇帝,要是自己起步太晚,那還真的來不及。

    在王琪跟前說的為了外九房生計苦讀的說辭,在老太太跟前是不能說的。道痴只得滿臉誠摯道︰“祖母,孫兒曉得量力而行的道理,孫兒只是想要下場試試……孫兒雖沒有神童之名,可也想要下場試試……”

    他沒有半點孩氣,一本正經地說了兩次“想要下場試試”。

    王寧氏心里嘆息一聲,對于這個嗣孫平素言行小大人似的,老人家以為是因兩次被遺棄孩子心里受傷的緣故。

    這般迫切地想要下場應試,是不是也是想要出成績給那邊看?

    這樣想著,王寧氏倒舍不得攔他,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身子骨都是最重要。我老了,實再受不了什麼,你姐姐將來也要等著你照看。”

    道痴認證道︰“祖母放心,孫兒一定好好的……”

    王琪在旁,不停抹汗。他稱贊道痴,不過是為了哄老太太開心,沒想到反而讓老人家擔心,不免後悔自己嘴快。

    這會兒見祖孫兩個說得了,他的心才踏實些,嘴巴卻似打了封條似的,再也不敢胡咧咧。

    *

    十二房,正院。

    王楊氏早已穿戴起來,臉上涂了淡淡的粉,將憔悴掩下。她眼楮亮亮的,坐在梳妝台前,拿起珠冠戴上,手上又加了兩對金鐲子,加上一身的綾羅綢緞,即便沒有穿誥命襦裙,這周身的氣派,也不是尋常婦人能及。

    十二房外,車馬陸續而至,客人們到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8-3 17:02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十九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二)

    因曉得道痴會奉王寧氏過來,王三郎用罷早飯,就到前院迎客。

    他加送了帖子去外九房之事,王青洪與王楊氏早就知曉。兩人雖沒有反對,可是也沒有想過道痴會過來。

    在他們夫妻看來,王寧氏上次登門,等十二房的饋贈送還回來,也是因不願與十二房多牽扯的意思。三郎主動過去,王寧氏不會惡語攆人;可想要讓道痴回來,老人家肯定不會點頭。

    王青洪面上沒說什麼,心中對王寧氏上次來送歸財物之事卻是惱的,覺得這老人家實在不實時務。明明十二房這邊是好心,她只管老實佔下大便宜就是,偏生還鬧這麼一出,倒像是十二房不知禮似的。

    王楊氏則是越發敬重王寧氏,財帛動人心,尤其是在外九房窘迫的境況下,老太太能做主將這筆財富送回十二房,不佔半絲半毫的便宜,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盡管夫妻兩個對王寧氏印象各異,可是昨晚听三郎提及王寧氏次日會登門吃酒時,夫妻兩人都很意外。

    王青洪是不耐煩,皺眉訓斥三郎道︰“都是你多事,外頭的流言本傳的差不多,該平息下來,他們過來,少不得又有人說嘴。”

    三郎心中並不贊同父親的話,可依舊是老實認錯。

    王楊氏這邊,王三郎是先說了三房那邊的嫌疑,而後才說的王寧氏明日帶道痴過來之事。

    王楊氏听到三房嫌疑時,臉上淡淡的,不惱也不見歡喜;听說王寧氏會帶道痴過來吃酒時,她露出笑容,對王三郎道︰“老人家是面冷心熱的良善人,能得她老人家教導,是四郎的福氣……”

    十二房大門外,王三郎在接了幾撥客人外,終于等來了王琪的馬車。

    他一邊吩咐人往二門傳話,一邊命人開了大門,直接引馬車到二門外停下。

    等他親自扶了王寧氏下馬車,王楊氏已經得了消息,帶了丫鬟婆子到二門迎侯,入眼的就是這樣的情景︰王寧氏滿臉慈愛地站在那里,左邊站著王琪,右邊站著王三郎,旁邊退後一步站著的是道痴。

    從五月中旬道痴離開十二房,王楊氏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她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什麼,對于這個孩子本應厭惡,可卻是厭惡不起來。想到這個孩子所受不公,她時而覺得快意,時而又覺得羞愧。不管大人誰對誰錯,一個襁褓中就被家人遺棄的孩子,又有什麼罪過?

    可是她也不否認,這個孩子回十二房那幾日,她是壓抑的。即便這個孩子本身沒過錯,可是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曾經歷了多少痛苦絕望。

    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道痴,同一個半個前相比,道痴最大的變化,就是膚色變白了。原本那膚色麥色,少了幾分富貴氣。即便眉眼之間與三郎有相似的地方,可兄弟兩個看上去也不怎麼像。

    現下卻是不同。

    他膚色白了,少年的身量也像是一下子抽起來,同三郎站在一處,三分相似成了五分,任是誰都能瞧出他們是兄弟兩個。

    王楊氏只覺得心里酸酸澀澀,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滋味。

    王三郎已經看到她,揚聲道︰“太太,叔祖母來了。”

    王楊氏長吁了一口氣,臉上已是帶了笑,走了過來,對著王寧氏福了福,道︰“給您道福。”

