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7238
keysea2009 發表於 2013-6-20 20:41
孤身赴北莽 第六十章 笑話

  當單手按住盤膝坐在馬上的狐裘青年,以徐鳳年的果決就要一瞬炸爛這顆頭顱,只不過主僕二人過於小覷了遊歷草原的徐鳳年,他也一樣沒料到這名富貴子弟蘊藏着內力雄渾,雖然看似被他一招落馬,甚至被摔出五六丈,但事實上手掌與此獠額頭才觸及即被彈開,而錦袍老者更是離開馬背,圍魏救趙,雙掌推出,罡風凌冽,擊向徐鳳年腦袋,一命換一命的勾當,徐鳳年不樂意去做,只能眼睜睜看著擒賊擒王的大好時機從手心溜走,摔出狐裘青年以後,迅速側移,與錦袍扈從拉開距離。
  
  坐在地上的年輕公子頭頂狼帽歪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輕輕伸手撫摸滾燙額頭,不忙於起身,嘖嘖稱奇,遍身氣機如龍蛇遊走,暗藏玄機。徐鳳年一擊無法擊斃,並不冤枉,拓跋家族以淬煉體魄稱雄北莽,武道基石打得無比牢固,這位年輕男子自幼便被父親帶往極北之地的冰原,鑿洞潛水閉氣,常年躺冰而眠,比較道教由內而外返璞歸真的上乘養胎道法,反其道而行之,由外而內,可以說一品四境,其中金剛指玄天象,拓跋菩薩每一次踏境都堪稱當之無愧的北莽第一人,虎父無犬子,這名在北莽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世家子也一樣出類拔萃,否則也不會有小拓跋的稱號。
  
  虧得他能按捺住急躁性子沒有拔劍出刀,起身以後拍了拍後背,破天荒抬手示意錦袍魔頭不要計較,嬉笑道:“不錯不錯,就憑你這手法,離一品也差不遠了。如果還留有餘力,那還得了!不論心機還是本領,都讓我大開眼界。南朝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俊彥英才,你是哪家甲字門閥的嫡傳子弟,說來聽聽?我可不捨得剝你頭皮,假子什麼的,就當笑話,不要介意。”
  
  北莽女帝臨朝以後,交換聽取南北兩京權臣的建議後,按照中原門閥制度,出爐了一個算是粗略胚胎的門第劃分,除去皇室兩族為一品大姓,接下來便是被譽為“膏腴”“灼然”姓氏的甲字十族,北七南三,南朝三姓皆是龍關貴族集團裡的古老豪門,這三姓人物皆是把持南朝廟堂朝政的領袖階層。狼帽狐裘的小拓跋自然而然將這名深藏不露的南朝人物,當成了被三姓豪閥傾力栽培的嫡系子弟。囊括兩朝的一品三十二人,北莽榜上有名十八位,足以讓自詡人傑地靈的離陽王朝汗顏,好在前三被王仙芝與鄧太阿占去兩席,挽回許多顏面。除了他父親、洪敬岩、洛陽和慕容寶鼎四尊神魔,以及國師麒麟真人這位聖人,提兵山棋劍樂府在內的五大宗派瓜分掉六個名額,十大魔頭中除去位置重疊的洛陽,已經斃命的謝靈,八位凶名遠播的魔道巨擘有五位上榜,再加上耶律東床和慕容龍水兩名後起之秀,共計十八人。
  
  道德宗麒麟真人六位仙人弟子,都在一品瓶頸徘徊,道門真人往往一入一品即指玄,也往往只差一線就是畢生不得踏入一品境。不由得小拓跋不稀奇眼前佩刀的男子,比他大不了幾歲,年紀輕輕就能跨過二品門檻,二品是謂小宗師境界,不是大白菜,可以秋種冬收一割一大把。他父親曾經說起過,當今離陽王朝二品高手中積澱了太多有望登頂的天才人物,當下北莽大體占優的格局,未必能夠持久。
  
  徐鳳年笑了笑,“小門小戶,不值一提。”
  
  狐裘青年略微遺憾地哦了一聲,身形暴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猛然抽刀當頭劈下,莽刀如普通騎兵無異,只是在他手中斬出就要聲勢驚人。錦袍老人雙手插袖,看似眯眼觀戰,腳步卻隨着小拓跋的出刀而輕飄移動。徐鳳年往後撤了幾步,左掌手心拍在春雷刀柄上,短刀往後一划,蕩出一個圓弧,堪堪躲過一刀之後,彈指一敲,閉鞘春雷離身圓轉,遠離戰場,幾乎是一瞬,徐鳳年身體後仰,欲倒不倒,避過變招橫抹的第二刀,而小拓跋也閃過迴旋至背後的春雷,橫走幾步,第三刀斜撩而起,徐鳳年身體恢復直立姿態,一指輕彈,春雷繼續輕靈旋繞,刀鞘與莽刀鏗鏘撞在一起,身世煊赫的狐裘公子獰笑,單手握刀變雙手,勁力剎那暴漲,他自幼見慣了高手過招,自然有高屋建瓴的眼力與手段,就要一舉斬斷這種古怪馭刀的氣機儀軌,讓這傢伙無法繼續裝神弄鬼下去。
  
  當他即將有信心斬斷氣機牽引時,徐鳳年欺身而進,不去管春雷莽刀,錯身而過,又是一掌推向他的額頭。狐裘青年委實不按常理過招,雙手不改出刀軌跡,更是不減力道,非但沒有躲避,反而拿腦袋往前一蕩,徐鳳年面無表情往下一抹,不去拿手心與此人額頭對碰,而是抹過他的臉龐,手腕一翹,托住他的下顎,這一臂一袖氣機鼓蕩,斜向上便是猛然發力推出,雙手仍是死死握刀的陰鷙青年倒摔出去,徐鳳年一腿高抬踹出,踢向胸膛,一腳踏出!
  
  狐裘青年胸口一縮,卸去大半力道,落地後依然滑行出老遠,雙手所握莽刀在地面上割出一條裂痕。
  
  嘴角滲血,抬起袖口輕輕抹去,小拓跋咧嘴笑意陰冷,方才本想硬抗全力一腿也要劈出重創對手的一刀,但常年被父親喂招的他敏鋭察覺到若是果真如此,恐怕就要兩敗俱傷,該死的是即便斷其一腿,自己就要付出胸口盡碎的不可承受代價,不得已他只好作勢收刀,刀尖朝這該死傢伙的襠部,只要他敢不計後果,就要他斷了命根-子,賭是賭對了,不過當下還是自己吃了大虧,等於白挨了一腳,氣血翻湧,這滋味很久沒有享受到了。
  
  有錦袍奴僕在一側策應,那名並未拔刀的年輕刀客沒有趁勝追擊,小拓跋吐出一口血水,緩緩站起身問道:“你小子如此有恃無恐,難不成入了一品?”
  
  徐鳳年握住離手不如以往酣暢淋漓的春雷,根本無暇顧及擒察兒與百餘騎兵的精采表情,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既要對付這名年輕惡獠,還要應對那名錦袍老人的雷霆一擊,總不能還去偷閒欣賞那些別人眼中的驚訝與敬畏。至於牧民死活,總得自己先活下來才有資格去想。
  
  小拓跋氣勢渾然一變,不再嬉皮笑臉,“不與你玩了。”
  
  徐鳳年這次還給他一個哦。
  
  狐裘狼帽的年輕人沒有惱羞成怒,沉心靜氣,右手握刀變成左手。
  
  拔刀以後,他右側腰間尚且懸有一柄好劍。慣用右手的他顯然隨時準備拔劍。
  
  收斂了輕佻,這名年輕人還真給徐鳳年帶來不小的驚訝,認真對敵以後左手刀更勝右手,罡風透鋒,幾次挑撩,竟然帶起風沙走石,幾欲刺破海市蜃樓直達肌膚,徐鳳年皺了皺眉頭,不得不鬆開一部分緊鎖氣機,以在鞘春雷當劍用,劍氣滾龍壁,這一招被棋劍樂府偷學去便成為一個響噹當詞牌名的開蜀式,波瀾壯闊,而徐鳳年身形如游魚,春雷雖然離手,駕馭起來,一樣天衣無縫。狐裘青年莽刀鋒芒隱約有紫氣縈繞,徐鳳年身體避其鋒芒,劍氣卻一漲再漲,同樣一招開蜀式,每過一遍,劍氣越滾越大,滾雪球一般,留下城十遍劍氣翻湧,將陶潛稚碾壓得沒有人形,此刻劍滾龍壁無數趟,這名年輕人雖有落敗跡象,總隔着一層窗紙,刀法始終不曾絮亂。
  
  習慣了跟劍氣磅礴的短刀糾纏不休,正當小拓跋自認抓住一絲竅門,徐鳳年在野牛群中悟出的游魚式,不再一味退縮,而是游滑到了小拓跋身前,一指彈開春雷,左手抓住莽刀刀背,正要有所動作,清晰可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目露驚駭,但徐鳳年沒有痛打落水狗,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不近反退,果然,演技與武力一樣出眾的小拓跋終於拔出那柄北莽名劍,在徐鳳年胸口划出一道狠辣的弧月形,徐鳳年悄然呼出一氣,身形輕輕點地,往後飄去。
  
  地面轟然炸開,當真是平地起驚雷了。
  
  一隻頭頂生彩冠的巨蟒衝出泥土,咬向徐鳳年落地右腳。
  
  錦袍老者沒有出手,竟然是這頭潛行破土而來的畜生展開了偷襲。
  
  徐鳳年沒有依照本能縮腳躍起,給狐裘青年和錦袍扈從露出破綻,而是一腳朝巨蟒佈滿利齒的嘴中一踏而下!
  
  利齒劃破海市蜃樓,在小腿兩側滑出兩條血槽,而徐鳳年也順勢將這顆頭顱踩回地下。
  
  徐鳳年一踏功成,壓下小腿上劇烈的刺痛酥麻,只是望向那名前行一步又退回的錦袍老者,丹鳳眼眸細細眯起,終於不掩飾殺意勃發,知道這陰險老頭子是誰了,北莽十大魔頭排在第七的彩蟒錦袖郎!
  
  此人年幼被棄於山野,不知被何物養大,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如何,自幼能知曉禽獸言語,年輕時候下山,便以豢養珍禽異獸著稱於世,不過壯年時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去道德宗禁地偷竊一頭幼年麒麟,被北莽國師一指擊碎脊柱,功力盡失,竟然仍是被他東山再起,再入金剛境,若說武道前途,已然不可能晉陞指玄,但因為飼養猛獸眾多,與人對敵搏殺,幾乎不需要親自出手,駕馭凶物,讓人防不勝防,尤其是當年一條蛇冠七彩的母蟒化龍之際,不知為何尚未騰雲駕霧就死去,被他剖腹挖出三卵,三條幼蟒喂食無數丹藥與百種血肉,經過二十年有違天理的催熟,最終體型只比成年母蟒差了一線,這才讓他成為十大魔頭裡排名猶在謝靈等人之前的梟雄。
  
  錦袍老人輕聲笑道:“大局已定。”
  
  小拓跋瞥了一眼徐鳳年被彩蟒牙齒咬破肌膚的小腿,將吹毛斷髮的名劍緩緩歸鞘,重新玩世不恭起來,一臉惋惜道:“可惜了,便是金剛境高手被咬上一口,興許能活,但幾個時辰內也會迅速變成動彈不得的傀儡,看來你運氣不太好,還是要被我埋沙剝皮澆灌頭顱,好在不幸中的萬幸,全身麻痹,也不知道頭顱內被澆灌水銀的痛苦。”
  
  徐鳳年問道:“既然這老不死的東西是彩蟒錦繡郎,那你想必就是拓跋菩薩的小兒子了?”
  
  小拓跋揮了揮莽刀,點頭道:“拓跋春隼。”
  
  徐鳳年再次不咸不淡哦了一聲,繼續說道:“春筍?不如冬筍好吃啊。”
  
  拓跋春隼捧腹大笑,心情大好。
  
  他挺喜歡這類不好笑的笑話,殺人前聽上一聽,就像沒胃口的時候,碰上了一盤色香味俱全的上好菜餚,最是能下飯。
  
  只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0 23:01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一章 以發繫發

   生冠彩蟒是珍奇凶物,除了蟒皮刀槍不入,更有龍象之力,不知有多少武夫死在蟒身盤繞下,隻不過徐鳳年並不知道彩蟒利齒劇毒能讓金剛體魄都失去知覺,一腳踏下,利弊都有,此時拓跋和錦袖魔頭勝券在握,一直緊鎖隱藏氣機的徐鳳年毫不猶豫大開金匱,直行直進,掠向這名魔道巨擘的錦袖郎,作勢要玉石俱焚,拓跋老神在在,絲毫沒有出手的意圖,倒是老魔頭瞳孔收縮,腳底泥土炸裂,彩蟒再度破土而出,魔頭屹立巨如磨盤的彩蟒頭頂,居高臨下,渾身氣機如沸水翻滾,準備借彩蟒之力擋下這名南朝灼然大姓子弟的最後一擊。..掠出五步時,徐鳳年身形驟停,一個踉蹌,魔頭心頭一鬆,嘴角冷笑,彩蟒吞食五毒無數,口噴瘴氣能讓常人暈厥身亡,任你是金剛境界的高手,被利齒劃傷,毒汁浸染經脈,愈是運轉氣機,中毒愈是深入竅穴骨髓。

    徐鳳年僅是一頓,本該是泄露疲態的明顯頹勢,錦袍老者心意與氣機同時略微鬆懈,這位彩蟒錦袖郎看佩刀男子身如遊魚,眨眼間滑至彩蟒身前,趁著在彩蟒抬顱燈下黑的盲區,不知如何轉折,然後失去了蹤影,不擅肉搏廝殺的魔頭心知不妙,在野牛群中狹空間輾轉騰挪也不顯身形凝滯的徐鳳年憑空出現在錦袍魔頭身後,一掌要拍在這老王八蛋的後背,這一手摧碑式,取自聽cho閣武庫的一本拳譜秘笈,大有降龍伏虎的氣象,在武當山練刀時,搬至山上的秘笈古譜多是劍法刀招,後來趕赴北莽,因為要養意,臨時抱佛腳,博采眾長,不再拘泥於刀劍,擷取了十八般武藝的一些精華招式,這一招摧碑手結結實實砸下,任你是厚重大碑也要寸寸盡碎。

    隻是才摧碑兩三分,徐鳳年被橫空出世的一拳砸在左肩,狠狠摔出去,這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偷襲與被偷襲,雙方都是時機拿捏恰好處,徐鳳年落地站穩以後,嘴角獰笑,並無氣急敗壞,隻是有些遺憾,一掌摧碑才未能盡興轟出,也不去看差點給砸下蟒頭的老魔頭,而是望向身型壯如獅虎的男子,以大黃庭感知天地的,事先竟是沒有絲毫察覺他的隱匿,隻好與手按拓跋春隼額頭那次如出一轍,再次放棄重創的大好時機,隻是單對單,徐鳳年完全有把握像慢慢耗死謝靈那般險中取勝,當下拓跋三人配合嫻熟,互成犄角,自己有些身陷死境的味道了。

    擁有金剛境界的彩蟒錦袖郎雖然並未被重創,仍是嚇出一身冷汗,轉身厲聲道:“小子你活該千刀萬剮而死!”

