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7292
keysea2009 發表於 2013-6-22 13:16
孤身赴北莽 第九十章 山中相厭城外相歡

  女子眼角眉梢俱是媚意,只是假裝楚楚可憐,怯生生的,沒有急於撲入負笈書生懷中。
  
  “這位剪徑賊寇,可是那山大王?”
  
  “錯,在下只是一名小嘍囉,給山大王搶女子回去做壓寨夫人的,做成了這樁功勞,就可以從小嘍囉變成大嘍囉。”
  
  “那你豈不是連山寨夫人都摟摟抱抱過了?何況這兒荒郊野嶺的,壯士就算對小女子做什麼,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也對。可是如果你做了山寨夫人,跟山大王一說,我豈不是要被砍了腦袋去?哼!小娘子休要胡言亂語,亂我心神,我此時雖是無名小卒,卻有做那山大王的志向,就算你是水性楊花的女子,願意與我席天幕地,我也堅決不做的。”
  
  “呸,你敢調戲我,我家公子聽著了就一刀砍死你。”
  
  “你家公子是誰,有我刀法劍術兼修,這般身手了得?再說了,你家公子肯定沒我風流倜儻。”
  
  “小賊你一隻井底之蛙,豈會知道我家公子的好。”
  
  “老子才不是什麼井底之蛙,是攔路的山蛤蟆!小娘子,你可以侮辱在下的相貌,莫要侮辱在下的山賊行當!”
  
  “唉,我家公子說過了,他打定主意要田埂上修豬圈,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為何到今天還沒下嘴吃了我,奇了怪了。”
  
  “你家公子不愧是正人君子,我佩服得很!”
  
  月明風高,大好殺人夜,要麼也是孤男寡女的風花雪月,這得是多無聊的一對男女,才會深更半夜在泥路小道上拉家常。
  
  嘮嘮叨叨說完了,錦衣女子終於如翩翩蝴蝶,飛入徐鳳年懷中。
  
  徐鳳年抱住她的柔媚身段,使勁嗅了嗅,閉眼陶醉道:“聞來聞去,還是你的味道最香。比餓昏了頭後見着一塊香噴噴烤紅薯還香。”
  
  女子死死抱住他,貼著他的胸膛,似乎恨不得將自己揉進他的身子,喃喃道:“奴婢本就稱作紅薯啊。”
  
  這一對主僕身份的年輕男女,幾乎同時走出北涼,此時看似他鄉重逢場面溫馨,這一路屬於各自的驚心動魄又有誰能知曉?與在乎之人,總是笑臉相向。
  
  “紅薯,鬆鬆手,你勒得我憋氣。”
  
  “公子,你如今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那也鬆鬆手,總這樣抱著成何體統。”
  
  “呦,公子,你多了一柄劍哩。亮出來給奴婢瞧瞧?若是需要擦拭利劍的活計,就交由奴婢來做好了。”
  
  “找打,別作怪作妖的,快鬆手。”
  
  “公子,上次遊歷歸來,在梧桐院子你說吹噓有些厲害劍士,胯下一劍斬美人,是不是這把劍呀?”
  
  “有些規矩行不行?”
  
  徐鳳年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微微用力,掙脫美人懷抱,瞪了一眼,看到她一臉異樣緋紅,嗑了春藥一般。
  
  兩兩對視,徐鳳年捏了她一下鼻子,笑道:“你怎麼來了?在沈門草堂做什麼?”
  
  正是梧桐院一等大丫鬟紅薯的她眼神幽怨,一個個咬字,清晰說道:“想公子了。”
  
  徐鳳年作勢要打,她湊過身子,任君採擷的模樣,徐鳳年皺了皺眉頭,紅薯笑了笑,吹了一聲口哨,一匹駿馬奔來,牽過了馬繮,她正色說道:“奴婢比公子稍晚幾天離開北涼,敦煌城那邊有王府的佈局,順勢牽扯到了這座草堂,本意是想要給敲打一下以沈開闔為首,私下靠攏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的一股勢力,沒料到公子好生厲害,殺得草堂人仰馬翻,連沈秩都給宰了。奴婢恰巧就拔去一顆朱魍安插下的釘子,事後使了個障眼法,跟上一任廬主瀋水滸說成是慕容寶鼎的諜子,奴婢答應他由敦煌城背這個黑鍋,賭他不敢主動去跟慕容寶鼎提起這一茬,這段時間就由奴婢模仿那名捕蜓郎的筆跡,遞送一些消息屬實的密信,暫時不會露餡,起碼等殿下離了錦西州,三百里外接頭的捉蝶娘才能後知後覺,運氣好些,恐怕殿下回到了北涼,還未露出蛛絲馬跡給那些人。”
  
  徐鳳年翻身上馬,彎腰伸手拉起紅薯,抱住她的纖細小蠻腰,腦袋擱在這位大丫鬟渾圓肩頭上,皺眉道:“萬一洩露了呢?”
  
  她平靜道:“也無妨的,就讓紅薯順藤摸瓜,一氣殺掉十幾個捕蜓郎捉蝶娘,亂了他們陣腳,保管顧不上追查到殿下行蹤,只會被奴婢牽着鼻子走。”
  
  徐鳳年默不作聲。
  
  連北涼王徐驍都稱讚她有一副玲瓏心肝的紅薯柔聲道:“公子,紅薯本來就是死士,不去死,活着做什麼,可不就是幫主子殺人嗎?”
  
  徐鳳年輕輕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命令道:“不許這麼說,更不許這麼做!”
  
  她身軀一顫,向後靠了靠。
  
  堪稱坐懷不亂的徐鳳年問道:“這些年你隔三岔五出行離開王府,都是往北莽敦煌城這邊跑?”
  
  紅薯乖巧溫順嗯了一聲,梧桐院眾多丫鬟,鶯鶯燕燕,各有千秋,俱是一等風流根骨的年輕女子,不去說槍仙王綉的女兒青鳥,綠蟻是棋秤上的小國手,只輸給二姐徐渭熊,徐鳳年做了許多年的手下敗將,擅長五言絶句,詩風渾厚。被改名黃瓜的丫鬟,音律造詣相當出彩,更是精絶烹飪,自製糕點堪比宮廷大廚,也就北涼王府財大氣粗,能讓這麼多女子扎堆在一座院子裡,隨便拎出去一位,都能讓北涼士子痴迷着魔。而紅薯無疑是最有意思的一位,同為大丫鬟的青鳥性子冷淡,難以接近,紅薯就要柔媚太多,沒有誰不打心眼喜歡,處處顧全大局,拿捏人心恰到好處,院子能融洽,她功不可沒,徐驍說她可以去宮裡做一位爭寵無敵的娘娘,實在不是謬讚。
  
  她媚在臉上,冷在骨子裡,徐鳳年從小就跟她親近,約莫都是生性涼薄的人物,才親昵,就跟冬日裡頭的地鼠,只能依偎着相互取暖。
  
  徐鳳年好奇問道:“照你這麼說,你在敦煌城有另外一重身份?”
  
  紅薯雙手搭在環腰手臂上,點頭道:“自然會有,敦煌城不同勢力糾纏不休,盤根交錯,十分複雜,奴婢進入的時候早,當時敦煌城青黃不接,動盪不安,讓我占了天大便宜。就奴婢知道的大山頭就有不下八座,其中除了敦煌城本土兩代人積攢下的三派,呈現三足鼎立,算是在明面上不遺餘力地勾心鬥角,公子也知道北蠻子學咱們王朝鬥智,都有些不倫不類,倒是一些場鬥勇場面,十分有看頭。
  
  外來大戶除去慕容寶鼎和錦西州持節令扶持的兩股,北莽十大宗門裡第九的補闕台,根基就在敦煌城,是城裡的元老,不怎麼參與爭鬥,從不做火中取慄的事情,其餘兩股都是豪商巨賈糾結起來的勢力,行事尤其油滑,也不可小覷,商人趨利,渾水摸魚,本領天下第一。”
  
  徐鳳年感慨道:“門道真是還不少。”
  
  紅薯靠着那胸膛,閉上那雙蠱惑人心的秋水長眸,小聲說道:“近段時間,奴婢只聽說草原上有一位曹官子的授業弟子,挫敗了拓跋春隼的氣焰,就知道是公子了。”
  
  徐鳳年揉了揉她的青絲,笑道:“你跟我啊,就像是油鍋裡青蛙遇田雞,難兄難弟。”
  
  紅薯膩聲道:“奴婢可是女子呢。”
  
  徐鳳年不搭這個腔,想起忠義寨,感觸良多,笑道:“這幾天呆在六嶷山,見着了韓家的一名嫡系子弟,鼓動他去了薊州,紅薯,你有時間就傳消息回北涼,請我師父去落子下棋,他擅長這個。”
  
  紅薯點頭道:“好的。到了敦煌城就做這件事情,保準不出紕漏。”
  
  徐鳳年輕聲道:“我師父其實一直視圍棋為一門野狐禪,不以為然,不太看得起,說棋子走勢看似繁瑣,但遠不如人心反覆難測,一枚棋子在棋盤山再生根生氣,畢竟黑棋還是黑棋,白子還是白子,如何都變換不了顏色,可一個人,卻可以黑白顛倒,忠義恩情什麼,都不值一提。以前我還不覺得,只當是師父自己棋藝不精,連我二姐都贏不了,才這般找藉口,現在回頭再看,就懂得師父的良苦用心,以往在王府家裡的樹蔭下,看那細小漣漪,或是大水起落,總歸是看戲一般,不親身入局走一遭,興許是老狐狸們隱藏太深,讓我到底看不真切,在六嶷山,小小一座忠義寨,看那幾位當家的行事,就有些不一樣的明了。紅薯,這算不算我師父所說的切小口子做大文章?”
  
  紅薯撫摸着徐鳳年的十指交叉的手背,輕聲笑道:“公子愈發明理了。”
  
  徐鳳年正想教訓一下自家大丫鬟,她突然轉頭,仰着尖尖的下巴,一張狐媚胚子臉,沒有了春意,說道:“公子,不是說紅薯,而是那些見不得光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連死都沒名分的人,你要念他們的好。”
  
  徐鳳年點頭道:“記下了。”
  
  這消息傳遞,都是靠人命和鮮血交出去的。戰場上是斥候馬欄子,陰暗處就是密探諜子,後者更加無聲處起驚雷。
  
  “紅薯,這匹馬不錯,是北莽的名馬?”
  
  “是騎照夜玉獅子,一匹馬能值五十兩黃金呢。”
  
  “你從敦煌城騎來的?啥身份,這麼氣派。”
  
  “公子到了就知道。”
  
  “不說?撓你胳肢窩了啊。”
  
  “公子,別!”
  
  “嗯?反了你,你說不要就不要,誰是公子誰是丫鬟?”
  
  打打鬧鬧,也不找地方休憩,星夜策馬疾馳,凌晨時分到了一座連城牆都沒有的小城,在徐鳳年懷裡睡了一覺的紅薯繼續縮着腦袋,不讓人瞧見她的禍水容顏。

  在一間客棧停馬歇腳,付過了銀錢,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被紅薯臉蛋身段給瞧得失了魂魄的掌櫃和夥計望向背影,捶胸頓足,這個該死的書生,采了好嬌艷的一朵花啊!掌櫃和夥計猛然回過神,後者先行一步,就要跑向那對男女下榻的客棧屋子,匆匆來匆匆走,一個時辰能做啥?只要是個開竅的爺們,用屁股想都知道!去聞一聞棉被的香味,沾沾仙氣也得天大艷福吶,掌櫃的狠狠扯住夥計領口,怒斥一聲,驅趕去幹正經活,自己衝入屋子,結果瞧見被子整齊潔淨,賊心不死撲向大床,沒聞到女子體香,掌櫃的中年禿頂男人再度失神落魄,一拳砸在床上,恨恨罵道:“這小子,真不是個男人,如此天仙似的女子,讓老子來快活一次,少活十年也值了!”
  
  所謂駿馬日行千里,就單獨一匹馬來說,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軍馬就要三十里一刷鼻,再者即便不惜跑死馬匹,除非是離陽王朝驛站綿延的驛馬,若是發生緊急軍情,需要八百里加急,也是建立在幾十里一換的前提下,才有可能達到近乎極限的日行八百里,春秋大戰中,倒是出現過日行九百里送信的罕見例子,不過那次廣為流傳的傳遞,期間忽略了十數座驛站,跑死了兩匹價值連城的名馬。這匹腳力耐力都不俗的騎照夜玉獅子,雖說趕得不急,但也不怎麼停留,用了三天三夜後才看到敦煌城的巨大城廓。
  
  才破曉時分,敦煌城夜禁森嚴,此時尚未開城,紅薯說要不要先去看一看敦煌城外的采磯佛窟去瞧一瞧。
  
  采磯窟有大佛菩薩天人飛仙等雕像總計兩萬六千餘座,是當之無愧的佛門聖地,僅次於中原兩禪寺和西域爛陀山。
  
  與許多宗教重地不同,采磯佛窟不建在山上,不求那山高佛更高,只是平地而起,或者挖山而雕,可以讓遊人信徒去採磯山頂飽覽景象,唯一主佛也僅是刻山而造,無需登山一說。
  
  采磯石窟主佛是三尊端坐於須彌台上的三世佛,中間一尊高達六十六丈,面頤豐潤肅穆,石路袈裟衣紋斜垂座前,兩側四十餘丈,各自左右又有菩薩,兩側末尾分別是八位伎樂天。
  
  遠遠看到高聳入雲的佛像,紅薯笑道:“主佛身後還有八十一朵蓮花,每朵蓮花上又都坐有一位供養菩薩,北莽信佛者眾多,這八十一位菩薩,幾乎都被權貴人物瓜分殆盡,香火興盛,恐怕連兩禪寺都比不上。其中十幾尊大菩薩,別說敦煌城裡的富豪人家,就算是草原上許多屈指可數的大悉惕,都得掂量斤兩以後主動放棄爭奪的念頭。”
  
  徐鳳年一笑置之,抬頭近觀。
  
  主佛施無畏印。
  
  窟頂藻井為一朵明顯是南唐渾圓刀刻法的淺痕大蓮花,讓徐鳳年印象深刻。又有數百飛天,體態輕盈,神態自如。
  
  徐鳳年低頭雙手合十。
  
  北莽離陽兩朝接下來不出意外都要展開浩浩蕩蕩的滅佛,徐鳳年禮佛依舊。
  
  紅薯不信佛,但也跟着照做。
  
  駐足良久,徐鳳年始終沒有說話,轉身離去,牽上馬繮,沒有上馬,輕聲道:“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自在。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紅薯嬌笑道:“公子,這副聯子,很應景,很和適宜呀。”
  
  徐鳳年轉頭笑了笑,感慨道:“可不是。”
  
  記起一事,徐鳳年說道:“我這次碰到一個和尚,你肯定猜不到是誰。”
  
  紅薯很煞風景說道:“龍樹僧人,兩禪寺主持。奴婢知道他來北莽了呀。公子這麼說,肯定是他。這位釋教聖人的確了不得,要不然怎麼誇他苦海渡眾生,豈獨崑崙潭龍知聽講。佛門獅子喝,可教蓬萊海水揚巨波。”
  
  徐鳳年一臉惆悵。
  
  她掩嘴一笑。
  
  她往後撤了幾步,指着山頂,輕輕說道:“才得到消息,女帝要請國師麒麟真人在采磯山上建一座道觀。”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山中佛道兩相厭嗎?”
  
  徐鳳年離遠了采磯萬佛窟,和她一起上馬,馳騁向敦煌城,紅薯問道:“公子,佛門說六道輪迴,真的有嗎?”
  
  徐鳳年平靜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她猶豫了一下,回眸望去。
  
  生下來就注定是那說死就死的命,總想著把身子給了公子,她才死得心甘情願。早些死,若是真有轉世,那就這輩子抓緊虔誠信佛,投胎再做一名好看些的女子,指不定還能遇見他。
  
  她不想活到人老珠黃,活到皺紋巴巴的那一天,太醜了。
  
  徐鳳年突然說道:“紅薯,以後我有了女兒,不管是哪個女子的,都由你來幫着教她梳妝打扮,教她塗抹胭脂,好不好?”
  
  她眨巴眨巴着眼眸,紅着臉問道:“可我只是一個不值錢的丫鬟。”
  
  徐鳳年沉聲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這麼簡單。再說什麼值錢不值錢,看我不打你。”
  
  紅薯低下頭,隨即抬頭痴痴望向他。
  
  城外,公子丫鬟兩相歡?
  
