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7208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8 15:41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章 賣劍作畫睡青樓


    徐鳳年去留下城是殺人,來飛狐城卻是找人。因為徐驍要世子殿下帶一句話給那個人,隻是飛狐城說大興許不大,說小卻也絕對不算,徐鳳年人生地不熟,想要大海撈針,何其難。

    酒樓生意冷冷清清,徐鳳年瞥見客棧夥計約莫是看窗外嬌豔女子往來,看乏了,就坐在隔壁桌上打瞌睡,側著腦袋,臉上覆了一條濕巾清涼解暑,徐鳳年正想是不是再要一壺茶水,才好開口問話,沒料到胖掌櫃眼觀八路,主動端了壺新茶過來坐下,笑眯眯道:“來者是客,相逢是緣,這壺茶水當我送給公子的,不要銀錢,茶葉是舊南唐那邊運來的明前茶,平時我也不舍得喝,也就剩下八九兩,隻不過再舍不得,放下去也要生出黴味,見公子麵善,一起喝兩杯?”

    白胖掌櫃說話半白半文縐,徐鳳年連忙笑著說些感激的客套話,出身算是相當不錯的小丫頭陶滿武雖然怕生,但不缺禮數,不用徐鳳年發話,就乖巧伶俐地起身給掌櫃挪了挪長椅,掌櫃心情也就愈發舒爽,坐下後倒了三杯茶,不忘給懂事妮子也分上一份,陶滿武小心翼翼望向徐鳳年,見他點頭後,這才握杯細細品茶,掌櫃看她那嫻熟架勢,就知道這對一大一小不是隻將喝茶視作附庸風雅的市井百姓,指不定便是龍腰州出門探親或者攜親遊學的士子,做生意也講究放長線釣大魚的,掌櫃深諳此道,客棧兼營酒樓,之所以能夠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就是靠那些個不缺銀子卻好麵子的熟客們支撐下來,否則他一家老小早就喝西北風去了,飛狐城別的不多,就是青皮混子多,哪家哪戶做了開門迎客的掙錢營生,都要咬下一塊肉,多疼稱不上,可小本買賣,扛不住六七股勢力每月都來割肉拔毛啊,這些閻王爺屁股後頭耀武揚威的難纏小鬼,打點好了,不記好不念恩,一個伺候不好,就要可了勁來撒潑禍害了,讓人不厭其煩,若說打官司,財神爺都說了要和氣生財,又有誰真有這膽識和財力去跟麵冷心更冷的官老爺打交道?以前隔壁街上有家外地人開的酒樓,日進鬥金,仗著有座靠山,據說是邊陲六品遊擊將軍的小妾的舅子的侄子的同鄉之類的,生意如此之好,都不願牙縫扣肉絲掏出那每月十幾兩的孝敬銀子,後來門口每天蹲了幾十號混子,能有客人上門?酒樓老板年輕氣盛,去官府那邊喊冤,人家飛狐城老百姓聚眾曬太陽,又不犯法,誰樂意搭理你?後來與家眷灰溜溜搬出城,還被一夥蒙麵人套了麻袋一頓痛打。

    掌櫃喝了口茶,笑問道:“聽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

    徐鳳年點頭道:“姑塞州那邊來遊玩的,與家說是遊學,其實也就是打著幌子找機會出來見見世麵,身邊湊巧沒有長輩嘮叨,聽說飛狐城的大名,就偷偷趕過來了。”

    掌櫃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會心笑意,估計是被這位客人的耿直給逗樂了,道:“哈,公子是性情中人,不錯不錯。咱們飛狐城有四樁怪事,其中就有一事,飛狐婊子情義重,這話糙得很,不過也是大實話。城青樓勾欄少說也有七八十座,都是銷金窟無底洞,不過一分銀子一分貨,飛狐城的風月女子,都配得上這個價格,咱們這些當地漢子,是萬萬去不起的,老孫我年輕時候也去過幾次,死要麵子活受罪,差點就傾家蕩產,公子要是去,老孫可以推薦幾家,江波樓無疑是最出名的,想要一夜百兩金銀都輕而易舉,龍腰州的達官顯貴都喜歡在那喝花酒,碰到麻煩在官府找不到門路的,都習慣去那守株待兔,要我說,還是嘉青瓶子巷那幾家大青樓更實惠,女子美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譜兒卻小,主要是名氣還沒夠,沒底氣喊出天價,許多清彾雛倌兒姑娘,隻要能有好詞好曲,有士子幫忙鼓吹造勢,說不定幾年以後就是風波樓的紅人,我認識一老兄弟,六七年前花了四十兩與一個瓶子巷年輕姑娘春宵了一宿,公子你猜怎麼著,如今已經是風波樓的紅牌!別說做些啥,就是見個麵與一堆人一起聽個曲兒就要十兩銀子,我那兄弟雖說也算家境殷實,卻也再吃不起她嘍,公子若有熟人帶路,一晚也就二三十兩銀子,嘿,瞧老孫這張破嘴,啥叫也就二三十兩。總之公子若是想要乘興而去乘興而歸,首選瓶子巷,大致摸清了這頭門路,還有錢的話,再去風波樓,比較穩當。”

    徐鳳年一臉開懷笑意說道:“孫老哥,就衝你這些話,這壺茶就甭請我了,好意心領,但錢照付,就當老哥替我少花了一筆冤枉錢,該多少錢,付了。”

    掌櫃也不客氣推辭,伸拇指讚道:“一看公子就是厚道人。”

    徐鳳年繼續問道:“孫老哥別喊我公子,顯得生分,免貴姓徐,喊我小徐就成,家是做瓷器生意的,也算與老哥你同行,都是生意人。這趟出門,沒敢帶太多銀錢,若是冒冒失失慕名而去了風波樓,估計也就栽了大跟頭,再想要舒舒服服走到東錦州,懸。對了,老哥說飛狐城有四樁怪事,還有三件事是?”

    孫掌櫃也不賣關子,說道:“除了咱們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城女子天生好胚子,再就是公子正門入城的話,可以看到有一座掛劍閣,聽說每到重陽節,就能聽到百劍齊鳴,隻不過我等老百姓去不了城頭,不知真假,反正說都是這麼說的。第三件事可就是要老孫自揭其短了,飛狐城啊,男人個個小富即安,不爭氣,建城百年,就沒有出過一個能光耀門庭的大官,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老孫看啊,都是女子太美惹的禍,家被窩躺著白白嫩嫩的小媳婦,家外還有那麼多粉門青樓,晚上都給折騰沒氣力了,白天哪有精力去跟外地人搶一官半職。徐兄弟你看我老孫,這輩子也就心安理得守著這份家業,隻要衣食無憂就好,沒心思去掙大銀子,平時也就喜歡挑些好茶葉自己嚐嚐,再與老兄弟們喝喝小酒,跟女人一樣聊些街巷鄰間的家長家短,能有啥出息。外人說我們沒有上進心,不冤枉我們。”

    徐鳳年露出微笑了然的神情,點了點頭,輕聲道:“平安就好,安穩是福。”

    這座飛狐城大到城池布局,小到亭榭樓閣,都是北莽少有的精致,這的女子姿色水準也遠超龍腰州其餘府城,綽號飛狐兒的小娘們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約相貌,也有北莽堅韌的根骨,故而既沒有風月相,也無風塵氣,便是在整個北莽八州中都久負盛名,哪怕是飛狐青樓走出龍腰的頭牌花魁,身價也遠比別地同行要昂貴一倍不止。反倒是飛狐城男子一直在軍政兩界都不成氣候,向來被嘲諷娘娘腔,脂粉氣濃重得膩人,滿城可見花港泛舟觀魚的柔弱男子,搖著檀香古扇喝茶論道自詡風流的雅士,飛狐城至今還沒有誰當上正三品以上的邊疆大員,更別說是能去王庭皇帳撈個繡墩座位與女帝畫灰議事的彪炳近臣,很難想象正是這座毫無豪氣可言的陰柔城池,有著一座讓近百位春秋頂尖劍士作為懸劍退隱的閣樓,其中便有西蜀劍皇後人替先祖代為掛上的一柄春去也,也有曾經與李淳罡那柄木馬牛交鋒過的名劍燭龍,春秋南方村頭有種植一排風水樹的習俗,不知道這掛劍閣有無這層思鄉含義。

    孫掌櫃感慨道:“徐老弟這八個字,把天大道理都說通透了,不愧是大家族的讀書人,不像我們這些鑽錢眼的俗人,活了大半輩子,都講不出這樣的話。”

    徐鳳年一笑置之,對這類不痛不癢的馬屁早已不會當真,隻是好奇問道:“孫老哥似乎還遺漏了一件怪事。”

    孫掌櫃回過神,笑道:“對對對,飛狐城以前,該有二十多年了,來了個風流倜儻的劍客,也不掛劍,而是很沒骨氣地高價賣了佩劍,當時可是賣出了黃金千兩的嚇人價錢啊,那時我還年輕,記得飛狐城所有人都給震驚了,遠遠在擁擠女人堆見過這名英俊劍客,的確是罕見的美男子,後來他用賣劍的黃金在風波樓住了整整一年,又是轟動全城的大事,劍客花完千兩黃金,身無分文了咋辦?他便做了一名畫師,專門給女子畫像,掙了銀子就潑水一般花出去,起先還能快活逍遙,那些大家閨秀都樂意捧場,天曉得是圖他的人,還是圖他的畫,不過生意越來越冷清,後來,就再沒人見到過這名不做劍客做畫師的男子,不過這樁賣劍作畫睡青樓的奇人怪事,就算是一直傳了下來。”

    徐鳳年問道:“是什麼劍可以賣出黃金千兩的咂舌價格?”

    孫掌櫃一臉為難道:“這個老孫可就不知道了,隻聽說賣給了城牧大人,後來在城牧公子及冠之年,轉贈給了那位世子。徐老弟,可不是老孫胡亂誇人,這位城牧公子,與飛狐城尋常男子不一樣,英武神勇,劍術師從一流名家,馬上可挽三石弓,馬下莽刀步戰更是了得,傳言再過幾年就要去北邊王庭做皇帝陛下身邊的傳鈴郎,這可是天大的榮幸。老孫的兩個閨女,稍大的不需說,正值思春年紀,連那十歲出頭的小閨女,都愛慕得死去活來,每次逮著世子露麵機會,都要與姐姐們跑去尖聲鬼叫,說什麼這輩子非他不嫁了,把老孫我氣得那叫一個七竅生煙啊,你說你一個十一歲不到的小姑娘家家,湊什麼熱鬧,隨你娘親長得黝黑黝黑的,以後臉蛋身段長開,即便女大十八變,撐死了也就是秀氣,如何高攀城牧公子?徐老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我一說她,她就與姐姐,還有我那個一大把年紀了的媳婦,都人老珠黃的老婆娘了,也瞎起哄,一起胳膊肘往外拐合起夥來與我慪氣,娘倆三個,能好幾天不理我,唉。”

    這位老男人一聲發自肺腑的歎息,何等悲涼淒慘。

    徐鳳年沒有附和,目不斜視,喝著茶,隻是笑眯眯與孫掌櫃說道:“孫老哥,我覺得侄女現在不顯眼,以後保不準就能出落得亭亭玉立,況且那位城牧公子一看就是城府絕非淺薄的奇偉男子,世事難料,誰知道我那素未蒙麵的侄女有沒有可能有一段天作之合的好姻緣。”

    孫掌櫃正納悶了,見到徐老弟丟了個隱晦眼神,立即醒悟過來,趕忙一本正經點頭道:“的確的確,老孫那閨女別看我嘴上總說她的百般不是,其實我這做爹的,心疼得很,嘿,以後不敢說非要那城牧公子做女婿,最不濟也得是不輸給他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才行,這才能入我的家門,否則都要掃帚打出去,哼,委屈了我閨女,可不行!”

    孫掌櫃身後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原本早已怒氣衝衝,聽到最後一番言語後,臉色這才由陰雨黑沉轉天晴燦爛,甜甜喊了一聲爹,坐在孫掌櫃懷,笑得小臉蛋開出花來,說道:“爹,晚上讓娘親給你做最愛吃的東嶺肉!”

    死逃生的孫掌櫃抹了抹冷汗,一手摸著小女兒腦袋,說了聲乖,然後悄悄朝徐鳳年伸出大拇指,感激涕零,覺得不應該再收這壺茶的茶錢了。

    徐鳳年柔聲笑道:“是侄女吧,長得果然很水氣,長大了肯定是閉月羞花的大美人。”

    小妮子重重嗯了一聲,然後開心笑道:“可惜你太老了啦,長得也不如澹台公子,我看不上你哦。”

    徐鳳年默然。

    世子殿下被萬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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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8 15:43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一章 別死在他鄉

    帶了一張生根麵皮的世子殿下自然與英俊無緣,那一雙增添陰柔感的丹鳳眸子讓他走在飛狐城,便是佩了刀,也與這座城池的氣質十分熨帖,不過生平第一次被個小姑娘嫌老,還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孫掌櫃哈哈笑著打圓場,念叨了兩遍童言無忌老弟莫怪,小丫頭估計是最怕被當做孩子,再度輕輕補上一刀,說他是長得不好看呀 。

    一個陽光暖暖的下午,就在幾盞茶中光陰悠悠度過,孫胖子健談,土生土長於飛狐城,對家鄉風土人情,插科打諢信手拈來,加上也不是那種敝帚自珍到了畸形地步的井底之蛙,樂於嘲諷笑人和自嘲笑己,對於城中名人軼事以及內幕糗事,磕著一碟鹽水花生,盡數和盤托出,世子殿下的毒舌在北涼是出了名的,幾乎所有去王府搖尾乞憐的邊疆重臣都被他取笑過,隻不過那些大權在握的老狐狸們都裝傻扮癡,不予計較也不敢惱火,有些風骨差些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回去以後做談資說與朋友聽,久而久之,像是不被世子殿下調侃中傷過的,都不是北涼王心腹一般,就要輕看幾分,這讓許多不曾在春秋中建立軍功的年輕一輩翹楚官員,私下皆是憤懣詬病,與老一輩官場老油條們羞與為伍.。


    對此,當年隻是過過嘴癮的年少世子,後知後覺了,也隻能苦笑,自打第一次遊曆歸來及冠,就收斂了許多,尤其是死黨嚴池集一家逃遁遠離北涼後,就再聽不到世子殿下陰陽怪氣的刻薄言語了,這讓新晉北涼道經略使的李功德都感到渾身不自在。

    這個下午,徐鳳年陪著桌對麵心無大誌隻想過富足小日子的老男人嘮嗑,偶爾詢問幾句,附和幾句,捧場幾句,相談甚歡,孫掌櫃的小閨女孫曉春,不樂意聽兩個老家夥的碎嘴嘮叨,就跑去跟比她還年幼的陶滿武玩去,過足了當姐姐照顧妹妹的癮,自作主張拿出許多蔬果吃食,還從小閨房搬了些靈巧小物件,交給陶滿武玩耍,也是類似的其樂融融。

    臨近黃昏,到了晚飯的時段,酒樓生意漸好,孫掌櫃與幾名夥計也就忙活去,老男人心地好,說如果去瓶子巷,他就讓店一個夥計領路,徐鳳年沒有拒絕這份好意,至於其中膩味,浸淫北涼花叢許多年的徐鳳年也不說破,老孫如此推崇瓶子巷,想必這條花柳小巷應該不差,但讓店夥計帶路,就有門道可以講究了,飛狐城青樓盛名無雙,七十八座,少說也有上千的姑娘要拉客,檔次差些的勾欄,可以讓老鴇帶著姑娘沒羞沒臊去大街上搔首弄姿,招攬嫖客,如瓶子巷這類,可就不行,太跌份,無異於自降身價,是上流青樓必須提防的大忌,所以才有了與城中大小客棧酒樓的“聯姻”,帶了錢囊鼓鼓的客人去,事後分成幾兩銀子,或者讓姑娘們借口遊覽帶著來酒樓吃上宰殺一頓.

    徐鳳年在紫嫣紅遊走多年,又是不愁金銀的世子殿下,總不能從頭到尾與一夜動輒百金的姑娘在床榻上打架,與花魁或者她們貼身丫鬟們喝茶閑談,也就知道了這些談不上有多隱蔽的秘事,三教九流中這些很接地氣的烏煙瘴氣事兒,徐鳳年還真知道得不少,至於那些所謂兩袖清風一肩明月風流名士的家醜窘態,徐鳳年要真敞開了說,能裝滿十幾籮筐,這可不是道聽途說,而是世子殿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北涼的紈班頭,可不是自吹自誇。

    徐鳳年對豪閥子弟和士族書生的不屑,也算有理有據,隻不過這些年多走了許多路,不再一竿子打死就是了。

    晚飯點菜時,孫掌櫃好歹與自己聊了一下午,最後連茶錢都死活不收了,徐鳳年想著就點了幾份價錢貴些的葷菜,中午那一葷三素隻留下素中有真味的五枝湯,下午還特意問過桑槐柳桃四樹枝以外是什麼,才知道是名不見經傳的狐樹枝,飛狐城因此樹得名,每到夏季,花朵碩大如雪,滿城街巷的芳香撲鼻,猶如狐裘懸空,十分動人。改善了夥食,陶滿武吃得開心開胃,不過小丫頭臉皮薄,沒好意思再要一碗稻米飯。

    大概是孫掌櫃跟一名年輕夥計打過招呼,飽暖思淫-欲嘛,人之常情,見徐鳳年這一桌吃得差不多,就跑過來打招呼,看架勢,是要帶去瓶子巷了。而且店小二瞧著比某位花錢買春的正主還要雀躍,徐鳳年也不想讓他失望,用溫華家鄉粗話說那就是年輕夥子屁股可烙餅,憋久了容易憋傷,對店小二來說,能去那種每隻鶯鶯燕燕都是美若仙子的地方轉上一圈,哪怕遠遠望著那些柳枝腰肢與桃花臉蛋,回來以後,夜不能寐,也能有個旖旎念想不是?