    見這名肉搏遠勝錦袍老奴的強悍扈從及時脫身, 春隼心中大定,拎著莽刀,很有閑情逸致地拍了拍手掌,讚歎道:“不錯不錯,演戲本事與殺人能耐都是一流,剛才以一敵二,已經讓我拔劍,我想你肯定還有壓箱底的絕技,不妨一並拿出。”

    徐鳳年冷笑道:“要裝大爺,好歹先把我打趴下再,否則你有何資格在這浪費唾沫?有意思?”

    拓跋春隼不怒反笑,耐心解釋道:“原本我殺人也不喜歡廢話,春筍也好冬筍也罷,既然有一盤美味佳肴在眼前,食客下筷前總是要稱讚一下色香味,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位真人不露相的南朝豪閥公子,見諒一個。事先好,等你被塞進黃沙,剝頭皮時我廢話肯定還要多,若是口水不心與水銀滴入你頭顱,千萬不要介意啊。”

    徐鳳年笑了笑,問道:“既然有了一位敵不過麒麟真人一指的高人錦袖郎,甘為春筍當奴做狗的大兄弟,又是何方神聖?”

    魁梧漢子眯眼,言簡意賅答複道:“端孛爾回回。稍後我會扯斷你四肢。”

    徐鳳年隻是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挑撥的揚一下,不再說話。只見春隼扭了扭脖子,緩緩走向徐鳳年,笑道:“我來我來,好不容易你這麼個絕佳的刀樁,我要慢慢玩。”

    拓跋春隼隨即招了招手,對那幫呆如木頭的螻蟻騎兵吩咐道:“擒察兒,不要去管這些牧民,去拉開獵圈,守住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二十五騎為一隊,這位公子若是僥幸逃出圈子,不管你們是用戰馬撞擊,還是拿命填補空缺,隻要拖延下他的腳步,你這個悉惕算立了大功。”

    擒察兒還真怕拓跋公子要他率領部落騎兵去進行與自殺無異的搏擊,既然是外圍遊獵,這不算為難,立即帶著一百騎兵遊曳在兩百步以外。

    關閉

    拓跋春隼和錦袍魔頭以及端孛爾回回,呈現三足鼎立互為引援的態勢,無形中困住這名在網之遊魚,縮他的施展餘地。

    占盡天時地利優勢的拓跋春隼開始加速奔跑,雙手拖刀式衝向徐鳳年。莽刀不斷有紫絲流溢縈繞,隱約有了宗師風度。春隼的刀法簡潔樸實,刀勢皆是直來直往,少有花哨技巧,節奏鮮明,顯然是脫胎於戰陣殺伐,而這名北莽天字號世家子的陰詐在於握刀,單手雙手轉變迅捷,並未定式,不曾出鞘的劍,才讓人忌憚,這與徐鳳年腰間那把閉鞘春雷有異曲同工之妙。春隼的優勢在於他有錦袍魔頭和端孛爾回回做堅實後盾,隻要不被一擊斃命,他大可以肆無忌憚地專注於走刀,而拓跋氏的體魄錘煉幾乎舉世無匹,根本不信此人能夠躍金剛境。春隼廝殺得興致勃勃,酣暢淋漓,莽刀遊走愈發剛猛,分明是以戰養戰的路數。戰場上小兵無不是如此打造,武道一途,走這條獨木橋的不計其數,隻不過尋常武夫木有春隼這般恐怖家世作後盾。一個暗溝翻船,也就萬劫不復。春隼且不論手段如何血腥殘酷,卻符合巔峰武道的一往無前。徐鳳年閉鞘掛刀,始終沒有拔刀的跡象,隻是雙手撥轉春隼和那柄莽刀進行徒手技擊,幾次一發而至,搶占一寸為先的先機,學姑娘以手做刀,一次刺鯨得手,才要以疊雷炸爛這名北莽將種的全身氣機,被突如其來的彩蟒以蠻力撞開,一次是靈犀一動,左手巧妙一撥腰間春雷,短刀繞身一圈後打在春隼腰側,然後整個人已經被他一巴掌摔在臉頰上。春隼吃痛,正要追擊痛打落水狗,被深諳近戰的端孛爾回回一頓糾纏。春隼借機恢複了氣勢。春隼看著與端孛爾回回近戰大戰而不落下風的佩刀青年,大口喘氣,平穩了一下呼吸,笑道:“好玩好玩。”

    端孛爾回回位列北莽魔道十人第六,與借助外力的彩蟒錦袖郎以及那用音律蠱惑的琴師女子不同,靠的是實打實的雄渾戰力,號稱龍脊熊肩,是草原上屈一指的搏擊高手,不知有多少角抵國手被他攔腰折斷,短打直進,勢大力沉,拳罡幾如雷鳴,閃轉騰挪,更是不輸徐鳳年的遊魚式,這般難纏人物,若非有兵器拉開距離,欺身以後,簡直無解。春隼安靜調息,不急於再入戰場練刀,他有些好奇這名佩刀年輕男人為何寧肯與端孛爾回回貼身肉搏,也不願拔刀,以這人離手馭刀的玄巧本事,以及那滾湧如江河的磅劍氣,若是拔刀,分明可以更輕鬆一些。春隼看這家夥與端孛爾回回各自一拳砸在胸口,分別後退幾步,確認無誤此人已是金剛境,吐出一口濃重濁氣,揮了揮莽刀,大笑一聲,“雖然不知你這金剛境為何能暫時壓下蟒毒,但我還真不信了,你能車輪戰讓我三人力竭?”

    端孛爾回回雖然被一拳逼退,但臉色如常,有些訝異這名年輕人的內力與耐性,默不作聲撤出戰場,留給公子練刀。

    徐鳳年伸出拇指,抹去嘴角血絲。春隼拿他練刀,他何嚐不是拿這三人打熬體魄氣機?當年李淳罡三四百袖兩袖青蛇,豈是白白挨打的?徐鳳年不敢立於不敗之地,但若三人輪戰,一時半會被耗盡一身大黃庭修為與步入金剛境的體力,還真是天方夜譚。生死一線有大悟,徐鳳年雖然狼狽了一些,但無比珍惜這種機會。想著與春隼慢慢玩,只不過嘴上不饒人,笑道:“好玩?當年我也是這麼跟你娘玩的。以後你有了媳婦,我也會這麼跟她玩。”

    錦袍魔頭微微張嘴,被這句話給驚呆,真是不知死活,難道不知道公子的娘親,正是北莽第一人的女人嗎?端孛爾回回歎了口氣,有些佩服這子的膽量,身處死地,還能嘴硬至此。春隼一臉無所謂,提刀走入戰場,不過右手按住了劍柄,緩緩道:“既然一心求死,那我滿足你。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的金剛境界為何與我兩名扈從不同?”

    徐鳳年報以冷笑,起手撼昆侖。春隼幾次三番被這家夥無視,更是吃足了悶虧,撇了撇嘴,錦袍老者與端孛爾回回同時凝神提意,知道公子本不多的好脾氣已經蕩然一空,要開始屠殺了。

    一頭彩蟒在徐鳳年身前十步高高躍出地麵,撲殺而來。身後一條巨大身軀在草地上碾壓出溝壑的巨蟒滑行夾擊,撞向後背。

    徐鳳年不顧後背彩蟒偷襲,雙手一抬一壓,昆侖可撼,何懼一條遠未成龍的孽畜?

    當頭撲下的彩蟒被他雙手絞扭,交錯一抹,一肩撞飛,落地以後砸出一個大坑,彩蟒被一擊之下搖頭晃腦,受傷不輕。身後層層斷江,氣焰凶狠的彩蟒長達三丈的身軀竟是一瞬裂開五六條血槽,彈入空中痛快掙紮,墜地以後奄奄一息。錦袍魔頭眼神冰冷,兩條心愛彩蟒的攻勢被阻,意料之中,看端孛爾回回已經那貼身,老魔頭心中冷笑不已。徐鳳年一氣撼昆侖與截江有六,已是極限,被端孛爾回回一拳轟在胸口,氣機外泄築成的海市蜃樓,本漂浮搖動,稱不上無懈可擊,也被這名武力名副其實排在魔道第六的壯漢順勢擊破,拳罡所致,徐鳳年頭發非但不是往後飄拂,而是往前逆向扯去,被一拳砸中,雙腳再也無法生根,身體倒著飄去,一路助跑然後騰空的拓跋春隼第二次拔劍,刀鋒紫氣絲絲縷縷一瞬粗如指,劍氣尤勝一籌,刀劍在空中劈出一個傾斜的十字。

    徐鳳年抬起雙臂格擋。

    雙袖劃破,鮮血流淌。春隼得勢不饒人,刀劍在手,眼花繚亂,好似花團錦簇。

    當兩人終於在飛揚塵土之中分開,春隼刀劍互敲,抖去幾滴猩紅血液。

    眉心一枚紫印如開天眼的徐鳳年披頭散發,伸手握住空中一縷與頭巾一起被斬落的頭發,打結作巾,打了個死結,繫起滿頭散發。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0 23:27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二章 一袖刀

    拓跋春隼不管是家世彪炳還是天賦卓群使然,都有著一種讓天下圍繞自己而轉的自負,見慣了奴顏婢膝,此時看到這名南朝士子默然係發的動作,仍然有些壓抑不住的悚然,泛起一陣破天荒的妒意,拓跋春隼雖有暴虐嗜殺的極端性格,腦子卻並不差,否則也不至於在占據大優的前提下仍是讓擒察兒遊獵外圍,生怕這尾遊魚漏網逃脫,此時咬牙切齒之餘,後退兩步,輕輕將刀劍歸鞘,冷聲道:“端孛爾回回,你務必要讓這小子拔刀。

    錦袍魔頭知道長於近戰的端孛爾回回一旦傾力而為,也就沒他的事情了,走到一條彩蟒寵物身前蹲下,掏出一隻豢養有幾種奇珍蠱物的瓷瓶,一股腦倒入被斷江重傷的巨蟒嘴中,轉頭看向佩刀青年,許久不曾如此仇視一個人物,況且這家夥還是如此年輕,就像床榻上有心無力的花甲老人嫉恨那些生龍活虎的青壯,他本就見不得武道上一騎絕塵的年輕天才,這次與小主子出行遊曆,在他有意無意的牽引下,也禍害了幾名本該前途無量的青壯高手,除了死在拓跋春隼手下,有的成為彩蟒的腹中餐,也有被端孛爾回回一力降十會硬生生撕裂了四肢,無一幸免,今天這個不幸淪為狩獵對象的青年,下場隻會更慘。

    端孛爾回回既然被譽為龍脊熊膀,手腳膝肩俱是殺人利器,此時得到小主子的命令,再不隱藏,這位魁梧漢子本就豹頭環眼,凶相畢露以後,內行人物便知他已是殺心起四梢震,其中發為血梢,怒發衝頂,指為筋梢,削鐵如泥。端孛爾回回體內血液循環與氣機運行攀至頂峰,一身金剛境跋扈氣焰,展現無遺,氣注於筋而至四肢,每次踏足便讓草地下陷,他的出拳並無套路。徐鳳年憑借大黃庭築造而成的海市蜃樓,好像被鐵錘砸銅鏡,雖是如潮水層起層生,卻依然被層層擊碎,雙臂本就被拓跋春隼刀劍劃傷,格擋之下,血染長衫。

    端孛爾回回獰笑怒喝,拳走直線,蠻橫打散這名年輕刀客的取巧欄手,大踏步肩撞過去。徐鳳年雙手按住肩頭,四兩撥千斤,卻也撥轉卸力不去萬鈞衝勁,一人前衝,一人倒滑,塵囂四起。端孛爾回回每踩一步,地麵便是一顫,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冷漠臉孔,他肩催肘,肘催手,龍虎之力透筋滲骨如鐵鉤,當胸一拳,內勁傾瀉,隻聽砰一聲,年輕人被一拳炸飛,身體卻不是直線後仰,而是在雙腳離地後,在空中滑出一個充滿半弧才落地,雙足如蜻蜓點水,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隻不過端孛爾回回精於技擊殺戮,豈會留給此子換氣再登樓的機會,趁著靠弧度卸力造成一絲凝滯的間隙,算準落腳地,奔襲一掠如野馬奔槽,臨近時,一腳陷入泥地,這具雄壯身體擰繩,如滿弓繃弦,然後一記鞭腿掃出,一係列凶狠動作皆在一瞬完成,年輕刀客既然氣浮不達昆侖巔,幹脆氣沉丹田至黃泉,不逃不避,雙腳下墜紮根,以一個未完成的撼昆侖式硬抗這一腿,這一次接觸,雙方氣機節節如爆竹,聲勢壯如雷鳴,端孛爾回回鞭腿身體在半空回旋,第二條鞭腿再攻向此人腦袋,顯然要將他分屍才善罷甘休。

    一直坐山觀虎鬥的拓跋春隼陰陽怪氣嘖嘖笑道:“真疼,瞧著都疼。”

    即將被鞭殺的年輕人麵無表情,身體後仰,倒向地麵,單掌一拍,身體如陀螺急速旋轉,鞭腿落空的端孛爾回回收發自如,鞭腿一縮,邁步如行犁,然後一腳朝這小子腰部踹去,踢中以後,卻違反常理地沒有追擊,拓跋春隼與錦袍老者都是皺眉不語。駐足而立的端孛爾回回腿上鮮血直流,竟然好似被一物洞穿了小腿,他伸手一摸脖頸,同樣鮮血淋漓,若非心神一驚,察覺到不妥,以端孛爾回回的實力,那一腳足以讓這名年輕人攔腰與脊柱一同截斷。

    側向滑出的徐鳳年緩緩站起身,吐出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馭劍蚍蜉與峨眉,不曾想還是無法對這個魔頭產生致命傷,那柄晶瑩剔透的蚍蜉懸於自己身前,而纖細如青絲的峨眉則掛在端孛爾回回踢腿姿勢時脖子前端,此時馭劍境界,不足以在速度上超過出刀,除了架子奇大,並無實質性裨益,但是如同在鴨頭綠客棧刺殺那名閘狨卒,按兵不動,隻是守株待兔,還算綽綽有餘,可惜端孛爾回回五感敏銳,躲過了飛劍峨眉,不過小腿中招,隻是以他的金剛體魄,蚍蜉一劍之穿,並無大礙。而分神馭劍,也讓挨了力可摧城一腿的徐鳳年受傷不輕。

    端孛爾回回手指撫摸著脖上血槽,嗤笑道:“好陰險的手段!”