  他繼續說道:“你要答應,我到了城內,就欺負你。別說打,還要把你吃得一乾二淨!”
  
  “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公子是君子?”
  
  “小人一言,九牛二虎都拉不回頭。”
  
  “公子豪氣!”
  
  “那是,走!挑張大床,滾被窩去。”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24
第九十一章吃紅薯


黃沙萬里,敦煌城圈了一個圓出來,就給七八萬人構建了一方樂土。通體雪白的夜照玉獅子不走正南門,騎向北門,徐鳳年知道按照敦煌城當年監造格局,北門而入就像是太安城由玄武入皇宮了。不過紅薯心思細膩,在敦煌城紮根多年,徐鳳年樂得客隨主便,也不多言。臨近北門地藏本願門,紅薯翻身下馬,說要給公子牽馬入城,徐鳳年沒答應,一起下馬步行,紅薯執意接過了書箱背起,一左一右,走向北門,站立有兩排持戟的精壯披甲衛士,手中大戟鈍鋒,都是禮制繡戟,獨出心裁,見著了錦衣大袖的紅薯,二話不說就下跪,層層遞進,跪了不下百人,徐鳳年一頭霧水過了城門,視野豁然開朗,果然如聽潮閣所藏敦煌地理志描繪,敦煌北端巨仙宮近年不知為何被一劈為二,地理位置涇渭分明,分作東西雙宮,東邊掖庭宮,西邊紫金宮,水火不容。徐鳳年跟著紅薯往西牽馬而走,腳下地面由羊脂美玉的厚重白玉片鋪就,一扇緩緩打開的厚重宮門之前,還特意蹲下身去摸了摸,朱門後頭的廣袖紅綠的俏麗宮女見到這一幕,都瞪大了眼眸,似乎驚訝這年輕外地佬忒也俗氣和沒世面了。

徐鳳年起身後忍不住輕聲問道:“你是城主心腹還是紫金宮裡的小頭目?”

紅薯一本正經回答道:“都算。”

徐鳳年也不再說話,敦煌城勢力複雜,這些甲士宮女都來歷清白不到哪裡去,言多必失。一路穿廊過道,滿目錦繡,其中將夜照玉獅子交給宮女送往馬厩,然後該是到了內廷宮苑,在一座懸慶旒齋匾額處停下,紅薯推門時輕笑道:“公子就不怕奴婢叛變,這趟帶入敦煌城是引君入甕的買賣?”

徐鳳年一笑置之,走入房中,愣了一下,竟是和北涼王府梧桐苑如出一轍的佈局,文玩雅器,瓷瓶香爐,書案四寶,都透著股熟悉感,徐鳳年伸手去撫摸一隻插滿水晶球白菊的哥窯大囊,手指再摸過雕龍紫檀大案桌面,紅薯好似有莫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望著徐鳳年的側臉,嬌膩低語:“公子回家了。”

見到自家公子一臉疑惑,紅薯不再賣關子,放下書箱,拉著徐鳳年來到靠窗榻上躺著,娓娓道來:“城主是奴婢的親姑姑,在北涼王府秘密扶持下坐上了這個位置,奴婢當初被送往梧桐苑,類似質子身份,不過王妃待我如親生女兒,傳授武藝,奴婢反而和姑姑不如何親近。姑姑也是命苦,本是北莽王庭的妃子,被女帝慕容氏構陷,這才爭寵落敗,失了皇后位置,不過耶律先帝有一封秘密遺詔,不許當時身為皇后的慕容氏殺害姑姑,還要求姑姑保一世平安,姑姑家族衰亡,只帶著奴婢流離失所,性命雖無憂,卻也嚐遍了辛酸坎坷,當下諸多流言蜚語,也不全是胡說,後來遇到邊境上的大將軍和王妃,才時來運轉,加上拓跋菩薩年輕時的確受過姑姑恩惠,他成為執掌半國軍馬的北院大王后,對敦煌城多有庇護,城內一些逾越規矩的事情,北莽王庭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這些年姑姑很辛苦,主要是北莽女帝耐心到了極限,跟拓跋菩薩的那些情分也用盡了。”

紅薯盤膝而坐,徐鳳年枕在她腿上,她解開係發繩帶,替他梳理髮絲,徐鳳年閉著眼睛問道:“你姑姑?”

紅薯語氣平靜道:“前些年大魔頭洛陽途徑敦煌城,姑姑跟他一戰,沒撐過一年便死了,洛陽當時原本要進城屠城,姑姑就劃開巨仙宮,分了一座掖庭宮給這尊魔頭當行宮。算是殫精竭慮給敦煌城謀劃請來了一位天下無雙的供養菩薩,敦煌城因禍得福,連北莽女帝都終止了許多滲透,甚至撤出了朱魍勢力,魔道第一人洛陽雖然是名義上的掖庭宮主,但這些年都不曾露面。姑姑死後,秘不發喪,由我來做紫金宮主,姑姑留有遺言,何時洛陽入駐掖庭宮,等於有了靠山,我才去​​登位城主,頒布她的死訊。”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北莽之行,鼎鼎大名的魔頭洛陽,堪稱如雷貫耳。

徐鳳年睜開眼睛,問道:“洛陽到底是何方神聖?”

紅薯搖頭道:“不管北莽各方勢力如何探查,都搜不到根腳,我聽姑姑說,這名年輕男子有些女子麵相,不過眉眼雖有幾分嫵媚,但是氣質英武,比起年輕時候的拓跋菩薩還要勝過幾分,喜歡穿白衣,不用兵器。不過有過傳言,洛陽身邊出現過幾名絕色女子,被當做禁臠玩弄,其中不乏高華門第的千金,當初敦煌城也曾送出一名姿色傾城的妙齡佳人,洛陽漁色,應該不假。”

徐鳳年握住紅薯那隻撫摸臉頰的小手,下意識揉捏,問道:“那這洛陽會不會見了你就起歪念頭?”

紅薯嬌笑道:“奴婢姿色,估計不入人家的法眼。”

徐鳳年罵道:“放屁。”

紅薯低頭凝視著他的那雙丹鳳眸子,吐氣如蘭呢喃道:“公子,三年遊歷歸來聽你講述,吃多了地瓜番薯才會放屁,你這還沒吃了紅薯。”

徐鳳年猛然瞪大眼睛,紅薯一隻不規矩的纖手抹過了腰間,直搗黃龍,偏偏對視的絕美臉龐,看似媚眼如絲,春意掛在眉梢幾千斤,可眼波兒底部,仍是藏不住那種小女子的羞澀,徐鳳年哭笑不得,你說你幾斤膽子做幾斤事情,跟本公子這種花叢老餮玩小把戲,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徐鳳年對於小兄弟情不自禁的劍拔弩張,沒有半點難為情,倒是只跟綠蟻她們一起偷偷看過幾幅春宮圖的紅薯,有了膽大包天的開頭,不知如何收官,被徐鳳年直愣愣盯著,紅薯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徐鳳年見她眼眸和雙頰幾乎要滴水出來,不再讓她難堪,嘴角勾起笑道:“別瞎搗鼓了,我先洗個澡,然後結結實實睡一覺,今兒就不養劍了,好好睡足,什麼時候自然醒來,再說其它。”

紅薯如獲大赦,彎腰下榻穿繡鞋時,徐鳳年一巴掌拍在她尤其豐碩的翹臀上,彈性十足,調笑道:“你是不知道,這趟來北莽,一路上總是被女人調戲,在邊境上一座城子裡還給女子拍了屁股,不過她沒你好看,臉蛋差了十條街,也就是胸脯能跟你比大小,臀瓣兒遠遠比不上你。”

有賊心沒賊膽的紅薯落荒而逃。

小半個時辰後,紅薯領著徐鳳年去一間側室,擺放有一隻水霧瀰漫升騰的黃花梨木浴桶,熱氣熏蒸,明明沒有放有花瓣,就已是香氣撲鼻,徐鳳年瞥了一眼脫了錦衣袍子只穿貼衫的紅薯,這便是這位梧桐苑一等大丫鬟的天賦異禀,異香醇冽,每逢初春,甚至可以招蜂引蝶,那幅女子行走彩蝶翩翩縈繞的畫面,實在是妙不可言,士大夫癖好玉人甚麼的名貴珍玩,比起她的“國色天香”,根本不值一提。

紅薯伺候他脫去衣物,這些活兒熟能生巧,在北涼王府,她是唯一一個名副其實的貼身丫鬟,只差沒有通房那一步,所以她也是最早見過徐鳳年赤身裸體的一位,除非她不在,才由綠蟻代勞,後者每次都恨不得閉上眼睛,嬌羞得不行。徐鳳年此時瞧著好似綠蟻附體的紅薯,笑問道:“以前你可不一樣,是不是近鄉情怯這個道理?怎麼,真事到臨頭了,才知道害羞?”

徐鳳年走入浴桶,紅薯嫻熟替他擦拭身體,真是久違的通體舒泰,神仙生活。

紅薯看到腰肋一處有大黃庭傍身都不曾褪掉的傷疤,觸目驚心,嘴皮顫抖。閉著眼睛享受的徐鳳年平淡道:“運氣不好,拓跋春隼帶了兩個大魔頭圍剿我,被我逃出去以後,遊獵時被惱羞成怒的端孛爾回回一記雷矛扎中了。”

紅薯默不作聲,身子貼著浴桶木壁,腦袋擱在徐鳳年肩膀上,輕聲問道:“站在桶外,擦不好,要不奴婢進來?”

徐鳳年點了點頭。

她並未脫去薄裳,半蹲在寬敞浴桶內,手法細膩。衣衫浸濕,穿與不穿也差不多,此時此景,好像穿一些反而更加旖旎香艷。

當紅薯如一尾豐腴錦鯉游至身後,摸至後背那一大片細碎疤痕,徐鳳年低聲笑道:“前不久跟魔頭薛宋官打了一場架,斷了她兩根琴弦,她有胡笳十八拍,讓我吃盡了苦頭。現在想來心有餘悸,果然見著那些個鳳毛麟角的指玄境高手,還得繞道而行才對。一開始覺得她跳境入指玄,戰力應該如端孛爾回回這類金剛境大致相當,可以嘗試著過招,大錯特錯啊。三境就三教宗義而言,似乎無高下,不過在江湖上,一境之差,還是會有天壤之別。紅薯,你是什麼境界?”

紅薯胸口摩挲著徐鳳年,眼神迷離,體顫顫聲顫顫:“既是偽金剛也是偽指玄。殺尋常人足夠了。”

徐鳳年聞著天然如龍涎又如古檀的體香,說道:“差不多了。”

紅薯哦了一聲,率先起身離開浴桶,小心翼翼拿一方綢緞布子仔細擦乾淨了雙手水跡,這才捧起一堆潔淨衣衫,上頭疊放有一件織工巧奪天工的紫袍,竟是中原皇室的一襲紫金蟒袍。

徐鳳年走出浴桶,走近了端詳,詫異道:“這是南唐皇室織造局的蟒袍?怎麼到了敦煌城?”

紅薯笑道:“當年中原士子北逃,其中一位織造局頭目私藏了這件蟒袍,私販牟利給了敦煌城裡的一位權貴,後者又贈送給姑姑,其實有兩件,手上這件是南唐國主本來要賜給一位王爺的,與公子合身熨帖,另外一件黃袍,相對嬌小玲瓏,奴婢穿了還差不多,公子來穿就太緊繃拘束了。先試試看。”

徐鳳年也沒拒絕,在北莽你別說穿亡國蟒衣,就是私下穿上趙家天子的龍袍,也沒誰會吃飽了撐著去彈劾。在紅薯服侍下穿上了南唐皇室的紫金蟒袍,戴上了紫金冠,頭冠兩側各有錦帶子下垂到胳膊上方。

站在一面紫檀底架子的大銅鏡前,紅薯眼神沉醉,痴痴說道:“公子不去做皇帝,實在是太可惜了。”

徐鳳年笑道:“試過了,還得睡覺去,別糟蹋了這件蟒衣。你也換身衣裳去。”

脫了華貴蟒袍,徐鳳年去了房間,倒頭就睡。

紅薯輕輕走來,坐在床頭,聽著輕微鼾聲,有些心酸。遊歷之前,他從來不曾打鼾的,這得有多累,才會如此?

側身躺下,凝望著近在咫尺的安詳臉龐,紅薯輕聲道:“公子,你是奴婢的了,只是奴婢一人的,不貪心,就一天也很好。”

敦煌城晝夜如同兩個季節,晝熱如酷暑,夜涼如深秋。

徐鳳年醒來時,房中只有他​​一人,踩上靴子,有些飢腸轆轆,就去書案上拎起一盞鈴鐺,搖晃了幾下。

有宮女姍姍而來,徐鳳年用南朝語言吩咐道:“取幾塊地瓜來。”

宮女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她也不敢多問,只當是遇上了性情古怪的貴客,就去拿盤子盛放了幾塊地瓜回來。徐鳳年揮手示意她退下,然後捧了一堆書來到院外,先點燃熏透了新砍下的樹枝,挖了小坑,這才去捂烤地瓜,新枝帶水,不適合烤東西,這都是當年老黃教的。徐鳳年坐在一條小繡凳上,啃著一塊紅心番薯,轉頭看到泫然欲泣的女子,她算是這座敦煌城的女皇帝了。只聽她嗚咽哽咽道:“公子,這就是你說的吃掉紅薯?你說話不算數!”

徐鳳年張大嘴巴,有些無言以對。

紅薯顯然精心裝扮過,狐媚迷人,這會兒梨花帶雨,就更誘人了。

徐鳳年一臉無奈道:“急什麼,都說飽暖才有氣力思淫欲啊,就不許我吃過了紅薯再吃紅薯?你也太不講理了。”

紅薯破涕為笑。

徐鳳年捧著幾塊紅薯入了房子,遞給她一塊,紅薯搖了搖頭。

徐鳳年一邊吃一邊柔聲道:“遊歷的時候,每次好不容易吃上烤紅薯,我就都會想啊,回了家,一定要給你改名字,紅麝紅麝什麼的,哪裡有紅薯討喜,捧著暖手,吃著暖胃,想著還能暖心,是吧?”

紅薯紅著臉。

女為知己容,之前化妝耗費光陰無數,也是值得的。女為知己脫,之前穿戴錦繡繁瑣,也是歡喜的。

也許是離得太近,朝夕相處太久了,當紅薯被褪盡衣衫時,徐鳳年才知道她的好,是如何超乎想像。

他身下是一塊泛起清香的羊脂美玉。

君子德如玉,女子身如玉。

他手指寸寸摸過,她身體敏感,輕顫不止,便就有了一幅殃及池魚後的靈活春宮圖:那一對碩大雙峰倔強抖動。

往下時,竟是泥濘不堪。

紅薯雙手捧住臉,不敢見人,也試圖去抑住那些喉嚨小嘴兒溢出的細微呻吟。

徐鳳年俯身咬住她的耳垂,輕聲道:“想不想苦盡甘來。”

紅薯將他的腦袋往下一拉,擠壓在她胸間。

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場魚水之歡,不過對女子而言,第一次大多刺痛難耐,身體上談不上任何愉悅,至於那些所謂初嘗滋味當晚便愈戰愈勇的,在徐鳳年看來不是女俠就是女英雄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四肢繃緊如弦的紅薯瞧著則是好似愉悅到了極致,心理上的快感,顯然遠遠蓋過了那些疼痛。她不再遮掩,使勁盯住在她身上勞作的徐鳳年,臉色潮紅如粉桃,雙腿雙手纏住他的修長身軀,一頭青絲散亂在枕頭上,襯托得她身體愈發白玉腴美,當徐鳳年趴在她身上不動彈時,靈巧小舌舔著他的臉龐,尋​​釁問道:“公子,還行嗎?”

“別問這種討打的問題。”

“公子,你盡情鞭打奴婢,莫要憐惜。”

“肯定會遂了你心願。”

一刻千金,這會兒估計花去好幾千黃金了。

梅開二度以後,不知疲倦,身下女子香汗淋漓,仍是沒有半點求饒的跡象。

漸入佳境。

“公子,都是第三次了。奴婢真的要死了。”

“這下子知道什麼叫欲仙欲死,死去活來了?來,翻個身。”

女子如泣如訴,媚眼如絲,“公子,這姿勢,羞人啊……”

再無言語,只聞喘息。

徐鳳年做了一頭勤懇耕田的老黃牛,終於累得不行,做了個翻身下馬的動作,兩兩側身相對視,徐鳳年看到她胸口的凌亂指痕,握住一隻倒扣胸前的豐碩春筍,有些愧疚道:“疼不疼?”