    身體結實的店小二自稱李六,家排行老六,讓徐鳳年喊他小六就行。李六見到徐鳳年竟然要帶著身邊小姑娘一起去逛青樓,隻覺得不可思議,卻也沒有廢話,馬無夜草不肥,隻要能給客棧帶來一筆意外之財,掌櫃的一高興,不說漲薪水,多打賞個葷菜也是好事,再說了那的神仙女子們可都是好看極了,走路都好看,沒天理了,一搖一擺,屁股愈發顯得滾圓,胸脯也更加壯觀,都能把他的魂都搖晃沒了,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些姐姐們不光練習彈琴唱曲,連走路都要勤學苦練?否則哪能這般厲害,跟說書先生講的那些狐妖似的,李六沒跟誰提起這一茬疑惑,怕被說沒見識。

    嘉青瓶子巷也在飛狐城東北角,離客棧不算太遠,未到瓶子巷時,經過了一條青樓林立的街道,許多花枝招展的俏麗姑娘與老鴇龜公拉攏客人,李六沾了徐鳳年的光,雖說世子殿下帶了張麵皮,但舒羞個人趣味使然,除了入神一張麵皮是個粗鄙莽夫形象,幾張生根都是清秀書生,與世子殿下及冠以後陰柔淡去幾分的英俊真容自然差了許多,可也相當出彩,再者徐鳳年身材修長,一襲白底子黑長衫,幹淨而清爽,加上那份李六身上估計這輩子都打磨不出來的悠遊氣態,怎能讓宗旨素來是寧肯錯殺也不錯過的妓院人精們大方放行.

    她們也不敢去拉扯這位佩刀公子的衣袖,但談不上有什麼氣度風範的窮小子李六就慘了,也不能說慘,李六滿臉漲紅,被徐娘半老的老鴇和正值青春的姑娘們推推搡搡,手臂難免蹭到那份沉甸甸的軟綿鼓囊,樂在其中,小夥子心底恨不得徐公子走慢些,再走慢些。

    瓶子巷當然不會開在這與庸脂俗粉爭芳鬥豔,在嘉青湖畔有一列幽靜的獨樓獨院,愈發顯得瓶子巷出淤泥而不染。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走過脂粉濃鬱的花叢,李六趁著徐公子在沿湖青石小徑上前行,偷偷抬臂聞了聞,真香,滿腦子都是那些姐姐們的笑臉嗓音,明知她們不是正經人家,可李六就是忍不住思量再思量,心想要是以後自己媳婦能有這樣的相貌,這輩子也就不虧了。李六看到徐公子牽著的小姑娘轉頭看了自己幾眼,無地自容的李六隻得尷尬笑了一笑,小姑娘朝他做了個抹臉頰沒羞的俏皮手勢,陽春白雪,煞是可愛。李六在徐公子麵前他自卑而拘謹,在黃毛小丫頭麵前豈能失了氣勢,李六手指撐開嘴巴鼻子,回了一個下巴人的豬頭表情,徐鳳年微微撇頭,看到一大一小的“戰事”,會心一笑,沒有打攪。

    來的路上李六說過嘉青湖邊上都是飛狐城官家大人物府邸以外的私宅,小夥子說不出金屋藏嬌這麼言簡意賅的成語,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徐鳳年對此見怪不怪,北涼幾個州城都有類似的宅子群,豢養著各自小鳥依人的小妾情婦,時不時去散個心,拿著金銀首飾飼養一下這些胃口刁鑽的金絲雀,鄰之間皆富貴同僚,走門串戶,比拚一下新納側室的姿色,順便談天說地,也是雅事一件。

    瓶子巷能鬧中取靜建在這,可見後台不小。徐鳳年身上銀票倒是有六七百兩的數目,隻不過要為了大黃庭去鎖閉金匱,當然不是尋花問柳來了,而是好奇於那柄能售賣千兩黃金的名劍,真說起來,襄樊靖安王與姑娘買自己的一條命,也不過是黃金千兩。

    那一晚徐驍說起這個人,露出罕見的愧疚,要捎帶的那句話,分量也相當不輕。有關此人,徐鳳年知道他曾經在北涼軍中是與陳芝豹並肩的武將,春秋中戰功卓著,與以甲覆麵的姑姑趙玉柱相似,帶一張青玉麵甲,真容從不示人,除去帶兵奇詭,這位輩分上世子殿下需要喊一聲叔叔的男子,更是一名絕代劍客,在英才輩出的北涼軍中,僅次於三十鐵騎仰慕至極的王妃.

    甚至連羊皮裘李老頭都在無意間提起過,說這年輕人劍鈍意不鈍,是老夫生平僅見的才氣橫溢,就像一個家產富可敵國的公子哥,太有錢了,多到他不知如何去花,隻好隨意揮霍。隻可惜劍意過於無情,以至於劍道不顯。

    在徐鳳年看來,能被劍神李淳罡如此評點的劍道人物,才有資格自稱風流。

    既然掛劍閣閑人不得進入,那就隻好從千兩黃金賣劍上入手,既然這人從一名英俊劍客變成作畫睡青樓的風流客,去青樓找人問話是一條捷徑,原本瓶子巷不如風波樓,隻不過一個外地人帶著個孩子,才入飛狐城,就去風波樓買醉,落在心細如發的有心人眼中,並不是好事。被客棧帶著來到瓶子巷,再去風波樓,才稱得上順水推舟,不好說沒有絲毫破綻,但起碼不至於太過紮人醒目。

    捎上陶滿武也是無奈之舉,放她單獨在客棧,不放心,丟了一行囊碎銀無關緊要,丟了她,隻會麻煩不斷,性情涼薄的世子殿下實在是信不過任何人。

    徐鳳年這輩子,在北涼曾有三個差不多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狐朋狗友,一起闖禍一起背黑鍋,本以為友情會天長地久,可如今除了李翰林,其餘兩個,別說兄弟,已經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好在三年遊曆認識了個挎木劍的家夥,否則也太寒磣了。

    對於溫華,每次想起,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小子毛病真不算少了,口口聲聲讓他一身雞皮疙瘩的小年,比起白狐兒臉的徐草包還來得惹人煩,以往偷了地瓜,烤熟以後吃了個肚飽,溫華就會說小年啊要不我給你唱個曲兒?那時候閑得要死的徐鳳年當然沒意見,然後這哥們就蹲下身撅起屁股,一臉壞笑地放起了連環屁,而早就有先見之明的老黃離得老遠,憨笑時露出缺門牙的光景,這王八蛋被徐鳳年踹翻以後還死不悔改說什麼響屁不臭!

    溫華別看劍技磕磣人,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魚蝦,是行家能手,經過了滿眼金黃的桔林,偷吃得事後上火滿嘴冒泡也就罷了,他還會往懷塞兩顆桔子,雙手捧著桔子問美不美大不大,然後翹蘭花指追著毛骨悚然的徐鳳年滿樹林跑,鬼叫著公子來嘛來嘛,然後就被桔林主人扛著扁擔帶著幾條土狗追殺得天昏地暗,要不就纏著世子殿下問一些娘們的奶-子屁股到底是個啥手感,徐鳳年懶得理睬,偶爾有了點做相士或者賭棋坑蒙拐騙來的銅錢,買了一屜饅頭,溫華每次吃饅頭前都拿手指戳啊戳,流著口水問是不是這樣的感覺?

    這樣一個這輩子最大夢想就是成為正兒八經劍客的年輕人,在重逢後得知徐鳳年身世的確不差後,仍舊是獨身前往邊境,說是去看一看荒涼風貌,要練劍。

    這讓徐鳳年感到慶幸,也有遺憾。

    徐鳳年輕輕呼出一口氣,收起情緒,已經可以看到暮色中張燈結彩的瓶子巷。

    希望他日重逢,你是天下有數的劍士,我是北涼王,天底下誰還敢瞧不起我們這對一起偷雞摸狗一起看娘們胸脯的難兄難弟?

    所以,溫華,可別死了。

    我們都別死在他鄉。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8 15:44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二章 何地不心涼

    嘉青瓶子巷有四家臨湖青樓,一隻手也就數得過來,不過怎麼看都透著股水火不容的味道,不過已經到了高手過招殺人無形的境界,不會像先前街上青樓那邊你掛飛狐城第一小蠻腰的彩旗,我便懸雙峰降服天下英雄漢的橫幅,時不時就在搶生意的時候橫眉瞪眼,甚至動起手腳,女子打架,無非就是閉上眼睛一陣胡亂抓撓,另外一撥龜公打手則要有章法許多,偷偷來幾下撩陰腿,黑虎掏心或者猴子摘桃,許多沒錢逛窯子的青皮無賴,隔三岔五就來那邊蹲著看戲,算是取經來了,再者女子撒潑爭鬥,本來就穿著清涼,不小心抖摟了半邊肥白胸脯,可不就是春光乍泄,風景這邊獨好?讓閑漢們大飽138看書網,一些壞心眼的漢子,會故意叫麵生的同夥假意為難進哪家青樓,給老鴇們有意無意露些黃白之物,順勢煽風點火,隻為了能兄弟們看上一場好戲,這種危險活兒很講究口才和演技,否則萬一露餡,少不了挨上一頓暴打,別看姑娘們拳腳孱弱,可一腳踩在褲襠上,也是會要人命的。

    飛狐城的無賴拉幫結派,都沒什麼大氣象,都隻是散兵遊勇,鄰居那座白霜城,城人數才飛狐城一半,卻人心團結,拉起了幾杆大旗,幾大幫派人物到了飛狐城都是橫著走,最喜歡沒事就來飛狐城嫖女人踩男人,若非前些年被澹台公子無意間撞到,給狠狠拾掇得顏麵盡失,這才氣焰消去大半,要不然這兩年飛狐城的青皮還要抬不起頭。而城牧公子那一戰,身後親衛都袖手旁觀,單槍匹馬就將四十多號青壯大漢給蹂躪得不成人樣,後來讓人捆綁著丟到白霜城外,讓本城百姓無不拍手叫好,不能怪這位權貴世子聲望高口碑好,討城內上至六十歲下到六歲女子們的喜歡,實在是飛狐城其他男子太拿不出手啊,青皮混子們對澹台大公子也都心服口服,畢竟他從不仗勢欺人,要教訓也是教訓外地過江龍,再說了,大公子萬一真以後成了沒有品秩卻是皇帝近侍的傳鈴郎,更是滿城皆有榮光,今年以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不管寺廟道觀,都燒香拜佛請神了個遍,就是為了給大公子許願祈福,讓那些油水大漲的出世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瓶子巷青樓左右各兩家,沒有女子出門迎客,都隻有幾位唇紅齒白的翩翩慘綠少年站在樓外,身段纖柔,容貌已經不輸女子了,按照不成文的規矩,有斷袖癖好的豪客,如果相中了,就可以花上一筆不貴的銀子帶入樓內一起顛鸞-倒鳳,這些美貌少年大多心機深沉,察言觀色甚至不輸老鴇,尤其善於逢迎,暗中攀比誰睡過更多的樓內姑娘,這一項也直接決定了他們的身價高下,若是誰與大爺一起入了樓內花魁的床幃,再以後與人開口要價就要水漲船高許多,畢竟有許多砸不起錢卻想要知道花魁們胸脯大小如何屁股挺翹幾許的嫖客。

    徐鳳年被李六帶到一家四角翹簷各懸一枚碩大夜明珠的青樓前,在遠處看到這幅大手筆,珍珠因為質地有優劣,價格也懸殊,可夜明珠無一例外都是三十金起步,何況四顆夜明珠是如此耀眼,連徐鳳年都嚇了一跳,走近仔細一瞧,才發現是明珠外罩琉璃,不過這家青樓的財力也足夠雄厚,造勢手法,也獨具匠心,一名倨傲俊美少年對李六微微揚起下巴,算是知道了孫掌櫃所開客棧,會記在賬目上,月底送去一筆分紅,至於具體數目,得看徐鳳年在樓內開銷,但有五兩銀子打底,對於辛辛苦苦一整年掙銀錢不過百八十兩的客棧來說,並非可有可無的小錢。

    徐鳳年給了塊小碎銀給李六,後者猶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按捺下貪心,使勁搖頭擺手,生怕被碎銀勾去魂魄,回頭被掌櫃知曉了痛打一頓,趕緊轉身跑開。徐鳳年也不阻攔,再掏出幾塊較大碎銀,一並丟給早已將自己從頭到腳打量通透的少年,這給銀子可不是瞎給的,頭回登門,給多了,就要被當做肥羊往死宰,給太少了,人家當你不是棵蔥,像徐鳳年這種給四五兩銀子的出手,拿捏得恰到好處。若是熟人,知根知底,也就看錢囊和脾性隨意著打賞,像李翰林這種習慣了一擲千金的頭等權貴子弟,高興了就往親自出門的老鴇胸脯塞個幾百兩,也沒誰敢當他是冤大頭,如果心情不好,不打你老鴇的臉都得是心慈手軟菩薩心腸。記得以往李翰林總嫌棄他老爹官太小,出門不夠氣派,隻在豐州稱王稱霸,出了豐州就不太管用,可如今李功德終於當上了北涼道名義上第二大官銜的邊陲權臣,這位已經躋身王朝第一線公子哥的家夥卻吃飽了撐著去做北涼士卒了。

    徐鳳年從李六那大致了解到了瓶子巷行情,牽著陶滿武的小手走入院落,停頓了一下,平淡道:“今天我來你們廣寒樓,要麼聽安陽小姐彈琴,要麼看青奴姑娘跳蓮上舞,要麼看新上位的魏姓清倌兒拋繡球,總之要見到其中一位,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在這花銀子。相信瓶子巷四家,總有能讓我心甘情願掏錢的,不介意多走幾步。”

    這話讓原先有些心生怠慢的收銀少年立即斂起輕視,要知道一些冒充豪客的土鱉,看似穿著錦衣貂裘,有驕橫扈從在旁擁簇,尚未進樓就大大咧咧說什麼今晚見不著頭牌姑娘就砸場,或者口口聲聲老子有的是錢,漂亮姑娘都包攬了,瓶子巷還真不忌憚這種貨色,尤其是在嘉青湖獨樹一幟的廣寒樓,真敢砸場,就棒打出去。少年小覷看輕身邊佩刀公子哥不是沒有緣由,李六所在客棧是什麼規格,他一心知肚明,一般情況下帶來的客人,都不算大富大貴,但既然能說出這番話,那就是門兒清的老練角色,隻要是有些名聲的青樓,那幾位當紅頭牌大多被官家老爺或者膏粱子弟寵幸,要麼有虧待不起的熟人需要接待,這與花魁們架子大小,擺譜多少,沒有太大關係,萬事總要講一個先來後到,一個外人,一張生麵孔就想要魚翅燕窩全往自己碗撥弄,當自己是八州持節令的兒子還是北莽十二位大將軍的孫子啊?這就叫做不懂事,不講究,一般而言,青樓都不喜歡這種沒輕沒重的客人,若是在整個北莽都知曉的風波樓,對於這種渾人,向來是二話不說直接趕人,人家風波樓根本不在乎少賺金銀,不過廣寒樓倒還沒這份底氣。

    少年略作權衡考量,以不算太確定的語氣嬌柔說道:“與公子說實話吧,安陽小姐今晚興許是抽不出空的,青奴姑娘與魏小姐也說不準,小的還得幫公子去問一問,才敢給準信兒。還望公子體諒,這三位都是咱們廣寒樓頂出彩的姐姐,便是小的在這打雜,也未必能每天與其中一位姐姐見上一麵呢。”

    徐鳳年大抵知道有戲,笑著點頭道:“廣寒樓四顆夜明珠就能賣出一百三十四金,自然生意不差的,能見到任何一位小姐,就知足了。”

    “還是公子明白事理。”

    少年抿嘴微笑,有意無意朝佩刀公子黏糊過去,被輕輕躲開以後,有些遺憾,看來是位不知曉床幃情趣的公子哥,不過少年也不過於計較。至於為何雅士風度的佩刀公子要帶一個小姑娘造訪青樓,見多了無法想象的怪事,少年也懶得深思,青樓頭,齷齪多,笑話也多,例如一些公子少年不喜好漂亮女子,偏偏鍾情那些上了年數身子發福的婆娘,或者一些瞧著駭人的彪形大漢,偏偏喜好被姑娘們抽皮鞭滴蠟燭,更有富賈捎上打扮成男兒的家中嬌妻一起來嬉耍一龍雙鳳,光怪陸離,人生百態,他一個小小年紀就販賣皮囊的少年怎能說得清楚想得明白,掙銀子攢人脈都忙不過來,多想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徐鳳年低頭朝陶滿武望去,小姑娘瞧著極有大將風度,不愧是陶潛稚的女兒,一臉風平浪靜,隻不過徐鳳年知道她手心滿是汗水,於是對少年說道:“從側門入樓。”

    少年知道有些人物逛蕩青樓會矜持,本想解釋廣寒樓素雅幽靜,便是正門走入,也見不到幾張麵孔,隻不過見佩刀公子眼神堅定,也就不再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堅持。廣寒除去高四層的主樓,還有兩棟獨院,都是樓內頭牌花魁占據的兩座小山頭,徐鳳年走上二樓,透窗望去,樓後一棟宅子院落燈火輝煌,諸多錦袍顯貴與文巾雅士席地而坐,琴聲嫋嫋,一名身子肥腴卻有一張冰錐子臉的女子悠悠撫琴,穿小袖長裙,一身錦繡華美的泥金刺繡,身邊最近坐著一位頭束貂尾的粗莽武夫,盤膝而坐,腳蹬烏皮**靴,顯而易見的豪橫相貌,穿著與離陽王朝士子名流相差無幾的文人閉目賞曲,唯獨那莽夫眼睛直勾勾望著彈琴花魁的白嫩胸脯,她每一次挑撚,帶來一陣蕩漾微顫,莽夫眼神便愈發炙熱幾分。

    到了一間雅致茶室,少年學女子略低頭而曲身,行禮告辭道:“小的這就去與嬤嬤通稟一聲,公子稍後。”

    等他離去,陶滿武小心翼翼問道:“是姐姐嗎?”