    錦袍魔頭臉色陰沉,大概猜出了真相,心想這年輕人好紮人的手腕,何止是陰險二字可以形容。轉頭看了一眼再無笑意的小主子,他有些幸災樂禍,尚未拔刀的小家夥越是表現得武力驚豔,就注定死得越慘,小主子體魄境界是拓跋菩薩一手鍛造,小主子也無愧北莽軍神的厚望,放眼北莽,視線始終盯著那上榜十八人,接下來當真能算是目無餘子,這次在龍腰州栽了不大不小的跟頭,以拓跋二公子睚眥必報的性格,如何能不記恨入骨。

    徐鳳年濁氣與淤血一起吐出,點頭笑道:“陰險是陰險,不過兩名穩坐金剛境界的高人,加上一個隻差一線金剛的名門貴胄,三人齊力圍殺,倒是正大光明得很。”

    端孛爾回回不為所動,全身骨骼吱吱作響。

    眼神炙熱的拓跋春隼說道:“你哪來的馭劍法門?死前與我說出,賞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徐鳳年完全不予理睬,只是調息默念口訣:靜養道根氣養神,元陽不走藏其真,黃庭植有長生蓮,萬兩黃金不與人。道門大黃庭的妙處,不在傷人而在養長生,何謂長生,興許像那無形的海市蜃樓有些虛無縹緲,但氣機流轉之快,實在是不臨危死戰不足以知曉其中玄通。徐鳳年暗自慶幸當初勤練開蜀式,讓體內竅穴在劍氣滾龍壁的“摧殘”下,如同緩緩開啟了福地洞天,任由揀選寶藏,徐鳳年雖然隻得五六分大黃庭,但這些修為在李淳罡幾百袖青蛇劍氣鍛打之下,實在是盡得其秒,否則與端孛爾回回一戰,早已身軀殘敗,經不起這名魔頭幾回合的打殺。

    拓跋春隼好奇問道:“連這好似吳家劍塚馭劍術都已祭出,你除了打腫臉充胖子不曾拔刀,難道還有其它壓軸的好戲?”

    拓跋春隼約莫是知道這個冷麵孔的倨傲家夥不會答複,自問自答:“知道了,你肯定不止馭劍兩柄?還有幾柄?二三四?”

    徐鳳年笑道:“還真是有幾把飛劍。”

    拓跋春隼跟著笑起來,“端孛爾回回,繼續。”

    端孛爾回回奉命再戰,拳勢不減,隻不過多留了幾分心思,應付那詭譎飛劍。對於北莽而言,兩百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九劍破萬騎,深深烙印在所有武夫心頭,因此對待吳家劍士,絲毫不敢小覷。劍塚兩百年沉寂,離陽王朝的江湖對於天下劍招盡出劍塚的吳家不再畏懼如初,反倒是北莽依舊牢記於心,委實是一種天大諷刺。端孛爾回回忌憚神出鬼沒的飛劍,一直小心翼翼試探,雖然分神,卻不意味著拳腳就不夠迅猛剛烈,依然從頭到尾占據著獅子搏兔以力壓人的優勢。

    青絲結,如女子情思,結有千絲結。

    徐鳳年原先一直不懂這麼娘娘腔嫌疑的刀譜第七頁,現在不得不按葫蘆畫瓢嚐試著去理解,自然不得其神,與端孛爾回回廝殺時,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照著刀譜胚子去將飛劍懸在青絲結的節點上,不斷當設置陷阱去使用。

    拓跋春隼耐心旁觀,依次數著飛劍數目,除去最先兩柄,應該層出不窮了四把,嘖嘖問道:“喂喂喂,已經六把了,家底掏空了沒?”

    徐鳳年平淡道:“好像沒了。”

    然後很快第七柄朝露便淩空現世。

    即便是心性堅定如端孛爾回回這等魔道梟雄,也有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朝露與之前六柄飛劍結起青絲結,好似一張天網恢恢,將端孛爾回回籠罩其中,極大限製了這名魔頭的武力。

    拓跋春隼冷笑道:“有本事再來一柄。”

    徐鳳年才說完“這次真沒了”,就賞賜了一柄新鮮出爐的飛劍黃桐。

    端孛爾回回終於徹底震怒。

    飛劍不斷在這位魔道巨擘身上劃出血槽,但徐鳳年也幾次被拳腳加身,每一次擊中,都如斷線風箏。

    當第八柄桃花駕馭而出,殺得眼紅的端孛爾回回雙拳裂天地,拚去一身傷痕,撕網而衝,一拳砸在這名年輕人的胸膛。

    風箏看似飄蕩。

    卻有意無意借勢,急速飄向了拓跋春隼。

    端孛爾回回喊道:“小主子當心!”

    錦袍老者駕馭一頭彩蟒側麵撞向這名不肯死心的年輕刀客。

    拓跋春隼雙手迅捷握住同在一側的刀柄與劍柄。

    徐鳳年懸空身形拔高幾尺,踩在彩蟒頭顱之上,驟然一點,出人意料不去刺殺拓跋春隼,而是折向錦袍魔頭!

    一路北行。

    春雷終於炸起。

    “我有一刀!”

    隻見天地間掠起一道無與倫比的璀璨流華。

    青中透紫。

    李淳罡有兩袖,我有一袖。

    一袖青龍。

    流華蕩過。

    錦袍老者緩緩低頭。

    身體被攔腰而斷。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0 23:40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三章 借氣三千斬頭顱

    腰斬錦袍。

    一袖刀斬斷的,是一名魔道巨擘生死榮辱一甲子的錦繡。

    當那一抹流華橫掃而出,拓跋春隼下意識眯起眼,就像常人抬頭望見日光,等這位這輩子都是一帆風順的小拓跋睜眼,隻看到一具攔腰截斷的屍體,以及那名終於悍然出刀的該死年輕人,短刀不知何時已經歸鞘,雙手撐住刀柄,緩緩直起腰杆,轉身面對他與端孛爾回回。拓跋春隼不動如山,心中掂量了一下,若是自己面對那一刀,刀劍在手,絕不至於被一刀抹腰而斬,更不用說斬殺端孛爾回回,這恐怕也是這名武學駁雜年輕人的城府所在,當初將自己打落下馬以後,便知道擒賊先擒王這條路行不通,就盯上了習慣駕馭彩蟒去禦敵的錦袖郎,好一場精心策劃的苦肉戲!

    被狠狠算計了的端孛爾回回咬牙切齒道:“小主子,此人被我末尾一拳砸傷了胸腔,運氣再也無法順暢,別說出刀,馭劍都難,就由我來收他的屍!”

    拓跋春隼白眼道:“能收他的屍是最好,別到時候收我的屍。”

    怒極的端孛爾回回這次顧不得溜須拍馬,隻是面孔猙獰。徐鳳年和李淳罡分離以後,按照羊皮裘老頭的閉劍心得,一直艱辛養意,配合餐霞食紫封金匱帶來的神華蘊育,這由兩袖青蛇演化而來的一袖青蛇,總算發揮出超乎想象的淩厲氣魄,卻也幾乎掏空所有精氣神,拉弓如滿月,幾乎繃斷了弓弦。

    春雷歸鞘以後,徐鳳年情不自禁地身體顫抖,尤其是握刀雙手,與端孛爾回回死戰一場,身體受創深重,最後一拳更是讓自己七竅流血,隻是前一刻被強行壓抑,此時緩緩淌出,滿臉血汙,其實初時遇上拓跋春隼和彩蟒錦袖郎,徐鳳年是不怯戰也不想逃,拓跋春隼想要以戰養戰,拿他做刀樁,他何嚐沒有這份心思。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多出一個端孛爾回回,才深陷泥濘,再想逃都難了。初次聽聞李老劍神的孕育劍意,徐鳳年不是沒有疑問,既然苛求一劍必殺人方可出鞘,否則劍意就有折損,豈不是有欺軟怕硬的嫌疑,對敵境界高過自己的對手,這一劍是出還是不出?若是不適宜出鞘,這與世間既然無龍何必學那屠龍技有何兩樣?但李淳罡始終賣了一個關子,沒有給出答案,只說是行到山前知五嶽,徐鳳年再入峽谷無悲無喜的空靈境地,這一瞬,春雷不再顫鳴,徐鳳年緩緩閉上眼睛,層巒疊翠,劍意刀意,都是如此,在方寸天地的鞘室之內,春雷生機盎然。

    那股出竅春雷揮灑天地間的神意,好似奔流到海再複返,甚至逆流而上,節節攀登。

    生死一線有大悟。這是讀遍武庫千萬秘笈都不可能帶來的通明,如親見燈火,正是那所謂的低頭登山一甲子,方知昆侖山巔有盞燈。

    拓跋春隼不敢輕易涉險,計上心頭,望向在他看來賤如螻蟻的悉惕擒察兒,朝那幫已經嚇破膽子的騎兵招手,微笑道:“去,給牧民分發二十柄莽刀,告訴他們,要想活命,就劈死這名年輕人。不管劈死劈不死,只要舉刀,我拓跋春隼都承諾給他們黃金千兩牛羊萬頭。”

    擒察兒武力平平,只知道那名刀客極其不好惹,不過要他捏軟柿子信手拈來,領著二十幾騎策馬前奔,來到牧民身前,丟下二十多把莽刀,陰森道:“聽清楚了沒,咱們北莽軍神的小公子說了,你們只要向那名南朝逃竄到境內的賊子舉刀,黃金千兩!牛羊萬頭!而且我,這片草原的王鷹,擒察兒,也答應你們,這座湖泊這塊牧場,都會贈送你們!若是不識趣……”

    擒察兒不敢擅權,連忙小心翼翼轉頭望向拓跋春隼,後者做了一個刀抹脖子的手勢,得到指示的擒察兒立即轉換臉孔,厲聲道:“就是一個死字!”

    拓跋菩薩的小兒子?

    呼延安寶心死如灰,眼見有一名青壯牧民移動腳步,要去撿起莽刀,瞪大眼睛怒道:“你敢?!”

    牧民隻是停頓了一下,當他看到陸續有族內同胞走出隊列,原本動搖的決心不再猶豫,一起默默拾起一把把刀鋒清亮的莽刀,牧民妻兒們也都撇過頭,不去看這一幕。阿保機衝出帳屋,攤開手站在騎兵和提刀牧民之間,稚嫩臉龐滿是淚水。老族長閉上眼睛,老淚縱橫。一老一稚,兩張臉龐,在生死存亡之際,於事無補。呼延觀音奔跑向阿保機,一把抱住,滾向一邊,躲過暴怒擒察兒的縱馬前衝,作為悉惕,他是這塊草原上毋庸置疑的主宰,凶性暴漲,他這隻雄鷹哪怕在拓跋氏眼中隻是土雞,也絕不是牧民能夠違逆的,抽出一柄加長鍛造的違例莽刀,彎腰狠辣劈下,呼延觀音手臂被拉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徐鳳年睜眼彎了彎腰,春雷在手中一旋。他背對著提刀行來的牧民,心境古井不波,對於人心險惡,見過太多醜陋不堪的,也就見怪不怪,何況為了部族和親人生死,設身處地,是舉刀還是拒絕,都在情理之中。一手端春雷,一手抬臂,身後驀然斷江,出現一條溝壑,牧民前衝陣型出現一陣膽怯的騷動和凝滯,遠觀時隻見到這邊塵土飛揚,終歸不如眼見為實來得震撼人心,之所以舉刀相向,他們內心深處除了畏懼拓跋氏如雷貫耳的威名,未必沒有存有這名年輕士子有一副菩薩心腸的僥幸,隻是草地驟裂以後,好似畫出一條生死界線,跨過雷池一樣要死,那份僥幸心理也就一掃而空,膽氣隨之衰減。

    徐鳳年盯住拓跋春隼,伸手撫平被鮮血浸透的胸前長衫皺痕,微笑道:“沒了彩蟒錦袖郎壓陣掣肘,再攔下我就不容易了,要不你我互相遊獵一次?”

    拓跋春隼猖狂大笑,笑得那張英俊臉龐都有些扭曲,指著徐鳳年說道:“中原有一句話叫做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衝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就憑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還想跟我談條件?是不是呼吸都覺著肺疼了?你當端孛爾回回的那一拳是繡花呢?”

    徐鳳年道:“我馭劍有幾?你之前可曾猜到?同理,既然有第一刀,就不能有第二第三刀?再拉一個陪葬也不是不可以,殺一個魔道第六的端孛爾回回,似乎沒有殺軍神小兒子來得回老本。”

    拓跋春隼伸出一根手指搖晃了幾下,胸有成竹笑道:“別嚇唬我,沒用,我是被你嘴上的拓跋菩薩打大罵大的,唯獨不是嚇大的。你的性情我大抵知道一些,能殺人絕不廢話,現在話多了,就證明你小子差不多黔驢技窮了,嘖嘖,黔驢技窮,這個說法真是不錯,你既然是南朝灼然大姓的子弟,應該明白意思吧?或者說,你又開始在細微陰暗處布局了?我拭目以待,端孛爾回回,動手,四肢歸你,頭顱歸我!”