紅薯反問道:“公子累了?”

徐鳳年也不打腫臉充胖子,五指微微用上力道,長呼出一口氣,“真當我金剛不敗了?”

紅薯呢喃了一聲,腦袋輕輕後仰,一根手指伸入嘴中。

徐鳳年笑罵道:“總算知道什麼是禍水了。”

她突然坐起身,披上衣裳,說道:“公子等會兒。”

徐鳳年不明就裡,只好轉身側臥,看著她打開一間密室,走入其中,片刻後再走出。

徐鳳年目瞪口呆。

她披上了一襲金黃龍袍。

黃袍之下,是那空無一物的光景啊。

紅薯沒有走去大床,而是走到窗口小榻前,雙手搭在榻上,彎腰轉頭,然後一隻手撩起袍子,對公子媚笑。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讓我死了算了。”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25
第九十二章一襲龍袍七八分


男人贏了江山,贏了美人,不過任你豪氣萬丈,多半是還要在床榻上輸給女子的。

任勞任怨的徐鳳年總算沒死在女子肚皮上,主要是紅薯沒捨得,臨了嬌笑著說是放長線釣魚,慢慢下嘴入腹。不過徐鳳年精疲力竭,躺在小榻上氣喘如牛,沒力氣去反駁。紅薯也不好受,嘴硬而已,她穿上那一襲金黃龍袍後,被徐鳳年按住纖細小腰,難免多有褶皺,再加上她汗水流淌,頭回給人穿上的黃袍肯定得好生清洗一番才行,暴殄天物,莫過於此。

盡情盡歡雲雨過後,袍子黏糊,紅薯脫下後丟掛在架子上,依偎在徐鳳年懷裡,一起望向窗外如同一隻大玉盤的當空明月,以前梧桐苑裡的丫鬟們一起陪同世子殿下中秋賞月,都是綠蟻黃瓜這些爭風吃醋喜歡擺在臉上的二等丫鬟,猜拳贏了就去他懷裡,紅薯只會柔柔笑笑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伺候著那個有一雙漂亮眼眸的年輕主子,她們喜歡他的多情,喜歡嘰嘰喳喳聚頭說些他在外頭如何沾花惹草了,然後個個氣呼呼幽怨,想不明白怎就捨近求遠,去青樓勾欄裡頭臨幸庸脂俗粉,唯獨紅薯鍾情他的涼薄無情。她貼在他心口聽著心跳,笑而不言語。她胸口的兩團白玉鴿子豐碩而不墜,一團受了擠壓,仍是飽滿滾圓,那一粒粉嫩葡萄,如同造化之物的畫龍點睛之筆,此時有意無意摩挲之下,又翹了幾分。她身子酥軟如玉泥,望向公子。

徐鳳年繳械投降道:“女俠饒命。”

紅薯瞥了眼徐鳳年的腰下,俏皮地伸手一彈,笑道:“奴婢在六嶷山上初見公子,還有些納悶為何明明練刀卻去背劍,現在知道了,公子劍好,劍術更好。”

徐鳳年無奈道:“別耍流氓了。”

紅薯輕聲道:“遠在數千里以外,誰都不認識我們,真好。”

徐鳳年才坐起身,熟稔公子脾氣的紅薯披了件綢緞子外裳,下榻去拿過底衫,回榻後半跪著幫他穿好,戴好紫金冠,再伺候穿上那件紫金蟒衣,她兩根手指捻著紫金冠的絲帶,站在他身前,瞇眼笑道:“公子,真的不做皇帝嗎?”

徐鳳年搖頭道:“要是做皇帝,尤其是勤政的君王,別的不說,就說咱們耕作的時候,就會有太監在外頭拿著紙筆記錄,若是時間長久了,還會用宦官獨有的尖銳鴨嗓子體型皇帝陛下珍重龍體。不是很掃興?不過要是做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一旦亡國,你瞧瞧那件龍袍的舊主人,不說嬪妃,連皇后公主都一並成了廣陵王那頭肥豬的胯下玩物,西楚的皇帝皇后,也就是運氣好,碰上了徐驍,換成顧劍棠燕敕王這幾位,你看看是怎樣的淒涼場景。 ”

紅薯嘆息一聲。

徐鳳年平靜問道:“聽師父李義山說仍有皇帝寶座輪流坐明天到我北涼軍的'餘孽',還說這些人既是忠心耿耿又是冥頑不化,以後可以成為我對付陳芝豹的中堅力量,那你算不算一個?”

紅薯抬起頭,與他直視,眼神清澈,搖頭道:“奴婢沒有投了哪家陣營派系,只聽公子的。”

徐鳳年自嘲道:“才歡好過,說這個是不是很煞風景,有拔鳥不認人的嫌疑?”

紅薯笑臉醉人,使勁搖頭,“奴婢最喜歡公子的這股子陰冷,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鎮梅子湯,透心涼,舒爽極了。”

徐鳳年伸了個懶腰,“你已經病入膏肓,沒得治。要不出去走走?會不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給你惹來麻煩?”

紅薯一邊穿上尋常時候的裝束,一邊笑語答復道:“無妨的,姑姑治理敦煌城,以外松內緊著稱於橘子州和錦西州,就像那夜禁令一下,被更夫發現,禀告給巡騎,後者可以不問事由擊殺當場。聽姑姑說當初禁令推出時,效果不好,她也不急,後來有一名臨近金剛境的魔頭遊歷至敦煌城,半夜違禁行走,姑姑得到消息,非但沒有息事寧人,而是一口氣出動了巨仙宮外的全部侍衛,大概是五百騎,那一場街道截殺,血流成河,魔頭事後被懸首城頭,打那以後,敦煌城的夜禁就輕鬆百倍。”

徐鳳年和她走出慶旒齋,一個玉帶紫蟒衣,一個錦衣大袖,十分登對。涼風習習,這一雙身份弔詭的公子丫鬟在月下愜意散步,走到隔開內廷外廷的兩堵紅牆中間,徐鳳年一隻手抹在牆壁上,在突然問道:“五百騎截殺高手,你給說說是怎麼個殺法。”

紅薯回憶了一下,慢悠悠說道:“一般說來,北莽成名的魔頭都喜歡落單行走,也不會主動和朝廷勢力鬧翻,大抵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北莽律令相對寬鬆,也就少有這類硬碰硬的事情,​​那名魔頭之所以抵死相擊,可不是他骨頭硬,而是姑姑親自壓陣,帶了幾名武道高手,不許他逃竄溜走。敦煌城有八九萬人,守城士卒都稱作金吾衛騎,都是輕騎兵,短刀輕弩,夜戰巷戰都不含糊,一半在巨仙宮外,一半在城外。其中有四五十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身手不錯,在外邊犯了事,走投無路,才投靠敦煌城,姑姑也以禮相待,有功者,甚至將一些大齡宮女賞賜給他們。那場大街戰事,大致說來,就是兩側屋頂上蹲有百餘弩手,不是不能多安排一些弩手,只不過受限於射程,一百人已經足夠,其餘九百騎兵屯紮街道兩端,三騎並列,一輪衝殺,東西兩頭各出二十騎,分別由一名武力不俗的校尉帶頭,戰死殆盡以後,屋頂箭矢就會一撥撥激射投下,不給魔頭喘息機會,當下一批騎士衝至,就停弩不動,恢復臂力。這裡頭有一點很關鍵,除去巨仙宮五百金吾衛騎兵,還有三十幾人的黃金甲士,專門針對敦煌城內犯禁的武林人士,這些人不擅長騎兵作戰,就被姑姑偷偷分散藏入​​衝鋒隊伍,每次兩人三人,伺機偷襲刺殺,屋頂上也安插有一批,他們准許敗退,身份和職責形容刺客。如此一來,第六次騎兵衝殺中,魔頭就力竭而亡,被馬蹄踩踏成一灘爛泥。”

徐鳳年點頭說道:“這很像咱們北涼軍當年對陣一劍守國門的西蜀劍皇,都是鐵騎和死士雙管齊下明暗交替,加上那名皇叔也心存必死之心,這才有了那讓整座江湖寒心的一幕。上次沈門草堂,說到底還是少了一個一品高手坐鎮,而且配合不夠嫻熟,那批弓弩手數量過少,造成不了實質性傷害,否則我絕不可能那麼輕鬆下山。我很好奇兩百年前吳家九劍是如何破得北莽萬騎,敦煌城這邊有沒有文獻秘錄?”

紅薯笑道:“姑姑是個武痴,除了珍藏兵器,還有一些冷僻秘笈,再就是喜好點評天下武夫,都寫在紙上,奴婢對這些都不怎麼感興趣,回頭去跟公子翻出來。”

徐鳳年玩笑道:“你放心,我一時半會不離開敦煌城,想看看一座城池是如何運作的,所以這件事上不必藏藏掖掖。”

紅薯摟著徐鳳年胳膊,那一團重量真可謂是分量驚人,笑道:“奴婢哪敢糊弄公子。”

徐鳳年感慨道:“這裡真像是皇宮大內。不知道天底下最大的那一座,是怎樣的景象,早知道當初碰上四入皇城的曹長卿,多問幾句。”

紅薯笑道:“這裡倒是也有宮女宦官,不過不多,就幾百人,不好跟太安城皇宮去比。太安城出了一位人貓韓貂寺,跟曹長卿死磕了三次,實在是閹人裡的奇葩,奴婢這巨仙宮,大小老幼宦官都沒出息,倒是宮女個個姿容上品,姑姑以前跟五大宗門裡第四的公主墳一位密妃宗主以姐妹互稱,這個門派是北莽第一大的大魔教,女子居多,極為擅長蠱惑男子,採陽補陰,調教出的女子更是絕品。巨仙宮的敦煌飛仙舞,就脫胎於公主墳的一門絕學,公子要不要看?只聽說有無數男子瞧見了後喪心病狂的,沒聽過有誰還能老僧入定做菩薩的,因此又有長生舞一說,意思是誰能不動如山,就算是證道長生了。可惜敦煌飛仙舞比較公主墳的長生舞,只得了三四分精髓。”

徐鳳年直截了當說道:“不看白不看。就算沒法子長生得道,看了養眼也好。”

紅薯巧笑倩兮,眼底秋波里沒有半分幽怨冷清,這便是她的乖巧智慧了。

徐鳳年摟住她腰肢,躍上高牆,一路長掠,挑了一座敦煌城中軸線上的雄偉宮殿屋頂躺下,身邊就是屋簷翹角,鬆手後望向頭頂那輪明月。徐鳳年指了指,輕聲道:“小時候問別人月亮上到底有沒有住著仙人,身邊人都問了一遍,答案各異,我娘親說有的,只要飛升,就可以住在天上。徐驍不正經,也說有,還說天上下雨就是天人撒尿,大雷是放屁,冰雹是拉屎,那會兒害得我每逢下雨,就不敢出門。二姐跟師父李義山一般,不信鬼神之說,都說沒有,大姐喜歡與二姐頂牛,偏偏說有,一次中秋,就跟二姐賭氣,抱著我說以後她死了,肯定就要和娘親一起在月亮上看著我,她還故意對二姐說你不是不信飛升嗎,你死了就再見不著兩個弟弟了。把二姐氣得差點動人,說實話我也不懂兩個姐姐為什麼總是吵架,那時候不懂事,還喜歡煽風點火,樂得見她們瞪眼睛鼓腮幫,你也知道我二姐多驕傲的一個人,也就只能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家事上讓她惱火了,什麼軍事國事天下事,她都跟下棋計算一樣,因為漠不關心,才可以心算無敵。記得每次打雪仗,跟她做一夥兒,那叫一個隆重,都被她折騰得跟行軍打仗一樣,總是大勝而歸,她也不膩歪,有一次我偷偷往她後領​​口塞進一個小雪球,她追著我打了半座王府,徐驍沒義氣,就在那兒傻樂,我被二姐不痛不癢拾掇了一頓後,就去追殺著徐驍半座王府,解氣啊。現在想想看,天底下有幾個徐驍這樣憋屈當老爹的?沒有了吧?有我這麼個不爭氣兒子,不氣死都算好的了。及冠以後,我也不想做什麼皇圖霸業,就是只想著做好兩件事,習武,親手給娘親報仇。掌兵,給徐驍一個肩膀輕鬆點的晚年。”

紅薯握著徐鳳年微涼的手,沒有勸慰什麼。

徐鳳年搖了搖腦袋,笑道:“真的有飛升就好,我願意相信騎牛的。”

紅薯輕聲笑道:“聽說洪洗像是呂祖轉世,那公子你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了,都揍過呂祖神仙,還是經常揍。”

徐鳳年笑了笑。

紅薯側過身,一手托著腮幫,另一隻手雙指抹過她公子的睫毛,柔聲道:“公子,你的睫毛可長了,以前做夢都想摸上一摸。”

徐鳳年沒有阻攔她的小動作,說道:“紅薯,等我離開敦煌城,你也回北涼,別做什麼死士棋子了,以後做我的側妃。徐驍也會答應的,他有一點很好,對誰都不問身世。連青黨女子陸丞燕都做得,你就做不得?”

紅薯搖了搖頭。

這興許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不答應。

徐鳳年轉過身皺緊眉頭。

看似性子柔弱卻骨子裡異常執著的紅薯眨了眨眸子,“做了牽線木偶一樣的側妃,還怎麼殺人啊?”

徐鳳年沒好氣道:“你喜歡殺人?”

她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徐鳳年瞪眼。

紅薯躲入他懷中,悄悄說道:“公子喜歡只當一個做樣子的北涼世子嗎?”

徐鳳年嘆氣道:“將心比心,道理我懂,可你就不許我不講理嗎?”

紅薯如小貓兒一般蜷縮在他懷裡,“是紅薯不講理,奴婢本該萬事都聽主子的。”

徐鳳年默不作聲,猛然眼睛一亮,瞇起那雙讓女子艷羨的眸子,拍了拍紅薯的圓滾翹臀,命令道:“坐上來!”

紅薯騎在他身上後,一臉懵懂嬌羞,小聲問道:“公子,要在這兒嗎?”

徐鳳年狠狠道:“你說呢?”

“知道嗎,姑姑說奴婢與那北莽女帝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哩。”

她悉悉索索褪下裙內束縛,附耳膩聲道:“公子,殿內有一張龍椅,明兒奴婢穿上龍袍,去那兒。”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26
第九十三章吳家九劍


初出茅廬的少俠遇上了一樣才出道的女俠,結果一敗塗地,只能讓女俠饒命。送了紅薯回去休息,徐鳳年心底也不指望最近幾天能夠在殿內龍椅上做那苟且之事,女子初破瓜,就天天盤腸大戰,也未免太不憐香惜玉,徐鳳年獨自回到宮殿屋頂坐著發呆,期間子時養劍玄雷,之後依次滴血春梅竹馬,當拂曉以後,朝霞緩緩於東方天邊絢爛綻放,徐鳳年望著九天之上的瑰麗景象,此時恰好巨仙宮悠揚晨鐘響起,一聲遞一聲,聲聲相傳,不絕於耳。不知為何,興許是長樂峰一場廝殺抒發盡了戾氣,徐鳳年胸中轉換有一股浩氣鼓盪,氣機流轉速度遠遠超過平時,尤其是當他站起身,親眼看到天地間朝暉由東推移至西,那一縷霞光灑落眼前,徐鳳年盤膝而坐,馭劍朝露出袖,飛劍劍芒暴漲。

這柄十二飛劍中只算中下質地的飛劍脫手而飛,不受控制,歡快飛旋。

如同神怪誌異中的妖物,數百年艱辛修為,一朝悟道得性靈。

劍胎圓滿。

有一劍東來。

徐鳳年欣喜若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無需氣機牽引,心念一動,飛劍朝露便一閃而逝,心之所向,劍之所至。逗弄許久,徐鳳年滿腦子就只有一個毫無高手可言的想法,你娘的,終於可以少養劍一柄了!徐鳳年沒有急於收劍,安靜坐在原地,看著朝露飛行軌跡,眼中一點一點露出驚駭神色,死死抿起嘴唇,咬牙切齒道:“好一個鄧太阿,飛​​劍之妙,根本不在飛劍本身,甚至不在養劍,而在所藏劍術!”