    王寧氏虛扶一把,笑眯眯道︰“快起來,今兒是你的好日子,你定忙著,咱們也就別站在這里說話。”

    這會兒功夫,王琪與道痴也都作揖道︰“見過嬸娘(伯娘)。”

    王楊氏對王琪與道痴點點頭,而後對王寧氏道︰“族中幾位嬸子、嫂子已經到了,在我們老太太房里吃茶,我這就扶嬸娘過去。”

    王寧氏點點頭,回頭看看道痴,對王三郎道︰“三郎,我們二郎就交給你,你與七郎兩個當哥哥的,多帶著他一些。”

    王三郎道︰“叔祖母就放心吧,我一定照看好二郎。”

    王楊氏在旁,听著這“三郎”、“二郎”的稱呼,覺得十分別扭。她的視線,不小心又落在道痴身上,心里想著還是“四郎”順耳。這兄弟兩個,哥哥是三郎,弟弟卻成了二郎,這就什麼事兒……

    王寧氏隨著王楊氏進了二門,剩下小兄弟三個又回到前院。

    不管是王琪、還是道痴,既然過來,還得尋到王青洪跟前見禮。

    宗房今日過來是王珍,隨著族長太爺老邁,宗子王青海近幾年多在病養,宗房出面應酬的,多是王珍。

    三小找到王青洪時,王青洪正帶著王珍,陪知州大人吃茶。王青洪雖是卸任官,卻依舊原級從三品致仕;知州這個父母官,不過是從五品。因此,不用王青洪去籠絡地方父母,等著地方父母上門拜訪即可。

    因王青洪性子低調,不愛張揚的緣故,王氏族人只知他岳父是京官,並不知道他伯丈人是內閣首輔楊閣老。知州進士出身,正好是楊閣老的學生。

    早在五月初王青洪初回安陸時,知州便打探到他出身,知曉了兩人這一關系。一個是楊門學子,一個是楊門之婿,實不是外人,因此知州大人便擺出“學弟”身份,與十二房走動往來。

    十二房將庶子出繼之事,知州也有耳聞。

    在他看來,王青洪做出這樣的選擇,正合乎世情。不過是一個庶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前程?若是為了個庶子,惹火了嫡妻,與岳家疏遠,那王青洪才是傻子。

    可當看到王三郎拉著道痴的手,小哥們兩個並一個小胖子一起過來請安,知州不由覺得怪異。瞧著兄弟兩個這般親近的模樣,委實不像是嫡庶不容。他心中有些好奇,便做吃茶的樣子,眼楮余光在留意王青洪的反應。

    王青洪看到兒子過來,收斂了臉上的笑,臉上繃得緊緊的,擺出嚴父模樣。不過,知州大人發現,當這個出繼出去的少年口稱“伯父”向王青洪行禮時,王青洪的眼角抽了抽。

    王青洪看到道痴,想著這些日子的流言蜚語,不由心浮氣躁,便移開眼不看他,反而對王琪問了幾句。不過是在王府課業之類,是否跟得上,有何不解之處雲雲。

    王琪心里直範嘀咕,他是看出來,這個洪大叔明明是比較關心道痴在王府的生活,可又拉不臉去問道痴,便拿自己做幌子。

    換做尋常王琪既听說王青洪的意思,那無需他多問,便會主動講一講道痴在府學的事情;可方才在馬車上得了教訓,誰曉得自己實話實說,洪大叔是覺得“欣慰”,還是教訓道痴一頓。因此,王琪講府學事情時,便三言兩語提及,並不專程說幾句道痴如何。

    王青洪听得意興闌珊,,最後不忘加一句,需安分小心,不可徒生事端,丟了王家臉面之類的話,這句話是看著王琪與道痴兩個說的。等兩人都躬身應了,他便擺擺手打發三小下去。

    知州大人這才曉得,王家入王府伴讀的子弟,除了宗房老七外,另一個竟然是王青洪已出繼的庶子。

    他的心中,很是佩服王青洪的果決。安排庶子入王府,息了科舉晉身之路,隱在地方做個小吏,總比過了童子試與鄉試,進京去礙楊家人的眼楮為好。

    但,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了巴結岳家,做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太過?

    原本他非常樂意交好王青洪,尋思著是不是趁著王青洪居鄉閑置,厚顏高攀一下,結個兒女親家,使得兩家更近一步;現下想到王青洪這般無情,他結親的心思便有些猶豫。

    連自家骨肉都能隨時拋棄的人,加個姻親關系,也難指望什麼。

    他沒了親近的心思,坐著就有些難熬;可是又不敢得罪王青洪,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同王珍搭著話,百無聊賴地熬時間。

    落到王青洪眼中,就是知州大人見了道痴後,八成是想起外頭那些傳言,對自己心有誤解,所以開始不冷不熱起來。

    王青洪心里悶悶的,覺得道痴真是個討債的。從他回下山十二房開始,這才一個半月功夫,生出多少事端。方才父子相見時,那略微蕩漾的慈父之心,也在埋怨中平靜下來。

    除了不喜,就是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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