    拓跋春隼眯眼陶醉道:“以前不知道,遇到你以後,才發現原來懂一些詩書上的警言名句,嘮叨嘮叨,殺起人來會格外顯得有情調。”

    徐鳳年面朝端孛爾回回,輕柔一氣。

    一道金光急掠出袖。

    拓跋春隼嬉笑道:“雕蟲小技,你的馭劍殺人術比起我爹當年手下敗將之一,那位棋劍樂府的劍氣近,可差了十萬八千!”

    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態,眼神則凜然,這柄始終不曾露麵現世的飛劍不論劍氣還是速度,都遠超先前懸空結網的八柄飛劍。

    成就大半劍胎的金縷。

    拓跋春隼沒有拔出刀劍,隻是與那柄軌跡刁鑽的金黃飛劍較勁,如同多情漢子調戲懷春女子,招蜂引蝶,一人一飛劍,煞是好看。

    徐鳳年已經對上奔至眼前端孛爾回回,後者愈戰愈勇,驍勇無匹,出手毫不留情,周身擰繩蓄力,一動則摧山撼嶽,徐鳳年的頹勢並非一味掩飾,遠了踢踏鞭掃,近了肘擊肩撞。勢必要將這個膽敢麵對自己還敢分神馭劍的年輕人撕去四肢,端孛爾回回形鬆意緊,出手如大錘,落手如鉤竿,看似兩肘不離肋,拉升幅度不大,爆發力卻傷人駭人之極,這名魁梧武夫雙腳趟泥步,如遊蛇蟒行,雙手擰裹鑽翻,循循相生無有窮盡。徐鳳年先前身受重擊,如今更要一心兩用一氣雙出,終於被端孛爾回回抓住空隙漏洞,抬腿膝撞,當徐鳳年腦袋被巨力反彈向後時,一臂掃出,整具身軀都被擊飛。

    徐鳳年輕語呢喃:“借我三千氣,斬你項上頭。”

    金光暴漲。

    本就是一直藏拙的飛劍在主人以搏命代價借勢而得勢以後,那火上澆油,速度猛然提升數倍,直刺拓跋春隼眉心!

    千鈞一發。

    來不及躲避的拓跋春隼抬手以掌心阻擋劍勢,傾斜頭顱,飛劍金縷穿透整隻手掌,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察覺到異樣的端孛爾回回心神巨震,不再追擊那名詭譎手段好像沒個止境盡頭的年輕人,掠至小主子身邊,生怕那柄飛劍還有殺招。若是被軍神寄予厚望的拓跋春隼死在龍腰州,別說他端孛爾回回,就是整個北莽魔道陪葬都不夠!

    拓跋春隼不去看手心,一巴掌摔在端孛爾回回臉上,瘋魔一般怒道:“滾去宰了他!”

    金縷繞出一個半圓,入袖隱匿,臉色衰敗如金紙的徐鳳年落地後一個踉蹌,吞咽下湧上喉嚨的血液,彎腰前奔,幾名擋在直線上的騎兵被連人帶馬一起斷江劈斬。

    端孛爾回回返身狂奔追躡而去。

    拓跋春隼五指成鉤,仰頭怒吼,“不殺你,誓不姓拓跋!”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1 00:01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四章 遊獵

    彩蟒遊曳在錦袖郎屍體身邊,時不時垂下巨大頭顱輕柔觸碰,拓跋春隼右手被飛劍洞穿,左手抽刀,一刀砍去毫無防備的彩蟒頭顱,再對著錦袍扈從一頓亂砍,何止是大卸八塊,比鞭屍還要血腥殘酷,擒察兒不敢騎在馬上,下馬以後也不敢靠近這位小拓跋,生怕被遷怒。拓跋春隼將因他而死的忠心扈從剁成爛泥,斜眼瞥向擒察兒,後者一抖索,跪在地上求饒,拓跋春隼冷笑道:“算你運氣好,是鷹師出身,擒察兒,派人去帶著你部落的鷹隼和騎士,傾巢而出,如果沒能獵殺那名意圖行刺我的刺客,你的部落就可以從草原上除名了。”

    擒察兒牽馬小跑到拓跋春隼身邊,滿頭汗水遞過韁繩,小聲問道:“這些牧民?”

    拓跋春隼平淡道:“草原重諾,自然要贈送黃金與牛羊。”

    擒察兒忙不迭點頭如小雞啄米,阿諛道:“小王爺不愧是草原上的王鷹。”

    拓跋春隼騎上馬,冷笑道:“之後是死是活,就不管我的事情了。”

    擒察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橫臂在胸,低頭道:“小王爺英明。”

    拓跋春隼看到馬鞍上空無一物,面無表情道:“去拿一張勁弓,三筒箭壺。”

    擒察兒狗腿吆喝起來,馬上有敬畏無比的騎兵策馬趕來,交付弓箭,拓跋春隼雙指拈起一根羽箭,挽弓以後,射殺了外圍一名騎兵,直透頭顱,墜落下馬。拓跋春隼這才眯眼點了點頭,抬頭看著那隻矯健悉惕擒察兒調教出來的黃鷹,心中再度泛起暴虐,若是錦袖郎不死,以他的熬鷹水準,豈是馬下這名鷹師出身的悉惕能夠媲美,那名老奴調教出來的大品雀甚至可以捕鷹殺隼!小子運氣真是不錯,拓跋春隼按捺下殺機,夾了夾馬腹,命令道:“讓你那頭畜生盯緊了!跟丟一次,我就剮出你眼珠子一顆!”

    擒察兒慌亂上馬,跟在小王爺身後。

    來去匆匆。

    呼延安寶所在部落牧民都是如釋重負,對這個勢單力薄的流亡小族來說,就像頭頂烏雲雖未散去,但起碼不至於當下便磅大雨。呼延安寶早已心灰意冷,隻是讓兒媳替呼延觀音包紮傷口。帳屋內少女疼得身體顫抖,卻仍是面容堅毅,反倒是小孩阿保機在一旁心疼得哽咽抽泣,蹲在地上,不敢去看姐姐的傷口,把頭埋在雙膝。呼延安寶愧疚道:“都是我們害了這位南朝而來的年輕菩薩啊。”

    呼延觀音欲言又止,老人憂心忡忡道:“追殺恩人的,應該就是拓跋小王爺。”

    草原上,展開了一場動人心魄的追獵。

    徐鳳年突圍以後,端孛爾回回銜尾追擊,逐漸拉近距離,相距不過百丈,視野可及,兩人身形急掠不輸戰馬。端孛爾回回身後還有拓跋春隼,悉惕擒察兒和一百騎。撒網以後自然就是收網,一旦再度落網,徐鳳年就再沒有可能逃脫的機會,他這次在圍剿中仍是擊殺一名金剛境高手,已經駭人聽聞。徐鳳年彎腰如豹,絲毫不敢減少前衝速度,轉頭瞥了一眼空中飛旋的獵鷹,有苦自知,奔跑速度減緩,大黃庭的恢複自然可以加速,但是被端孛爾回回纏上,就要落網,拓跋春隼雖然被金縷刺傷,但戰力還有幾分,自己卻已經精疲力竭,被說成黔驢技窮,實在不冤枉,腳踏彩蟒,雖然不知為何沒有錦袍魔頭設想那般全身麻痹,但對於身形騰挪肯定有影響,八柄飛劍結青絲,春雷出鞘一袖青龍,最後更是連成胎金縷都祭出,端孛爾回回的攻勢,許多拳腳可都結結實實砸在身上,徐鳳年既沒有到達可以借用天地氣象的天象境,更沒有陸地神仙境界,若是拓跋春隼和端孛爾回回給他一旬半月休養生息的機會,大可以再戰一場,可是他們追殺得急迫,斬草除根,徐鳳年除了拚命吐納療傷和向前逃命,已經沒有退路可言。

    所幸有開蜀式氣機一瞬流轉三百的珠玉在前,對於這類氣機燒灼的刺痛習以為常,還能勉強咬牙撐住。

    一路狂奔的端孛爾回回皺了皺眉頭,一方面驚訝那名南朝刀客的氣機充沛程度,一方面對於腿部創傷更是不解,一劍穿過,以他的金剛體魄完全可以無視,即便無法迅速痊愈,但絕不會像此刻一般氣機阻滯,可見那名刀客的馭劍術興許尚未臻於巔峰,但飛劍本身,堪稱仙品。這愈發堅定了端孛爾回回殺死這名年輕人的決心,至於彩蟒錦袖郎的死,他倒是沒有任何兔死狐悲的感觸,拓跋氏家族就像一座大廟,廟大也就必然泥塑菩薩多,少了一尊,其餘菩薩供奉香火也就多了一分,況且端孛爾回回一直對於這名老奴躋身十大魔頭行列頗有微詞,他反而更欣賞謝靈這幾位同道中人,錦袍老家夥在他眼中不像魔頭,更像是權貴豢養的可笑伶人,隻會以奇巧淫技媚上,兩人向來不對眼也不對路。

    端孛爾回回豪氣橫生,喊道:“小子,可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聲音遙遙傳來,“把你媳婦或是你女兒喊來!”

    端孛爾回回聽音辨氣,此人所剩氣機似乎比想象中要旺盛,不過吃了大虧以後,清楚這家夥演技比起小主子還來得爐火純青,他再不會輕易上當。

    徐鳳年再次望了一眼頭頂黃鷹。

    一炷香以後,端孛爾回回錯愕發現自己與他相距拉近到八十丈,但身後始終按照獵鷹指示直線疾馳的騎兵不知何時也追上,這小子該不會是個路癡,繞出了個略顯多餘卻足以致命的弧線軌跡?

    不過距離拉近,而且可以與小主子匯合,終歸是好事,端孛爾回回也就沒有深思。

    拓跋春隼一馬當先,和端孛爾回回隔開十丈距離並肩齊驅。

    雙方和那名垂死掙紮的南朝刀客距離不斷縮小。

    端孛爾回回沉聲道:“小主子小心那人的飛劍。”

    拓跋春隼沒有作聲,從背後箭壺拈起一根製作精良的黑鴉羽箭。

    兩百步。

    拓跋春隼開始挽弓。

    一百二十步時,拓跋春隼正要射箭,距離驟然被拉升到一百五十步。

    然後不斷在一百三四十步距離徘徊。

    拓跋春隼並不著急,在平時以那家夥的腳力,除非最優等的戰馬,否則根本追不上,還不如棄馬追逐,但既然受了重傷,另當別論,他樂得貓抓耗子,慢慢玩死這個心頭大恨的南朝豪閥士子!到時候還要拿著頭顱去他家族門口掛上!

    終於縮短到一百二十步,拓跋春隼挽弓射箭。

    一箭破空而去。

    拓跋春隼去箭壺拈箭速度驚人,一箭遞一箭,發箭雖有先後,竟是同時潑灑到那人後背,可知一箭比一箭迅猛如雷,這是連珠箭術的一種。

    徐鳳年不肯浪費一絲一毫的體內氣機,順勢向前打滾,躲過兩根羽箭,伸手揮袖撥去兩根,正要握住最後一根。

    拓跋春隼站在馬背上,拉弓如滿月,射出鋪墊蓄謀已久的一箭。

    直刺徐鳳年眉心。

    徐鳳年屈指彈開先前一箭,腦袋後仰,身體貼地,雙手握住那根羽箭,身體一個靈巧翻滾,借助羽箭挾帶巨大勁道繼續前奔,期間折斷這根利箭,猛然提氣,有箭頭那一小截被他丟入天空。

    刺破正在低空翱翔的獵鷹身體。

    仍然在奔跑的端孛爾回回目瞪口呆。

    拓跋春隼站在馬背上,拳頭緊握,一隻手鮮血淋漓。

    徐鳳年哈哈大笑,身體驟然加速,距離瞬間拉升到百丈以外,“就當你們是三個金剛境,有卵用。他娘的不來個天象境的高手,老子都不好意思死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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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點事情,晚上隻有這一章。明天爆發。順便求一下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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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 !!!   真的有卵用 !!! 本帖最後由 fire1217 於 2013-6-21 00:19 編輯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1 00:24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五章 不要臉的喜歡

    拓跋春隼與那常年與藥罐子打交道的病秧子大哥不同,天生神力,拓跋氏尚武崇力,族內幾乎所有青壯都入伍從軍,對於這位未滿十八歲便即將踏入金剛境小公子,十分看好,這次出行,也是北莽軍神有意要拓跋春隼自己去打破那一層窗紙。“本站域名就是全拚,請記住本站域名!”

    以拓跋春隼的膂力,騎射相當出彩,挽強弓連珠射箭兩百步,準心都不偏差,隻不過他權衡過那名南朝膏腴大姓子弟的餘力,百步以內,可以致命,一百二十步足以重創,他不希望這家夥死得如此輕鬆,所以一直想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勁射其背,最好是射傷起手足,每次王庭秋狩,拓跋春隼隨軍遊獵,遇上大型獵物,都是在射程邊緣地帶優哉遊哉,遊曳騎射。這是少年時代被父親丟到冰原上與白熊搏殺磨礪出來的心智,當時兵器隻有一把弓一把匕首和一壺箭。

    端孛爾回回並非震驚此子的擲箭手法,而是驚懼於這名年輕人身陷死境,仍然不忘仔細權衡利弊的厚黑城府,一行人銜尾遊獵,除了視線跟蹤,若是消失在視野以外,就要靠黃鷹在空中盯梢,提供情報,不斷伸縮雙方間距做障眼法,最終趁著黃鷹俯衝降低了高度,躲箭並且借箭擊殺,一氣成,簡直就是在借氣馭劍傷人以後,又在小主子傷口上撒了一把鹽,高手過招往往勝負一線,心性搖動,容易未戰先敗。有黃鷹盤空,他們穩操勝券,即便被僥幸逃出視野以外,隻要大致方向正確,不怕這人漏網,一路追躡,不給他喘息療傷的時間,板上釘釘要油盡燈枯。

    端孛爾回回露出獰笑,既然你還能殺鷹示威,我就要送你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一張粗糙臉龐泛起病態的赤紅,雙眼漆黑,虹膜逐漸淡去,直至不見瞳孔。連同悉惕擒察兒在內的騎兵都察覺到這名扈從的異樣,戰馬焦躁不安。端孛爾回回猛然停下腳步,做出一個丟擲長矛的動作,看得拚死縱馬的一百騎兵莫名其妙,小王爺的扈從手上並無兵器,這架勢是要將那名刀客當成驚弓之鳥?擒察兒作為草原上的悉惕,見多識廣,要更識貨一些,偷瞥了一眼站在馬背上的拓跋春隼,不愧是軍神的兒子,身邊奴仆的武力如此霸道,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可以單獨踏平小部落了。

    雷矛!