    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

    沒多時少年帶了一位風韻猶存的淡妝女人走入茶室,拎了一壇泥封黃酒,笑道:“韻子方才走得急,沒有給公子倒茶,也是好心,想要讓公子早些見著稱心的姑娘,公子千萬莫見怪,奴家喚作喜意,這就給公子帶了一壇子咱們飛狐城的三調老黃酒,當做替韻子賠罪來了。韻子,給公子溫起酒來。我這就去與魏小姐說上一聲,如果得巧兒有閑暇,我再來請公子。”

    少年才接過黃酒,門口傳來急促腳步聲,被喊作韻子的少年臉色慌張,自稱喜意的女子要鎮定許多,望向門口,一夥人氣勢洶洶趕到茶室,兩名給青樓做打手的健壯教頭,一名姿色要勝過韻子一籌的美少年,為首一名婦人踩著雙舊西蜀宮中盛行的軟底透空錦鉤靴,長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著裙角一路小跑而來,看氣勢與裝束,女子喜意雖說在青樓有些地位,卻遠比不得眼前這名撲妝厚重的婦人,果不其然,練就火眼金睛的婦人隻是斜瞥了一眼佩刀公子,就徹底沒了顧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喜意指指點點,冷笑道:“好你個喜意,懂不懂廣寒樓規矩了,竟敢私攬客人,可曾與我這大嬤嬤打過招呼?安陽小姐院子沒了席位,你就敢漏過青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魏清倌的繡球閣?喜意,誰給你的膽子?!”

    喜意憂心忡忡,強自笑顏說道:“翠姐姐,妹妹隻是見青姑娘那邊擁擠,就不想叨擾翠姐姐了。”

    婦人拖長尾調陰森森哦了一聲,盯著喜意看了會兒,展顏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我與喜意妹子都這麼些年交情了,知道妹子做事素來可靠,定是這個該死的韻子自作主張,來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規矩來,別少了一棍,可也別多了一棍,打死了,廣寒樓可就少了百來兩銀子了,這個罪過,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了一壇黃酒,就要砸在佩刀公子腳上。

    徐鳳年探臂托住,放在桌上,沒有作聲。

    很明顯,是有步步生蓮美譽的廣寒樓第二號紅牌青奴姑娘,與新崛起的後起之秀魏姓清倌兒,兩人起了間隙,雙方背後與各自花魁榮辱與共的嬤嬤就勾心鬥角起來,看情形,不知為何得了滾繡球美名的清倌兒十分失勢,以至於青奴所在獨院門庭若市,她的繡球閣卻門可羅雀,約莫是少年韻子與清倌兒和嬤嬤喜意更親近,就想著逮著個外地客人就死馬當活馬醫,試著看能否解燃眉之急,不曾想怕什麼來什麼,給逮住了。

    喜意顧不得身後動靜,擠出笑臉說道:“翠姐姐別上火,今天這事真與韻子沒關係,都是喜意被豬油蒙了心竅,擅自攬活,讓翠姐姐抓了個現行,妹妹我認罰。”

    姓翠的婦人擺明了打狗不看你這個主人,譏笑道:“喜意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規矩便是規矩,何苦為了個不開竅的小賤物討罰?姐姐也不忍心你這般作踐自己呀。還看什麼,將韻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眯眯重複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喜意轉頭求助地望向徐鳳年,在廣寒樓也算有些地位臉麵的女子了,此時竟是孤苦伶仃,一幅淒楚神情。

    韻子噗通一聲跪下,輕呼道:“公子救我!”

    徐鳳年無動於衷。

    喜意斂起五分真誠五分做戲的淒涼情緒,轉頭對頤指氣使的倨傲婦人冷冷說道:“翠姐姐,這位公子是第一次來咱們廣寒樓的貴客,你就如此不講情麵?不怕傳出去別飛狐城看笑話?”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還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婦人掩嘴嬌笑,開心至極,見兩名教頭念著幾分早年淡薄情分,沒好意思越過喜意去拖拽那個口甜乖巧的韻子,她臉色陰沉下來。

    斬草除根,這是官家與軍爺們的說法,可她確實一清二楚,對付一些敵人,不往死逼得走投無路,可真就要春風吹又生了,當年自己不就是岔了眼走錯一步,輸給這個喜意,差點就爬不起來了嗎?如今風水輪流轉,你喜意日子過得淒慘,想要借著姓魏的小**東山再起?沒門!

    婦人一把推開喜意,抓住韻子的頭發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撲倒在地,她便狠狠踩了一腳,淡淡笑意再起,仍是絲毫不顯猙獰,頗有些大戶人家大婦教訓側室奴婢的風韻。

    喜意咬著嘴唇,一手捂著手臂。

    天涼好個春,心涼似個秋。

    婦人踩夠了,斜眼望向佩刀公子,笑道:“這位客官,今日所見,可敢說出去?”

    徐鳳年啞然失笑。

    陶滿武對上韻子和喜意兩人,雖說有些緊張,但還算鎮定,見到這名婦人以後,就下意識躲在了徐鳳年身後。

    徐鳳年掏出兩百兩銀票,平靜道:“我來廣寒樓,是指名道姓要與魏姑娘混個熟臉,以後好常來光顧,其實還是存了私心要與喜意姐套個近乎,安陽青奴什麼的,本公子不感興趣,真說起來,還是喜意姐更有滋味一些。女子到了這個年齡,更會伺候人不是?至於你這位五十來歲的大娘,滾遠些,回家抱孫子去,本公子晚飯吃得太飽,怕浪費糧食。”

    喜意一臉愕然,隨即紅了眼睛。

    這份麵子,給得天大了。

    比說千萬句情話千百兩銀子都來得暖心。

    (上個月12號到昨天,恰好一個月整,已經更新了20萬6千字。幾年都不曾有的奇跡……希望大家繼續諒解雪中偶爾的寡淡情節,其實這類過渡內容,細看還是有些意思的。套大話來說,就是廟堂與江湖,總不能是兩座光瞧著巍峨輝煌的空中閣樓,還得接地氣才行。)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9 00:06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三章 如意

    對好麵子的人來說,打臉比打人更來得記仇,何時暴起行凶,還要看城府深淺與本事高低,在廣寒樓隻在幾人之下的翠嬤嬤曆經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閱曆的成熟女子,隻不過急著要讓喜意臉麵無光,出手就倉促了一些,如今被這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了幾句,伸手撫平胸口,再仔細打量了幾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為馬虎而錯過的味道,青樓這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除了批官袍的大爺依照品秩官爵,不好怠慢,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龍蛇其實更加難纏,官官相護,一個照顧不周,還能請出靠山後台與彌補,後者就難說了,風波樓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惱了一尊凶神,結果四名花魁六名清伶一夜暴斃,這樁命案震動龍腰州,一直查不出個所以然,後來北莽武評出爐,才知道是十大魔頭排名第七的種所為,種涼本身就足夠駭人,他叔叔種神通更是北莽十二位大將軍之一,種家在南麵朝官中更是名列前茅的豪族,風波樓的客人遍布王朝,仍是啞巴吃黃連,據說事後還雙手奉上了幾名妙齡佳麗送入種家,才算將恩怨一筆揭過,當然這類慘事,終究是罕見,不過翠嬤嬤怕有個萬一,吃軟怕硬,當下就想著息事寧人,隻可惜她背對著兩名樓中習武教頭,他們一字不漏聽了佩刀青年的言語,見脾氣向來不好的崔姐沉默下來,就以為是陷入死局,相視一眼後,就要給這條過江龍一個下馬威,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廣寒樓後台夠硬,少有出手機會,他們這幫每月拿好些銀兩的護院教頭,隻能夠平時相互切磋,心也難免不得勁,想著就要給自己也幫崔姐漲漲臉麵,反正隻要不是與喜意姐正麵衝突,也就不算為難這位平日對兄弟們挺照顧的喜意姐,這類照顧,雖說也不過是遇上時給個笑臉,或者停下腳步閑聊幾句,對於他們而言,卻是鐵打的殊榮,與兄弟們喝酒時也能說道說道。

    至於翠姐,隻會在用得著的時候,才會笑臉相向,事後倒也打賞些碎銀酒錢,隻不過兩者孰輕孰重,兄弟們出來混口飯吃,能進入廣寒樓都有些能耐,心頭都有杆秤,分得清輕重。

    徐鳳年伸出手掌,朝桌麵上那壇子三調黃酒壇身順勢一抹,酒壇滑出桌麵在空中劃出一個賞心悅目的圓弧,恰好在兩名教頭身前繞過,回旋一圈,重新滑回桌麵,與原先位置絲毫不差,這一記類似畫地為牢的手法,將崔嬤嬤,喜意姐,韻子,還有他與陶滿武都囊括入內,兩名教頭麵麵相覷,他們識貨,看出酒壇經過他們身前時驟然加速,便是想要傾力出拳擊碎都力所不逮,這可就不是誰都耍得出的雕蟲小技了。

    翠嬤嬤被好一頓搓-捏,臉色如常,調笑幾句就告退,喜意根本不敢借著東風痛打落水狗,可見如今她在廣寒樓,的確岌岌可危。喜意是花魁出身,念恩,自認人老珠黃後便讓出位置,留在廣寒樓做了比老鴇要清貴一些的嬤嬤,負責調教樓中有潛質的少女,而翠姐則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寵,好不容易做成了紅牌,卻犯事被打回原形,前個十幾二十年都憋著口怨氣,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首席嬤嬤的位置上,對於一帆風順的喜意,當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除之後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兒是喜意栽培起來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穩。喜意攙扶起韻子,柔聲道:“疼不疼?”

    逃過一劫的韻子明知以後日子會難熬,不過當下還是喜慶多於憂心,笑道:“姨,無礙的。韻子這輩子就是吃罵吃打的命,死不了。”

    喜意替他拍了拍衣衫,無奈道:“要是翠姐與你百般過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時候,就來跟姨說,大不了與主子說一聲,讓你到繡球閣做份差事,隻不過掙錢門路也就少了。”

    韻子猶豫了一下,強顏歡笑道:“有姨這句話就夠了,相信翠嬤嬤那麼個往來無白丁的大忙人,不會跟我這類小人物斤斤計較。”

    喜意歎息道:“去吧,這由姨來應付。”

    等到少年滿懷心事地離開茶室,喜意這才凝眸望向佩刀公子,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瓏,喜意替韻子謝過公子。”

    見到那位清雅公子故作懵懂,喜意也不說破,今天這樁禍事,若是眼前客人憑仗著身世本事出手稍早,她與韻子就真算沒有退路可言了,翠姐教訓過了韻子,再以言語挑釁客人,這是不占理,被佩刀青年拿言語羞辱,再以一手拍酒壇做警示,不說是滴水不漏,也算是得勢饒人的厚道手段,如此一來,她喜意的境地反正已經再差不到哪去,韻子卻要好受許多,否則這位公子吃幹抹淨穿上衣衫走了,韻子還不得被拾掇得生不如死,到時候她便是想要救人,都開不了這個口。

    徐鳳年拎起酒壇,收起銀票笑道:“茶室喝酒算什麼事情,去喜意姐那兒好了。”

    喜意麵容有淺淡慍怒,咬了咬纖薄嘴唇,輕聲道:“公子見諒個,喜意早已不接客了。”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也就喝個酒,喜意姐莫非真以為我貪戀你的身子?那番話可是隨口說與那位翠大娘說的,喜意姐自作多情了。我是遊學而來,以往與狐朋狗友逛青樓,都是陪坐,充當付銀子的可憐角色,真刀真槍提馬上陣,還沒有過,這不想著先與喜意姐喝些酒,壯壯膽,事後再見著了魏姑娘,也不至於才短兵相交就兵敗如山倒。我家雖說有些家底,可兩百兩銀子花出去,眨眼功夫完事了,就真應了那句**一刻值千金,一刻兩百兩,也忒冤枉了,喜意姐,是不是這個道理?”

    喜意嘴角翹起,是真被逗樂了,原來**一刻還有這麼個新鮮說法。這名佩刀公子別的不說,直爽肯定是真的,對翠姐對她喜意皆是如此。如果說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許,那也太過荒唐,不諳世事,喜意早已過了那個天真爛漫的歲數,在青樓頭,有資格求一個萬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鳳毛麟角,廣寒樓頭牌花魁安陽小姐都做不到,風波樓倒是有一兩位,粉門勾欄出了名的藏汙納垢,男子誰不是以金銀買肉買痛快來了,隻不過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貴一些罷了,女子花言巧語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過了?喜意深深看了眼那雙清澈的丹鳳眸子,沒察覺到絲毫歹意,一咬牙應承下來,喝酒便喝酒,以她兩斤燒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虧去,撐死倒酒時被他摸上幾摸,無傷大雅。

    喜意想通了以後,輕柔道:“公子隨我去四樓,距離魏姑娘的繡球閣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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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裝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誇張太多,烏膏畫唇,臉塗黃粉,頭頂金燦燦步搖釵,長衣拖地四五寸,實在是讓徐鳳年傷神反胃,猶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雜燴,再好的胃口瞧見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這名失勢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幾顆蓮子,是那種細細品嚐下去就會有驚喜的女子。四樓走廊擺青膽瓶掛水墨畫,清雅別致,不過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來,也不少見,可見廣寒樓生意實在不差,這些可人兒見著她以後都乖巧喊著喜意姐,人緣極好,喜意姐笑著一一招呼過去,繞了兩條直廊,來到一間臨窗屋子,心中歎息一聲,說道:“公子,到了。”

    推門而入,地麵上鋪著一張極其耗費人力的絲織地衣,以一架臨摹名畫《雪蕉雙鶴圖》的三疊式屏風隔開睡處與錦廳,前廳擺有一張手工精巧的壺門小榻,專門有一張溫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龍泉窯煆燒的蔥管足香爐,桌麵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應具備,尤其是飲茶用的黑釉盞相當惹眼,非是內行茶家根本不知道這套鷓鴣斑盞的名貴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愛此盞,曾言盞色珍貴青黑,玉毫條達為上,僅是這些茶具,就能價值好幾十金了,徐鳳年心中感慨,這個喜意姐真是個會享受的講究人,睡榻上擱了祛暑的個繪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鳳年有些納悶,才春末時分,這個女子也太怕熱了些。

    見佩刀公子盯著瓷枕瞧,喜意臉上紅潤幾乎滴水,不敢正視,隻是坐在小桌前嫻熟老道地溫熱黃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見他愛不釋手把玩一隻黑釉盞,輕聲問道:“聽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認得這黑釉盞?”

    徐鳳年手指摸索著古樸茶盞,點頭道:“家湊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門小戶,做不起什麼大買賣,十大茶具的黑釉盞,也就是道聽途說,這趟喝酒真是賺到了。也虧得早前識趣,要不然拿出兩百兩就想要與喜意姐說些什麼無禮話,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過珠玉在前,我這趟出門不過帶了不到千兩銀子,還有幾個州沒走,已經沒膽量再去繡球閣,喜意姐,你說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個熊心豹子膽,再去繡球閣,喜意話說在前頭,屋子進了,酒也喝了,不去繡球閣可萬萬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臉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幾分,媚眼道:“廣寒樓也不是坑人的地兒呀,若隻是欣賞魏小姐拋繡球,一兩百兩銀子也拿得住。”

    徐鳳年憤憤道:“喜意姐你這話說的輕巧,我若是隻去看幾眼繡球就灰溜溜離開廣寒樓,以後還怎麼有臉皮與你討酒喝?”