徐鳳年自嘲道:“早說的話,以我的性子肯定就要削尖腦袋去尋捷徑了,還是不說得好。”

徐鳳年揚起一個笑臉,五指翻動,飛劍縈繞,好似情竇初開的嬌憨女子,讓徐鳳年越看越想笑,這恐怕就是習武的樂趣所在了,武道一途,苦心人天不負,如果再碰上一些機緣,就會有各種柳暗花明又一村,會有跳出井底天地豁然開朗的驚喜。徐鳳年收起朝露回劍囊,跳下屋頂,走在紫金宮中,返回慶旒齋,以他練刀習武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記憶,居高臨下認清了宮殿庭院的脈絡,不會迷路,興許是紅薯有過發話,一些早起做事的宮女宦官都畢恭畢敬,雖未跪地行禮,也是低頭側立,絕不敢多看一眼。

看到她斜靠院門等候著自己歸來,徐鳳年有些失神。

紅薯柔聲道:“公子,奴婢已經照著你的口味,做好了一份清粥幾碟小菜。”

徐鳳年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不知道一些養生之道?不會偷個懶?”

紅薯笑道:“那是小姐千金們的日子,奴婢可羨慕不來,而且也不喜歡。吹個風就要受寒,曬個日頭就得中暑,讀幾句宮闈詩就哭哭啼啼,可不是咱們北涼女子的脾氣。”

徐鳳年吃過了早餐,當今世道一般是富人三餐,窮人兩餐,至於有資格去養宮女閹人的,就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富貴人家了,如此說來,都能穿上龍袍扮演女皇帝的紅薯實在是比千金小姐還要富貴萬分,她一手執掌了敦煌城七八萬人的生死大權,結果到了他這裡,還是素手調羹的丫鬟命,徐鳳年實在找不出不知足的地方。來到如同置身北涼王府梧桐院的書房,紫檀大案上擺滿了紅薯搬來的檔案秘笈和她姑姑的親筆手書,徐鳳年瞅見有一幅黃銅軸子的畫軸,瞥了一眼站在身畔捲袖研磨的紅薯,見她嘴角翹起,打開一看,不出所料,是一名明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的肖像畫,帶著一頂璀璨鳳冠,母儀天下的架勢,徐鳳年在畫上和紅薯之間來來回回幾次,嘖嘖道:“還真是像,形似七分半,神似六分。”

見到紅薯視線炙熱,徐鳳年面無表情擺手道:“休息兩天再說。”

她撇頭一笑。

徐鳳年一巴掌拍在她臀部上,笑道:“德性!到了梧桐院以外,就野得不行。等公子我養精蓄銳一番,下次一定要讓你求饒。”

徐鳳年沒有去碰那些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秘笈,自家聽潮閣還少了?那些根骨天賦不差的武人,是憂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既無名師領路登堂,師父領進門後,又無秘笈幫著入室,的確是舉步維艱,英雄氣短,難成氣候。但是亂花迷人眼,一樣遺禍綿長,這兩樣東西,對於門閥子弟而言也不算少見,一方面是毅力不夠,吃不住逆水行舟的苦頭,但很大程度上則是有太多條路子通往高層境界,以至於不知如何下手,或者是誤入歧途,樣樣武藝都學,本本秘笈都看,反而難成宗師,對於近水樓台的徐鳳年,自知貪多嚼不爛,故而一直只揀選裨益於刀法的秘笈去咀嚼,如今有了王仙芝的刀譜,就更加心無旁騖,徐鳳年這般拼命,實在是覺得再不玩命習武,對得起一起吊兒郎當偷雞摸狗如今還是挎木劍的那傢伙嗎?下次見面,一旦被知曉了身份,還不得被溫華拿木劍削死。

放下畫軸,翻閱紅薯姑姑的筆札,千篇一律的筆跡字體,顯而易見,是狸毛為心覆以秋兔毫的筆鋒,所謂字由心生,其實不太準,畢竟寫字好的人數不勝數,但加上用筆何種,尤其是鑽牛角尖只用一種的那類人,大體上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這名女子不愧是跟當今北莽女帝爭寵爭皇后的猛人,雖是筆劃嚴謹的端莊小楷,極其講究規矩格調,但就單個字而言,下筆卻字字恨不得入木三分,徐鳳年有些理解她如何教出了紅薯這麼一位女子。慢悠悠瀏覽過去,大多是一些上一輩北莽江湖的梟雄魔頭成名事蹟,僅是讀書,許多精彩處就足以拍案叫絕,紅薯善解人意拎了一壺北涼運來的綠蟻酒,徐鳳年終於看到吳家劍塚九劍那一戰,紅薯姑姑也是道聽途說,不過比起尋常人的天花亂墜,這位敦煌城“二王”的文字就要可信太多,她本身就是武道頂尖高手,筆下寥寥數百字,讓後來者的徐鳳年觸目驚心。

徐鳳年反复看了幾遍後​​,意猶未盡,唏噓道:“原來如此。”

吳家劍塚兩百年前那兩代人,號稱劍塚最為驚採絕艷英才輩出的時分,九位劍道宗師,一位高居天象境,兩位達到指玄高度,一名金剛境,加上剩餘五名小宗師,可想而知,只要再給吳家一代人時間,哪怕算上老死一兩人,一樣有可能做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門五一品!徐鳳年對於吳家九劍赴北莽,只是聽一名守閣奴說當時北莽有自稱陸地劍仙的劍士橫空出世,揚言中原無劍。不過對於這個說法,徐鳳年並不當真,吳家雖然一直眼高於頂,始終小覷天下劍士,但再意氣用事,也不至於傾巢而出去北莽,曾經在遊歷途中詢問過李淳罡,羊皮裘老頭只是神神叨叨說了一句西劍東引,就不再解釋。

憑藉紅薯姑姑所寫內容,徐鳳年了解到一個大概,九劍對萬騎,不是各自為戰,而是交由最強一人,那位天象境劍冠做陣眼,八人輪流做劍主劍侍,終成一座驚世駭俗的御劍大陣,可以想像那密密麻麻萬騎,死死包圍九人的場景畫面,荒涼而血腥,一撥一撥鐵騎衝鋒,加上千百次的飛劍取頭顱,是何等劍氣縱橫的可歌可泣?

徐鳳年驚嘆復驚嘆,向後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語道:“這劍陣需要頂尖劍士才能造就,沒可能用在沙場戰陣,能不能像騎牛的那套拳法簡而化之?好像也挺難,江湖高手本就不耐​​煩條條框框,給權貴府邸當看門狗,本就只是衝著安穩的武道攀登而去,傻子才樂意去廝殺搏命。不過要是能拿到手那座劍陣的粗胚子也好啊,去哪兒找?吳家劍塚?好像不現實。北莽王庭會不會有秘密文案?就算有,也更不現實,這不是拿黃金白銀就換得來的。”

紅薯輕笑道:“公子真想要,可以動用潛伏在王庭的死士去做。”

徐鳳年搖頭道:“那也太不把人命當人命了,不值當。”

紅薯哦了一聲。

徐鳳年頭也不抬,繼續翻閱,說道:“你也別動歪腦筋,不許你湊這個熱鬧,聽到了沒?”

紅薯輕輕鼻音嗯了一聲。

徐鳳年抬頭氣笑道:“別跟我打馬虎眼!”

紅薯眉眼風情無限,皺了皺小巧精緻的鼻子,十分稀罕的孩子氣道:“知道啦!”

徐鳳年的印像中,她除了恪守本分做丫鬟,再就是像個無微不至的姐姐,挑不出瑕疵,讓人如沐春風。院子裡幾個二等丫鬟和世子殿下相處久了,知道他的好脾氣,就都會有些小無賴小調皮,唯獨從沒有生過氣黑過臉的紅薯和性子清冷的青鳥,十幾年如一日,從無絲毫逾越。徐鳳年重新低頭,看著看著,冷不丁燙手一般縮回了手。好奇的紅薯定睛一看,拓跋菩薩四字映入眼簾,會心一笑。來到北莽,如何繞得過這位武神這尊菩薩,何況公子還跟拓跋春隼有過生死相向。

滿滿三頁都是在講述這名北莽軍神,按照字跡格式排列來看,是數次累加而成,幾乎拓跋菩薩每一次躍境,那位女子敦煌城主就書寫一次感悟心得。

徐鳳年顛來倒去反复閱讀,不厭其煩,紅薯看了眼桌上的龍吐珠式刻漏,到了午飯時分,她悄悄離開屋子,然後很快端了食盒進來,徐鳳年胡亂扒飯,繼續讀那三頁彌足珍貴的文字,紅薯搬了條椅子坐在身邊,見他嘴角有飯粒,就伸手撿下放入自己嘴中。徐鳳年也不以為意,跟紅薯相處多年,可以說自己第一次少年遺精都是她收拾的殘局,始終什麼事情都暖心得很,連昨夜的兩次梅開二度都水到渠成了,還有啥好矯情的?

紅薯拿走了食盒,坐下後輕聲道:

“奴婢要是今天死了,公子會不會記住紅薯一輩子?”

徐鳳年平靜道:“紅薯,你要是敢死,我就敢忘記你,忘得一干二淨。我說到做到。”

紅薯紅了眼睛,卻是開懷笑著說道:“公子真無情。”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27
第九十四章媼相小宦官


敦煌城巨仙宮硬生生一分劈作二以後,被派去掖庭宮的宮女宦官就如同被打入了冷宮,不受待見,這批人大多是不得勢不得寵的小角色,起先還有些希冀靠著投機博取地位的權勢人物,主動由紫金宮轉入掖庭宮,後來瞅見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新主子,根本就沒入駐的跡象,立馬心涼,趕忙給內務府塞銀子遞紅包,牆頭草倒回紫金宮。如今留下不到一百人守著空落落的兩宮四殿,加上一座風景極佳的御景苑,也就只是做些伺弄花草灑掃雜活,乘龍無望,半點油水都沒有,前些天還有一位女官不慎,給金吾衛騎兵小統領禍害了,都不敢聲張,若非那名滿城皆知有狐臭的統領自己酒後失言,傳到紫金宮宮主耳中,斬首示眾,否則指不定還要被糟蹋幾回身子。

御景苑模仿中原皇室花園而建,敦煌城建於黃沙之上,這座園子僅僅供水一項就花費巨萬,可想而知,當初魔頭洛陽帶給敦煌城多大的壓力。不過對於小閹宦來說,那座紫金宮的新宮主也好,這座掖庭宮從未露面的北莽首席魔頭也罷,都是遙不可及的可怕大人物,還是更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見面才好。小童子姓童,十二三歲,長得清秀瘦弱,前年冬天入宮時認了一名老宦官​​拜作師傅,是改名冬壽,家裡窮苦至極,爹娘身體多病,幾個妹妹都要餓死,窮人孩子早當家,可沒田地沒手藝,就算當乞丐又能討幾口飯回家?

當時才九歲的孩子一咬牙就根據無意中聽來的法子,私白了身子,鮮血淋漓痛暈在地藏本願北門之外的雪地裡,被出宮採辦食材的老宦官瞧見,回去跟內務府說情,好說歹說,用去了一輩子小心翼翼積攢下來的那點人情,才帶了這個苦命孩子入宮做小太監,不曾想私白不淨,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後才痊癒,就又被拎去慎刑房給淨身一次,孩子差點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幸好老宦官有些餘錢,都花在了這個孩子的生養上,這才保住了性命,孩子懂得感恩,毫無懸念拜了老宦官做師父,這便是冬壽的有來。不過老宦官無權無勢無結黨,自己本就在紫金宮御景苑打雜,冬壽自然無法去紫金宮撈取油水活計,不過好在宮中開銷不大,每月俸錢都還能送出一些宮外給家人,這期間自然要被轉手宦官剋扣掉一些,小太監冬壽也知足,不會有啥怨言,聽說家裡還是賣了一個妹妹,但是接下來他的俸錢就足夠養活一家子,冬壽只是有些愧疚,想著以後出息了,熬五六年去做個小頭目,再攢錢把妹妹贖回來。

掖庭宮年長一些的小太監都喜歡合著夥拿他逗樂,宮中規矩森嚴,宦官本就不多,除了兢兢業業埋頭做事,也無樂趣可言,聚眾賭博私自碎嘴之類,一經發現就要被杖殺,況且掖庭宮人煙稀少,跟後娘養的似的,格外死氣沉沉,性情頑劣的小宦官就時不時把無依無靠的冬壽當樂子耍,也不敢正大光明,一般都是像今天這樣喊到御景苑陰影處,剝了他褲子,一頓亂踩,也不敢往死踩踏,鬧出人命可是要賠命的。

五六個小宦官嬉笑著離去。冬壽默默穿上褲子,拍去塵土,靠著假山疼痛喘息。他身後假山叫堆春山,師父說是東越王朝那邊春神湖找來的石塊堆砌而成,山上種植有四季長春的名貴樹木,於是就叫堆春山了,腳下石板小徑是各色鵝卵石鑲嵌鋪成福祿壽三字,他現在也就只認識那三個字,估計這輩子也就差不多是這樣,最多加上個名字裡的冬字,他本想請教師父那個自己姓氏的童字如何書寫,老宦官冷冷說了一句,進了宮就別記住這些沒用的東西。那以後冬壽就死了心,開始徹底把自己當做宮里人。

冬壽走了幾步,吃不住疼,又彎腰休息了會兒,想著還要偷偷替師父去給一片花木裁剪澆水,就忍著刺痛挪步,猛然停下腳步,看到眼前堆春山口子上站著個穿紫衣的俊逸人物,人長得可比金吾衛騎還要精神,至於那件袍子,更是從未見過無法想像的好看貴氣,冬壽趕緊下跪請安。

徐鳳年看著這名小宦官,這是第二次遇見,第一次他當時坐在一棵樹上賞景,看到少年在園子裡鬼鬼祟祟去了堆春山頂,望向宮外,偷偷流淚。

徐鳳年平淡道:“別跪了,我不是宮里人。”

小宦官愣了一下,臉色蒼白,趕忙起身抓住這人袖口,緊張道:“你趕緊走啊,被抓住是要被殺頭的!”

徐鳳年笑著反問道:“你怎麼不喊人抓我?”

冬壽似乎自己也懵了,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搖頭,意識到自己一隻手可能髒了這人的袖子,連忙縮回手,仍是神情慌張,壓低聲音央求道:“你快逃啊,被發現就來不及了,真會被砍頭的!”

徐鳳年說道:“放心,我是來御景苑的石匠,負責修葺堆春山。就是身後這座假山。”

冬壽盯著他瞧了一會兒,不像說謊,如釋重負。

徐鳳年問道:“怎麼被打了?”

冬壽又緊張起來,有些本能的結巴:“沒,沒,和朋友鬧著玩。”

徐鳳年譏諷道:“朋友?小小宦官,也談朋友?”

冬壽漲紅了臉,轉而變白,不知所措。

徐鳳年微微搖頭,問道:“你叫冬壽?宮裡前輩宦官給你取的破爛名字吧,不過我估計你師父也是混吃等死的貨色。”

冬壽破天荒惱火起來,還是結巴:“不許你,你,這麼說我師父!”

徐鳳年斜眼道:“就說了,你能如何?打我?我是請進宮內做事的石匠,你惹得起?信不信連你師父一起轟出宮外,一起餓死?到時候你別叫冬壽,叫'夏死'算了。”

冬壽一下子哭出聲,撲通一聲跪下,不再結巴了,使勁磕頭道:“是冬壽不懂事,衝撞了石匠大人,你打我,別連累我師父……”

小宦官很快在鵝卵石地板上嗑出了鮮血,恰巧是那個壽字。

徐鳳年眼角余光看到紅薯走來,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走近,慢悠悠說道:“起來吧,我是做事來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小宦官仍是不敢起身,繼續磕頭:“石匠大人有大量,打我一頓出氣才好,出夠了氣,小的才敢起身。”

徐鳳年怒道:“起來!”