    端孛爾回回以損耗氣血為代價強提境界,一腳踏入空靈偽境。屈臂如同舉槍,踩了一串賞心悅目的交叉步,當最後投擲而出時,左腿做出微妙卻一舉定乾坤的蹬伸,帶動小臂向前爆發出一個鞭打動作,隻聽刺破耳膜的嗖一聲,一條肉眼不得見的槍矛劃破長空,長矛所至,出現真空帶來的波紋,如同彗星掠過,拋弧直達徐鳳年後背。端孛爾回回出身羌族,自古擅用無羽標槍,鏃體細長尖銳,力大者可穿透數甲,他自幼參與狩獵,以擲槍著稱於勇士輩出的彪悍羌族,年少時偶遇正值武道巔峰的大宗師槍仙王繡,得授槍法奧義,最終自創雷矛神通,八年前與魔道成名已久的大梟搏命,兩矛擊斃,一戰成名。但這種極為損耗氣血的矛術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端孛爾回回不敢輕易動用,況且勝在出其不意與遠距離狙擊,可見端孛爾回回已經對徐鳳年重視到了何種程度。

    徐鳳年在明確知道拓跋春隼三人身份以後,尤其是開始逃竄,就一直在等端孛爾回回的成名絕技,號稱三矛開山的雷矛,終於等來了。

    一路艱辛積攢散亂大黃庭,除去斷箭射殺黃鷹用去一些,都在咬牙準備抵擋這一矛!躲避根本不去想,一擲而出的雷矛有端孛爾回回氣機遙相呼應牽引,並非羽箭離弦以後那般目標固定,這與上乘馭劍術形似神似。

    徐鳳年眉心印記早已轉入紫黑,也顧不得是否陷入回光返照的淒涼境地,駐足轉身,雙手扭轉春雷,身形倒掠,在鞘春雷再度如峽穀中構造出一麵龐大圓鏡氣牆,矛盾之爭,在此一舉。端孛爾回回無疑仍是強弩,徐鳳年卻已是勢單力更薄,圓鏡被雷矛一擊炸裂,春雷向後彈飛,被稍稍改變軌跡的這一矛刺入徐鳳年肋部,通透以後,依然在地麵上炸出一個等人高的窟窿,塵土飛揚。端孛爾回回也算替拓跋春隼報了飛劍刺掌之仇。

    擒察兒與百騎終於如釋重負,這家夥實在是太讓人不省心了,這次總該認命死去了吧?

    徐鳳年身體重重墜落在地麵上,掙紮著坐起身,竟是再也站不起來,拿過身邊的春雷,盤腿而坐,橫放於膝。口中湧出鮮血已經轉烏黑,不去擦拭,反正注定也擦不幹淨,徐鳳年隻是伸手揉了揉以發係發的發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他自幼被李義山笑稱有一副富貴的北人南相,難怪投胎在徐家。大姐徐芝虎也總打趣說家四個,就數他長得最像娘親,五官像,眼眸像,連頭發都像,她總說嫉妒得很。徐鳳年視線模糊,腦海走馬觀花,想起了許多瑣碎小事,想起了徐驍傴僂背影,姐弟四人的嬉笑打鬧,想起了清涼山涼王府的鎮靈歌,那一襲從小就是心中濃重陰影的白衣,想起了羊皮裘老頭的劍來與人去,廣陵江畔閱兵台上那座臃腫的小山。太多人太多事,一閃而逝,不知為何,人生臨了,除了覺得對不住寵溺自己的老爹徐驍,沒能從他手上接過三十萬鐵騎的擔子,沒能讓他的肩膀輕鬆一些,最後,隻是想起了一名女子的酒窩,他與她,雖然一同長大,可稱不上詩情畫意的青梅竹馬。他這一生不過二十年,但已經見過各色各樣的女子,約莫真是如大丫鬟紅薯所一語中的的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涼薄得很,在意過許多女子,但似乎誰都能放得下,唯獨她,不管是與老黃一起顛沛流離的三年喪家犬生涯,還是後來的遊曆,以及這趟趕赴北莽,總是會想起她,然後輕輕的揪心。

    如果天下人知曉已經世襲罔替在手的徐鳳年孤身赴北莽,一定會大笑這位世子殿下吃飽了撐著,放著好好的世子不做,去拚命做啥?你老子當年馬踏江湖,早已證明江湖再精彩,在鐵騎麵前,一樣隻有匍匐臣服的份。你老老實實等著北涼王老死,穿上那一襲華貴至極的藩王蟒袍,何樂不為?就算全天下都清楚有陳芝豹這根如鯁在喉的尖刺,十有八九爭搶不過,你徐鳳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過是軍權旁落,北涼王是北涼王,白衣戰仙是白衣戰仙,一個坐北涼,一個坐邊境,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也已經是足夠讓人垂涎的彪炳赫了。別不知足,也別不自量力,甭管你世子殿下素袖藏金還是草包一個,去了北涼軍,積攢再多軍功,可你能與春秋大戰中冉冉升起的無雙陳白衣叫板?你能做出逼死兵聖葉白夔的壯舉?你能有幾年時間在陳芝豹的眼皮子底下打造打造軍方嫡係?退一萬步說,陳芝豹一槍刺死過曾與李淳罡酆都綠袍和符將紅甲齊名的大宗師王繡,你徐鳳年有何資格跟他同台競技?整個離陽王朝,沒有人看好他能像北涼王那樣掌控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說來滑稽,這似乎也是京城太安城那位中年男人,任由這名藩王嫡長子胡來的根源所在。

    偌大一個統治春秋的王朝,沒有一位年輕人,如此被那位九五至尊惦記。

    徐鳳年雙指顫抖,係了係有些鬆開的發結。

    那一晚,徐驍說過,鳳年,你若死在了北莽,以後北涼就交由陳芝豹。北涼軍改弦易轍,這對我徐驍來說,不算什麼,但你死了,我這個爹,隻能像當年你娘獨身入皇宮一般,不能報仇。

    徐鳳年當時開玩笑說,你這做爹的,真是窩囊,要是我這不爭氣地兒子掛在北莽那邊,你領著北涼鐵騎一路碾壓到北莽王庭,得有多霸氣?

    徐驍沉默了許久,最後輕笑道爹倒是也想,也會這麼做,隻不過怕你真死了,就說些喪氣話騙你。我徐家三十萬鐵騎,怎麼都得打掉北莽積蓄了三十年的一半國力,這麼霸氣的事情,爹來做,哪比得上你來做?

    徐鳳年笑著說能不死當然不舍得死,白發人送黑發人,想想就憋屈。

    從來不打這個兒子的徐驍一巴掌拍在徐鳳年腦袋上,也從不信鬼神的大將軍竟然接連呸了好幾聲,笑罵道別說喪氣話。然後自言自語了好幾遍童言無忌。

    徐鳳年無奈回複著說都及冠了,還有什麼童言無忌。

    徐驍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徐鳳年閉上眼睛,雙手搭在春雷上,有些明白一些事情了,為何徐驍如今還像個老農那般喜歡縫鞋?軒轅敬城本該像張巨鹿那般經略天下,最不濟也可以去跟荀平靠攏,卻被自己堵在了一家三口的家門以外,堵在了軒轅一姓的徽山之上,即使一舉成為儒聖,仍是不曾跨出半步。騎牛的最終還是下了山,但這種下山與在山上,又有什麼兩樣?羊皮裘李老頭兒十六歲金剛十九歲指玄二十四歲達天象,為何斷臂以後仍是在江上鬼門關為他當年的綠袍兒,幾笑一飛劍?

    說到底,都是一個字。

    徐鳳年想著她的酒窩,搖晃站起身。

    他就算不承認,也知道自己喜歡她。不喜歡,如何能看了那麼多年,卻也總是看不厭?

    隻是不知道,原來是如此的喜歡。

    既然喜歡了,卻沒能說出口,那就別死在這!

    徐鳳年睜眼以後,拿袖口抹了抹血汙,笑著喊道:“薑泥!老子喜歡你!”

    拓跋春隼冷笑不止,隻不過再一次笑不出來。

    一名年輕女子禦劍而來,身後有青衫儒士淩波微步,逍遙踏空。

    女子站在一柄長劍之上,在身陷必死之地的家夥身前懸空。

    她瞪眼怒道:“喊我做什麼?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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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 !!!  不是嘛...  變了修仙修真 ?  一喊就來 ?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1 00:34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六章 一日千

    當下這一幅年輕男女久別重逢的場景,尤其是男子以一己之力力敵三名金剛境高手,更是斬殺一名,作雖敗猶榮,傳出去足以名動北莽,而那絕美女子憑空禦氣一劍西來,這樣的男女,這種形式的碰頭,恐怕除了瞎子,都要覺得挺壯觀,還有些溫馨。不過女子言語似乎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擒察兒驚駭於女子的容顏與禦劍,這名悉惕身後百餘騎麵麵相覷,還怎麼打?端孛爾回回不用拓跋春隼發話,怒發衝頂,雷矛梅開二度,再度丟出,在天空拋出一個充滿殺意的鋒銳弧度,墜向徐鳳年頭顱。

    兩鬢霜白的青衣儒士神態自若,腳尖落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抓住那根震蕩大氣波紋的雷矛,五指一握,雲淡風輕,將雷矛折成兩截,好似稚童丟擲石塊,被青壯漢子隨意彈開一般。拓跋春隼臉色陰沉,端孛爾回回兩矛過後,氣血翻湧,看見小主子投射來的視線,心中苦澀,深呼吸一口,準備再丟出一矛查探老儒生的虛實,隻是當這名魔頭不惜內傷提起氣機,拓跋春隼就看到那名南朝裝束的中年儒生一揮袖,天地風雲變幻,一袖成龍,端孛爾回回整個人的氣機好似城垛被投石機揮出的千斤巨石砸中,往後踉蹌幾步,噴出一個鮮血,氣海紊亂至極,端孛爾回回不愧是忠仆,氣急敗壞喊道:“小主子快走!不要管我!”

    拓跋春隼兩腳紮根,身體紋絲不動,不是不想走,而是好似被無窮盡的絲縷氣運包裹,動彈不得。中年儒士收袖以後,輕淡說道:“在下西楚曹長卿,多年以前曾在北莽南朝收了這名徒弟徐奇,不知如何與拓跋小王爺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擒察兒一夥人差點嚇得墜馬,大官子曹長卿?這可是三入離陽皇宮如過廊的天象第一人啊!

    拓跋春隼冷笑道:“好一個武榜前五的曹青衣,有本事與我父親耍威風去,跟我這尚未及冠的後輩計較什麼?!”

    曹長卿微笑道:“小王爺不要言語激將法,曹某隻要有機會,自會和拓跋菩薩戰上一場,不過相信鄧太阿此時已經過了姑塞州,往北行至皇帳王庭,恐怕曹某此時前去的話,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了。”

    拓跋春隼突然笑容燦爛,嬉皮笑臉道:“曹伯伯言重了,我父親對於武榜十人,除了武帝城王仙芝,對你最為敬重,親口說曹青衣是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儒聖,若是能打上一場,不負此生。小侄不知此人是曹伯伯的高徒,若有莽撞不敬,曹伯伯聖人肚能撐船,千萬不要上心介意啊。難怪此人能夠殺死小侄身邊扈從,是叫徐奇?名師出高徒,恭賀南朝門閥出現了一名能與耶律東床慕容龍江並肩的年輕俊彥。”

    曹長卿隻是說道:“曹某湊巧新入世人所謂的陸地神仙境界,半年以內,必然會與拓跋菩薩切磋一番。”

    拓跋春隼幾乎惱怒驚懼得吐血,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烏鴉嘴,說聖人還真他媽的是聖人了!三教有國師麒麟與佛陀龍樹兩位聖人,原本還納悶為何聲勢最盛的儒教為何獨缺一位陸地神仙,這不就來了?還偏偏是那位徐奇的師父,拓跋春隼溫了穩心神,再無先前冷血脾性和倨傲氣焰,低眉順眼,溫聲問道:“曹伯伯,小侄能否返回北朝?”

    容顏之美似乎可以躋身前三甲的女子輕輕躍下那柄大涼龍雀劍,麵朝拓跋春隼,冷漠道:“你想殺他,我就殺你。”

    大涼龍雀靈犀通玄,環繞女子四周,如小鳥依人,緩緩飛旋。這幅畫麵,讓端孛爾回回看得心驚肉跳,這女子才幾歲,當真會是劍仙?二十幾歲的女子劍仙?

    拓跋春隼腹誹這姓徐的南朝士子不但有個讓人眼紅的師父,竟然還有個連自己都要嫉妒的紅顏,連忙笑道:“既然已經知道徐奇兄弟是曹伯伯的嫡傳弟子,自然不敢不知死活尋釁,就此別過。以後到了北朝,我拓跋氏一定以禮相待曹伯伯一行三人。”

    拓跋春隼鄭重其事的作揖告辭。

    這一場雷聲大雨點更大的圍殺與遊獵就這樣滑稽落幕。

    徐鳳年視線依舊模糊,像一尾被丟到岸上的魚,大口喘氣,忍著劇痛笑道:“小泥人,你這麼說話,會讓別人誤以為本世子吃你軟飯。”

    薑泥一挑眉頭,就要賞他一劍,不過瞧見他這光景,還是忍住,落井下石的事情,她才不屑去做。徐鳳年一屁股坐下,緊繃心弦一鬆再鬆,吐血不止,仍是馭出一柄飛劍,飲血養胎。曹長卿笑著搖了搖頭,走到世子殿下眼前盤膝坐下,不耽誤徐鳳年以吳家劍塚秘術飼養飛劍,等飛劍入袖,才一指連敲十六竅,替徐鳳年暫且壓下氣機洶湧外泄的頹勢,溫顏說道:“世子殿下竟然初入大金剛境界,佛道兼修,可驚可喜。”

    臉色慘淡的徐鳳年皺了皺眉頭,苦笑道:“大金剛境界?和兩禪寺李當心相似?”