    喜意遞過一杯酒,嗔怒道:“公子來廣寒樓討酒喝不難,但進屋子隻此一回。”

    徐鳳年老老實實接過酒,沒有任何下作的動作,嚐了一口,見一旁坐在繡凳上的陶滿武眼饞,舉杯到她嘴邊,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喝了口,兩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鳳年瞧著有趣,幹脆就把那杯酒都給她,隻是吩咐喝慢些。然後就把陶滿武晾在一邊由著她跟一杯酒自娛自樂,與喜意姐閑聊起來,兩人酒量都不弱,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大概是喜意與他聊瓷器聊出了癮頭,見這位佩刀公子肚有貨,她又是個瓷癡,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過,酒勁上頭,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後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溫了一壺酒,話題也不再僅限於瓷器,如身世這類敏感,兩人都很聰明地不去提及,交淺言深,殊為不智。徐鳳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氣的女子曾是廣寒樓的花魁,也曾風光一時無兩過,是能與風波樓頭牌一較高下的妙人,隻不過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過歲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厭舊,她心灰意冷,厭倦了逢迎,又沒那福氣遇上相互心儀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員有意納妾,隻不過她不想去寄人籬下後半輩子都被大婦刁難,也就當了一名調教清伶的嬤嬤,她房中價值兩百餘金的裝飾,都是早年掙下來的家當,無親無故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幹脆都拿金銀換成了自己喜愛的珍奇玩物,圖一個賞心悅目,廣寒樓對於做過紅牌卻慢慢上了年歲的女子,相當優待,喜意沒了後顧之憂,也就活得相對愜意自在。

    醉酒的陶滿武迷迷糊糊醒來,似乎被硬物咯到,睡得不舒服,將那物件拿起手一看,眼神茫然。

    是一柄玉質“小如意”。

    此如意,是讓寂寞難耐女子如意的那個如意。

    徐鳳年豈會不知,平靜道:“桃子,是用來敲背的,放好,繼續睡覺。”

    小丫頭哦了一聲,將那根玉如意放回榻邊,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鎮定,眼神迷離,兩頰桃紅,微微撇頭,喝了口酒。

    徐鳳年輕聲笑道:“喜意姐害羞什麼,這與男子精滿-自溢,都是人之常情。還說明喜意姐潔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絲,恨恨道:“你還說?!”

    徐鳳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問道:“進城住下時,跟酒樓孫掌櫃聊到飛狐城四怪,知道有一個賣劍作畫睡青樓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嗎?”

    她猶豫了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還曾求他繪過畫像,我當然記得這名劍客,隻不過他那些年畫了不下百幅,恐怕是記不得我了。”

    徐鳳年皺眉道:“這樣絕非池中物的有趣人物,怎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喜意拿酒杯涼了涼滾燙臉頰,眼神幽怨,歎氣道:“他啊,我倒是聽說一些消息,萬般風流殆盡,成了絡腮胡子的邋遢漢,再賣不出畫,可總還要活下去,好像就去了城牧府邸做劍師,澹台公子的劍術,應該就是他教出來的。想來過得也不會寒磣,隻不過再不是我們這些風塵女子心目中的青樓狀元郎了。那個高臥風波樓頂的風流郎,死啦。”

    徐鳳年笑道:“喜意姐喜歡這位風流狀元郎?”

    喜意笑了笑,搖頭輕聲道:“隻是愛慕他當年的風流多情而已,不喜歡這般注定孤苦的男子。風流總不能當飯吃。”

    徐鳳年舊態複萌,刻薄道:“既要風流,又要安穩,說到底還是喜歡能掙銀子的風流,說不定還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了一下,嬌媚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鳳年一臉平靜道:“相當了得。”

    喜意姐一臉不信。

    徐鳳年問道:“比你那柄如意還要如意,喜意姐,你說你歡喜不歡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了一聲,嬌笑罵道:“小流氓。”

    徐鳳年糾正道:“錯了,是大流氓。”(未完待續)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9 00:08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四章 北涼以北,徐驍以後

    葷話約莫是讓男女關係升溫最好的補藥,當然前提是男女之間起初便並不反感,喜意請佩刀公子進屋,很大程度是形勢所迫,兩壺酒一喝,加上幾句調侃,才終於多了一些與人情世故無關的暖意,這歸功於眼前佩刀遊學士子的談吐得體,以及帶了個單純孩子,顯得他比較那幫入了青樓就撕去臉皮的粗野嫖客,要順眼許多,在青樓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衝著她們脫去衣裳以後的光景。徐鳳年誤打誤撞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準備起身離開屋子,去繡球閣過一個場,就可以離開廣寒樓,接下來能否順藤摸瓜找出那名賣劍狀元郎,以及確定是否與徐驍要自己找的男子有關,還得看天命。喜意察言觀色的本領爐火純青,見他沒有死纏爛打的意圖,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黃,再無當年讓男子癡癲的姿色了,與徐鳳年一起站起身,她見到榻上小丫頭睡相嬌憨,懷摟著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歡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了,小姑娘生得歡慶喜意,與我這名字相仿,也算有緣。”

    徐鳳年訝然道:“喜意姐真舍得?”

    喜意丟了一個媚眼,嬌嗔道:“公子若說要黑釉盞,喜意定然不舍得,送一個值不了多少銀錢的瓷枕,就當與小姑娘結一份善緣,還是舍得的。”

    徐鳳年感慨道:“喜意姐有心了。那就受之不恭,以後如果有機會,我定會還禮。”

    喜意擺手笑道:“別,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圖什麼,如果公子還禮,不小心就落了下乘。”

    徐鳳年也不堅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北涼,王府頭倒是一套南唐先帝死前都要死死抱住的一套黑釉盞,堪稱仙品,真有機會,倒是不介意送給這位心地不壞的青樓女子,反正擱在王府,也是蒙塵,暴殄天物。上佳茶具,類似一些個價值連城的茶寵,一味束之高閣,久久不受人手撫摸與茶水浸染,就會失去靈氣,與人養玉是一個道理。隻不過這種八字沒一撇的事情,當下不說也無妨。走過過捏了捏陶滿武的小鼻子,她與尋常這個年齡的小姑娘一般嗜睡,而且起床氣極重,被捏了鼻子,就是一陣胡亂拳打腳踢,徐鳳年好不容易才把她逗弄清醒。陶滿武見著是徐鳳年,而不是爹娘,小姑娘驀地低下腦袋,一下子就流出眼淚,徐鳳年也不勸慰,輕聲道:“桃子,起床了,喜意姐見你長得可愛,將瓷枕送你,快,與她道謝。”

    陶滿武拿袖子擦了擦臉頰,抬頭笑道:“謝謝喜意姨。”

    喜意也是心一軟,柔聲道:“乖。”

    徐鳳年掏出幾張銀票放在桌上,他抱著小丫頭,小丫頭抱著瓷枕,笑著歉意道:“今天就不去打攪魏姑娘了,定金放在這,明天再來。我們家桃子起床氣重,要是不讓她一口氣睡飽,接下來幾天準沒好臉色給我瞧。”

    喜意顧不得唐突,輕聲道:“要不公子去魏姑娘的繡球閣,就讓小姑娘睡我這兒?”

    她平淡補充了一句:“公子不嫌髒的話。”

    徐鳳年搖了搖頭,察覺袖子被扯動,看到懷小姑娘滿眼的戀戀不舍,徐鳳年皺了皺眉頭,一大一小兩女子都跟著緊張起來,徐鳳年當然不希望陶滿武與修煉成精的喜意呆在一起,萬一出了紕漏,徐鳳年會毫不猶豫殺人滅口,隻不過其中帶著濃重血氣的內幕,她們又如何知曉?如意如意。幾人幾事,稱心如意?如今聽力不遜色於頂尖地穴師的徐鳳年耳朵微顫,果不其然,不如意事找上門來了。徐鳳年強行壓抑下內心的殺意,不知為何,鴨頭綠客棧與魔頭謝靈死戰一場,春雷不曾拔刀,賺足了精氣神,在鞘刀意暴漲,但胸中殺意也跟隨之水漲船高,隻不過李淳罡早已退隱江湖,不在身側,否則一定要詢問一下這是好是壞,徐鳳年還真擔心到時候養那屠龍刀意未果,倒是先走火入魔成了殺人如麻的魔頭。默念大黃庭口訣,澄心靜神,徐鳳年望向房門,急促敲門聲響起,喜意大出意料,除了她視作女兒的魏滿秀,根本不會有人登門,而秀兒的敲門聲也絕不會如此生硬,喜意深呼吸一口,去開門,見到是笑臉玩味的翠姐,喜意也有她不可觸碰的雷池,這間屋子便是,正要冷臉出聲,看到喜意身後站著一位女扮男裝的高挑女子,頓時一滯,將言語咽回肚子,畢恭畢敬行禮道:“喜意給三小姐請安。”

    那名相貌與嫵媚婉約無緣的女子,英氣頗重,除了與富貴男子一般身穿玉帶錦袍,腰掛一柄莽刀,她不悅道:“是三公子!”

    喜意嘴角苦澀,低頭道:“喜意給三公子請安。”

    廣寒樓的幕後靠山來了。

    準確來說,是靠山的親妹妹。世人無法想象廣寒樓是飛狐城牧二公子所開,這個半公開的秘密,也隻在城內上層心知肚明,龍生九子,城牧大人有二子一女,長公子澹台長平,英勇神武,更寫得一手華麗詞章,注定會是北莽將來最吃香的儒將人物,接下來一旦成為傳鈴郎,便是皇帝陛下身邊紅得發紫的王庭新貴,如一輪明月跳出潮麵,進入北莽南庭北朝各大拔尖權貴的視野,整座飛狐城都在拭目以待。但城牧二公子澹台長安就是十足紈,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賭熬鷹牽狗鬥蛐蛐,樣樣精通,僅是在飼養買賣蛐蛐一項上,這些年就花了不下三四千兩白銀,就因為澹台二公子喜好蟋蟀角鬥,每年七月開始,不知道多少遊手好閑的青皮無賴在城內城外挖刮地皮,恨不得掘地三尺逮著一隻價值幾十金的善鬥蟋蟀,難怪有人戲言飛狐城有第五怪,夏秋滿城無賴找蟋蟀。城牧幼女澹台箜篌則不愛紅妝愛兵戈,經常在鬧市集會上大打出手,幾乎城內大小混子都吃過苦頭,已經認得她的麵貌,見麵就繞著走,再不給她揍人的機會。

    站在喜意麵前的便是澹台箜篌,越過喜意肩頭,瞧見徐鳳年,陰陽怪氣道:“喜意,聽說你領了個了不得的客人進繡球閣,還在翠嬤嬤麵前露了一手絕活,本公子去繡球閣一看,沒影兒,沒想到還真在這,喜意啊喜意,以前聽二哥說廣寒樓就數你最地道,怎麼我覺得不是這回事啊,你這小貓兒偷腥上癮了?先是私自攬活,再是自己吃上了?你不是按照青樓規矩剪斷絲綢就不再接客了嗎,就為了這麼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破例?想男人想瘋了吧?聽翠嬤嬤說你這些年多半是拿玉如意角先生打發著過春天,要不你拿來給本公子長長見識?”

    這名女兒身的權貴女子氣勢淩人,沒有半點顧忌,句句誅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

    喜意苦笑道:“隻是和這位公子喝了兩壺酒,盡了些待客之道,喜意並沒有接客。若真有複出那一天,一定會先跟三公子說聲,才敢做事。”

    翠嬤嬤嘖嘖道:“喜意妹子還真是實誠人,不愧是是要為廣寒樓獻身一生一世的忠貞女子。”

    澹台箜篌怒斥道:“閉嘴,沒你落井下石的份兒,喜意再不是個東西,你也與她半斤八兩,她差了,你能好到哪去!”

    翠嬤嬤嚅嚅喏喏,噤若寒蟬。

    冷眼旁觀的徐鳳年心中發笑,別看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種聽風就是雨的死心眼雛兒,翠嬤嬤這一招煽風點火,賺到是賺到,卻也賺得有限。

    澹台箜篌拿手指點了點徐鳳年,“你是客人,即使壞了規矩,也是廣寒樓的錯,本公子不會跟你一般計較,不過聽說你有些道行,我身邊恰好有個懂點把式的家奴,你要是能撐下十招,接下來三天三夜,除了安陽青奴魏滿秀這三名紅牌,你隨便玩樓內的女人,不分晝夜,能玩弄幾個是幾個,你要能與一百個娘們上床,那也算你本事,廣寒樓認栽,如何?隻要十招,本公子在飛狐城是出了名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敢不敢?”

    徐鳳年微笑道:“不太敢。三公子身後扈從一看就是呼吸綿長的高手,我隻是個來廣寒樓找水靈姑娘的窮酸遊子,才出手就給三公子的人打趴下,怕掃了三公子的雅興。”

    澹台箜篌被拍了馬屁,其實心中微樂,但依舊臉色寒霜,不屑道:“不敢?你是帶把的男人嗎?”

    徐鳳年不為所動,讓翠嬤嬤極為失望地很沒有骨氣說道:“三公子說是便是,說不是便不是。”

    澹台箜篌徹底沒了興致,要她教訓有幾十號上百號嘍囉的大青皮大混子,她興趣盎然,可欺負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或者是那些繡花枕頭,委實沒意思,何況家兩位兄長也要不高興,歎了口氣,她轉身就走,嘀嘀咕咕道:“你爹娘白生你這兒子了,不帶把,除了勉強傳宗接代,還能做啥子大事?”

    健壯扈從沒來由神情劇變,護在三小姐身前,喊道:“小心!”

    澹台箜篌一頭霧水,瞧向如臨大敵的貼身扈從,她知道這家夥的底細,是城牧府用三千兩聘請來的實打實高手,他父親據說是與一品差不遠的外家拳宗師,在龍腰州中腹一帶家學淵源,開宗立派,久負盛名,虎父無犬子,這名扈從也有接近二品的不俗實力,怎麼如此緊張?扈從死死盯著不曾拔刀的那名年輕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準頭腦,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殺機,年輕時候他爹正值武道巔峰,誌驕意滿,湊巧向一位路經龍腰州的金剛境神仙請教,結果三招落敗,旁觀者無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記得那名神仙人物兩招謙遜過後,第三招生出的磅殺機,江河倒瀉,裹挾其中,自己如一葉孤舟搖擺不定。可眼前這名年輕刀客分明神態自若,沒有半點威嚴,方才濃烈殺機從何而來?

    喜歡與人講道理的澹台箜篌皺眉道:“我爹總說要每逢大事有靜氣,這還沒啥事,你就沉不住氣了?”

    五感敏銳的扈從麵露苦笑,確認沒有異樣後,緊繃肌肉逐漸鬆弛下來,他雙臂位置的兩圈衣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鼓起變回熨帖,低聲道:“是小的多慮了。”

    抱著陶滿武的徐鳳年站在門口,與喜意肩並肩,笑道:“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鬥膽嚐試著與三公子身邊這位高手搭手搭手,畢竟三公子給出的報酬太誘人了。”

    澹台箜篌瞪了一眼扈從,氣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了吧!”

    扈從一顆心立馬提到嗓門眼,若是佩刀年輕人一味從頭到尾退縮,也就罷了,他可以當做是錯覺,但這個家夥耍了個先退再進的把戲,如果真是針對三小姐而來,他還真沒有萬全的把握護住主子,他敗了不打緊,至多也就是折損一些父親所在門派的威望,可若是讓三小姐受到丁點兒傷害,以城牧府邸城牧的護犢子與兩位公子的寵溺,他就不用在飛狐城廝混了。深吸一口氣,壯碩扈從眯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個寬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盡興,不怕磕碰到樓內物品,傷到閑雜人等,如何?”