別說小宦官,就連遠處紅薯都嚇了一跳。

冬壽怯生生站起身,不敢去擦拭血水,流淌下眉間,再順著臉頰滑落。

徐鳳年伸手拿袖口去擦,小宦官往後一退,見他皺了一下眉頭,不敢再躲,生怕前功盡棄,又惹怒了這位石匠大人。

擦過了血污,一大一小,一時間相對無言。

徐鳳年盡量和顏悅色道:“你忙你的去。”

小宦官戰戰兢兢離去,走遠了,悄悄一回頭,結果就又看到身穿紫衣的石匠大人,徐鳳年笑道:“我走走看看,你別管我。”

接下來冬壽去修剪那些比他這條命要值錢太多的一株株花草,當他無意間看到石匠大人摘了一枝花,就忍著心中畏懼哭著說這是砍頭的大罪,然後大人說他是石匠,不打緊。於是接下來冬壽幹活一個時辰,就哭了不下六次。所幸御景苑佔地寬廣,也沒誰留意這塊花圃的情形,冬壽感覺自己的膽子都下破了,上下牙齒打顫不止,偏偏沒勇氣喊人來把這個紫衣大人物帶走,雖然石匠大人嘴上說得輕巧,可他覺得這樣犯事,被逮住肯定是要被帶去斬首示眾的,這兩年,每次見著從樹上鳥巢裡跌落的瀕死雛鳥,就都要傷心很長時間,哪裡忍心害死一個活生生的人。

然後冬壽被眼中一幕給五雷轟頂,那名石匠大人走到遠處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錦衣女子身前,有說有笑。

私通宮中女官,更是死罪一樁啊!

冬壽閉上眼睛念念叨叨:“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

徐鳳年走回小宦官身前,笑道:“你入宮前姓什麼名什麼。”

冬壽欲言又止。

徐鳳年安靜等待。

冬壽低頭輕聲道:“童貫,一貫錢的貫。”

徐鳳年點頭微笑道:“名字很不錯。”

冬壽迅速抬頭,神采奕奕,問道:“真的嗎?”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真的,離陽那邊有個被滅了的南唐,曾經有個大太監就叫童貫,很有來頭,做成了媼相。”

冬壽一臉迷惑。

徐鳳年坐在臨湖草地上,身後是奼紫嫣紅,解釋道:“尋常男子做到首輔宰相後,叫公相,其實一般沒這個多此一舉的說法,耐不住那個跟你同名同姓的童貫太厲害,以宦官之身有了不輸給宰相的權柄,才有了媼相和相對的公相。”

少年咧嘴偷偷笑了笑,很自豪。

徐鳳年換了個話題,問道:“知道堆春山是敦煌城主在九九重陽節登高的地方嗎?”

小宦官茫然道:“沒聽師父說過。”

徐鳳年笑道:“以後想家了,就去那裡看著宮外。”

小宦官紅了臉。

徐鳳年問道:“如果有一天你當上了大太監,會做什麼?”

冬壽靦腆道:“給宮外爹娘和妹妹寄很多錢。”

“還有呢?”

“孝敬師父唄。”

“沒了?”

“沒了吧。”

“說實話。”

“殺了那些笑話我師父的宦官!”

“欺負你的那​​幾個?”

“一起殺了,剝皮抽筋才好。”

不知不覺吐露了心事,記起師父的教誨,小宦官驟然驚駭悔恨,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徐鳳年望向湖面,輕描淡寫道:“別怕,這才是男人該說該做的。我沒空跟你一個小宦官過意不去。”

冬壽低頭道:“我是男人嗎?”

徐鳳年笑道:“你自己知道就行。”

雲淡風輕。

紅薯始終沒有打攪他們。

接下來幾天徐鳳年除了閱覽筆札和類似史官記載的敦煌城事項,得空就去御景苑透氣,和小宦官聊天,一來二去,冬壽也不再拘謹怯弱,多了幾分活潑生氣,兩人閒聊也沒有什麼邊際。

“女子的脾氣好壞,跟奶子大小直接掛鉤。不信你想想看身邊宮女姐姐們的情景,是不是這個道理?”

“咦,好像真的是!”

“那你覺得哪個宮女姐姐胸部最為沈甸甸的。”

“那當然是女官綺雪姐姐,臉蛋可漂亮了,那些值衛的金吾騎每次眼睛都看直了,嘿,我也差不多,不過也就是想想。嗯,還有澄瑞殿當差的詩玉姐姐,可能胸脯還要大一些,就是長得不如綺雪那般好看。”

“那你是喜歡大的?”

“沒呢,我覺得吧,太大其實不好,還是小一些好,長得那麼沉,都要把衣裳給撐破了,我都替她們覺得累得慌。還是臉蛋最緊要了。”

“你還小,不懂。”

“石匠大人你懂,給說說?”

“你一個小宦官知道這個做什麼。”

“唉。”

“很愁?”

“有吃有喝,愁啥,男女之間的事情,才不去想,其實我知道宮裡有對食的大宦官和宮女姐姐,都挺可憐的。”

“有你可憐?”

“唉。”

“冬壽,你就知道唉。”

“嘿嘿,沒學問吶,不知道說啥,沒法子的事情。”

最後一次碰頭很短暫,是一個黃昏,徐鳳年說道:“事情辦完了,得出宮。”

小宦官不想哭但沒忍住,很快哭得稀里嘩啦。然後說讓他等會兒,跑得匆忙,回來時,遞給徐鳳年一隻錢袋子,求他送給宮外家人。

徐鳳年問道:“不怕我貪了去?”

小宦官搖頭道:“知道石匠大人不是這樣的人!”

徐鳳年丟回錢袋,砸在他臉上,罵道:“你知道個屁!萬一被私吞了或者被我不小心忘了,你一家子挨餓熬得過一個月?”

冬壽撿起那隻錢囊,委屈而茫然,又開始哽咽。

徐鳳年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以後別輕易信誰,不過認准了一件事,是要鑽牛角尖去做好。錢袋給我,保證幫你送到。”

冬壽擦了擦淚水,送出錢袋子,笑得無比開心。

徐鳳年轉身就走,想了想轉身,吩咐道:“去折根花枝過來。”

小宦官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壯起膽去折了一枝過來,徐鳳年蹲在地上拿枝椏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抬起頭。

冬壽激動顫聲,小心翼翼問道:“童貫?”

徐鳳年起身後,捏斷花枝一節一節,一捧盡數都丟入湖中,使勁揉了揉小宦官腦袋。

少年哭哭笑笑。

徐鳳年徑直走遠,到了拐角處,看到亭亭玉立的紅薯。

紅薯輕聲問道:“給小傢伙安排個安穩的清水衙門,還是丟到油鍋裡炸上一番?”

徐鳳年搖頭道:“不急,再等兩年,如果性子沒變壞,就找人教他識字,然後送去藏經閣,秘笈任它翻閱,你也別太用心,拔苗助長,接下來只看他自己造化。”

紅薯點了點頭。

湖邊,小宦官撿起一些臨湖的枝椏,塞進袖子,準備丟進堆春山那些深不見底的狹小洞坑里。

回到“童貫”兩個字邊上,蹲著看了一遍又一遍,記在腦中,準備擦去時,仍是不捨得,想了想,拿出一截帶刺的花枝,在手心深深刺下細小兩字。

他蹲在那裡發呆,許久才回神說道:“早知道再懇求恩人教我冬字如何寫了。”

小宦官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臉上,“別不知足!”

他站起身,攥緊拳頭,眼神堅毅。

少年鬆開拳頭,低頭望去,喃喃道:“童貫!”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33
第九十五章滿城皆敵


紫金宮有養令齋,可俯瞰全城,頂樓藏書閣,齋樓外有石雕驪龍吐水,紅薯姑姑手植有五株海棠樹,徐鳳年這幾天由慶旒院搬到齋內書閣,經常站在窗口,一站就是個把時辰,紅薯在梧桐苑可以只在那一畝三分地優哉游哉,如錦鯉游水,在敦煌城就斷然不行,如今七八萬人都要仰其鼻息,她就像一位垂簾執政的年輕女皇,雖然有紫金宮一批精幹女官幫忙處理政事,但是敦煌城勢力糾纏,千頭萬緒,一團亂麻,都要她來一錘定音,好在徐鳳年也不讓她黏在身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哪怕這牆是天子家牆,也一樣遮瞞不住,時不時就在宮內隱匿遊走的徐鳳年察覺到一股暗流湧動,觸鬚蔓延向外,再反哺宮中,徐鳳年不知道這是否巨仙宮和敦煌城的常態,一次詢問紅薯,她說敦煌城在姑姑手上,就向來是管不住人管不住嘴,當初洛陽在城外,敦煌城就是一盤散沙,受恩於她姑姑的勢力都眼睜睜看著她獨身出城,重創而返,洛陽離去,之後才做些錦上添花的事情,至於那些老百姓,大多視作天經地義的事情,你是敦煌城城主,你不出馬誰出馬?你死了無非換個主子,城若破,洛陽不管如何濫殺無辜,七八萬人,總不太可能殺到咱頭上不是?換了主子,最不濟也不過是大家一起吃苦頭,總好過當下強出頭給魔頭宰了。徐鳳年聽到這個答案,一笑置之。“豬豬島小說”,全文字“豬豬島小說”看

紅薯那會兒問了一句:“如果北涼三十萬鐵騎有一天沒能守住西北國門,北涼道百萬戶百姓一齊束手就擒,甚至投靠了北莽,反過來對付北涼軍,公子會不會心冷?”

徐鳳年反問道:“如果你是我,怎麼做?”

紅薯手指抹過嘴唇,笑瞇瞇道:“奴婢若是公子這般世襲罔替北涼王,真有這種事情,不被我看到還好,見到一個,殺一個。”

徐鳳年感嘆道:“你來做敦煌城城主,還是有些大材小用。”

溫柔鄉終歸是英雄塚,紅薯說起往北去五百里錦西州境內,就是破萬騎的遺址,徐鳳年就起了離城的念頭,那一夜在巨仙宮主殿龍椅上,她身穿龍袍,高坐龍椅,擺出君臨天下的架勢,若是上了歲數的北莽皇帳重臣,見到這一幕,只會誤以為是女帝陛下返老還童。暮春時分,一夜荒唐,幸好敦煌城沒有早朝一說,破曉前,一起回到了慶旒院,兩人洗了個鴛鴦浴,徐鳳年在她服侍下穿回黑山白底的文士裝束,背上書箱,紅薯繞了兩圈,查漏補缺,只求盡善盡美,實在是挑不出毛病,她才一臉惋惜道:“公子這般裝束像腹有詩書的讀書人,很好看,不過那身紫蟒衣,更好看。”

徐鳳年拍了拍那柄春秋劍,輕聲道:“就別送了。”

紅薯搖頭道:“送到本願門外。”

來到地藏本願門外,紅薯又說要送到十里地外,徐鳳年無奈道:“照你這麼個送法,直接回北涼算了。”

紅薯又給徐鳳年細緻打理了一番,問道:“真的不要那匹夜照玉獅子?就算是怕扎眼,隨便弄匹良駒騎乘也好,若是不耐煩了,隨手丟掉。”

徐鳳年搖頭道:“誰照顧誰還不知道,還是走路輕鬆。處出感情來了,不捨得說丟就丟。”

紅薯柔聲道:“公子走好。”

徐鳳年點頭道:“你也早點回北涼,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管敦煌城在北涼的佈局中是如何重中之重,都要你好好活著。”

紅薯低眉道:“奴婢知曉了。”

徐鳳年想了想,繼續說道:“小宦官童貫你再冷眼旁觀個兩三年,之後送去養令齋,這個孩子的識字讀書和武道築基,就要你多費些心思,說是放養,全然不顧聽天由命,那也不行。”

紅薯笑道:“公子放一百個心,冬壽以後一定可以讓敦煌城大吃一驚,藏經閣裡還真有幾本適合他去習練的秘笈,算他運氣好。”

徐鳳年嗯了一聲,低聲道:“希望世間多一個苦心人天不負。”

“走了。”

徐鳳年轉身背對錦衣大袖如芙蓉的紅薯,揮了揮手。

紅薯似乎想追上去,一腳踏出尚未踩地就縮回,久久停留,當宮中晨鐘敲響,這才走過本願門,走往掖庭宮,站在堆春山上眺望遠方,敦煌城在她姑姑手上按例十五一朝,這類朝會規模不大,也就是城內有資格分一杯羹的各方勢力聚在一起瓜分利益,姑姑一直想擰成一股繩,奈何至死都沒有達成,紅薯也不奢望同仇敵愾,不過似乎眼下連表面上的和氣都成奢望了。她瞇起眼,流露出和徐鳳年相處時截然不同的冷冽氣息,跳梁小丑都該浮出水面了,其實姑姑一死,他們就開始鼓譟,尤其是確定魔頭洛陽懶得插手敦煌城後,這些元老自居的老狐狸就要拿她這個勢單力薄的狐媚子開刀了,時下城內瘋狂流傳的面首竊權一事,不正是他們府上撒出去的魚餌?紅薯緩緩走下堆春山,她雖然是北涼王府的一等丫鬟,但每年都會有兩三個月在敦煌城,親眼看著姑姑如何處理政事,那些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勢力,都只知道她是“二王”當做下一任城主去器重栽培的親外甥女,而不知她是錦麝。

走下山經過一塊花圃,無意間遇上又早起替老宦官師傅做活的冬壽,站在花圃外,紅薯安靜站立。

小宦官遠遠瞧見過她,依稀有些模糊印象,將她當成了與恩人私通的宮中女官,羞澀笑了笑,靦腆真誠。小心翼翼想著石匠大人真是好眼光,這位姐姐長得跟壁畫上的敦煌飛仙一般。

紅薯柔聲道:“你叫冬壽?”

小宦官趕忙放下手中青銅水壺,眉眼伶俐地跪下請安,“冬壽見過女官大人。”

紅薯笑道:“起來吧,跪久了,你那身衣衫就又要清洗了。暮春多雨,這兩天就得下一場,萬一曬不干,穿著也難受。”

冬壽緩緩起身,眼神清澈,笑臉燦爛道:“女官姐姐菩薩心腸,保准兒多福多祿。”

紅薯爽朗笑道:“果然沒看錯,小小年紀,是個有心人。你師傅痰黃粘稠,常年反复咯血,是肺癆,回頭我讓人給你師傅治一治,病根子興許祛除不掉,不過能讓他安度晚年。”

冬壽哇一聲哭出來,磕頭道:“姐姐和石匠大人都是活菩薩,冬壽這輩子都不敢忘記你們的大恩大德!”

紅薯冷淡道:“多哭多跪,進廟燒香,見佛磕頭,在宮裡是頂好的習性。”

等小宦官抬起頭,已經不見神仙姐姐的踪跡。

紅薯走出掖庭宮,兩宮中間有一條劃線做雷池的裕隆道,幾名被姑姑親手培養出來的死士女官都肅穆站立,眉宇間透著一股視死如歸。

一同走向巨仙宮南大門白象門,一名鵝蛋臉女官輕聲說道:“城主,宮外五百金吾衛騎,有三百騎兵忠心耿耿,其餘兩百人都已被收買。”

一名身材高大似魁梧男子的女官平靜道:“小姐,密探傳來消息,除了補闕台搖擺不定,不願早早露面,還有宇文和端木兩大家族按兵不動,剩下幾大勢力都已公然聚集在白象門外,藉機闖宮政變。其中茅家重金僱傭了近百位江湖人士,想要趁著金吾衛兵器內鬥時渾水摸魚,城外五百金吾衛則在茅柔的率領下即將衝過主城門,屆時​​聲勢浩大朝巨仙宮奔來,紫金宮暫時沒有多餘力量去阻攔。小姐,這恐怕會讓許多中立人士倒向那批亂臣賊子。”

一名長了張娃娃臉的紫緞長裳女官皺眉道:“宮主,為何不讓奴婢去聯繫魔頭洛陽,城主在世時說過這一天到來,就可以搬出這尊魔頭彈壓作亂勢力。即便是拒狼引虎,也總好過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來做敦煌城新主子呀,畢竟洛陽是掖庭宮名義上的宮主,名正言順,而且以洛陽的地位,相信也不會鳩佔鵲巢太過厲害。”

紅薯伸手點了下這名女官額頭,調侃道:“胳膊肘都拐向那尊魔頭了,洛陽這還沒進敦煌城,以後還了得,可不得把我給賣了?”

娃娃臉女官紅著臉,鼓起腮幫道:“宮主欺負人!”

一路上,又陸續加入十幾名雙手衣袖沾血的老宦官,才解決了宮中內患。在紅薯面前都以臣子自居,他們都是紅薯姑姑死前就擺下的暗棋,不乏有原本看似倒戈投入敵對陣營的人物,一旦真正揭鍋,就知道這些老閹人的確比起那些褲襠子帶把的金吾衛騎更男人一些,更​​懂得認准一個主子去忠誠,歷數那些宦官當政的王朝內鬥,昏聵皇帝都喜歡放權給身邊閹人,重用這些宦官去與權相或者外戚勾心鬥角,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權臣可以坐龍椅,外戚可以批黃袍,誰聽說過連子孫都沒有的閹人去自己做皇帝?