    曹長卿笑著點了點頭,“雖然是初入此境,卻也比較一般成熟金剛境界不差太多了。”

    徐鳳年瞥了一眼故意背對自己的小泥人,好奇問道:“她怎麼禦劍飛行了?”

    曹長卿正要說話,薑泥冷哼一聲好似提醒,這位大官子笑了笑,沒有解釋。

    徐鳳年笑道:“要我猜的話,肯定是練劍嫌吃苦,隻跟李老劍神挑了最好玩最嚇唬人的禦劍一項,對不對?”

    薑泥轉身怒容道:“怎的,我就算隻會禦劍,也總比你強!一個人入北莽擺闊裝高人,沒了扈從和北涼鐵騎,還不是被打得這麼慘!”

    瞧瞧,隨便一句話就勾搭出真相了,曹長卿嘴角笑意溫醇,不管如何,公主都鬥不過這名北涼世子。

    徐鳳年有了喘息機會,氣色緩緩轉好,眉心印記由烏黑轉回深紫,捂住胸口小心翼翼問道:“李老前輩如何了?”

    曹長卿輕歎道:“若是強撐,本該還有十年,不過老前輩順其自然,並不惜命。隻覺得三四年傳授劍道給公主就足矣。”

    小泥人眼睛一紅,眼眶濕潤,哽咽道:“都怪你!”

    徐鳳年默不作聲。

    曹長卿輕聲道:“這趟北行本意是聯係幾位出身西楚豪閥的春秋遺民,曹某進入北莽以前順路去了北涼王府,見過了大將軍,才知道你的行蹤不知為何泄漏出去,曹某本來許諾殺陳芝豹報恩,可殿下不曾答應,之後大將軍也婉拒,大將軍隻是讓曹某捎帶一句話給你。”

    徐鳳年笑道:“說。”

    曹長卿虛空彈指,持續給徐鳳年以類似尋龍點穴的手法療傷,說道:“大將軍要殿下早些回家。”

    徐鳳年苦笑道:“說得輕巧。”

    薑泥憤憤道:“是你自討苦吃。”

    徐鳳年瞪了一眼,她回瞪了一眼,大眼瞪小眼。

    曹長卿故作不見,道:“你行蹤泄漏以後,北莽有兩人受雇殺你,曹某隻知其中一名魔道十人中的目盲女琴師,此女跟離陽王朝大內韓人貓一樣,最善指玄殺金剛。”

    薑泥譏諷道:“記得見麵了趕緊逃,別見色忘命!”

    徐鳳年沒好氣道:“男人說話,女人閉嘴!”

    薑泥勃然大怒,“一劍刺死你!”

    徐鳳年斜眼看去,“那是我的劍,你好意思?三日不見,刮目相看,劍術不去說,臉皮厚度倒是跟我有的一拚了。”

    薑泥俏臉漲紅,大涼龍雀劍急速飛掠,聲勢驚人。

    曹長卿有些頭疼,這種當局者迷卻讓外人著實無奈的打情罵俏,是否有些不合時宜?不過很快想起方才世子殿下那句更不合時宜的表白,就立即釋然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一語中的。

    徐鳳年笑道:“小泥人,手上生老繭沒有,給本世子瞧瞧,就知道你有沒有偷懶了。”

    薑泥回了一句世子殿下的口頭禪:“閉嘴。”

    不過比較徐鳳年的閉嘴二字,氣勢弱了太多。

    曹長卿緩緩說道:“是北涼王給了曹某大致北行路線,才總算及時遇上了世子殿下,否則曹某一生有愧。”

    徐鳳年搖了搖頭,笑道:“恭喜先生成聖。”

    曹長卿平靜道:“歸功於公主的練字和禦劍。”

    徐鳳年一臉遮掩不住的訝異,小泥人冷哼了幾聲,秋水長眸顯然有些沾沾自喜。

    徐鳳年問道:“先生何時動身去南朝姑塞州?”

    這名一舉成就儒聖境界的青衣儒士微笑道:“總要等世子殿下傷勢痊愈再說。”

    小泥人在一邊煽風點火,嘖嘖道:“高手高手高高手。”

    徐鳳年笑而不語,曹長卿眯眼笑意濃鬱,解圍說道:“世子確實算是高手了,麵對三名金剛境,力敵並且斬殺一人,養刀脫胎於劍開天門的閉劍術,加上鄧太阿贈劍十二,以後成就肯定會讓兩座江湖都大吃一驚。”

    徐鳳年搖頭感慨道:“不說李老前輩和曹先生,就算比起白狐兒臉,也差遠了。何況還有個騎牛的。”

    薑泥撇嘴道:“跟洪洗象南宮仆射相比較,真不要臉!”

    徐鳳年一本正經點頭道:“要臉的話,能說喜歡你?你也一樣,我才喊出你的名字,就屁顛屁顛禦劍來了。”

    薑泥頓時一敗塗地丟盔棄甲,紅透耳根,欲言又止,卻說不出一個字。

    曹長卿識趣地充耳不聞。

    徐鳳年與薑泥同時出聲:“一劍刺死你!”

    一敗再敗的薑泥匆忙禦劍而去。

    一劍西來一劍東去。

    當場隻剩下徐鳳年和曹長卿兩人,徐鳳年問道:“她這麼離去,不打緊吧?”

    曹長卿笑道:“無妨,百以內,都在曹某掌控之中。世子殿下自行療傷即可。”

    徐鳳年閉目凝神。

    一氣禦劍十以外,薑泥淩風而立在劍上,長袖飄搖如天仙,咬著嘴唇,泫然欲泣,胡亂抹了把臉頰,自言自語道:“不準哭!”

    曹長卿平心靜氣,有些感觸。

    江南道分別以後,公主與他這位棋待詔叔叔返回舊西楚境內,在山清水秀中,對於自己傳授的獨門練氣心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隻是辛勤打理了一塊菜圃,樂此不疲,要不然就是趴在房中桌上發呆數銅錢。直到見著了廣陵江畔一劍破甲兩千六的李淳罡,才有了笑臉。但之後,對於學劍也並無興趣,隻是練字還算賣些力氣,直到自己說要去北莽,興許要去一趟北涼王府,她才捧起了那柄大涼龍雀,主動要求練劍,與李淳罡討價還價了一整天,才揀選了劍道最拔尖的禦劍,但公主的性情實在是憊懶,往北而行,還是喜歡俏皮偷懶,而且她自小恐高,即便偶爾鼓起勇氣禦劍,也隻是貼地幾尺而飛,禦劍辛勤程度,越到北涼越高,隻是聽說徐鳳年趕赴北莽以後,她才開始真正用心禦劍。

    禦劍過山巔。

    禦劍過大江。

    氣勢如虹。

    境界一日千,連曹長卿都震驚驚豔。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21 00:36
雪中悍刀行 第六十七章 聚散

    曹長卿趁著徐鳳年如同老僧入定,微微打量了幾眼,是初入金剛境無疑,比較當初江南道初見,氣象宏闊許多。

    在西楚境內,和李淳罡閑來無事喝酒論英雄,老劍神多次提起這名命途多舛的北涼世子,言語中褒貶皆有,將他的未來成就拔高到與聽潮亭白狐兒臉、龍虎山齊仙俠一個層次。老前輩讚譽多是說這名年輕人心性堅韌,不似尋常紈子弟,武道天賦雖然與洪洗象之流差了一線,卻勝在勤能補拙,而且怕死得要命,願意以最笨的法子去提升境界,而不喜之處,無非是這小子對待女子,多情近無情,見著漂亮姑娘,就要忍不住撩撥一下,拉屎功夫一流,擦屁股卻馬虎,對西楚遺民魚玄機對靖安王妃裴南葦都是如此,讓羊皮裘老頭兒十分白眼。曹長卿對於這名年輕人,談不上太大好感或者太多惡感,不過能夠拒絕以送出公主換取殺陳芝豹的誘惑,曹長卿宦海沉浮,早就老於世故,也隻是略微詫異,長線布局本就是他曹官子的長項,若是徐鳳年當時一口答應了,才真的讓人失望,以公主的執拗心性,恐怕以後劍道大成,就真要毫不猶豫一劍刺死這個重利薄情的男子,又或者是此生不再相見,曹長卿其實樂得如此光景,也遠比此時此刻這般藕斷絲連來得省心。

    不過當公主禦劍而來,聽到那句人之將死的表白,曹長卿難免有些唏噓,當年在那座西楚皇宮,自己年幼入宮,那麼多年輕敲玉子聲琅琅,又是為誰而落子?那個她可曾知曉?恐怕她臨死也隻道是這名棋士在為帝王指點江山吧?比起眼前這名年輕人,自己就算已是儒聖,何嚐不是輸了一籌?

    曹長卿轉頭遙望舊西楚頂梁柱的小公主禦劍而去方向,歎了口氣。她與徐鳳年注定是要分道揚鑣的,以後甚至要被自己這名棋待詔叔叔和西楚國運逼得與他搏命,這是不是她打著怕吃苦幌子憊懶練劍的根源?曹長卿斂了斂心緒,見徐鳳年氣機流轉到了一處緊要結點,輕輕敲指,助其一臂之力攀登昆侖山,這一戰,經脈斷損過重,即便有道門百年以來獨樹一幟的大黃庭護體,也委實不輕鬆,堂堂世子殿下,何苦來哉?曹長卿笑了笑,在他看來,亂世劍走偏鋒,在羊腸小道上富貴險中求,而盛世就要走那坦途的陽光大道,徐鳳年這位權貴甲天下的王侯公子,似乎就在夾縫之中,表麵光鮮,內凶險,曹長卿對此倒算不上有何憐憫,既然生於徐家,就得有在水深火熱摸爬滾打的覺悟,本名薑姒的公主也是如此,背負莫大氣運,如何做得了散淡無波瀾的女子?

    徐鳳年三氣小周天沉浮以後,睜開眼睛,問道:“先生真要為西楚王朝複國?才來北莽聯絡遺民?”

    曹長卿對此並不隱瞞,點頭說道:“確是如此。許多西楚遺民士子如今皆已是北莽南朝權臣,曹某到達邊境以前,先去了一趟離陽皇宮,在九龍壁上刻字,向世人表露了公主身份。朝廷開始大興文字獄,廣陵王也親自帶兵血腥鎮壓了六家書院,京城老太師孫希濟請辭還鄉,國子監學子群情激奮,左祭酒與右祭酒原本偽裝的溫情脈脈徹底破裂,趙家天子沒有批準孫老太師的告老辭官,卻準許桓溫辭去左祭酒一職,前往廣陵道擔任經略使,安撫士子民意。”

    徐鳳年苦笑道:“也虧得是她,否則肯定要記恨你這名臣子的強人所難。”

    曹長卿平靜道:“不論複國失敗,還是成功,曹某定會在適當時機向公主殿下以死謝罪。都要給公主一份安穩。”

    徐鳳年轉移這個沉重話題,皺眉問道:“鄧太阿為何要去北朝挑釁拓跋菩薩?”

    正襟危坐風流無雙的曹長卿伸出兩根手指撥了撥一縷頭發,微笑道:“曹某三個月前曾在西壘壁遺址與他一戰,便是那個時候,我有所升境,鄧太阿說與我打架無趣,要去拓跋菩薩那討打。不過鄧太阿說得雖然輕巧,我卻知道他這一去,不比以前和王仙芝搏殺,隻是將武帝城城主當成磨劍石,用作砥礪劍道,這次隻會有兩種結果,要麼死在拓跋菩薩手上,或者活下來,成為劍仙。鄧太阿劍術隻用來殺人,若是成了以術證道的劍仙,就真正有望撼動王仙芝天下第一的寶座。既然十二飛劍都贈送給世子殿下,那麼我猜鄧太阿何時不用桃花枝,世人再不敢說王仙芝拓跋菩薩兩人聯手可以輕鬆擊殺其後八人了。殿下以後繼續深入北莽,不妨拭目以待。”

    徐鳳年笑道:“先生既然成聖,這個說法本來就站不住腳。”

    曹長卿搖頭道:“世人眼中的三教聖人,境界是高,可論起殺人技擊,實在是水分太大,我這次入境陸地神仙,不過是為了給公主造勢,真要落在不出世的高人眼中,隻是貽笑大方。”

    徐鳳年有話直說,打趣道:“先生過謙了,聖人便是聖人,誰敢小覷。我要有先生境界,沒有身份牽掛,也會去皇宮撒潑搗亂,讓那九五至尊下不來台。”

    曹長卿手指停在下垂一縷頭發旁邊,繼而雙手疊在膝上,微笑道:“如果真有這一天,曹長卿一定會去旁觀。”

    徐鳳年笑道:“隨口說說,先生別當真。”

    曹長卿望了一眼一望無垠的廣袤草原,平淡道:“當年曾有西楚舊人趕赴邊塞,眼界始開,感慨遂深,這位翰林也由伶工之詩詞化為士大夫之言語,可見殿下能夠離開北涼屋簷之下,獨身赴北莽,有了自立門戶的眼光氣魄,很好。”

    徐鳳年苦澀道:“若非先生趕到,十有八九就要交代在這了。”

    曹長卿盯著這名年輕人的臉龐,沉聲道:“可知北涼王戎馬一生,有多少次身陷死境?”

    徐鳳年輕聲道:“徐驍不過是二品武夫的實力,卻喜歡身先士卒,他自己也說沒死是靠天大的運氣。他也總說自己其實就是統轄一州軍政的本事,隻是被莫名其妙推攘到如今這個異姓王的高位。”

    曹長卿感慨道:“大將軍做這個異姓王,不知為趙家吸引承擔了多少仇恨和負擔。狡兔死走狗烹,你以為趙家天子不想這麼做嗎?隻是他尚未有這份國力而已,就像北莽女帝仍是不曾有國力踏破北涼大門。”

    徐鳳年笑了笑,“先生可是有些挑撥的嫌疑。”

    曹長卿大笑道:“殿下你我心知肚明。”

    徐鳳年笑而不語,兩人沉默以對。徐鳳年終於皺眉開口道:“可惜這個拓跋春隼活著離開了,雖然先生臨時收了個便宜徒弟,算是替我舉起一杆障眼的旗幟,不過以拓跋氏的家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跡。”

    曹長卿淡然道:“曹某之所以出手救人,是還江南道欠下的人情,以後與徐家兩不相欠,否則以北涼王和西楚的恩怨,曹某不對殿下痛下殺手,就已經是有違曹某的身份。”

    徐鳳年點頭道:“不欠了。”

    曹長卿突然撫額搖頭,似乎有些無奈。那邊,薑泥禦劍大涼龍雀貫長空,繞了一個大圈,截下拓跋春隼一行人。

    拓跋春隼沒有瞧見青衣曹長卿,悄悄鬆了口氣,笑眯眯道:“不知道這位姑娘有何指教?”