    徐鳳年點頭道:“好。”

    喜意輕輕踩了他一腳,眼眸中滿是焦急。

    徐鳳年一手摟著陶滿武,一手悄悄伸出,在喜意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喜意身段略顯消瘦,其實該滾圓挺翹的地方一分不少。

    她身體一顫,瞪大一雙漂亮的秋水長眸。

    好在連同澹台箜篌在內所有人都被他那張臉吸引,沒有注意到這個賊膽包頭大色胚的出手揩油。

    要是被無法無天的澹台箜篌瞧見了,估摸著肯定要讚歎一聲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每逢大事有靜氣啊。

    徐鳳年將陶滿武遞給辛苦隱藏羞憤的喜意,柔聲道:“讓桃子先呆在你這。讓孩子看打打殺殺,不好。”

    喜意默不作聲接過小姑娘,可不是含情脈脈,而是眼神殺人。

    徐鳳年也不理睬,對陶滿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姑娘當之無愧稱得上心有靈犀,點了點頭。

    翠嬤嬤壓抑不住心中狂喜,這年輕人也太不知進退了,真想著要在廣寒樓睡遍百來位姑娘?可三公子身邊的扈從是何等可怕身手,幾十個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了身,就你一個體型隻比文弱書生好些的年輕人,就想要撐下十招,真被你僥幸撐下來,還不得去病榻上躺個幾個月的,就算姑娘們脫光了在你眼前晃悠,可你褲襠那兒起得來嗎?她竊喜思量間,冷不丁抬頭瞧見那名跟在三公子和扈從身後的年輕公子轉頭,朝自己眯眼微笑,不知為何,她悚然一驚。

    徐鳳年看著心不在焉跟在後頭,走下廣寒樓,往後院湖邊走去,對於一路上不斷有親衛扈從加入也不以為意。對付一個三品扈從,在意隻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是飛狐城城牧背後的盤根交錯,北莽南北在對峙中逐漸交融,除去譜係繁瑣的耶律與慕容兩大皇室宗親不去說,真正屹立於這個皇朝最頂端的不過是封疆大吏的八位持節令和十二位大將軍,以及北王庭南朝官十餘位掌握話語權的廟堂重臣,這三十幾人各自代表錯綜複雜的勢力,或聯姻結親,或死磕死鬥,或交相呼應,或老死不相往來,極難理清。

    僅就南朝官而言,大體上,由兩具骨架撐起,一具是被譽為龍關貴族群的世族集團,頑固保守,自命清高,絲毫不遜色於舊春秋的豪閥高門,春秋大戰,中原門第凋零以後,北涼以北的龍關貴族更是氣焰倨傲,以貴族正統自居,出了大魔頭種的種家便是其中之一。一具是以三位大將軍為首的軍方勢力,一位是在姑塞州與持節令同等高位的黃宋濮,是一位春秋遺民,原本北莽王朝南邊士子不論本土士子還是春秋遺民,基本上都是筆吏文官,北邊人物才可出將入相,正是驚采絕豔的黃宋濮開了一個頭,才有後邊的被北莽女帝譽為“可算半個徐驍”的大將軍柳珪,以及賤民出身卻在軍界扶搖直上的楊元讚,這三名戰功卓著的大將軍,幾乎都紮堆在姑塞州往北那一條直線上,可見北莽對西線的重視程度,而飛狐城城牧澹台瑾瑜正是龍關大貴族澹台氏的旁枝嫡子,與另一個綿延五百年的貴族高門宇文家族素來有聯姻的習俗,渾然一體,不容小覷。

    離陽王朝如今孺婦皆知有士子北遷的說法,兩股洪流,一股流入江南士子集團,一股融入北方老牌貴族的熔爐。卻不知更有一股龐大的士子北逃,如過江之鯽湧入了北莽皇朝,除去水土不服的一批,自行夭折,籍籍無名,大部分都開始融入北莽尤其是南朝官,開始嶄露頭角,黃柳楊三位大將軍便是其中出人頭地的佼佼者,更有許多春秋遺民士子憑借真才實學,在南朝官中占據要位,這些人國破家亡,背井離鄉,隻要活著,就沒有一天不想著南下,而南下歸鄉,頭一個阻礙是什麼?是北涼,以及那個比三十萬北涼鐵騎還要出名的徐驍。

    北涼以北,一個蠢蠢欲動的強大王朝,以氣吞萬如虎之勢,靜靜望著一個離陽王朝。

    而徐驍以後,可能就會是此時這個走在嘉青湖畔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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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五章 好鳥

    嘉青湖瓶子巷一帶,湖畔每棵柳樹上都掛有大紅燈籠,夜晚遊湖也如白晝,方便一些癖好野鴛鴦戲水的嫖客,可見瓶子巷招徠生意,用心到了何種喪心病狂的境界。不過今夜流連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沒有這種畸形嗜好的,嘉青湖一片寧靜祥和,澹台箜篌帶著來到一座懸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額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學那武人莽夫大刀金馬坐下,伸出一隻手掌,示意可以比武技擊了。

    她當然不看好那名裝腔作勢的佩刀男子,自家奴才斤兩很足,別看三品以上還有二品與四重境界的一品,可三品武夫行走江湖,不說橫行霸道,卻也罕逢敵手,畢竟二品一品都有頂尖高手該有的矜持,一來沒機會也不輕易露麵,再者不屑出手。魔頭謝靈便是這種青壯漢子看稚童撒潑的心態,從來都不樂意插手,與武道修為毫無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驗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一品,那便是天門大開,好似一幅千江山圖長卷舒展,無人不沉醉其中,畫卷以外的角色,就成了土雞瓦狗,畫卷以外的場景,就顯得粗鄙不堪。本以為三兩下便解決事情的慕容箜篌瞧見扈從正兒八經一撩袍子係在腰間,一腳踏出,一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她便下意識身體前傾,心中有些詫異,難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隻大魚了?否則平日這名城牧府中十分傲氣的親衛,怎麼如此當回事情。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入室的親衛不急於出手,沉聲道:“家祖楊虎卿,師從中原雄意拳第十二代宗師傅秋劍,歸鄉自創龍相拳,雖被世人視作橫練外家拳,實則內外兼修。家父曾在軍陣殺敵,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進尤其擅長,出手無情,絕不拘泥於世俗看法,若有無理手,公子莫要奇怪。”

    徐鳳年微笑點頭,與他如出一轍,踏一腳伸一手,以禮相待。

    性子急躁的澹台箜篌翻了個白眼,這個楊殿卿,實在是婆婆媽媽,幾招完畢就好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鄭重其事,本公子可是與二哥約好了要去安陽那兒聽琴的,她不得不出聲喊道:“喂喂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還聊上了,敢情是他鄉遇故知啊,給本公子趕緊利索的!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哪來這麼多客套!”

    城牧府扈從楊殿卿率先出手,直線發拳,下盤穩健紮實,地麵被雙腳帶起陣陣塵土,周身如擰繩,可見孕育著驚人的爆發力,澹台箜篌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全力而為,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就說嘛,姓楊的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訓那幫不長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殺雞用牛刀。隻見那名佩刀青年左手按住樸拙短刀的刀鞘,以右手單臂迎敵,楊殿卿顯然也對這名年輕自負的過江龍蛇心生不滿,拳勢緊湊,緊繃而瞬發,擰裹鑽翻,身形與腳步渾然一體,一發而至,一寸搶先氣,勢如虹。

    徐鳳年右手在楊殿臣當胸擰拳上輕輕一拍,身體向後滑出兩步,既給了他一拳氣散再聚攏的機會,也給了自己騰挪空間,楊殿臣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說,家傳拳法不拘一格,朝這名年輕公子便是一記歹毒的腳踏中門鑽褲襠。徐鳳年屈膝抬腿,一個幅度恰到好處的側擺,輕輕掃掉淩厲攻勢,楊殿臣幾乎可以稱作是“順勢”就身擰如弓,騰空而起,鞭腿迅猛彈出,看得澹台箜篌拍手一聲喝彩。徐鳳年依舊是一隻右手,掌心擋住鞭腿,身體後撤一步,無形中卸去勁道,卻不鬆手,黏住以後,身體一轉,幾乎是以肩扛的姿勢,掄了一個大圈,將楊殿臣給摔了出去,楊殿臣飄然落地,腳下生根,沒有任何落敗跡象。

    唯恐天下不亂的澹台箜篌叫了一聲好,在她看來,這場技擊,談不上勝負分明,隻不過是那名佩刀年輕人手法古怪,以守為攻,僥幸沒有一潰千而已,她更欣賞楊殿臣這種暢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楊殿臣有苦自知,幾招過後,別看自己攻勢如潮,其實每一次都是按著這名年輕人的意圖而攻出,對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撐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龍相拳的殺招,耳邊傳來一個無異於天籟的溫醇嗓音,“別打了別打了,花前月下的,兩位都是高手,應該英雄惺惺相惜才對,搏命廝殺多煞風景。箜篌,再胡鬧,二哥可就不陪你聽琴了。”

    徐鳳年與楊殿臣相視會心一笑,一起收手,後者心懷感激地一抱拳,以楊殿臣的城牧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給足了這位佩刀青年臉麵。徐鳳年再清楚不過這些習武人的諸多習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楊殿臣能做到這一步,殊為不易,也就一絲不苟的抱拳回禮。這就完了?好不容易有熱鬧可看的澹台箜篌顯然十分不滿,瞪大眸子,憤憤望向那名提鳥籠的白袍紈子弟,喊道:“二哥!你怎麼回事,胳膊肘往外拐,還不許我找樂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實是爹娘撿來的,所以你一點都不心疼我,對不對?”

    白袍公子麵帶微笑站在湖畔,提著紫竹編織而成的鳥籠,養了一隻名貴龍舌雀,他約莫二十五六,麵如冠玉,極為玉樹臨風,這副能教小娘子尖叫的好皮囊,比起世子殿下真容可能要差上一些,不過比較當下帶了麵皮的徐鳳年,可就要出彩許多。他對妹妹的蠻橫無理,實在是頭疼,氣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饒過我吧!你就當我是撿來的成不成?”

    澹台箜篌嘴上不饒人,但麵對這名親人,明顯語氣中帶了許多邀寵的親昵俏皮,並無半點生冷,小跑出了水榭,到二哥身前,叉腰嘟嘴委屈道:“放屁,你與大哥都孿生兄弟,你若是撿來的,爹娘豈不是就我一個親生女兒?”

    是飛狐城頭號浪蕩子卻無惡名流傳的澹台長安,眼中溫煦笑意,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苦笑道:“你呀你,這話要是被你大哥聽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那書呆子更寵你,才不與你生氣。來,說說看家誰最心疼你,說對了,二哥給你驚喜。”

    澹台箜篌雙眸笑成月牙兒,挽著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沒跑的。”

    英俊公子哥開懷大笑,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明明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妮子,到了書呆子那邊就要牆頭草轉變口風,不過聽著還是讓二哥舒心,院子那邊我讓下人給你準備了梅花粥,梅花花蕊可都是臘春時分二哥一朵一朵親手摘下的,好幾次從樹上結結實實摔下來,都沒敢告訴你。”

    澹台箜篌抱著二哥,雀躍道:“就知道二哥對我好啦,以後不嫁人,給你做媳婦!”

    澹台長安彈指敲了一下口無遮攔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給二哥做媳婦,成何體統!”

    讓妹妹幫忙拿著鳥籠,還不忘告誡眼珠子悄悄轉動的她若是膽敢私自放了龍舌雀就喝不到梅花粥,見她一臉泄氣,澹台長安這才笑望向徐鳳年,作揖後真誠致歉道:“澹台長安替頑劣妹妹給這位公子說聲對不住,她性子其實很好,就是調皮了一些,總是長不大,公子不要往心去。聽聞公子要見魏滿秀,如若不介意長安多此一舉的引薦,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繡球閣。”

    徐鳳年微笑搖頭道:“當不得澹台公子如此興師動眾,明日還會再來廣寒樓,就不勞煩了。”

    澹台箜篌撇嘴道:“真是不知好歹。”

    見澹台長安轉頭瞪眼,她吐了吐舌頭,伸出手指去逗弄那隻學舌比上品鸚鵡還要惟妙惟肖的龍舌雀,她一說三公子武功蓋世,雀兒便跟著學舌,嗓音果然與真人一模一樣,孩子心性的澹台箜篌笑得不行。

    徐鳳年輕聲笑道:“好鳥。”

    耳尖的澹台長安竟然靦腆地朝自己褲襠瞧了瞧,一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唏噓,“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棄的話,就與我痛痛快快喝上幾杯。”

    容不得徐鳳年拒絕,澹台長安就快步走上前,拉著他的手臂,走向安陽小姐的獨棟小院,殷勤熱絡道:“說來公子可能不信,長安一見你就覺著親近。”

    見到徐鳳年眼神古怪,澹台長安哈哈笑道:“放心,我沒有斷袖之癖,雖說不至於無女不歡,卻也恨不得自己是夜禦十女的真爺們,不過前些時候與一個世交子弟打賭,在風波樓那邊女人肚皮上賭傷了身子,這段時間見著漂亮女人就跟見著洪水猛獸一般,不過暫時對男人仍是沒有興趣,公子放一百個心。”

    徐鳳年直截了當道:“不算放心。”

    澹台長安不怒發笑,而且笑聲爽朗,沒有半點陰沉氣息,這名以玩世不恭著稱的大紈,似乎天生有種水到渠成的親切感,“跟實誠人打交道,就是輕鬆,那我也就順水推舟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公子你多費心思揣摩,是長安看對眼的人,隻要不是存了壞心,否則便是打我幾拳罵我幾句,都是好事,我可能當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臉色,事後也一定會後悔得不行,公子若真與澹台長安成了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徐鳳年跟著走入人走茶涼便再換一輪熱茶的幽靜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錢了,見了誰就逮著做朋友?”

    始終拉住徐鳳年不放的澹台長安轉頭一臉受傷表情。

    澹台箜篌一拍額頭,有這樣的無良二哥,真是丟人現眼。不過她倒是沒覺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個窮酸白丁來往,甚至是稱兄道弟有何任何不妥。何況這位佩刀的外地人,長得也不算歪瓜裂棗,武功嘛,年紀輕輕就能與楊殿臣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會被拉去喝酒聊天說廢話,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還不得請回城牧府邸當菩薩供奉起來。

    安陽小姐如先前徐鳳年在二樓窗口所見,是一位體態豐腴肌膚白皙的美人,身披錦繡,襯托得如同公侯門第養尊處優的貴婦,這般雍容氣態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權貴男子愛憐欲望的,男孩窮養出誌氣,女子富養出氣質,是很實在的道理。離陽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種是春秋亡國的嬪妃婕妤,隻不過二十年過後,已然成為絕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種是獲罪被貶的官家女子,第三種才是自幼進入青樓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長為花魁。眼前這位捧琴的廣寒樓頭牌,根據李六所說,便是橘子州一個敗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後,身為廣寒樓的大當家,澹台長安對待安陽小姐仍是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笑眯眯道:“安陽姐姐,能否來一曲高山流水?我與身邊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緣。”

    安陽小姐抿嘴一笑,顯然熟諳這名澹台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餘寒暄,隻是點了點頭。

    徐鳳年無奈道:“在下徐奇,姑塞州人士,家沒有當官的,都掉錢眼了,做些龐雜生意,主營瓷器。”

    澹台長安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過為了顯示誠意,我還是說一下,鄙人澹台長安,我們家這個澹台隻是那個龍關豪門澹台氏的小小旁枝,參天大樹上的一根細枝椏而已,嚇唬不了真正的顯貴。長安二字,我覺得爹娘給得不錯,不是什麼奢望飛狐城長治久安,隻不過想著讓我長久平安罷了,徐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懷大誌的家夥嗎?我倒是裝模作樣,好拐騙那些非公卿將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萬八千,喂喂,安陽姐姐,好好彈你的琴,別欺負我不懂琴,也聽出你的分心了,我說的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個!”

    徐鳳年啼笑皆非,對於危險的感知,他身懷大黃庭,比起心有靈犀的小丫頭陶滿武還要敏銳,澹台長安除非是金剛境以上的高人,否則還真就是沒有半點惡意的有趣家夥了,隻不過看他麵相與腳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尋常紈,若是故作掩飾,那不論是心機還是修為,徐鳳年不管進不進這棟院子,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就當做既來之則安之。

    對於觀象望氣,是行走江湖的必須技巧,至於是否岔眼,得看雙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錢財的富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粗細金項鏈,或者身上掛滿一貫貫銅錢的,能是真正的富賈?富可敵國時,多半素袖藏金。氣機一旦內斂,除非高出兩個境界,由上而下觀望,才能八九不離十,否則就很難準確探查,好似安陽小姐豐滿胸脯間那塊被夾得喘不過氣的翡翠,本是諸多種寶石中不起眼的一種,可因為翡翠得天獨厚的賭石一事而興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們鍾情的並非翡翠本身,而是剝開石皮的那個賭博過程,動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斂起氣息,好似與其他高手在對賭,這才有了高深莫測一說,否則你一出門,就有旁觀們轟然叫好,嚷著媳婦媳婦快看快看,是二品高手耶。若是一品高手出行,路人們還不得拖家帶口都喊出來旁觀了?未免太不像話了。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讓你陰溝翻船,也能讓你踩著別人一戰成名。若是到了與天地共鳴的天象境,另當別論,別說一品前三境,乃至第四重境界的陸地神仙,幾乎可以辨認無誤,但是如三教中聖人一般韜光養晦,不好以常理揣度,這也是當初龍虎山趙宣素老道人返璞歸真,為何能接連蒙蔽李淳罡與鄧太阿兩位劍仙的根由。其餘以力證道的武夫,都難逃“天眼”。

    強如天下第一的王仙芝或者緊隨其後的拓跋菩薩,兩人被稱作一旦聯手,可擊殺榜上其餘八人!他們則根本不需要什麼天象,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這兩尊神人散發出的恐怖氣焰,這兩人除了對方,不管對上誰,都算是碾壓而過,任你是陸地神仙,都要純粹被以力轟殺。

    澹台長安還真是不遺餘力地掏心掏肺,聽著琴聲,看了一138看書網喝他親手所煮梅花粥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眯眼道:“說來讓你笑話,我的誌向是做一名鄉野私塾的教書先生,對不聽話的男童就拿雞毛撣子伺候,對女娃兒就寬鬆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頭,隻是想著她們長大以後的模樣,亭亭玉立了,嫁為人婦啦,相夫教子了,不知為何,想想就開心。”

    徐鳳年平淡道:“這個遠大誌向,跟多少朋友說多少遍了?”

    澹台長安無辜道:“信不信由你,還真就隻跟你說起過。”

    徐鳳年忍不住側目道:“澹台長安,你摘梅花的時候摔下來,順便把腦子摔壞了?”

    喝粥卻聆聽這邊言語的澹台箜篌噴出一口粥,豎起大拇指笑道:“徐奇,說得好!”

    澹台長安白眼道:“姑奶奶,剛才誰罵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罵你幾句?與人罵戰,你二哥輸給誰過?”