三十幾名身披重甲的黃金甲士也加入隊伍。

紅薯笑了笑,自己有了一場好隆重的死法。

死之前總要拉上幾百人去陪葬。

如此一來,敦煌城就徹底乾淨了。

到時候就輪到連她都不知底細的北涼勢力開始接手。

上一次出北涼時,聽潮閣李義山面授機宜,便是如此算計的,步步不差,她毫無怨言。

出了北涼,就再不回北涼。

紅薯回首望北。

公子走好。

她卻不知,敦煌城大門。

一名書生模樣的負劍年輕人,面對五百騎兵,一夫當關,為她獨守城門。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34
第九十六章一步不得入


清晨鐘鼓響起,敦煌城主城南大門就緩緩推開,一些聚集在城門內外的百姓就蜂擁出入,敦煌城雖然建立在荒涼黃沙之上,因為方圓百里內獨樹一幟,成為當之無愧的活水城,商賈眾多,城池出入頻繁,一天不下五六千人來來往往,加上城外有釋教聖地採磯佛窟,每逢初一十五,信徒禮佛出城燒香,就更是浩浩蕩盪滿城皆出的盛大場景,今天恰逢暮春時節尾巴上的最後一個十五,若是往常,南門主道早已密密麻麻,今日卻出奇的少,僅有幾百虔誠香客,還都不是拖家帶口的,沿街兩旁有因利起早的販夫挑擔吆喝,售賣蔥餅點心,還有賣些粗劣香黃紙。

街邊就一家店鋪開張,是個出了名不善經營的中年漢子,本來以他鋪子所在的地段,賣些燒香物件,保管一本萬利,可他只是賣酒,還賣得貴,生意慘淡,只得清晨做幾鍋清粥賣給商旅,此時狹小店舖裡就一個熟客,還是那種熟到不好意思收銅錢的熟面孔,漢子雖然家徒四壁,沒有媳婦幫著持家,不過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潔淨,有幾分儒雅書生氣,敦煌城都知道這麼一號人,寫得一手好字,也傳出過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佳句,當年敦煌城裡的一名大姓女子,姓宇文,瞎了眼竟然逃婚跟她私奔,在敦煌城闊綽程度首屈一指的宇文家族倒也大度,沒有追究,鑽牛角尖的秀美女子還真跟這個外來戶落魄書生成親,她那個差點氣得七竅生煙的爹惦念閨女,生怕她吃苦,還偷偷給了好些嫁妝,不曾想這個男子頗為扶不起,有才氣,卻不足以建功立業,而且高不成低不就,偌大一座酒樓開成了酒肆,最後變成了小酒舖子,女子心灰意冷,終於讓旁觀者覺得大快人心地離他而去,改嫁了門當戶對的端木家族,夫妻琴瑟和鳴,皆大歡喜,那位坐擁佳人的端木公子還來酒舖喝過酒,沒帶任何僕役丫鬟,溫文爾雅,盡顯士子風流,據說只說了幾句客套話,說是以前聽過酒舖漢子的詩詞,十分拜服。再後來,女子偶有燒香出入敦煌城,都是乘坐千金良駒四匹的輝煌馬車,好事者也從未見她掀起過簾子看身為舊歡的落魄男子一眼,想必是真正傷透了心。

來這裡蹭吃的漢子一腳踩在椅子上,喝完一碗粥,又遞出碗去,都說吃人家的嘴軟,這可廝卻是大大咧咧教訓道:“徐撲,不是我說你,這兒要是賣香火你早掙得盆滿缽滿了。嘿,到時候我去燒香拜佛,也好順個一大把,菩薩見我心誠,保管心想事成,我發達了以後,不就好提攜提攜你了?”

神色恬淡的中年男人接過大白碗,又給這個為數不多的朋友盛了一碗米粥,搖頭道:“燒香三炷就夠了,敬佛敬法敬僧,香不在多。”

接過了白碗的邋遢漢子瞪眼道:“就你死板道理多,你婆娘就是被你氣走的,你說你,有個不要那胭脂水粉山珍海味,卻樂意跟你挨凍吃曬一起吃苦的傻婆娘,還不知珍惜,不知道上進,活該你被人看笑話戳脊梁骨!”

男人端了條板凳坐在門口,望向略顯冷清的街道,皺了皺眉頭。身後健壯漢子猶自嘮叨,“要不是我爹當年受了你一貼藥方的救命大恩,也不樂意跟你一起受人白眼,你說你既然會些醫術,做個掛懸壺濟世幌子的半吊子郎中也好啊,這敦煌城郎中緊缺,有大把人樂意被騙,只要你別醫治死人就成。餵,說你呢,徐撲,你好歹嗯嗯啊啊幾聲。得,跟你這悶葫蘆沒話可說,走了走了,那幾隻我打獵來的野鴨,自己看著辦。”

酒肉朋友都講究一個不揭傷疤不打臉,多錦上添花少雪中送炭,可見這人要么是沒心沒肺,要么就是真把寒酸的酒舖老闆當作朋友。中年男人突然問道:“今天出城燒香這麼少?”

才要起身的獵戶白眼道:“都說你們讀書人喜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你倒好,書不讀,外邊事情也不去聽,跟你說了吧,今天巨仙宮那邊不安分,老城主跟大魔頭洛陽一戰後,已經過世登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事實,現在明擺著造反,恐怕就那位小姑娘不知情了,有消息說城外那茅家手裡的五百金吾衛,馬上要殺進城,直直殺去紫金宮,把那個小姑娘從龍椅上拖下來。老子看這事兒十有八九要成,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當敦煌城主,說出去都丟人。”

男人問道:“城內宮外不是駐紮有五百金吾衛騎卒嗎?”

獵戶都不樂意回答這種幼稚問題,實在是憋不住話,這才說道:“你當那些茅家和端木宇文幾個家族都是木頭,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些傢伙肯定花錢給官送女人,那五百騎裡頭肯定有很多傢伙早就不跟宮內一條心了啊,再加上外頭這五百騎兵一股腦殺進城去,就是我這種小百姓也知道根本擋不住,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物的把戲,要死也是死那些生下來就富貴的,跟咱們沒半點干係,躲遠點看熱鬧就好,變了天,咱們一樣該吃啥吃啥,該喝啥喝啥。你等著瞧,沒多久肯定就有金吾衛衝進城了。”

中年男人陷入沉思,準備關鋪子,獵戶踏出門檻,一臉欣慰:“徐撲,這次你總算有些腦子,知道關起門來看熱鬧了。”

男子笑了笑,沒有出聲,等到獵戶走遠,才輕聲道:“湊熱鬧。”

他看到獵戶沒多時跟許多香客一同狼狽往回跑,才關上最後一塊門板,獵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匆匆道:“你咋還沒躲起來,快快快,進門,借我躲一躲,他娘的有個腦袋被驢踢了的年輕後生,堵在城門口,好像要和五百騎兵硬抗,瘋了瘋了!”

男子問道:“多少人?”

獵戶罵道:“那後生找死!就一個!”

已經一腳向前踏出的男子想了想,追問道:“用刀還是用劍?”

獵戶腳底抹油溜進酒舖,氣急敗壞道:“管這鳥事作甚,方才聽旁人說是一名背書箱的讀書人,倒也用劍,老子估摸著也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繡花枕頭,讀書讀傻了!徐撲,你還不滾進來?”

一些個腿腳比獵戶慢些的香客,住處離得城門較遠,見到酒舖子還沒關門嚴實,都過來躲著,膽大一些的讓酒肆老闆別關門,立馬被膽小的痛罵,生怕被殃及池魚,給幾個當權大家族秋後算賬。

城外三百步,在為首的茅家女子停下後,金吾衛五百騎驟停。

一名三十來歲的英武女子披銀甲持白矛,騎了一匹通體烏黑的炭龍寶駒,茅家勢大,根深蒂固,是敦煌城建城時就屹立不倒的元老派,在諸多勢力角逐中始終不落下風,很大原因就是茅家始終牢牢掌控有這五百精銳騎兵,茅家子弟歷來尚武驍勇,但這一代翹楚卻是一名女子,叫做茅柔,敦煌城出了三位奇女子,第一位當然是被譽為“二王”的城主,一位是宇文家族那名不愛富貴愛詩書的癡情女子,嫁雞隨雞給了一個賣酒的漢子,再就是當下這名靠武力統帥五百鐵騎的茅柔,城內金吾衛是輕騎,近幾年來城外五百騎都被換成重甲鐵騎,在敦煌城寬敞主道上策馬奔馳,只要不入巨仙宮,足以碾壓城內五百輕騎。

茅柔素來瞧不起那名作威作福的小丫頭,靠著跟城主拖親帶故,不就是胸脯大一些腰細一些屁股蛋圓一些嗎?能當飯吃?她已經跟一些世交子弟談妥,事成以後,這頭可憐小狐狸精就交給他們輪流玩弄,即便是做連襟輪番上陣,玩壞了那具柔軟身子,茅柔只會開懷大笑,恨不得在床榻邊上盡情旁觀,親手拿刀割去那對礙眼很多年的奶子才讓她舒爽。茅柔停馬以後,死死盯住那名守在城門口的年輕書生,長得人模狗樣,是她好的那一口,可惜大事臨頭,容不得她貪嘴,揮了揮手,對身後一名壯碩騎將吩咐道:“去宰了!就當祭旗。”

茅柔身後金吾騎尉獰笑著提槍衝出。

鐵騎鐵騎,就是重馬重甲,以沖刺巨力撕開一切布防。金吾騎尉喜歡這種奔襲的快感,跟床上欺負那些黃花閨女是一個感覺。主子茅柔是個讓所有她裙下重騎兵都心服口服的娘們,帶兵和殺人都帶勁,騎尉這輩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爬上她的身上去沖刺,茅將軍有一句話被整座敦煌城將門子弟稱頌:姑奶奶帶出來的士卒,胯下一杆槍,手上一杆槍,比起城內五百軟蛋金吾衛強了百倍!金吾騎尉隨著馬背起伏而調整呼吸,握緊鐵槍。他並未一味輕敵,那傢伙敢獨自攔在城門口送死,多少有些斤兩。

敦煌城畢竟藏龍臥虎,大好功業等著老子去掙取,不能在陰溝裡翻了船。

徐鳳年摘下書箱,放在腳邊上。

並未摘下春秋劍,對上那名鐵騎,不退反進,大踏步前奔。

茅柔和五百騎都有些驚訝,一些鐵騎訝異過後,都發出笑聲。想要攔下一名衝刺狀態下的重騎兵,知道得有多少氣力嗎?何況這位金吾騎尉可不是稻草人,槍法超群,在金吾衛中是戰力可以排在前五的絕對好手!

金吾騎尉與那名書生相距五十步時,精氣神已經幾乎蓄勢到了頂點,眨眼過後的十步時,兇猛提槍就是一刺。

徐鳳年側過頭,彎臂挽住鐵槍,一掌砸在踩踏而來的高頭大馬脖子上,連人帶馬都給往後推去五六丈外,當場馬死人將亡。

鐵槍環繞身體一圈,徐鳳年身體繼續前掠,期間經過那名痛苦掙扎的重騎都尉,一槍點出,刺透頭顱,釘死在地上。

茅柔皺了皺眉頭,抬起手,劃出一個半弧,騎兵列作六層,層層如扇面快速鋪開。

其餘有八十隨行弓弩手在前。

戰陣嫻熟,在茅柔指揮下如臂指使。

不論是單兵作戰,還是集結對沖,都絕非城內刻意安排下弓馬漸疏的五百金吾衛可以媲美。

百二十步時,茅柔冷血道:“射。”

箭雨撲面。

徐鳳年身形一記翻滾,鐵槍掄圓,潑水不進,擋去一撥箭矢後,一槍丟出。

雖然僅是形似端孛爾回回的雷矛,卻也聲勢如驚雷。

在戰陣之前的茅柔神情劇變,身體後仰貼緊馬背,一槍掠過,身後兩名鐵騎連人帶甲都給刺透,跌落下馬。

茅柔不再奢望弓弩手能夠阻擋,率先沖殺起來。

雖有三人陣亡,六層扇形騎陣絲毫不亂,足見茅家之治軍森嚴。

鐵蹄陣陣。

徐鳳年瞇眼望向那名英偉女將,扯了扯嘴角,微微折了軌跡,直撲而去。

茅柔不急於出矛,當看到這名年輕劍士身形臨近,輕鬆躲過兩根鐵槍刺殺,這才瞅准間隙補上一矛,直刺他心口。

矛尖看似直直一刺,樸實無奇,實則剎那劇顫,鋒芒無匹,這是茅家成名的跌矛法,無數次戰陣廝殺都有不知底細的敵人給震落兵器。

“下馬!”

徐鳳年左手一彈,蕩開長矛,身體前踏幾步,一個翻身,就與鐵矛脫手的茅柔好似情人相對而坐,才要一掌轟碎這名女子的心口,她便抽刀劃來,徐鳳年兩指夾住,指肚傳來劇烈震動,摩擦出一抹血絲,茅柔趁機棄刀,一手拍在馬背上,側向飛去,接住鐵矛,撞飛一名騎兵,換馬而走,流竄進入戰陣,不再給徐鳳年捉對廝殺的機會。十來條槍矛刺來,徐鳳年身形下沉,壓斷這匹炭龍馬的脊梁,痛苦嘶鳴一聲,馬腹著地,徐鳳年一手推開一騎,一肩撞飛一騎,恰到好處奪取如雨點槍矛,身形並無絲毫凝滯。

在五十步外撥轉馬頭的茅柔臉色陰沉,怒喝道:“結陣。”

徐鳳年身形後掠,將背後偷襲的一騎撞飛,腳尖踩地,瀟灑後撤,撤出即將成型的包圍圈。

長呼出一口氣,抽出春秋劍。

右手握劍,劍尖直指五百騎,左手豎起雙指併攏。

開蜀。

茅柔怒極,沉悶下令道:“殺!”

她眼中那一人,一人一劍。

身前五百騎,身後是城門。

徐鳳年不動如山。

哪怕魔道第一人洛陽駕臨,敦煌城也只是一人對一人。

徐鳳年習武以前還有諸多對於江湖的美好遐想,但是真正瘋魔習武以後,就從不想去做什麼英雄好漢,但既然身後是自己的女人,別說五百騎,五千騎,他也會站在這裡。

我死前守城門。

教你們一步不得入!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35
第九十七章有人血衣拖刀入城


茅柔見到這名年輕劍士如此託大,恨得牙癢癢,若是以往見著如此性子剛烈的俊彥,還不得好好綁去床上調教憐愛一番,只是此時兵戎相見,就只剩下刻骨撓心的怒意了,一連說了好幾個殺字!戰馬前奔炸如雷,徐鳳年一氣不歇滾龍壁,雖然做不到羊皮裘李老頭那樣一條劍氣數十丈,不過在草原上對陣拓跋春隼的生死之間,悟出了一袖青龍,劍氣滾龍壁就愈發貨真價實,身形如魚游曳在潮頭,對上第一批鐵騎衝鋒,春秋在手,當中就劈開一人一馬,然後橫向奔走,無視鐵矛點殺,仗著真氣鼓蕩的海市蜃樓,一開始就抱有持久廝殺的念頭,不去執意殺人,而是見馬便斬,重甲騎兵馬戰無敵,下馬步戰就成了累贅。

戰馬衝鋒如同一線潮的陣型,被徐鳳年殺馬破潮,頓時有十幾騎人仰馬翻,迫於第二撥鐵矛如雨點,只是略微後撤停歇,复爾再進,身形逍遙劍氣翻,好似丹青國手的寫意潑墨,看得持矛高坐的茅柔咬牙切齒。彷彿才幾個眨眼功夫,茅家傾注無數心血精力和足以堆成小山真金白銀的鐵騎,就已經陣亡了將近二十人,一旦墜馬,就要被那名書生裝束的劍士一劍削去腦袋,或者劍氣裂重甲,死無全屍。這幾乎是剮去她身上肌肉一般疼痛,她很想一腳踩爆那相貌英俊小王八蛋的褲襠,然後質問一句:“你知道老娘養這些鐵騎跟養自家兒子一樣,容易嗎?容易嗎! ”

茅柔很快安靜下來,別說五百騎殺一人,就是三百騎,對陣一品金剛境,後者十有八九也得被活生生​​耗死,不過這裡頭有一個重要前提,那就是死了一兩百人後,陣型不亂,膽子沒碎,不至於殺潰逃散。對於這一點,茅柔有不小的自信,這五百金吾衛騎兵等同於茅氏親兵,她養兵千日,極為看重實戰和賞罰,經常拉出去絞殺山寇和馬賊,對上前者輕騎輕甲作戰,後者鐵騎輕騎混雜廝殺,每次功成歸來,別說酒肉賞銀,只要你敢拼命搏殺,就算是敦煌城裡窯子裡的那些花魁,茅柔也有魄力去花錢請來軍營打賞下去。

氣悶的茅柔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惡狠狠道:“玩劍的小子,你死了以後,姑奶奶我用鐵蹄將你的屍體踏成肉泥!”