    薑泥平淡道:“去死。”

    拓跋春隼壓下怒意殺機,依然滿臉笑容,無辜攤手道:“曹伯伯都已經大度放過小侄,不知姑娘為何不肯一笑泯恩仇?”

    薑泥跳下比徐鳳年馭劍要更加名副其實的飛劍,落地以後,不與這名小拓跋廢話,食指中指並攏,輕念一字:“臨!”

    大涼龍雀一瞬劃破長空,恢弘氣勢絲毫不輸端孛爾回回的雷矛。

    拓跋春隼瞳孔劇烈收縮,迅速從箭壺抽出一根羽箭,挽弓勁射。

    羽箭與飛劍精準相擊,不僅彈開,還被磅劍氣絞碎。

    大涼龍雀急掠速度絲毫不減,坐在馬背上的拓跋春隼一箭功敗,抽出莽刀豎在身前,格擋住飛劍,莽刀經過一陣微顫後,那之間被一抹削斷,拓跋春隼低頭,丟棄莽刀,躲避下馬,狼狽至極。

    飛劍繞回薑泥身邊,等於畫出一個渾然大圓。

    “陣!”

    薑泥屈中指搭在拇指上,輕輕結印。

    好一個一尊天人坐冥濛,劍在汪洋千頃中。

    若是李淳罡瞧見這一幕,肯定又要吹噓徒弟比自己更當得五百年一遇的讚譽了。

    飛劍當空,轉折如意,劍意羚羊掛角,畫出的軌跡讓人眼花繚亂,擒察兒等人隻看到拓跋小王爺像條落水狗被追殺得四處逃竄,而這位悉惕與一百騎兵都不約而同下馬趴在地上,生怕被殃及池魚。

    端孛爾回回忌憚這柄飛劍的速度和鋒芒,隻敢以鼓蕩氣機迎敵,幫著小主子分擔如潮劍勢。

    這名年輕女子兼修曹長卿傾囊傳授的儒家天道,和李淳罡苦心孤詣造就的無上劍道。

    世間無人能像她這般既有天賦異稟的根骨,又有舉世無匹的時運氣數。

    尋常武夫,俱是辛辛苦苦拾級而上,望山累死,望洋興歎,唯有她一步登天,還暴殄天物,時不時偷懶一下,總是喜歡在登頂途中發呆出神。

    但正是這麼一個對劍道不太用心的怕吃苦女子,被李淳罡認定是劍道已高,卻仍然可以將原有劍道高峰再拔一嶽高的人物。

    當徐鳳年看到小泥人氣呼呼禦劍歸來,輕聲向曹長卿問道:“她這是去找拓跋春隼的麻煩了?”

    曹官子笑著點頭,說道:“自然是沒殺死,拓跋春隼和那名扈從估計是顧忌我的存在,始終沒有還手。”

    徐鳳年問道:“先生可否再給我兩個時辰修養,到時候讓我與薑泥說幾句話?”

    曹長卿麵無表情點了點頭。

    不知是度日如年還是一瞬即逝的兩個時辰以後,徐鳳年緩緩長呼一口氣,臉色如常,等他搖晃著起身以後,曹長卿已經不見蹤跡。

    幾以外,曹長卿雙手抓住鬢角下垂的灰白頭發,眯眼望向天空,人生經得起幾度聚散離合?

    徐鳳年走向遠處背對自己的女子。

    她聽聞腳步聲臨近,冷笑道:“下一次見麵,就是你的死期!”

    徐鳳年與她並肩站立,一起眺望南方,沒有言語挑釁,這麼多年鬥嘴無數,她哪一次不是兵敗如山倒。

    她冷淡說道:“你要是敢死在北莽……”

    徐鳳年沒好氣白眼打斷道:“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找到我的屍體,鞭屍泄憤對不對?”

    她咬著嘴唇,狠狠撇過頭,“知道就好。”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走到她眼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柔聲道:“我會用心練刀,你也好好練劍,說好了,以後如果輸給我,就不放你走了。”

    她本想惡言相向,說些你這三腳貓功夫如何贏得過我,說些我都已經禦劍飛行了諸如此類的話,隻是不知為何,隻是看著滿身血汙的他,覺得十分陌生,驀地就紅了眼睛,藏不住的眼眶濕潤。

    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臉頰一側點了點,“酒窩。”
keysea2009 發表於 2013-6-21 11:06
孤身赴北莽 第六十八章 高手風範

  姜泥負手御劍而行,青衫廣袖的曹官子踏空飄搖,兩者俱是神仙人物。曹長卿雖然明知此時說話有些煞風景,但臣子本分所在,有些話不管能否被聽入耳中,都要說,“拓跋春隼此子純以術數鎮壓籠絡人心,廟算只算能定考下下,不過他是拓跋菩薩之子,將來多半會按部就班入伍從軍,借勢壓人反而可以加分,故而可以定考中上,不過若是由軍界轉廟堂,仍是不堪大用,遠比不上草莽出身八面玲瓏的的董卓。公主,此次前往北莽南府京城接見西楚舊臣,公子只需露面一次,其餘瑣碎雜事,一併交由臣下打理即可。當年皇朝內十之三四的大姓世族北逃過境,除去不想讓香火傳承斷絶的私心,並非一味惜命,許多家族的忍辱負重,都是在等公主。”
  
  御劍離地一丈的姜泥輕輕嗯了一聲。這讓曹長卿愣了一下,以往與公主說王朝復辟事務,總是不加掩飾的心不在焉,不知為何轉性了。在西楚第二支王氣所在的紅鹿洞山林間,近六十人陸續進山結茅而居,經過他的篩選,群英薈萃,已經儼然是一座小朝廷,這些舊西楚的棟樑,有假意逃禪遁世的治國巨材,有二十年遙領監管南嶽廟的文壇巨擘,更有一批寧肯窮困潦倒隱姓埋名的權柄武將,這些年不惜假死掩人耳目,見到公主以後,這些股肱忠臣,無一不是跪拜痛哭流涕,只是公主似乎對此並無感觸,讓許多老臣子殫精竭慮的同時憂心忡忡,不過無人懷疑小公主背負氣運,當年西壘壁一戰,葉白夔戰死,皇城內,所有輔政重臣包括曹長卿和老太師孫希濟在內共計九人,都親眼見到皇帝陛下將春秋九國中公認最具定鼎意義的傳國玉璽,貼在小公主後背,象徵一國氣運的玉璽光華隨之煙消雲散,暗淡無光,變成和一塊普通玉石無異,悉數轉移到她身上。那是一個大廈將傾風雨如晦的帝國黃昏,九名臣子齊齊跪倒在金鑾殿上,曹長卿至今記得那種滾燙玉璽燒灼稚嫩後背的刺耳聲音,還有年幼公主辛酸淒涼的哭聲。
  
  姜泥眼神堅毅道:“棋待詔叔叔,我知道你之所以入聖,帶我輾轉西壘壁和皇陵,是想偷偷將你的境界和西楚所剩氣運轉嫁到我身上,以後不用遮掩了,我會全盤接納的。”
  
  曹官子眼神柔和,輕輕說道:“公主你其實不用在意臣子們的想法,公主能在我們身側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不用再付出什麼,曹長卿與那些遺老遺孤的處心積慮,公主大可以將心思全部放在那塊小菜圃上,徐鳳年都捨得將公主送還西楚,曹長卿若是都不能給公主一份安穩,這樣的復國,不要也罷。”
  
  姜泥緩了緩御劍速度,輕聲道:“他都不怕死,我為什麼怕疼。以後我再也不數銅錢了。”
  
  這位不知不覺由風華正茂棋待詔變成一位年近五十老儒生的大官子點了點頭,略帶促狹笑道:“好的。公主就算偷偷數了,曹長卿也只會假裝沒有看到。”
  
  姜泥燦爛一笑,露出兩個小梨渦,攥緊拳頭揮了揮,說道:“棋待詔叔叔,你跟我說說武夫一品境界,以前我都沒用心聽。”
  
  曹長卿由衷笑道:“一品四重,金剛指玄天象陸地神仙,層層遞進,金剛境取自佛門金身不敗,指玄乃是道門玄通的簡稱,大抵是扣指問長生的意思,而天象是我輩儒生追求的浩然境界,聖人有言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世間不太平,就由讀書人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管是立言還是立功立德,都要以浩然正氣有所鳴不平,不過書生讀書,大多止於讀取功名,為帝王一人了卻不平事,少有為百萬蒼生去讀書。至於陸地神仙境界,可以出竅神遊,逍遙天地間,真正做到了無拘無束。一品前三重境界,雖是以三教精髓來命名,但往往與三教人物沒太大關係,反倒是追求以力證道的武夫,踏境遞升,成為江湖萬眾矚目的人物,佛門得道高僧,習慣性鑄就大金剛,有血液呈現金黃的特徵。如今只有兩三位和尚成為這般佛陀人物。而道教真人,一入一品即指玄,武當山洪洗像兵解以後,暫時無人入指玄,道教祖庭龍虎山情況稍好,卻也屈指可數。至於讀書人,就更少有入一品的了。”
  
  姜泥認真思量了一番,說道:“除去三教的普通武夫,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先要鍛鍊金剛體魄,再進入求氣的指玄,然後由氣轉勢,到達天象,可以竊取天地氣運,以便共鳴?這麼說起來,天象境高手怎麼像是一個小偷?”
  
  曹長卿欣慰大笑,點頭道:“公主所言一針見血。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便是此理。”
  
  姜泥這才想起身邊棋待詔叔叔是獨占八斗的天象第一人,有些汗顏臉紅。跟隨姜泥一起凌空瀟灑前行的曹長卿眯眼道:“我曾有過棋盤推演,天下間同時出現七位或者八位陸地神仙,已經是一副棋局的氣數極致。”
  
  姜泥輕聲問道:“他會成為其中一人嗎?”
  
  曹長卿搖頭嘆息道:“難。”
  
  姜泥歪了歪頭問道:“那我呢?”
  
  曹長卿斬釘截鐵道:“穩占一席。”
  
  姜泥好似後知後覺,好不容易醒悟以後氣憤道:“他總騙我說我笨,資質平平!”
  
  曹長卿心情極佳,也不再古板恪守君臣上下,開玩笑道:“一劍刺死他。”
  
  姜泥下意識拿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臉頰,然後伸出雙手揉了揉臉,自言自語,含糊不清。
  
  大涼龍雀劍尖猛然朝上,她御劍衝入雲霄。
  
  一人一劍凌駕於雲海之上。
  
  曹長卿抬頭望去,卻已經不見她身影,喃喃道:“巍巍巨觀。”
  
  舊西楚境內,不像春秋其餘幾國氣運轟然倒塌散盡的一道接天雲柱,在這一刻驟然凝聚方圓千里的氣運。
  
  太安城欽天監,一位正在觀象望氣的老人神情劇變,匆忙踉蹌跑回書閣。
  
  ————
  
  徐鳳年站在原地怔怔出神許久,終於回神,摸了摸還算完整的生根麵皮,這一張是按照南朝小族子弟徐奇來打造,是幾張麵皮中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人算終歸不如天算,和拓跋春隼結仇,恐怕等他回到家族動用資源調查這個徐奇,曹長卿臨時起意的打掩護恐怕也支撐不住多久的刨根問底,不過在這段時間以內,還是相對安全,徐鳳年小心翼翼換了一張麵皮,低頭看了眼血跡斑斑破敗不堪的衣衫,重重嘆氣一聲,只得回馬槍往南邊走上回頭路,一邊吐納呼吸休養生息,一邊在腦中回想端孛爾回回的雷矛,第一矛是背對,沒能瞧清楚細節,後來針對自己和曹長卿的兩矛則是面對面,徐鳳年模仿腳步小跑了幾步,幾十次下來,總覺得不得要領,也就暫且放下,畢竟是一位大魔頭的壓箱絶技,艱深處不在形體,而在於氣機經脈的學問,若是如此輕鬆被破解,也太不值錢了。
  
  從懷中掏出第七頁刀譜秘笈,蘸了蘸口水,方才曹官子出手,借天地之氣禁錮住拓跋春隼,那叫一個驚心動魄,這倒是能與這一頁結青絲可以相互映證,入金剛以後,可以依稀看清許多軌跡輪廓,徐鳳年當時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門道門道,說到底就是劃分界限的儀軌二字,難怪當年王仙芝要死皮賴臉去偷窺高手過招,然後以他山之石攻玉,投入熔爐化為己用,徐鳳年提着撕下的一頁秘笈,唸唸叨叨,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前一刻還在與人生死相搏的遊獵對象。這得感謝當年遊歷磨練出來的好心性,老黃說能睡還能醒是福,溫華說能吃還能拉更是福,徐鳳年覺得都挺有道理。
  
  至於和她的短暫相聚和迅速離別,徐鳳年也談不上有太多惆悵感傷。
  
  這會兒沒太多資格去兒女情長,再說了,姜泥已是不是那個只會砸泥巴或者用嘴咬人的小泥人了,都會御劍了,自己沒理由不去拚命提升境界,下一次見面,這笨姑娘多半是真鐵了心要一劍刺死自己的。
  
  徐鳳年猛然抬頭,看到一個殺機四起的身影。
  
  一位站在劣馬身邊的老僧,低頭雙手合十。
  
  徐鳳年笑了笑,強行散去殺意。
  
  已是人間佛陀的老和尚抬頭以後,說道:“世子殿下如果想要抒發宣洩滿腹殺機,老衲絶不還手。”
  
  徐鳳年笑道:“聖僧已是金剛不敗之軀,還手不還手都沒區別。因為一樁善緣,我差點死在草原上,現在渾身都疼,就不浪費氣力了。”
  
  老和尚平靜說道:“殿下無需擔心牧人部落的安危,老衲自會停留。”
  
  徐鳳年問道:“老方丈,你這是在揣測衡量以後的北涼王是如何的角色?如果不合己意,是不是就要我死在北莽了?說錯了,不管是否稱心如意,先前我似乎都注定要死在拓跋春隼的追殺。”
  
  老和尚搖頭道:“是有大氣運的人物,無形中篡改了氣數,應了棋無定式一說,並非老衲本意。”
  
  徐鳳年差點脫口而出放你娘的屁,好不容易憋回肚子裡,深呼吸一口,擠出一個沒有半點誠意的笑臉說道:“老方丈此番前來,又是要做什麼?還有善緣等着我去不成?”
  