    澹台箜篌做了個鬼臉,再看那名佩刀青年,順眼許多了,起碼二哥狐朋狗友不計其數,可真敢說二哥腦子摔壞的好漢,不能說沒有,但也屈指可數,再說了這位外地遊子可是才認識沒多久,這份直來直往的膽識氣魄,就很對她這位城牧府三公子的胃口,跟這碗梅花粥一般無二!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話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她慢悠悠吃著梅花粥,心情大好。

    澹台長安問道:“徐奇,你的誌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當不差,是做洪敬岩那般萬人敬仰的武夫?還是洛陽那般無所顧忌的魔頭?或者再遠大一些,成為咱們北莽軍神那樣足可稱作頂天立地的王朝百年,獨此一人?”

    徐鳳年想了想,平淡道:“沒那麼大野心,就是想著家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慕容箜篌似乎想起在四樓自己的言語,也不管這個徐奇是否聽得見,細聲細氣小聲嘀咕道:“對不住啊,徐奇,我在廣寒樓也就是隨口一說。”

    澹台長安破天荒沉寂下來,良久過後,舉杯輕聲道:“挺好啊,比我的誌向要略大一點點,我就不待見那些口口聲聲經世濟民的家夥,飛狐城這樣的人太多了,我許多朋友也一樣,總是望著老高老遠的地方,腳下卻不管不顧,爹娘健在不遠遊,他們不懂的。”

    見到徐鳳年眼神投過來,澹台長安尷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沒說你的不是,我不學無術,好不容易記住一些道理,就瞎張嘴。”

    徐鳳年笑了笑。

    澹台長安跟撞見鬼一般,開懷大笑道:“徐奇啊徐奇,你這吝嗇哥們終於舍得施舍個笑臉給我了,來來來,好漢滿飲一杯,咱們哥倆走一個?”

    徐鳳年舉杯走了一個,一飲而盡。

    因為想起了許多往事,他當然喜歡那個娘親在世的童年,無憂無慮,與兩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鬧,就算是娘親督促念書識字嚴厲一些,日子也無憂無慮,連天塌下來都不怕。娘親有一劍,老爹有三十萬鐵騎,他一個不需要承擔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麼?

    世子殿下也不討厭那個少年時代,與臭味相投的李翰林,耳根子最軟更像個女孩子的嚴池集,闖禍身先士卒背黑鍋也不遺餘力的孔武癡,想起或者撞上不順心的事情,就拿徐驍撒氣,順手抄起掃帚就敢追著他打,不說在王朝藩王府邸,恐怕在任何一個士族頭,都是無法想象的荒誕畫麵,可每次徐驍都不生氣,一開始徐鳳年不懂,隻是覺著徐驍對不起娘親,就得挨揍,他要是敢生氣,他就跑去陵墓娘親那兒告狀,長大以後,倒不是說真的還想與徐驍在牛角尖較勁,一定是憋著怨氣才隨手抄起板凳掃帚就去攆人,隻不過習慣成自然,很多時候手癢順手而已,世人眼光如何,他們這對父子還真半點都不在意。

    徐鳳年緩緩說道:“澹台長安,如果沒有說謊,你的誌向其實挺不錯。”

    澹台長安使勁點頭道:“就知道你會理解我,不多說,再走一個!”

    徐鳳年白眼道:“走個屁,為了見魏姑娘能省些銀錢,在喜意姐那邊喝了一整壺黃酒,再走就真得躺這兒了。”

    澹台長安痛痛快快獨自喝了一杯,嘖嘖道:“厲害厲害,徐奇,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樣,可我不管如何討好,喜意姐就是從不讓我進她屋子,更別說在她屋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歲第一眼瞧見那時還是花魁的喜意姐,就驚為天人,這樣的姐姐,多會體貼人,這朵如今風韻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沒二話!我之所以買下廣寒樓,一半都是衝著喜意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邊掙銀子自己開銷,再就是替家邊籠絡些人脈,反正兩不誤,我這輩子也就做了這麼一樁讓老爹舒坦的事情。”

    饒是見多了紈子弟千奇百怪嘴臉的徐鳳年也有些無言以對。

    這哥們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還真就要投帖結拜了。

    澹台長安就跟沒見過男人喜歡自作多情的娘們一般,也不計較徐鳳年是否陪著喝,自顧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實打實上好的燒酒,很快就滿臉通紅,他的身子骨本就虛弱,已經有了舌頭打結的跡象。

    徐鳳年起身說道:“天色不早,先走了,明天再來。”

    徐鳳年笑著向安陽小姐告罪一聲:“徐奇委實是囊中羞澀,不敢輕易進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廣寒樓花魁含蓄微笑道:“無妨,明日先見過了秀妹子,後天再來這院子聽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還敢收徐公子的銀錢,安陽可就飯碗不保了。”

    澹台長安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雙手抱拳道:“徐奇,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細,到時候兄弟沒得做,冤枉大了。”

    徐鳳年走出院子,去四樓喜意那邊接回陶滿武。

    小院幽靜,可聞針落地聲。

    澹台長安還是喝酒,隻不過舉杯慢了許多。

    安陽小姐托著腮幫,凝視著這位有趣很有趣極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了許多年,好似看透了,但總覺得還是沒有看透。

    隻覺得這樣安靜看著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澹台箜篌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被拍了一下手背,縮手後哼哼道:“小氣!”

    澹台長安漲紅著一張英俊臉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萬一哪次二哥不在,與誰喝醉了,被人欺負,到時候二哥還不得被你氣死!”

    城牧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繼而收起笑臉,小聲問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這個徐奇的底細?”

    醉眼惺忪的澹台長安搖頭道:“不查。”

    澹台箜篌皺眉道:“為何?這家夥才及冠之年的歲數,比我大不了幾歲,就能與楊殿臣打個平手,不奇怪嗎?”

    澹台長安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澹台長安,這麼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徐奇徐奇,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澹台箜篌踢了一腳二哥,氣憤道:“歪理!”

    見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問道:“二哥,你還真想當教書匠?以前沒聽你說啊,是騙那徐奇的吧?”

    澹台長安趴在幾案上,一手握杯,望著頭頂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這樣打鼾睡去。

    徐鳳年再見到喜意姐,她可就真是沒好臉色了,肯定是在為那一拍耿耿於懷,徐鳳年也就樂得裝傻,抱著陶滿武走下樓,緩緩離開夜深人靜的瓶子巷,出樓時朝四樓一處窗口擺了擺手。

    喜意慌張躲過身子,滿是羞意恨恨罵道:“流氓!”

    她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咬著嘴唇,媚眼朦朧,此時她的媚態,幾乎舉城無雙。

    徐鳳年走出瓶子巷,小姑娘抱著心愛的瓷枕,嘴角忍不住翹起,抱著它,可比背那沉重行囊舒服多了。

    徐鳳年眯起眼,內心並不如他表麵那般輕鬆閑淡。

    除去舒羞精心打造的麵皮這類可以親見的玩意,以及王府梧桐苑那個做傀儡的偽世子,一趟北行,意味著整個北涼王府智囊的縝密運作,實在是在暗地做了太多隱蔽事情,例如徐鳳年如今身上這張以備出留下城以後的路引,就意味著他來自一個無比“真實”的姑塞州家族,是一個如假包換做瓷器生意家族的庶出子弟,世子殿下的其中一張生根麵皮也因此而來,而那個可憐正主篤定了不知死在何處,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葬入祖墳,豎起墓碑。一環扣一環,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徐驍明言,隻要世子殿下出了北涼,就不再派遣任何死士護駕,李義山與當局者都毫無異議,因為都知道再有死士跟隨,就會有蛛絲馬跡可尋,須知北莽有一張緊密蛛網,籠罩整個皇朝。而這一隻隻嗜血蜘蛛,最敏感蛛網上一丁半點的風吹草動。

    蛛網是朱魍諧音,是北莽天子近臣李密弼一手創建,模仿離陽王朝的趙勾,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提竿捉蝶捕蜻蜓,聽著詩情畫意,卻是血腥無比,一旦被黏粘在杆上,就要人頭落地,因為這個陰暗機構可以先斬後奏,足見北莽女帝對李密弼的信賴,故而後者一直被視作第九位影子持節令,無法想象,這名權傾朝野染血無數的儈子手已經手刃數位耶律皇室,慕容氏子孫更是大多死於他手,在二十年前,他還隻是一名鬱鬱不得誌的東越寒族落魄書生,興許真是南橘北枳,有些人物注定要蟄蟲一遇風雨化成龍。李義山曾說,死一個李密弼,等於斬去北莽女帝一眼一臂。

    可這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書生,算是暗殺的老祖宗,除了老死,或者被北莽女帝賜死,實在沒有被刺殺的可能。

    澹台長安是真風流還是假紈,徐鳳年一時間看不穿,但將入飛狐城所有細節權衡算計以後,確定並無露出馬腳的可能,就不去庸人自擾,說到底,大不了殺出城去。

    陶滿武突然小聲說道:“你走了以後,我一句話都沒有說。不過喜意姨有說你是流氓。”

    徐鳳年點頭笑道:“你知道什麼。女人說你是流氓,是誇人的言語。”

    陶滿武哦了一聲,約莫是報複他不許與喜意姨說話,不斷重複道:“流氓流氓流氓……”

    徐鳳年撇嘴譏諷道:“這位小姑娘,想讓本公子拍你屁股蛋,還早了十年!”

    陶滿武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偎在他懷,這次隻說了一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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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六章 眉頭

    借著城內青樓林立的東風,飛狐城夜禁寬鬆,甚至這個時分仍有有許多擔貨郎托盤擔架來到街上,歌叫吆喝買賣,陶滿武是個小吃貨,填不飽肚子就睡不安穩,到頭來受罪的還是徐鳳年,於是掏了塊小碎銀一口氣買了兩碗紫頸菊花瓣熬成的金飯與幾樣糕點,到了客棧,正是李六守夜,以往這個點上,他多半是在打瞌睡,大概是來回了趟瓶子巷,興奮得不行,徐鳳年要了張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壯憨厚小夥子說了聲好咧,也不與這位徐公子太過客氣生分,見昵稱桃子的小姑娘捧著顆精美瓷枕,也吃不準什麼來路,不便多問。徐鳳年指了指樓上,陶滿武就停下吃食動作,連忙抹嘴起身,徐鳳年把剩下糕點都送給李六。

    到了房中,背對陶滿武,馭出那柄暗殺過閘狨卒的飛劍蚍蜉,指甲刺入手心,在浮空飛劍上一抹,看似輕描淡寫,卻玄機重重,十二柄出爐時辰各有不同的飛劍胚子,紋理是也天壤之別,飲血成胎這個細工慢活,鮮血多一絲則滿溢傷劍紋,少一絲則劍氣衰弱,紋理好似通靈飛劍一張嘴,容不得半點疏忽,徐鳳年沒有急著收回蚍蜉入袖,望著眼前那一抹如風吹清水起微漾的風景,輕輕歎息,廣寒樓的喜意,最讓他心生感觸的不是她的音容,而是屋內那些好似離陽王朝清流名士玩弄翰墨的小擺設,美人榻,黑釉盞,三腳蟾蜍滴硯,徐鳳年進入龍腰州後一直陰霾的心情,終於好了幾分,青樓花魁尚且如此鍾情中原雅致器物,想必逃竄湧入北莽的那些春秋破落士子,多半即便是流寓異鄉,也不改先前膏腴土地千百畝的富貴常態,這些每逢太平盛世就會死灰複燃的雅士習氣,終歸會潛移默化,對北莽權貴階層產生巨大而緩慢的影響,就如世子殿下養劍如出一轍,緩緩滲透入這個尚武好戰的蠻夷皇朝,北莽女帝以極大度量接納了春秋遺民,大肆提拔士子書生,其利顯著,其弊卻隱蔽,風流不輸南方任何世家子的澹台長安便是一個絕佳例子,一籠龍舌雀能買多少匹戰馬多少甲胄兵器?

    徐鳳年悄悄收起蚍蜉,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頭看了眼趴在床上托腮幫凝視瓷枕的陶滿武,笑了笑,打趣說道:“小財迷,以後要是出城遠行,你也帶上瓷枕?不怕累?”

    陶滿武一臉堅定道:“我可以背著錢囊,捧著瓷枕!”

    徐鳳年點頭道:“很好,沒銀子花了,我就可以賣了瓷枕換酒喝。”

    陶滿武緊張萬分,仔細瞧了一眼徐鳳年,如釋重負,咧嘴一笑。對於自己的靈犀天賦,小姑娘自打記事起,就一直懷揣著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卻是從未有過的沾沾自喜。徐鳳年好奇問道:“你能看穿人心,是連他們心言語都知道,還隻是辨別心思好壞與心情轉換?”

    陶滿武猶豫了一下,死死閉著嘴巴。

    徐鳳年笑道:“聽說飛狐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餅,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鵝鴨,段家羊肉飯從食,有很多好吃的,蘇官巷集市廟會上有羊皮影戲,有各種說書,士馬金鼓鐵騎兒,還有佛書參請,有榮國寺撲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術,有弄禽人教老鴉下棋,有這麼多好看的,想不想邊吃邊看?”

    陶滿武哼了一聲。

    徐鳳年一臉遺憾道:“行,那明兒我自己去逛蕩,你就留在客棧抱著瓷枕數碎銀好了。”

    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徐鳳年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燈,在床上靠牆盤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個滾兒,趁機輕輕踢了他一腳,徐鳳年不理睬,凝神入定,一個時辰後還要飼養飛劍黃桐,好在大黃庭能夠讓人似睡非睡,養劍十二,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勞心勞力,不至於太過困乏,事實上就算沒有攤上養劍這樁事,徐鳳年也不敢睡死。過了半響,習慣了在徐鳳年懷意味著入睡的小姑娘鬆開冰涼瓷枕,摸摸索索鑽入溫暖懷中,很快就打著細碎微鼾,安穩睡去。徐鳳年依次養劍三把,天色泛起魚肚白,把陶滿武裹入棉被睡覺,拿起就放在床頭的春雷刀,走到窗口,伸了個神清氣爽的懶腰,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談不上好壞,也就不庸人自擾,酣暢淋漓斬殺謝靈以後,且不論開竅帶來的裨益,整個人的心態與氣質也都渾然一變。

    窗外漸起灰幕小雨,淅瀝瀝春雨如酥,輕風潤物細無聲。陶滿武悠悠醒來,看著那個背影,怔怔出神,這個世界在她眼中自然與常人不同,在小姑娘看來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層光華,大多數是灰白,市井百姓大多如此,偶有人散發不同程度的青紫彩暈,爹便是如此,如青山,董叔叔則有紫氣纏身,將死之人,則是黑如濃墨,壞人殺氣勃發時,會是猩紅,刺人眼眸,像喜意姨這般言行一致的好心女子,內外暖黃,世間萬物,在陶滿武眼中分外絢爛,愈是長大,愈發清晰,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深紫透染金黃,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景象。

    陶滿武不會知道,她若是被有心人察覺,便會被視作是釋教的活佛轉世,是道門的天人降世,可惜謝靈不知為何不曾識貨,若是將注意力放在她這顆七彩琉璃心上,而非世子殿下身上,說不定可以借力一舉重返巔峰時的指玄境界,至於事後是否受到氣數反撲,相信以魔頭謝靈誓殺洛陽的執念,斷然不會在意。

    徐鳳年沒有打斷身後小姑娘的審視,等她收回視線,才轉身笑道:“吃過了早飯,帶你去看廟會。”

    陶滿武一臉疑惑,約莫是不理解他為何大發慈悲,在她看來,這個不以真麵目示人的壞蛋家夥精明而市儈,讓自己吃足了苦頭,怎麼才一晚上就變了口風?