茅柔高聲道:“別給他換氣的機會,用馬撞死他!哪個傢伙第一槍刺中,老娘就打賞他城裡全部叫得上名號的花魁,玩個三天三夜,直到你們三條腿全部發軟為止!誰第一個刺死他,老娘親自上陣,給那個走狗屎運的王八蛋吹一管簫!”

金吾騎兵都殺紅了眼。

徐鳳年面無表情,一手馭劍取頭顱,一手近距離殺馬殺敵。

茅柔看著戰場中驚心動魄的單方面絞殺,冷笑道:“拉開三十步,丟矛擲槍,撿起以後再來!”

與徐鳳年糾纏的半圓形騎陣頓時後撤,第二撥騎兵一瞬丟擲出槍矛,這可不是百步以外的箭矢那般輕易撥開,能夠成為重騎兵,膂力本就不俗,因此每一次勁射都堪稱勢大力沉。

馭劍不停,斬亂陣營,徐鳳年握住兩柄擦肩的鐵槍中段,在手中一旋,兩槍如鏡面圓盾,所有近身槍矛都彈飛在外,一撥丟擲過後,徐鳳年握住鐵槍,雙手回饋了一次拋擲,立即有兩騎應聲落馬,鐵甲通透!

茅柔看得觸目驚心,事已至此,竟然開始麻木,聲調冷硬下令:“圍住他!”

這名心狠手辣的女將低聲嗤笑道:“老娘就不信你能做到兩百年前的吳家九劍破萬騎,一人如何成就劍陣?”

茅柔給身邊五名嫡系騎兵都尉一個眼神,撇了撇下巴。

五騎開始悄悄提槍急速沖鋒。

一圈六十騎,盡量躲避那柄恐怖飛劍,然後三十步外同時丟擲槍矛。

徐鳳年雙手渾然抱圓,槍矛出人意料地隨之旋轉,左手錯過一抹,六十杆槍矛反向射出。

雖然這些重騎兵靜止時行動相對輕騎要遲緩,卻也不是稻草垛子,除去十幾根大箭太過於刁鑽,刺死重創了騎兵,其餘都只是擦傷或者被竭力撥去,不過最內一層圈子開始有破裂的跡象,而六名武力在金吾衛中登頂的騎兵都尉就在間隙中瞬間奔出,同時丟出槍矛,然後抽莽刀,一人被春秋飛劍割去半張臉,墜馬身亡,第二匹馬仍是筆直凶悍撞在了這名可怕劍士的胸口,一撞之下竟然只是讓他一腳後滑幾步,便止住了身形,所幸一騎側向撞來,才將其撞飛,另外一名都尉莽刀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空劈下!

總算見血了!

這幫廝殺到現在的憋屈金吾衛騎兵差點熱淚盈眶。

那名砍中書生劍士肩頭的彪悍都尉心頭一熱,才想要將吃奶的勁頭都推到刀鋒上,削去這個年輕狠人的正只膀子,就瞧見那不帶感情的雙陰柔眸子,下一刻,他就被崩開莽刀,給一把拽下馬,用雙手擰斷了脖子。

徐鳳年丟下鮮血淋漓的頭顱和身軀,嘴角扯了扯。

茅柔沉聲道:“都尉唐康戰死,撫卹錢是五十兩黃金,准許他兒子進入茅氏私學讀書,及冠后立即進入金吾衛擔任都尉一職!”

茅家重諾!

這是一塊比金銀還要沉重的金字招牌,這也是茅氏能夠在敦煌城數次跌宕中始終佔據實權高位的根基。

軍心再次凝聚。

徐鳳年拿住春秋劍,開始狂奔,直線沖向發號施令的茅家女子。

成胎大半的金縷和劍胎圓滿的朝露終於出了劍囊。

所到之處,兩側騎兵脖頸間紛紛綻放出一抹血珠。

茅柔瞇起眼,這一次並未退走。

兩名不起眼的重甲騎兵猛然落馬,手持莽刀,大踏步和徐鳳年展開對沖。

茅柔則一夾馬腹,遊入陣型厚重腹部。

她顯然不惜讓金吾衛中隱藏的茅氏精銳死光死絕,也要慢慢耗死這個橫空出世的劍士!

宮城白象門外,可謂梟雄林立,各自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茅氏族長茅銳是一個精瘦老者,坐轎而來,此時簾子掀開,車廂內擺有一整套精美絕倫的爐瓶三事,香爐是舊南唐官窯燒製的三足瓷香爐,五彩斑斕,是久負盛名的南唐國器,一寸瓷片一寸金。香盒更是蔗段盒,貯藏有一塊海中百年漂游才呈現出純白色的珍品龍涎香,箸瓶插有幾根黃金小箸白銀香鏟,兩名身段妖嬈的妙齡女子跪在一旁,低眉順眼,輕巧焚香。

茅銳瞇起眼,臉色看似安詳,眼神卻尤為炙熱,望向城門口,一隻手探入領口,按在侍香女的胸脯上,另外一隻手也沒閒著,隔著精絕天下的西蜀緞子,撫摸另外一位侍女的臀瓣兒,茅銳這些年親眼看著那名女子,在城主身邊一點一點,由女童蛻變成嫵媚少女,再長成國色天香的成熟女子,沒有一夜不去垂涎她的身段,尤其是她身上的獨有體香。

車廂香味瀰漫出去,連相隔十步以外的一名騎馬老者都清晰聞到,不過顯然這位老驥伏櫪不服老的佩劍老人並不領情,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有些厭煩,他曾是錦西州上一任持節令的舊將,叫魯武,弓馬熟諳,青壯時候更是錦西軍中名列前茅的騎射高手,上了歲數後也沒落下武藝,對於同枝通氣的茅銳,其實向來看不起,伸手揮了揮香氣,魯武腹誹一句老不正經的東西。魯武雖未像茅家這般掌握五百鐵騎,卻也有大量精銳私兵,老人以豢養假子著稱於敦煌城,私兵兩百,其中假子佔了一半,這次城內金吾衛倒戈了兩百,他的幾名假子功不可沒。按照秘密約定,事後坐下來瓜分戰果,那女娃兒和兩三百宮女都歸茅銳這老色胚所有,他則要那宮中所藏的數百具兵甲,至於武痴城主收集搜刮入藏經閣的全部秘笈,則由橘子州慕容寶鼎的一頭走狗去接手,這次不光彩的篡位,算是大家各出其力,各取所需,省得等下分贓不均,到時候再鬧出一場烏煙瘴氣的窩裡鬥。

當看到那團錦繡衣袖出現在城門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氣凝神,便是茅銳這種老神在在的老狐狸,也下下意識停下揉捏嫩肉的動作,微微用力,那名吃痛的侍香女冷汗直流,小手一抖,手持金鏟子的她不小心鏟壞了龍涎香塊,多刮下幾兩香料。茅銳眼神死死盯住那位身段誘人身份更可口的錦衣女子,而一隻乾枯如老鬆的手則扯住女婢的頭髮,按在香爐上,侍女被燙得嘶聲尖叫,茅銳慢慢鬆手後,不理睬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破相侍女。

除了他們這些大人物遙遙對峙,宮外五百金吾衛更是劍拔弩張,一批兩百騎,不過有三十黃金甲士坐鎮。另外一批人數佔優,有三百人,而且摻雜了許多魯家假子死士。

更有茅家重金引誘來的一百來號江湖人士,一半是敦煌城本土勢力,一半是近日由城外滲入的亡命之徒。

這批人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聲勢一樣不小。

陶勇是公認慕容寶鼎麾下的一條惡犬,他在敦煌城內勢力只算末尾,主要是滲透得時日不多,才五六年時間,比不得茅家和宇文端木這三個靠年月慢慢積累起威勢的大家族,不過城內許多成名的江湖豪傑都歸攏在他帳下,而且有十幾名慕容親軍打底子,不容小覷,這次他精銳盡出,而且胃口小,只要藏經閣那幾十本生僻秘笈,故而有一席之地。他不曾騎馬,只是步行,朗聲道:“姓燕的,你暗中害死城主,整整兩年秘不發喪,心機如此歹毒,不愧對列祖列宗嗎?!”

暫任紫金宮宮主的紅薯笑了笑,簡簡單單說了一個字,“殺。”

金吾衛騎兵展開一場不死不休的血腥內耗。

當魯家假子和陶勇嫡係以及江湖莽夫都投入戰場,使得黃金甲士都悉數戰死,再去看那名女子仍是輕描淡寫揮了揮手,連宮女和老宦官都掠入門前血河。茅銳有些按耐不住,走下馬車,來到魯武身邊,沉聲問道:“宇文端木兩家當真不會幫著那小娃兒?”

與那兩個大族有密切聯姻的魯武搖頭道:“絕對不會。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補闕台。”

茅銳鬆了口氣,譏笑道:“這個你放心,補闕台有老夫的密探,這次一定不會插手。只要宇文端木不出手攪混水,老夫不介意分給他們一些殘羹冷炙。”

魯武冷哼一聲。

陶勇有些憐憫地望向那名妖豔女子,“敦煌城檯面上就只有這麼些人,就算你還有一些後手,也扭轉不了戰局。需知馬上還有五百鐵騎入城!嘿,可惜了這副皮肉囊,真是便宜姓茅的老玩意兒。”

紅薯形單影只,站在空落落的宮門前。

伸出一指,重重抹了抹天生猩紅如胭脂的嘴唇。

她由衷笑了笑,可惜沒大雪,否則就真是白茫茫一片死得一干二淨。

就當紅薯準備出手殺人時,人海漸次分開。

五百騎不曾有一騎入城,只有一人血衣背劍拖刀入城。

一身鮮紅,已經看不清衣衫原本顏色。

他手中提著一顆女子頭顱。

這名背劍拖刀的年輕人丟出頭顱,抹了抹滿臉血污,說道:“這娘們好像叫茅柔,說只要殺了我,就給他手下吹簫,我就一刀攪爛了她的嘴巴,想來這輩子是沒法子做那活了。”

然後他指了指紅薯,“她是老子的女人,誰要殺她,來,先問過我。”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36
第九十八章猩紅疊猩紅


煢煢孑立在宮門外的紅薯一襲錦衣無風飄搖,眼眶濕潤,眼眸赤紅,五指成鉤。

幾乎剎那入魔。

她親姑姑死時,都不曾如此。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背負眼熟書箱的中年男子,對她搖了搖頭。

紅薯的錦緞大袖逐漸靜止下來。

場上,眾人只見那名血衣男子好像是咧嘴笑了笑,然後說道:“放心,我沒能殺光五百金吾衛,就殺了兩百騎。宰了這個茅柔後,三百騎就逃散去。”

就殺了兩百鐵騎。

車廂內的茅銳那副老心肝差點都要裂了,城外五百金吾衛是茅氏數代人的心血,被茅柔掌握兵權後,更是力排眾議,輕騎該做重騎,這裡頭的算計、付出和代價,早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你個挨千刀萬剮的跟老夫說就殺了兩百騎?!茅銳踉蹌扑出馬車,在無數視線中跑去抱住小女兒的頭顱,顧不得什麼顏面體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茅柔雖然離二品小宗師境界還差一線,可眾所周知,女子相較男子,登堂入室困難百倍,但只要踏入二品門檻,在武道上的攀登速度往往容易令人瞠目結舌,何況茅柔不論武力還是才智,都是茅氏未來三十年當之無愧的主心骨,死了她,絲毫不遜色於失去兩百鐵騎的傷痛程度,甚至猶有過之,一個家族,想要福澤綿延,說到底還是要靠那一兩個能站出來撐場面的子嗣,百人庸碌,不及一人成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茅銳如何能夠不肝腸盡斷?

這期間又有幾道玩味古怪的眼神,來自深知敦煌城骯髒內幕的魯武之流,茅銳嗜好漁色,生冷不忌,被嘲笑成一隻趴在艷情書籍裡的蠹魚,而茅柔年過三十仍未嫁出,看來父女兩人私下苟且多半是真實無疑,不過取笑過後,魯武和陶勇默契地視線交匯,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慮,一介匹夫之怒,不足掛齒,可當這名武夫臨近一品,是誰都無法輕視的,那些北莽甲字大姓為何不遺餘力去聘請供養這些人物?還不是想要震懾屑小,不戰而屈人之兵?像眼下這種肯為了個娘們去抗衡整整五百鐵騎的瘋子,魯武自認就算把自己正房媳婦偏房小妾一併拱手相送,都捨得!只要那滿身血污的年輕人看得上眼。

那些個被金銀錢財吸引來的武林草莽都早早嚇破了膽,他們比不得那些個抱團家族,自個兒單槍匹馬闖蕩江湖,死了就徹底白死了,都沒人收屍,板上釘釘的,身上武器銀票秘笈都會被人搜刮殆。這趟入城是穩操勝券的前提下去搏求富貴的,不是來當墊背送死的。一時間跟金吾衛廝殺過後還剩下七八十號的這夥人,都蠢蠢欲動,萌生退意。一些個相互有交情的,都提防著其餘面生臉孔開始竊竊私語,打算盤權衡利弊。

魯武有大將風度,策馬衝出,問道:“來者何人?!”

徐鳳年只是看著那名撕心裂肺哀嚎的老頭子,平淡道:“你叫茅銳,我知道你。”

負弓猛將陶勇猛然喊道:“小心!”

同時搭弓射出一箭,眾目睽睽之下,射向茅銳腦袋,讓一些眼尖的旁觀者以為陶勇喪心病狂了,或者是要落井下石。

殊不知箭矢與某物相撞,發出金石鏗鏘聲。

但茅銳的腦袋仍是往後一盪,一顆眼珠子炸出一團小血花。

茅銳鬆開那顆女子頭顱,摀住眼睛,嘶吼愈發淒厲。

眼睛通紅的陶勇咬牙吱吱作響,沉聲提醒道:“此子可馭劍兩柄!”

徐鳳年抹了抹嘴角滲出的鮮血,伸出一根手指旋了旋,有雙劍繞指飛掠如小蝶,問道:“我再刺他一眼,這次你如果還是攔不住,下一次就輪到你了。”

陶勇二話不說,乾淨利落地收回鐵胎大弓。

徐鳳年自然輕而易舉地馭劍刺透茅銳手掌,刺破另外一顆眼珠,笑道:“我的女人,好看嗎?可惜你看不到了。”

分明是笑,可看他那一身鮮血浸染的紅衣,還有那扭曲的英俊臉孔,實在是讓人看著顫栗心寒。

徐鳳年不急於殺死茅銳,歸鞘春雷立在地上,雙手搭在刀鞘上,問道:“誰敢與我一戰?!便是群毆也無妨,老子單挑你們一群!”

這實在不是一個能逗人發笑的笑話。

這名原本只被當做宮中裙下面首的年輕人,滿身血腥滲出的滔天戾氣。

還有那幾乎所向無敵的劍氣和刀意。

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老一輩梟雄都感慨,生子當如此!

當時城外,明明可以馭劍的年輕書生竟然拔刀,殺人如麻後,一刀刺入躺在地面上的茅柔的嘴巴,扭動刀鋒攪爛,不忘記仇地對著屍體說了句“讓你吹”。大半仍有戰力的金吾騎兵徹底崩潰,開始瘋狂逃竄。徐鳳年不去追殺這些做散兵游勇奔走的騎卒,割下茅柔腦袋,提著蹣跚返身,看見城門口站著一名乾淨清爽的文雅男子,徐鳳年默不作聲,春秋即將出鞘。

男子擋下一劍後平靜說道:“在下徐璞,北涼老卒。來敦煌城之前,都算是朋友李義山的死士。”

殺紅了眼的徐鳳年微微錯愕,問道:“徐璞,當年北涼輕騎十二營大都督徐璞?”