  老和尚啞然失笑,搖頭道:“殿下多慮了,老衲前來是想贈送一枚兩禪丹,就當做是老衲失算的彌補。”
  
  徐鳳年沒有任何狐疑猶豫,笑眯眯問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傷感情。老方丈,除了送我三四五六顆號稱活舍利的金丹,還有沒有佛門武學秘笈?”
  
  老和尚一隻探入袈裟大袖的手輕輕縮回,笑道:“只有一顆丹藥,秘笈則沒有。不過看殿下的臉色,已經沒有大礙,似乎用不上兩禪丹。老衲也就不錦上添花了。”
  
  徐鳳年瞪眼,小跑到這尊佛陀身邊,笑眯眯道:“別啊,老方丈,來來來,掏出來瞅瞅。”
  
  老和尚一臉為難,伸入袖口,愧疚道:“咦?奇了怪了,好像丟了。”
  
  徐鳳年臉色僵硬,咬牙切齒道:“老方丈,有點高手風範行不行?”
  
  老和尚哈哈大笑,牽馬而走。
keysea2009 發表於 2013-6-21 11:07
孤身赴北莽 第六十九章 江山代有新人換舊人

  當徐鳳年和老和尚來到湖邊牧民營地,發現才紮下的氈帳就已經拔出,重新裝上馬車,看來又要遷徙流亡,一路牽馬緩行的龍樹僧人轉頭對徐鳳年問道:“殿下,已經是第四次動殺機了,為何次次都不出手?”
  
  徐鳳年笑呵呵道:“老方丈既然是聖僧,自然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人,不都說佛頭着糞佛不忿,與我計較什麼。”
  
  老和尚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記仇的年輕人,笑道:“殿下倒是心思活絡的真小人。不過你這要殺不殺的,也不是回事,老衲還是想請殿下一口氣出了心胸那股惡氣,也有個好聚好散。”
  
  徐鳳年這一次沒有隱瞞,收斂起故作玩世不恭的浮躁神色,平淡道:“殺機確實是真,殺心不敢有,怕被老方丈當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以後回到兩禪寺這座佛門聖地,隨便一口唾沫就能釘死我。我可是見識過道教大真人的心性了,一個趙黃巢,一個趙宣素,都不是好東西,偏偏境界奇高,都說道門清靜無為,真不知如何修行出來的境界。”
  
  老和尚輕聲感慨道:“這兩位龍虎山大真人啊,說到底還是都沒能放下那個姓氏,也怪不得他們岔入了一條旁門左道。就像老衲,這些年也總是經常守不住本心。不求執着,本身執着,如何能解?老衲當上主持以後,沒能想通許多事情,想來想去,實在沒辦法,就去數不勝數的道教典籍裡一探究竟,最後覺得似乎《道德經》第二十四章裡的‘道法自然’四個字,份量最重。後來徒弟說要明心見性,自證菩提。老衲也覺得很好,老衲與首座師兄當年爭辯的兩副偈子,徒弟西遊萬里歸來,只說了八字評語: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師兄點頭稱是,隨後圓寂。還有儒教先賢所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真是把道理說盡了。此行北莽,注定是要銷毀世人眼中所謂的佛陀境界。”
  
  徐鳳年皺眉道:“跌境?”
  
  老和尚笑着點了點頭,“是放下。”
  
  徐鳳年搖頭道:“我不懂白衣僧人提出的頓悟和立地成佛。”
  
  老和尚笑道:“老衲也不怎麼懂得打機鋒,否則這時候與殿下說些讓人似懂非懂的佛語,才應景。”
  
  徐鳳年無奈道:“老方丈這會兒總算有些高人風範了。”
  
  一齤手牽馬一齤手握竹葦禪杖的老和尚輕聲道:“就算這麼說,老衲也不會送出兩禪丹。”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和尚輕聲道:“問佛不如問己。”
  
  徐鳳年苦澀笑了笑,將那個有關徐驍而且不敢知道答案的問題放回肚子。
  
  徐鳳年隨即自言自語道:“不管有何企圖,既然要跌境,老方丈此行怎麼都算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了。高高在上的只能是鍍金佛像和泥塑菩薩,還是老方丈這般願意到民間俗世走動的,才是真僧人。”
  
  老和尚默默伸入袈裟袖口,拿出一個四方小木盒,見徐鳳年一頭霧水,這位兩禪寺主持一本正經說道:“年紀大了,總是喜歡被人誇的。”
  
  徐鳳年默默接過木盒,嘴角抽搐,無言以對。
  
  牧民見到徐鳳年和老和尚攜伴而來,驚喜交加,驚訝的是年輕菩薩的去而復還,讓他們愧疚難耐,欣喜的是那尊佛陀再度臨世,對於多災多難的小部落而言,在心理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呼延觀音和阿保機一起小跑向這對高高在上的菩薩佛陀,她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但滿心雀躍的孩子掙脫她的手,仍是跑過去。
  
  徐鳳年換過了衣衫,要了一囊清水和食物,就繼續往北而去。
  
  ————
  
  “南北,你有沒有覺得你那株同齡桃樹枝葉有些不夠茂盛?”
  
  “師父,你別騙我去撒尿澆肥了行不?被東西和師娘知道,我會被打死的!”
  
  “你都有膽量不去金頂吵架,害得師父一路顛簸幾千里,口水沒有十斤也有八斤,你就沒有愧疚?”
  
  “我等下就去做飯。”
  
  “悟性似乎還不太夠啊。”
  
  “師父,你直接說該咋的吧。”
  
  “師娘今天早上說掐指一算,最近幾天都不宜洗衣服。”
  
  “懂了。”
  
  “那還愣着幹什麼?”
  
  “不是說幫你敲背半個時辰嗎?這才一炷香呢。”
  
  “哦。看來悟性漸長,不錯不錯。”
  
  “師父。”
  
  “恩?”
  
  “師娘又帶東西下山去買胭脂水粉了。師娘前幾天說以前有很多腰纏萬貫的俠士追求她呢,還說要是隨便嫁給其中一個,買幾十兩銀子一盒的胭脂都不帶眨眼的,哪像現在。”
  
  “這樣嗎?”
  
  “恩!”
  
  “那好,師父的師父恰好不在寺中,他老人家珍藏了幾套佛經,你去偷來,下山典當了換銀子去。反正到時候返寺,他捨得打我,也不捨得打你。”
  
  “師父,這是犯戒。”
  
  “你都喜歡上姑娘了,都信誓旦旦不做那佛陀了,還怕這個?”
  
  “師父,天氣好,我洗衣服去了。”
  
  “去去去,悟性還是不夠。”
  
  這個小和尚跑去端木盆拿搓衣板,太陽底下坐在小板凳上。
  
  當初在北涼王府,東西臉上掛了半斤紅妝,世子殿下可能是好心好意不想傷了她的心,可笨南北當時是真的覺得好看啊。那以後就愈發覺得要成佛,能燒出舍利子,讓她能買好些的胭脂水粉了。不過東西做了一個夢,他如今是做不成佛陀了。
  
  笨南北低頭搓洗着衣裳,只覺得很愁啊。
  
  ————
  
  與兩禪寺齊名稱聖地的龍虎山,一名枯黃清瘦少年打趴下了齊玄幀座下黑虎,一場架打得地動山搖,然後騎虎下山。
  
  ————
  
  北涼王府,聽潮閣。
  
  一座清涼山,無風亦無雨。
  
  李義山在陰暗潮濕的頂樓伏案書寫有關歷朝歷代皇權相權的爭鬥起伏,已經寫至本朝當今天子與張鉅鹿,抖了抖手腕,不小心將幾滴墨汁滴在宣紙上,瞧著緩慢浸染散開的墨跡,這位已經在閣樓生活小二十年的王府首席幕僚突然作嘔,連忙摀住嘴巴,拎起腳邊的酒葫蘆,用一口綠蟻酒嚥下湧上喉嚨的鮮血,放下酒壺後,視線昏花,一卷尾“自古昏君惰主養權相,本朝名相輔勤君,何其怪哉”寥寥二十字,竟然寫得有些歪扭,失去了一貫的章法。
  
  李義山輕輕嘆息,放下那一桿硬毫,擱在筆架上,吐出一口酒味血腥味混雜的濃重濁氣,李義山隨手掀開幾本梧桐苑五六位丫鬟最近一起編撰刻畫的王朝地理志,看了幾眼就放下,吃力地站起身,推開房門,走到檐下過廊,想了想,破天荒走下樓,白狐兒臉不知為何也跟在他後頭,一起走到一樓,並且出了聽潮閣,來到養有萬尾珍貴錦鯉的湖邊,幾位守閣奴皆是震驚不已,第一時間通知了北涼王。李義山站在閣樓台基邊緣,搖搖欲墜,等到徐驍跑來,才艱難坐下,徐驍坐在這名當年和趙長陵一起稱為左膀右臂的國士身邊,將自己身上一襲老舊狐裘披在李義山身上,皺眉道:“元嬰,你身子骨不能受寒,怎的出樓了?”
  
  李義山捂嘴仍是止不住咳嗽,徐驍連忙輕柔敲背,這位春秋國士眼神安詳望向湖面,輕聲笑道:“大將軍,我跟了你多少年了?”
  
  徐驍感嘆道:“三十二年了。當初我是個出身鄙陋的死蠻子,沒幾個讀書人樂意給我當手下,都嫌棄丟人,有辱門楣,就你和長陵兩個愣頭青,先後傻乎乎跑來,我當時都覺得你們兩個要麼腦子有問題,要麼是不懷好意。後來才知道我撿到寶了。”
  
  李義山縮回手,握拳放在膝蓋上,笑容豁達,輕聲道:“大將軍,張鉅鹿是比我和趙長陵都要有抱負和才華的名相權臣,有這樣的廟堂對手,累不累?”
  
  徐驍輕拍着三十幾年老搭檔的後背,笑道:“有你在,我怕什麼?反正從來都是我衝鋒陷陣,你運籌帷幄,怕過誰?”
  
  李義山苦笑道:“你這甩手掌櫃,忒無賴了。”
  
  徐驍哈哈笑道:“就我這麼個糙人,除了當年跟老宋學來的縫鞋活計,還算拿得出手,騙了個媳婦回來,就再做不來其它的精細活了。”
  
  李義山笑容恬淡,眯起眼,看了眼天色,緩緩說道:“當年很多人勸你自己當皇帝,我是極少數不贊成的,如果當初你是因為聽了我的屁話,才讓那麼多將士寒心,決定卸甲歸田,甚至許多人跟你反目成仇。你今天罵回來好了。”
  
  徐驍搖頭道:“才多大的事,再說了是我自己知道沒當皇帝的命,與你無關。”
  
  李義山咳嗽了幾聲,說道:“張鉅鹿很厲害啊,才幾年功夫就讓朝廷上下出現人人激奮的新格局新氣象,雖時常犯忌惹來非議,但委實是功在社稷,況且有個明君坐鎮龍椅,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尤其是在籌邊一事上成績斐然,讓人驚嘆,幾次兩國大戰都失敗告終,但兩朝東線邊境,硬是在他的佈置下扭轉頽勢,邊防潰敗逐漸有所匡補,選用了大批善戰青壯將才赴邊禦敵,難得的是說服顧劍棠,在兵部添設侍郎二員,用以頂補邊防缺員,當初在老首輔手上充任邊關軍校,不是濁品雜流便是不受重視的遷謫官員,如今倒是成了香餑餑,足見張鉅鹿這個帝國裱糊匠的縫補功底。大將軍,但是張鉅鹿也非完人,這位紫髯碧眼兒小事溫和,大事卻自負凌人,堪稱旁人同僚有所忤觸之立碎,這就勢必埋下了禍根,當下老牌貴族豪閥雖已不在,前朝的勛貴輪流掌朝柄,沒了根基,卻仍有兩大士子集團頂上,而這兩大權貴的領袖人物大多被逼致仕,逐出內閣,或者急流勇退,藉口回鄉養疾。這才有了新近國子監右祭酒罵他是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只不過罵得凶,到底還是不知道張鉅鹿的用心啊,這位獨專國柄的首輔分明是想要一人之死後身敗名裂,換來萬世太平。”
  
  李義山猛然間神采奕奕,雪白臉色開始泛紅,繼續說道:“碧眼兒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徐家敗亡,我李義山成事不足,某些敗事到底還算綽綽有餘,倒也留下十六策應對。除此之外,還有北涼治政六疏共計三十四議,也都寫完,都留給鳳年。”
  
  白狐兒臉始終站在兩位老人身後,沉默不語。
  
  他知道這位枯槁國士,早已病入膏肓,熬不了多久時光了。
  
  徐驍輕聲說道:“別說了。”
  
  李義山鬆開拳頭,手心猩紅一灘,笑了笑,不再咳嗽,只是嘴角滲出血絲,疲倦至極的他閉上眼睛,說道:“南宮先生,李義山求你一件事,將來如果鳳年有難,而三十萬鐵騎卻無法救援,懇請先生務必出手相助一次。”
  
  白狐兒臉沉聲道:“請先生放心!”
  
  “看不清了。”
  
  視線開始模糊的李義山顫抖抬起手臂,拿手指凌空指指點點,好似那些年與年幼世子殿下一局局黑白對弈。
  
  他佈滿滄桑的臉上似乎有些遺憾,當年對這個孩子太嚴厲了,責罵太多,稱讚太少。
  
  這名不知是病死還是老死的男人,他的腦袋沉沉靠向肩並肩而坐的大將軍,喃喃道:“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這一覺睡去,不再醒來。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
  
  白狐兒臉撇過頭,不忍再看。
  
  北涼王徐驍只是輕輕幫他攏了攏那件快要滑落的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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