    徐鳳年輕笑道:“我已經想好,到時候獨自離開飛狐城,就不帶你這個拖油瓶出城了,放心,不耽誤你吃穿,肯定比跟著我要舒服愜意。這不趁著還在一起,假扮幾天好人,省得被你記恨。我可是聽說你這種可以看透人心的家夥,每當念念不忘,老天爺必有回聲。我還想好好活著,整天提心吊膽,不好受。”

    小姑娘咬著嘴唇,死死盯著他,估計是確定了他沒有說謊,是真打算將她留在飛狐城,本該慶幸逃離水生火熱的小妮子,不懂什麼城府掩飾,一臉黯然。

    徐鳳年也不火上澆油,牽著她下樓,吃過了暖胃的早點,一同走向城西的蘇官巷,一路上小姑娘都冰冷著小臉蛋,沒個好臉色給新加上冷漠無情印象的徐鳳年。不過孩子湊巧感觸的悲歡離合,像一壺新酒,味道都在那上邊飄著,不像成人的老酒滋味,都沉澱在了酒壇子底部,不喝光便搖勺不幹淨。徐鳳年用一串糖葫蘆和一隻裝有結網蜘蛛的小漆盒,就讓陶滿武陰轉多晴,盒子取名“奇巧”,也是中原傳入北莽的精致玩件,將小蜘蛛貯藏入盒,次幾日便可觀察結網疏密,本是春秋諸國七夕節女子多半要購買的相思小物品,在盒內放小紙寫上愛慕男子的姓名,蛛絲意味著月老紅繩,算是祈求一個好兆頭,若是結網緊密繁盛,女子自然要見之暗自慶幸喜悅。

    徐鳳年步子大,兩次遊曆後,對這類廟會種種表演販賣見怪不怪,嫌棄瞪大眼睛走顧右盼的小妮子走得慢,就幹脆讓她騎在脖子上,陶滿武正跟這家夥生悶氣呢,才不管淑女體統,當仁不讓騎了上去,小腦袋擱在大腦袋上,一顆糖葫蘆都不給他吃,饞死他才好。

    看了會兒素紙雕鑒的簡陋皮影戲,是講述涼莽兩地的邊境戰事,北莽黃宋濮在內幾位將軍當然是情理之中的雕琢以堂堂正貌,而北涼王徐驍以及小人屠陳芝豹則刻以猙獰醜形,對飛狐城百姓來說很討喜,徐鳳年一笑置之,沒冤枉徐驍,倒是陳芝豹那般風流鼎盛的白衣兵仙,給雕刻成如此不堪入目的醜角形容,有失公道。提弄傀儡的藝人扮演著說書人的角色,紙雕人物既然是兩朝邊境首屈一指的軍界權臣,也就離不開戰火紛飛,這與酒肆茶樓說書講史的征前之事略有區別,說到刻意渲染的激烈戰事時,觀眾們目不轉睛,屏氣凝神,十分入戲。

    徐鳳年才走開,就看到澹台長安與妹妹澹台箜篌帶著幾名扈從走在熙攘人流中,澹台箜篌手也提著一隻奇巧蛛盒,不過是紫檀盒子,所耗銀兩遠不是陶滿武手中木盒能夠媲美的,盒中吐網蜘蛛更有差異,想必城牧三公子的蜘蛛也會理所應當的吐網更密,大概是銀子多了,便會奇巧更奇巧。雙方對視後,澹台長安笑容燦爛,率先走來,扭頭對妹妹得意道:“怎樣,被我說中了吧,徐奇肯定會來廟會。”

    澹台箜篌瞪了一眼徐奇,無奈道:“不就是打賭輸你一兩銀子嘛,得意什麼。”

    澹台長安大笑道:“二哥賺別人百兩黃金那也不見得如何高興,指不定還是他們偷著樂,不過賺你一顆銅板兒都值得開心。”

    徐鳳年比澹台箜篌還要無可奈何,這飛狐城頭號紈的二公子真是神機妙算,不知為何,徐鳳年是真相信澹台長安在這兒守株待兔,而非讓人盯梢,一來以徐鳳年如今的玄妙五感,能夠輕易探知周遭的特殊視線,再者對這位誌向是做鄉野教書匠的無良子弟並不惡感,這不能叫英雄相惜,可以算作是紈相惜。尤其是陶滿武並無異樣後,徐鳳年更是鬆了口氣,澹台長安是個有話直說的爽快性子,見陶滿武長相可愛,伸手去捏小臉頰,被躲過以後,也不以為意,就拿自家妹妹開涮,“我這妹妹口口聲聲要嫁給我做媳婦,其實暗地對赫連家一位俊彥思慕得緊,這不就買了奇巧,回頭肯定就要偷偷摸摸做賊一般寫下那名英俊公子哥的姓名,若今天見不著徐奇兄弟,我也不說破她心事,撐死了深夜爬牆,去偷出那張紙條丟掉,讓她第二天對著蛛網第哭死。”

    漲紅臉的澹台箜篌一腳猛踩在澹台長安腳背上,後者一陣吃痛,倒抽冷氣,對這個寵溺慣了的妹妹,隻能敢怒不敢言。

    一起逛了半個時辰,澹台長安便被按耐不住的澹台箜篌拉走,二公子與徐鳳年約好晚上在廣寒樓喝酒,被妹妹強行拖著離開。望著這對關係融洽的兄妹,徐鳳年站在原地,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陶滿武伸出小手揉了揉他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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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七章 與北涼王說北涼

    陶滿武心安理得騎在某位壞蛋的脖子上,居高望遠,悠遊廟會,冷不丁發現假麵假名的家夥停下腳步,循著視線看去,是一個消瘦小姐姐站在眼前,怯生生遞出一張纖薄招子。徐鳳年愣了一下,從這個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手中接過招子,這類招子是說書先生招徠生意的小手段,粗略寫有幾句所講內容梗概,不論是說鐵騎兒還是煙花粉黛還是人鬼幽期,酒香還怕巷子深,除了正主呆在酒肆茶坊,就讓搭台的去街上遞請顧客入內旁聽,排場大小與名氣高低掛鉤,一些著名說書人,往往可以在鬧市酒樓外頭懸掛出金字帳額,眼下這位就相當寒磣了,僅以幅紙用緋帖尾,但讓徐鳳年訝異的是認得這個小姑娘,正是出北涼前在城內僻靜茶樓內見到的那對爺孫,年邁目盲說書人酌酒而談,小姑娘捧一隻劣質琵琶。

    徐鳳年看到招子上所寫,更是一驚複一驚,竟然敢在北莽城池內說北涼世子千遊曆的故事?環視一周,安靜望著這個小姑娘遞出十幾份招子後,這才背著陶滿武尾隨她走入一棟生意相對冷清的茶坊,落座後,要了一壺茶水,果真看到茶坊中心位置空出一塊,目盲老者習慣性在小板凳上擱了竹板與一碗濁酒,他孫女遞完了簡陋招子,就小跑到老人身邊,小心翼翼捧起琵琶,與相依為命的爺爺輕聲說了幾句,約莫是老人所說北涼世子殿下,太過新鮮得驚世駭俗,遞出的招子大多引來了樂意付出茶資的實打實客人,讓茶坊老板眉開眼笑,對自己的眼光魄力都十分滿意。目盲說書人端碗小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並未步入正題,而是朗聲道:“今日老兒不說那男女纏綿的煙粉,也不說那人世之外的靈怪,隻說這北涼世子腰懸雙刀的數千遊曆,博取看官們幾聲笑,足矣。”

    老說書人言畢,小姑娘順勢一抹琵琶,清脆響起。

    老人再捧碗喝一口茶坊老板打賞的烈酒,輕輕放下,拿起竹板,按規矩念白道:“聰明伶俐本天生,懵懂紈未必真。荒唐隻因時勢起,金戈戎馬談笑深。九曲長河比心淺,十重鐵騎如雷震。豈會酒色忘江山,才知詩書誤世人。”

    琵琶聲漸起,但仍是小橋流水婉轉,不聞鏗鏘。

    坐在角落的徐鳳年會心一笑,不再去看搭檔嫻熟的爺孫二人,隻是望向窗外車水馬龍,有些佩服這個上了年歲的說書人,竟然敢在北莽境內說世子殿下的好話,不過好在北莽風氣粗野而開明,不興什麼文字獄,極少因言獲罪,哪怕抨擊朝政,也無大事。老人所說當然是道聽途說而來,與真相大有出入,不過噱頭不小,聽眾們也覺著津津有味,尤其是當說到襄樊城外世子殿下單槍匹馬麵對那靖安王趙衡與整整千騎鐵甲,一些起先不以為然的茶客們都入了神,幾個本想著抬腳走人的聽眾也都坐回位置,重新與店小二要了壺茶水。而目盲老人也在此時故作停歇,茶客們知道這是要收錢了,倒也有幾桌丟了些銅錢到一隻大白瓷碗,叮叮咚咚,十分悅耳。

    老人不再賣關子,繼續娓娓道來,當他說到北涼世子持矛捅死一員驍勇騎將,茶客們立即抱以驚歎嘖嘖聲,先是麵麵相覷,然後開始議論紛紛,大抵都是不信這名世子殿下能有如此馬戰本事,對於靖安王趙衡,北莽百姓因為說書先生講多了當年離陽王朝皇子奪嫡的精彩好戲,也有所耳聞,知道這名藩王隻是時運不濟,才沒能成為九五至尊。徐鳳年見陶滿武聽得咋舌,瞪大眸子,一副恨不得跑去催促老先生快說快說的俏皮表情,徐鳳年便在桌底下刺破手指,滴血養劍,收入袖中後,倒了杯茶水,閉目凝神。目盲老人拿捏巧妙,當聽眾們又有些不耐煩,終於說到天下道教祖庭的龍虎山,插敘了一段當年大將軍徐驍馬踏江湖的事跡,聽眾們立即又給吊起胃口。徐鳳年啞然失笑,大雪坪一戰,活下來沒幾個,這幾個都絕不會泄露天機,老人說得便玄之又玄了,講到那徽山牯牛降紫雷陣陣,隻說成了是劍神李淳罡的無上神通,聽眾們大多嗤之以鼻,看情形,這羊皮裘老頭兒不得比咱們北莽軍神拓跋菩薩還厲害?那武評十位,怎的就沒這位老劍神?隻聽說有個拎桃枝的鄧太阿嘛。老人聽到噓聲以及無數喝倒彩,不急不躁,這時候琵琶聲愈演愈烈,猶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讓人擔心小姑娘那雙孱弱纖手是否支撐得住.

    老人在琵琶聲營造出的壯闊氛圍中,說起了壓軸好戲一般的飛劍臨世,說老劍神以劍來二字,就教徽山與龍虎山數千柄劍一齊飛至大雪坪當空,遮天蔽日。聽眾們瞠目結舌,乖乖,難道還真是天底下屈指可數的陸地神仙?當老人說到龍虎山趙天師出聲要老劍神還劍天師府,老人一頓,一字一字說道:“看官們可知下文如何?”

    得,掏錢掏錢,這次茶客們給銅錢十分痛快,稀嘩啦很快就就將大碗裝滿,性子急的跑去丟完了銅錢,坐回座位就趕忙說道:“老頭兒,快說快說!”

    目盲說書人喝了口酒,笑道:“那劍仙境界的李老前輩朗聲傳話給偌大一座龍虎山,世子殿下說還個屁!”

    整座茶坊一片死寂,隨即轟然叫好,許多隻覺得解氣的茶客都開始猛拍桌子。徐鳳年身邊的陶滿武噗嗤一笑,徐鳳年掏出一塊幾分重的小碎銀,撇撇頭,小丫頭本就覺得老先生說書精彩紛呈,見這個小氣鬼竟然破天荒闊綽了回,總算給了個笑臉,抓住碎銀就跑向茶坊中心,滿臉通紅輕輕放入碗中,再跑回徐鳳年身邊,依偎在他身邊不敢見人。眾人也隻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十有八九是無聊的富貴子弟,錢多到沒地方花了,也無多想。

    目盲說書人,說至東海武帝城,隻說世子殿下端碗上城頭,卻沒道出原委,茶客們聽得驚心動魄,不約而同想著這位世襲罔替的北涼世子還真是膽大包天,倒也不探究底細,聽說書人說故事,較真做什麼。當老人說起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王仙芝飛掠到東海水麵,劍神劍開天門,王仙芝讓東海升起,茶坊頓時全部寂靜無聲,北莽民風彪悍,飛狐城再陰柔,那也是相對其它城鎮而言,骨子終究也流淌著尚武的鮮血,他們可以看不起離陽王朝的帝王公侯,看不起那些軟綿綿的名士風流,卻絕對不會看不起登榜的春秋名將顧劍棠,更不敢看不起稱霸江湖一甲子的武帝城城主,北莽上下,隻會遺憾這位老武夫不是本朝人物,卻不會去質疑王仙芝能夠排在拓跋菩薩前麵,成為天下第一!甚至對於那北莽死敵的人屠徐驍,他們也是打心眼敬畏有加,北莽不管是市井之下還是廟堂之上,不乏有人坦誠對徐驍的敬服。當年傳言皇帝陛下願意“妻徐”,他們怒罵口出狂言的徐瘸子不知好歹之餘,始終少有人去罵徐驍是不配與女帝共分天下!在北莽看來,天下還有誰比人屠更配得上自己王朝的女帝?離陽王朝的皇帝?滾你的蛋,去你娘咧。

    尾聲,廣陵江畔,大潮起,世子殿下割肉。李淳罡一劍斬甲兩千六。

    一座茶坊已是落針可聞。

    唯有琵琶聲聲炸春雷。

    連茶坊掌櫃都目瞪口呆,慢慢摸出幾塊還沒捂熱的碎銀,讓夥計送到碗去,一點都不心疼。今天幸虧請了這對爺孫二人說書,掙了許多額外銀錢,打定主意要讓他們繼續說上幾天,保管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故事講完,一些富裕些的茶客們都又加了點閑錢,

    徐鳳年拍了拍陶滿武小腦袋,笑道:“去,跟那位彈琵琶的姐姐說我請他們喝茶。”

    陶滿武歡快跑去,爺孫二人原本不走這些應酬過場,興許是見小姑娘天真爛漫瞧著麵善,那名臨窗而坐的公子哥也不像惡人,就答應下來,徐鳳年招手喊來夥計,要了一壺好茶一壺好酒,陶滿武坐在徐鳳年身邊,仰慕望著對麵的姐姐,她自己隻學過琴,對琵琶一竅不通,隻覺得這位小姐姐厲害得很。目盲老人喝了口酒,嘶了一口,慢慢回味,滄桑臉龐露出一抹會心笑意,“謝這位公子賞錢又賞酒,可惜老頭兒也就會些說道故事,無以回報。”

    徐鳳年笑道:“本就是覺著故事好聽,身上有些小錢,好不容易打發掉時間,算是意外之喜,老先生無需上心,就當他鄉遇故知,兜銅錢多一些的那位,請喝些酒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爽朗笑道:“是這個理,公子肚量大,老頭兒也不能矯情了,來,碰一碗。這酒雖說不如咱北涼那邊的綠蟻地道,卻也是好酒。”

    兩人一飲而盡,至於大小姑娘則喝茶,掌櫃順帶送了些花不了多少錢的糕點瓜果,她們也是心情輕鬆閑適。

    徐鳳年笑問道:“老先生在北莽說北涼世子的好話,不怕惹麻煩嗎?”

    年過花甲的說書老人搖頭道:“這有什麼好怕的,如今這世道,想比同行多掙點錢,總是怕不得麻煩的。”

    徐鳳年看見老人端碗手背上傷痕縱橫,問道:“老先生曾是北涼士卒?手背當年刀傷可不輕。”

    老人估計年輕時候也是火爆脾氣,如今說話仍是半點沒有顧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會兒疼得隻差沒有哭爹喊娘,那時候才入伍北涼軍,被老伍長笑話得不行,後來幾次受傷要更重,不過反而咬牙忍忍,也就忍下來了,年老了回頭再想,還真挺佩服自己,不過公子可能不清楚那會兒北涼軍,嘿,你要是沒點傷疤,哪好意思去跟肩並肩殺人的袍澤打招呼,是要被當作小娘們的,說來好笑,入伍幾年後,恨不得多被砍兩刀才好,咱們老伍長死前就說過,誰他媽的想篡老子的位,行,脫光了衣服,誰傷疤比老子還多,誰去當這個伍長,一句話,誰砍下腦袋比老子多,兔崽子撒尿都要老子來解褲子,都麼的問題!”

    徐鳳年喃喃道:“老先生為何說是那會兒的北涼軍?”

    說書人喝了口酒,猶豫了一下,再喝一大口後,緩緩苦笑說道:“這些話也就隻能與公子這般外人說了,也不算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更算不上家醜。當年咱們大將軍打贏了西壘壁,滅了幾乎與當時離陽勢均力敵的西楚皇朝,北涼軍上下都憋著口怨氣,想著他娘的京城那幫文官老爺站著說話不腰疼,連皇帝老兒都百般猜忌大將軍,要不咱們幹脆就反了?!讓大將軍自己當皇帝去,大將軍坐龍椅穿龍袍,誰不服氣?可惜大將軍不肯啊,其實這也沒啥,對於我們這些當小卒子的遼東老人來說,隻要給大將軍鞍前馬後都成,不做皇帝就不做皇帝,後來老頭兒我就跟著到了北涼,這味道就變了,大將軍還是那個大將軍,沒誰有半句怨言,可大將軍也不是四頭六臂的人啊,底下一些個將領估摸著是覺著天下太平,該撈銀子回本了,後來許多沒打過仗的文官也爬上去,老頭兒與一些個老兄弟也就心灰意冷,尤其是我,瞎了眼,就不占茅坑不拉屎白白浪費北涼軍口糧了,能給邊境上的新卒省一口是一口,北涼幾個州,我都走過,目無王法的紈子弟何曾少了去,老頭兒讀書不多,也就認識幾個字,也想不明白這給趙家打天下打得值不值。”

    見對麵公子不說話,說138看書網笑道:“公子可別因為老頭兒嘮叨了幾句,就以為咱們北涼三十萬鐵騎好對付,一些個當官的不像話,大將軍可始終是那個大將軍,說句在公子耳中可能難聽的實話,有大將軍當北涼王的一天,你們北莽,就別想南下一步!大將軍不打到你們北莽王庭,就燒香拜佛吧!”

    徐鳳年笑了笑,道:“喝酒。”

    目盲說書人舉起碗,“喝!”