男子單膝跪地,嗓音沙啞,輕聲道:“末將徐璞見過世子殿下。”

北涼王府,不去說徐驍那些見不得光的死士,除了鎮壓聽潮閣下的羊皮裘老頭,深藏不露的劍九老黃,接下來就是這位素未蒙面的徐璞了。他的身份極為特殊,曾經官拜正三品,在軍中跟教出兵仙陳芝豹的吳起地位相當,兩人北涼三十萬鐵騎裡的聲望堪稱伯仲之間,不過徐璞的形象更傾向於儒將,至於後來為何棄官不做,成了死士,注定又是一段不為人知的秘辛。徐璞眼神真誠和煦,幫忙背起那隻曾經藏有春雷刀的書箱,笑了笑:“殿下放心調息便是,雖比不得殿下英武,徐璞到底還剩下些身手,沿街一路北去,斷然不會有人能打擾。”

揮出不下六十記一袖青龍的春雷刀,已然斬殺將近兩百騎,此時在主人手中顫動不止,可見已經到了極限,徐鳳年摀住胸口,緩了緩氣機,皺眉問道道:“不會讓徐叔叔身份暴露?”

徐璞搖頭道:“無關緊要了,今天按照李義山的算計,本來就要讓敦煌城掀個底朝天,末將肯定要露面的。原本殿下不出手,事後末將也一樣會清理掉。”

徐鳳年緩緩入城,聽到這裡,冷笑道:“那時候徐叔叔再去給紅薯收屍?掬一把同情淚?”

徐璞神情不變,點了點頭。

察覺到他的勃然殺意,徐璞隱約不悅,甚至都不去刻意隱藏,直白說道:“殿下如此計較這些兒女情長?”

徐鳳年緩步入城,一個字一個字平淡道:“放你娘的臭屁!”

徐璞並未出聲。

沉默許久,大概可以望見巨仙宮的養令齋屋頂翹簷,徐鳳年好像自說自話道:“我今天保不住一個女人,以後即便做了北涼王,接手三十萬鐵騎,你覺得我能保得住什麼?”

徐璞哈哈大笑,整整二十年啊,積鬱心中二十年的憤懣,一掃而空,笑出了眼淚。

徐鳳年疑惑地轉頭看了一眼。

徐璞收斂神色,終於多了幾分發自肺腑的恭敬,微笑道:“當年李義山和趙長陵有過爭執,李義山說你可做北涼王,趙長陵不贊同,說陳芝豹足矣!外姓掌王旗也無妨。”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實在是擠出個笑臉都艱難,若非那顆當初入腹的兩禪金丹不敢肆意揮霍,一直將其大半精華養在樞泉穴保留至今,這一戰是死是活還真兩說,好奇問道:“那徐叔叔如何看?”

徐璞瞇眼望向城內,滿臉欣慰,輕輕說道:“在徐璞看來,殿下選擇站在城門口,勝負仍是五五分,可走入城中以後,李義山便贏了趙長陵。 ”

徐璞突然說道:“李義山斷言,吳起絕不會惦念親情而投靠殿下,此次趕赴北莽,殿下可曾見過?”

徐鳳年臉色陰沉,“興許我沒見到他,他已經見過我。”

此時場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竟是無一人膽敢應戰。

不知何時,試圖圍攻巨仙宮的茅氏等多股勢力,報應不爽,被另外幾股勢力包圍,堵死退路。

除了仍然沉得住氣的補闕台在外,宇文家,端木家等等,都不再觀望,可謂是傾巢出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什麼聯姻親情,什麼多年交情,什麼唇亡齒寒,比得上剷除掉這幫逆賊帶來的權力空位來得實在?

徐鳳年望向那些江湖莽夫,冷笑道:“要銀子是吧?茅家給你們多少,巨仙宮給雙倍,如何?”

徐璞笑著放下書箱,開始著手殺人。

他作為北涼軍六萬輕騎大都督,親手殺人何曾少了去?

徐鳳年負劍提刀前行,大局已定,更是無人敢攔,徑直走到錦衣女子眼前,抬起手作勢要打。

她淚眼婆娑,根本不躲。

紅薯死死抱住這個紅衣血人,死死咬著嘴唇,咬破以後,猩紅疊猩紅。

徐鳳年只是伸手捏了捏她臉頰,瞪眼道:“你要死了,你以為我真能忘記你?做丫鬟的,你就不能讓你家公子省省心?退一步說,做女人的,就不能讓你男人給你遮遮風擋擋雨?”
ab336 發表於 2013-6-22 15:39
第九十九章孤城白首


天才一住精彩。

有那些幾十號草莽龍蛇倒戈一擊,戰局就毫無懸念,而在紅薯授意下依著兵書上圍城的封三開一,故意露出一條生路,陶勇明擺著捨得丟下敦煌城根基,率先丟棄失去主心骨和茅家,帶著親信嫡系逃出去,錦西州舊將魯武則要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掛在城內,悍勇戰死前高聲請求紅薯不要斬草除根,給他魯家留下一支香火,紅薯沒有理睬,魯武死不瞑目,茅家扈從悉數戰死,足見茅銳茅銳父女不說品性操守,在養士這一點上,確實有獨到的能耐,徐璞將宮外逆賊金吾衛的厚實陣型殺了一個通透,剩餘苟活的騎兵都被殺破了膽,丟了兵器,伏地不起。

徐璞隨手拎了一根鐵槍,瀟灑返身後見到紅薯,以及一屁股坐在書箱上調息休養的徐鳳年,紅薯欲言又止,徐鳳年笑道:“敦煌城是你的,其中利害得失你最清楚,別管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位徐叔叔,是我師父的至交好友,信得過。”

“見過大都督。”紅薯斂衽輕輕施了個萬福,先私後公,正色道:“勞煩徐叔叔帶五十騎兵,追剿陶勇,只留他一人返回橘子州,也算敦煌城給了慕容寶鼎一個面子。徐叔叔然後領兵去補闕台外邊,什麼都不要做就可以。”

徐璞領命而去,幾名僥倖活下來老宦官和紫金宮女官也都跟在這名陌生中年男子身後,徐璞三言兩語便拉攏起五六十名想要將功贖罪的金吾騎兵,殺奔向一直不知是搖擺不定還是按兵不動的補闕台。

徐鳳年一直坐在書箱上吐納療傷,看似滿身血污,其實一身輕傷,外傷並不嚴重,不過經脈折損嚴重,一人力敵五百騎,沒有半點水分,雖然茅家鐵騎欠缺高手坐鎮,但五百騎五百坐騎,被徐鳳年斬殺兩百四十幾匹,又有撞向徐鳳年而亡四十幾匹,足見那場戰事的緊湊凶險,茅柔顯然深諳高手換氣之重要,靠著鐵腕治軍和許諾重賞,躲在騎軍陣型最厚重處,讓騎兵展開綿綿不斷的攻勢,丟擲槍矛,弓弩勁射,到後來連同時幾十騎一同人馬撞擊而來的手段都用出來,這其中武力稍高的一些騎尉,在她安排下見縫插針,伺機偷襲徐鳳年,可以說,若只是雙方在棋盤山對弈下棋,只計棋子生死,不論人心,哪怕徐鳳年再拼死殺掉一百騎,也要注定命喪城門外,只不過當春秋以劍氣滾壁和一袖青龍開道,再以春雷刀捅死茅柔,好似在大軍中斬去上將首級,鐵騎士氣也就降入谷底,再凝聚不起氣勢,兵敗如山倒就在情理之中,徐鳳年即便有五六分臻於圓滿的大黃庭和金剛初境傍身,也要修養兩旬才能複原,這一場血戰的驚險,絲毫不下於草原上和拓跋春隼三名高手的死戰。放在市井中,就像一個青壯跟三名同齡男子廝殺,旁觀者看來就是心計迭出,十分精彩,後者就是跟幾百個稚童玩命,被糾纏不休,咬上幾口幾十口,甚至幾百口,同樣讓人毛骨悚然。

徐鳳年安靜看著那些塵埃落定後有些神情忐忑的江湖人士,然後看著那個撲地身亡的壯碩老人,這位敦煌城魯氏家主原本應該想要擺出些虎死不倒架的勢頭,死前將鐵槍擠裂地面,雙手握槍而死,但很快被一些人亂刀劈倒,踐踏而過,一些個精明的江湖人邊打邊走,靠近了屍體,作勢打滾,湊近了老者屍體,手一摸,就將腰間玉佩給順手牽羊,幾個下手遲緩的,腹誹著有樣學樣,在魯武屍體上滾來滾去,一來二去,連那根鑲玉的扣帶都都沒放過,給抽了去,腳上牛皮靴也只剩下一隻,都說死者為大,真到了江湖上,大個屁。此時的茅家,除了馬車上兩名蜷縮在角落的香侍女,都已經死絕,一個眼尖的武林漢子想要去馬車上痛快痛快,就算不脫褲子不干活,過過手癮也好,結果被恰巧當頭一騎而過的徐璞一槍捅在後心,槍頭一扭,身軀就給撕成兩半,就再沒有誰敢在亂局里胡來,個個噤若寒蟬。

徐鳳年已經將春雷刀放回書箱,一柄染血後通體猩紅的春秋劍橫在膝上,對站在身側的紅薯說道:“接下來如何安撫眾多投誠的勢力?”

紅薯想了想,說道:“這些善後事情應該交由大都督徐璞,奴婢本該死在宮門外,不好畫蛇添足。”

她笑了笑,“既然公子在了,當然由你來決斷。”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我只看,不說不做。不過先得給我安排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對了,連你都認識徐璞,會不會有人認出他是北涼軍的前任輕騎十二營大都督?”

紅薯搖頭道:“不會,奴婢之所以認得徐璞,是國師李義山當初在聽潮閣傳授錦囊時,專門提及過大都督。再者,涼莽之間消息傳遞,過於一字千金,都是拿人命換來的,密探諜子必須有所篩選,既不可能事無鉅細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有本事查探到一個二十年不曾露面的北涼舊將。咱們北涼可以說是兩朝中最為重視滲透和反滲透的地方,就奴婢所知,北涼有秘密機構,除了分別針對太安城和幾大藩王,對於北莽皇帳和南朝京府,更是不遺餘力。這些,都是公子師父一手操辦,滴水不漏。”

徐鳳年自嘲道:“仁不投軍,慈不掌兵。我想徐璞對我印象雖然有所改觀,不過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紅薯黯然道:“都是奴婢的錯。”

徐鳳年笑道:“你這次是真錯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執意要逞英雄,返身入城,徐璞興許這輩子都不會下跪喊一聲世子殿下,頂多叔侄相稱,你是不知道,這些軍旅出身的春秋名將,骨子里個個桀驁不馴,看重軍功遠遠重於人情,徐璞已經算是難得的異類了。像那個和我師父一起稱作左膀右臂的謀士趙長陵,都說三歲看老,可我未出生時,徐驍還沒有世子,他就料定將來北涼軍要交到陳芝豹手上才算安穩,死在西蜀皇城外二十里,躺在病榻上,不是去說如何給他家族報仇,而是拉著徐驍的手說,一定要把陳芝豹的義子身份,去掉一個義字,他才能安心去死。”

紅薯沒敢詢問下文。

徐鳳年站起身,春秋歸鞘背在身後,吐出一口猩紅中透著金黃的濁氣,笑道:“因禍得福,在城外吸納了兩禪金丹,又開了一竅,還有你可知道這柄才鑄造出爐的名劍,若是飲血過千,就可自成飛劍?”

紅薯眨了眨眼睛道:“那借奴婢一用,再砍他個七八百人?”

徐鳳年伸手彈指在她額頭,氣笑道:“你當這把有望躋身天下前三甲的名劍是傻子不成,得心意相通才行的,養劍一事,馬虎不得,也走不了捷徑。”

徐鳳年望向宮外的血流成河,嘆了口氣,暗罵自己一句婦人之仁,矯情,得了便宜賣乖。提著書箱起身往宮內走去,紅薯當然要留下來收拾殘局。她望著這個背影,記起那一日在殿內,她穿龍袍坐龍椅,一刻歡愉抵一生。此時才知道,跟姑姑這樣,在選擇一座孤城終老,為一個男人變作白首,也不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徐鳳年突然轉身,展顏一笑。紅薯剎那失神,不知此生他最終到底會愛上哪一名幸運的女子,姜泥?紅薯打心眼不喜好這個活著就只是為了報仇的亡國公主,她覺得要更大氣一些的女子,才配得上公子去愛。當然,這僅是紅薯心中所想,至於公子如何抉擇,她都支持。

徐鳳年早已不是那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世子殿下,在慶旒齋獨自沐浴更衣,換過了一身潔淨衣衫,神清氣爽。敦煌城大局已定,各座宮殿的宮女宦官也就繼續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宮外那些風起雲湧,對她們而言,無非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大人物們的榮辱起伏,他們的官帽子變得大一些或者被連腦袋一起摘掉而已,驚擾不到他們這些小魚小蝦的生活,不過說心裡話,他們還是十分喜歡現任宮主做敦煌城的主人,雖然賞罰分明,但比起上任幾十年如一日冷如冰山的城主,要多了些人情味,徐鳳年坐在繁花似錦的院子石凳上,桌上擺有春秋和春雷,光聽名字,挺像是一對姐弟,徐鳳年沒有等到情理之中的紅薯,反而是徐璞意料之外的獨身造訪。

徐璞也沒有用下跪挑明立場,見到徐鳳年擺手示意,也就平靜坐下,說道:“按照李義山的佈置,造訪勢力,分別對待,城內根深蒂固的本土黨派,斬草除根,一個不留。近十年由城外滲入敦煌城的,如橘子州和錦西州兩位持節令的心腹,舊有勢力被掏空剷平以後,會繼續交給他們安排人手填平,而且新敦煌城會主動示好,不光給台階下,還搭梯子上,放手讓他們吞併一些茅家和魯家的地盤,如此一來,有了肥大魚餌去慢慢蠶食,可保五年時間內相安無事,說到底,還是逃不過一個廟堂平衡術。”

徐鳳年點了點頭,好奇道:“補闕台到底是怎樣一個態度?”

不殺人時分外文雅如落魄書生的徐璞輕聲笑道:“不表態便是最好的態度,新敦煌樂意分一杯羹給他們。”

徐鳳年問道:“到底有哪幾股勢力是北涼的暗棋?”

徐璞毫不猶豫說道:“宇文端木兩家都是李義山一手扶植而起,不過恐怕就算是這兩族之內,也不過四五人知道真相。其餘勢力,都是因事起意,因利而動,不值一提。”

徐鳳年苦笑道:“我鬧這麼一出,會不會給師父橫生枝節?”

徐璞由衷笑道:“李義山自己常說人心所向,方才使得棋在棋盤外,可見國手真正棋力,世子殿下不要擔心,末將相信李義山肯定樂見其成,能讓一局棋額外生氣眼,可見殿下已經真正入局發力,是好事。”

徐鳳年感興趣道:“徐叔叔也精於弈棋?”

徐璞趕緊擺手道:“跟李義山相處久了,只會說些大道理,真要對局,就是俗不可耐的臭棋簍子,萬萬下不過殿下的,殿下不要強人所難啊。”

徐鳳年哈哈笑道:“我想總比徐驍來得強上一些。”

一個恭恭敬敬稱呼世子殿下,一個熱熱絡絡喊徐叔叔。

是不是牛頭不對馬嘴?

一場暮春苦雨驟然潑下。

徐鳳年和徐璞一起走入齋子,徐鳳年說道:“魔頭洛陽何時入城,才是當下敦煌城的真正劫數。”

徐璞點了點頭,饒是這位輕騎大都督,也有些憂心忡忡。

徐鳳年自嘲道:“可別烏鴉嘴了。”

城內城外瓢潑大雨。

一襲白衣去過了採磯佛窟,緩緩走向敦煌城。

白日大雨如黑幕,男子白衣格外顯眼,雨滴在他頭頂身遭一丈外便蒸發殆盡。

一些逃散潰敗的茅家金吾衛騎兵,路上見著了這名菩薩女相的俊美男子,心生歹意,只是還來不及出聲,就在大雨中連人帶馬給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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