    老人喝得盡興,自言自語道:“之所以耐著不死,是有身邊這苦命小孫女要照應,再就是真怕咱們北涼的人心散了,萬一,萬一大將軍有個好歹,三十萬鐵騎咋辦?四五年前老頭兒聽說那世子殿下遊手好閑,做什麼事情都是一擲千金,敗家得很,真是恨不得去北涼王府打一頓,後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個事,這不就想著自己反正沒幾年好活了,能到北莽走幾座城鎮是幾座,與你們北莽人好好說說咱們未來的北涼王,好叫你們北蠻子睡不踏實,哈哈。老頭兒大不了就挨幾頓罵吃幾頓打,死不了。真死在北莽,比起當年那些馬革裹屍的老兄弟,也不差了。”

    老人回過神,愧疚笑道:“這位飛狐城公子哥,老頭兒胡言亂語一通,莫要介意,這頓酒喝得上頭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用北涼腔調微笑道:“老先生,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北涼人?”

    說書人一愣,心思百轉,猜測是來北莽做買賣的北涼商賈子孫,但小心謹慎起見,也放低聲音,笑容發自肺腑,說道:“難怪了,怪不得公子說他鄉遇故知。放心,老頭兒知道輕重,今天隻當是與一位飛狐城的公子哥蹭了壺好酒喝。”

    徐鳳年笑道:“要是以後說書惹惱了小肚雞腸的北莽人,老先生大可以罵幾句北涼王與北涼世子,不打緊的,天大地大,活著最大。你孫女尚未找到好男人,還靠著老先生說書掙錢呢。”

    說書人搖頭道:“罵什麼,大將軍這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老頭兒罵大將軍,到了地底下還不得被老伍長他們給白眼死。世子殿下也不舍得罵,以前瞎了眼,罵了那麼多,再多罵一句,老頭兒死得不安心。老頭兒孫女,既然生在了老宋家,就是這個命,沒啥好抱怨的。”

    捧著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認命而坦然。

    徐鳳年放下酒杯,輕聲道:“老先生,若是信得過,可否將你孫女手中琵琶借我試試弦音?我家二姐尤其擅長武琵琶,我天賦比不得她,不過耳濡目染,還算略懂一二,興許能與小姑娘說些淺顯見解。”

    老人笑道:“這有何舍不得的。二玉,遞給公子。”

    徐鳳年笑了笑,“勞煩姑娘把擦琴布一同給我。”

    小姑娘臉一紅,站起身後小心遞出這隻心愛琵琶。

    徐鳳年細致擦過琵琶後,正襟危坐,想了想,右手四指齊列,由子弦至纏弦向右急速撇進如一聲。再回撤三指,僅用右手食指自纏弦自老中子三弦次第彈出。

    一撇一掛。

    彈了多年琵琶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這架琵琶隻是最下品的白木背板琵琶,與那些紫檀紅木花梨木製成的上品琵琶差了太多,遠達不到強音可達兩三以外的國手境界,徐鳳年依次將掃摭分勾打輕輕演示一遍,這才抬頭對站在身邊的小姑娘笑道:“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質算好的了,若是銀錢允許,可以稍稍補膠,老先生說書內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項,還有第一弦已是離斷弦不遠,不過在我看來,既然是彈琵琶給看官們欣賞,彈斷琵琶弦也是一樁所有人都會喜聞樂見的美事,大可不必忙著換這第一弦。我再與你說一些南派大國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一個說,一個聽。

    目盲老人淺飲慢酌,優哉遊哉。

    有聚終有散,徐鳳年教完了被公認已是幾近絕傳的曹家技法,就起身告辭,牽著陶滿武的小手離開茶坊。

    小姑娘捧回琵琶,喃喃道:“爺爺,這位公子是誰?”

    老人喝了最後一口酒,臉色紅潤,笑道:“大概算是萍水相逢的好人吧。”

    年邁說書人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曾麵對麵,與北涼王說北涼。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9 00:20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八章 風雨來風流去劍氣近

    陶滿武的小腦袋擱在徐鳳年的大腦袋上,一起回到客棧,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小丫頭準備給那位小姐姐看一下自己手的奇巧蛛盒,不曾想才到門口,就看到鬧哄哄的,許多青皮無賴模樣的男子在外邊叫罵,滿嘴不堪入耳的粗話野話,孫掌櫃站在台階上跟一名五大三粗的彪悍漢子彎腰賠笑,漢子將掌櫃偷偷遞出的一兜銀子拋了拋,本來冷笑臉龐驟然變色,將一小囊銀子砸在地上,一拳推在老男人胸口,孫掌櫃媳婦和兩個女兒躲在客棧大門內,哭哭啼啼,見到家中頂梁柱給打倒在地,愣是不敢去攙扶,生怕惹惱了這些為惡鄉的凶神惡煞。

    徐鳳年與身邊旁觀百姓詢問,才知道一個大概,約莫是孫掌櫃媳婦和長女去城西集會那邊遊玩,人群碰到了吃女子便宜的油子,長女臉皮薄,性子又潑辣,被摸了屁股,當場就摔了人家耳光,那名青皮身材瘦弱,沒料到姑娘如此狠辣,被一巴掌摔趴下,丟了臉麵,見她麵生,也沒敢當場發作,喊上幾位鄰一起遊手好閑的兄弟,跟梢到了城東這棟酒樓,與當地相熟混子一番計較,知道孫掌櫃沒什麼背景靠山,這就搬動了一位道上大哥,再呼朋喊友二十幾人一起殺了過來,鐵了心要從軟柿子好拿捏的孫掌櫃身上割下一大頓油脂,七八兩碎銀如何能入他們的法眼?孫掌櫃掙錢以後,衣食無憂,讀過些詩書,有文人氣,好麵子,被一拳打翻,疼痛還在其次,落在街坊鄰居眼中,讓他倍受難堪,尤其是被家三名女子看到,尤為憋屈得抓狂,爬起身拎了根板凳就要與這幫潑皮拚命,為首大青皮習武多年,把式傍身,豈會在意一條板凳,亮了一招腿法,給板凳踢成兩半,把滿腔熱血的孫掌櫃給打懵了,正猶豫著是不是去灶房拿把菜刀出來,就給一名瘦猴無賴偷偷摸摸來到他身後,一腿踹在屁股上,摔了個狗吃屎。

    那瘦猴顴骨突出,目小深陷,平時幫派間鬥毆,都是動嘴多餘動手,這一腳偷襲自個兒覺著挺英雄氣概,可惜拉伸幅度太大,腿腳竟然不爭氣地抽筋起來,隻得瘸拐著站在一邊,引來大片譏笑,瘦猴正要發飆,眼角餘光瞥見被搶了風頭的道上大哥皺眉,立馬閉嘴,退回一邊。徐鳳年放下陶滿武,牽手走到青皮頭子身前,十分利索給了幾張十兩麵額的銀票,笑道:“這位大當家的,不知道孫老哥有什麼不敬之處,還望賞個破財消災的機會。”

    可以不賣誰的麵子,但銀子的麵子不能不賣,結實手臂紋刻一頭猙獰黑虎的大青皮冷冷問道:“你小子是哪條道上的?”

    徐鳳年微笑道:“小的比不得大當家的豪橫風采,隻是給城牧府二公子當差打雜的,算不得什麼人物,二公子相中了這家酒樓的一道五枝羹,一來二去,我就與孫掌櫃有了些交情,這不來酒樓討要這一道招牌素菜,大當家肚好撐船,孫掌櫃這邊有錯在先,多多包涵,小的若是這事兒辦砸了,即便到了二公子耳朵,酒樓也不占理,二公子事情多了去,萬萬不會計較這類雞毛蒜皮,隻不過小的辦事不利,在二公子那邊印象不佳,可就慘了,也就撈不到這頭半顆銅錢的油水,所以這三四十兩銀子,不成敬意,就算小的跟大當家討個熟臉,發發善心,別斷了小的財路,趕明兒大當家得空,在下再請諸位兄弟搓一頓好酒,大當家意下如何?”

    大青皮臉色陰晴不定,最終灑然一笑,將銀票揣入懷中,拍了拍徐鳳年肩膀,道:“既然小兄弟認了錯,這事情本就說大不大,就當給你麵子,揭過了!以後到了城西那一片,找我喝酒,簡單,隻要報上飛狐城鎮關西的名號!”

    熱鬧沒了,旁觀的各路神仙也就紛紛散去,入了酒樓,一頭霧水的孫掌櫃顧不得驚魂未定,小聲問道:“徐老弟,真是城牧府上的貴人?”

    徐鳳年揀了張幹淨桌子,落座後笑道:“哪能與城牧府攀上高枝,隻不過家有長輩與府上管事有些生意來往,與澹台二公子半點不熟,這趟去城牧府厚著臉皮投了張名刺,也不知道能否見著他,孫老哥知道我家做些不成氣候的瓷器買賣,二公子是此道行家,若是真僥幸被青眼相加,以後還真說不定能拉上二公子來酒樓吃上一頓,到時候孫老哥可別收飯錢茶錢啊。”

    孫掌櫃心神大定,搓搓手,如釋重負道:“可不敢收二公子的銀錢,能來酒樓就是天大臉麵了,徐老弟,今天這事多虧你仗義相助,老哥這就去拿銀子還你,還有,不管你在客棧住幾天,衣食住行,隻要是花錢的,老哥都包辦了,你要是不肯,老哥跟你急!”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笑道:“孫老哥,那三四十兩銀子就別跟小弟計較了,我好歹是去得廣寒樓的商賈子孫,你若是鑽牛角尖,可就是不認我這個兄弟了。以後隻要到了飛狐城,保證來你這兒蹭吃蹭喝倒是真的,這點小弟絕不含糊,這可不是與老哥你說笑,別肉疼。”

    孫掌櫃胸口憤懣一掃而空,哈哈大笑,坐下後與站在遠處的媳婦女兒招招手,道:“來,與徐老弟招呼一聲。”

    便是那個嫌棄徐鳳年太老的小姑娘,也與娘親姐姐一同規規矩矩施了個萬福,三名女子梨花帶雨,劫後餘生,對徐鳳年也就生出了幾分感激涕零,何況聽上去這名麵容清秀卻佩刀的公子哥與城牧府有些關聯,這讓她們也都孫掌櫃有這麼一號稱兄道弟的年輕公子,頗有一榮俱榮的感觸,長女原先對老爹被人三兩下撂翻在地,丟死了人,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如今當下也隻是覺得老爹血性,並且有識人的本事,再無半點埋怨。孫掌櫃媳婦作為商婦,更是世故伶俐,親自身姿搖曳,返來端了一壺好酒過來,給自家男人和徐鳳年倒酒,好趁熱打鐵,將這位富貴隱忍的公子哥與酒樓綁在一起,以後再與那幫青皮起了衝突,不說讓他衝鋒陷陣,也好讓他不至於冷眼旁觀。孫掌櫃小女兒一直迷迷糊糊的,被姐姐擰了一下,抬頭見她丟眼色,做了個澹台長公子的口型,小姑娘頓時神采奕奕起來,不管不顧,火急火燎問道:“徐哥哥,你如果去了城牧府邸,能見到澹台長公子嗎?如果見著了,千萬記得與他提起我啊,我叫孫曉春!”

    小姑娘又被一擰胳膊,馬上醒悟過來,笑眯眯道:“還有我姐,她叫孫知秋!”

    孫掌櫃和媳婦相視一笑,對這對走火入魔的女兒有些無奈。姐妹兩人則是都滿眼期待希冀,管不上什麼矜持靦腆。徐鳳年啞然失笑,隻得點頭道:“真有機會的話,一定為兩位姑娘美言幾句,隻是卻不敢保證一定能見到那位英武公子。”

    姐姐孫知秋年長,懂更多一些人情世故,笑著點了點頭。妹妹孫曉春卻是表情沉重,一本正經說道:“一定要見到的!”

    她們娘親作勢要拍打小丫頭,眼神語氣卻柔和:“不許無禮。”

    徐鳳年笑道:“嫂子,無妨無妨,不過舉手之勞。”

    接下來三位女子房內去說些私密閨房話,孫掌櫃則滿臉得意笑容與幾位聞訊趕來的老兄弟嘮嗑。徐鳳年回到客棧房內,陶滿武放好奇巧盒子,打開行囊,一顆一顆碎銀數起了銀子,徐鳳年笑罵道:“真有蟊賊,還會隻偷幾塊碎銀子嗎?早給你偷光了。”

    持家有道的小丫頭回瞪了一眼,繼續數錢。

    徐鳳年背對陶滿武,從貼身蠶甲十二“劍鞘”中馭出一柄飛劍,悄悄養劍。

    數完了銀子,一顆不少,陶滿武這才係好行囊,踢去靴子,擺好奇巧和瓷枕,托著腮幫趴在床上左看右看,滿眼愉悅歡喜。

    徐鳳年藏好飛劍,看了一眼熔合大黃庭後老繭逐漸剝落的手心,常人刺血養劍,別說十二柄,就是兩三柄,一旬下來,一雙手早就見不得人,有大黃庭植長生蓮,則是絲毫不用擔心,氣血旺盛如廣陵大潮月月生,循環不息,傷勢痊愈速度極快。徐鳳年坐在床邊,身體往後仰去,浮生偷閑,閉目凝神。陶滿武一番天人交戰,還是大方大度地將瓷枕塞在他後腦下,捧著盒內有小蜘蛛結網的奇巧,坐起身望著身邊的家夥,欲言又止。

    雙目緊閉的徐鳳年平靜問道:“想知道為什麼我明明可以出手教訓那幫市井無賴,卻隻是卑躬屈膝送銀子出手,息事寧人?”

    小姑娘點了點頭,撅起嘴,有些小委屈小幽怨,隻覺得這家夥半點俠士風采都欠奉。

    徐鳳年嘴角翹起,輕聲道:“我這個壞蛋是無根浮萍,飄到哪是哪,孫掌櫃一家四口是紮根在這就一輩子走不開的老百姓,飛狐城的青皮貨色,乖巧而奸猾,說好聽點是審時度勢,說難聽點就是欺軟怕硬,我除非一次把他們殺怕了,否則我前腳一走,他們後腳就要跟孫掌櫃不依不饒。可我有私事在身,還帶了你這麼個也就隻能幫手背銀錢的拖油瓶,總不至於為了點事情就大打出手,說到底,自家禍福自家消受,我今天也就是念那一壺茶的香火情,加上生怕又要麻煩地換地方入住,才會出手,否則以我的薄情性子,才懶得裝這個好人。這叫各家自掃門前雪,莫管別人瓦上霜。你要是覺得想找個扶危救困的大俠一起行走江湖,對不住,小丫頭,我肯定要讓你大失所望了。”

    陶滿武弱弱哼了一聲。

    在茶坊見他教那位彈琵琶的姐姐技法,才稍稍覺得他沒那麼壞了!這會兒覺得他其實也沒那麼好!

    徐鳳年握住小姑娘一隻胳膊,替她悄悄疏通竅穴,嘴上刻薄打趣道:“好人有好報,那都是別人生怕自己禍事臨頭,才搗鼓出來的言語,其實沒幾個真願意去做好人。一般來說好人沒好報,隻不過沒人有機會讓你知道而已。”

    陶滿武隻是覺著胳膊發燙,談不上舒服或者難受,也就忍受下來。

    徐鳳年平淡說道:“換隻胳膊。”

    她轉了個身,伸出手臂。

    徐鳳年得逞以後,調笑道:“都說男女授受不親,你也沒個羞臊。”

    陶滿武不搭理這茬,老氣橫秋歎息一聲,咬唇道:“董叔叔說過,國有利器,不示於人。君子藏器,待時而動。小人持器,叫囂不停。”

    徐鳳年睜眼笑道:“你那董胖子叔叔還是個深諳藏拙的學問人,豈不是跟本公子挺像的。”

    小丫頭翻個了白眼,對這個往自己貼金的壞蛋都懶得說他了,隻是想把心愛瓷枕抽回來。

    徐鳳年壓住瓷枕無賴道:“不給。”

    小姑娘明知角力不過,便流露出一臉不與你斤斤計較的不屑表情。與這個壞蛋相處久了,她似乎也學會了些能讓自個兒為人處世更愜意些的小本事。

    街道上傳來吵雜喧囂,陶滿武好奇地穿上靴子,跑到窗邊踮起腳尖去看個究竟。

    飛狐城傻眼了。

    據說澹台長公子竟然給一死胖子打了!

    更讓人氣憤的是這該死胖子身邊竟然還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看架勢還是胖子的小媳婦。

    百餘彪悍鐵騎長驅直入飛狐城。

    鐵蹄碾碎了滿城的風花雪月。

    再後來,消息靈通的飛狐城達官顯貴就由驚怒變畏懼了。

    那名不依律法帶兵擅闖城池的死胖子,不但是名貨真價實的武將,還是咱們北莽南朝官中的軍界領軍人物,高居北莽近三十年最為破格的從二品,與南邊三位正三品大將軍隻差一線,別說城牧大人,偌大一個邊軍孱弱的龍腰州,恐怕除了持節令,沒誰敢觸這個死胖子的黴頭。再後來,一個個震駭人心的消息傳入耳朵,更是讓人嚇得屁滾尿流,死胖子身邊那名彩裳搖袂的女子,是北莽五大宗門提兵山山主的親生女兒,也是死胖子的二房,而這名挨千刀死胖子的正房,更是來頭了不得,難怪能將提兵山的千金小姐壓過一頭。澹台長公子不過是帶人在城門擋了擋,兵馬就給人衝散,公子本人更是被那提兵山下來的仙女給一招避退下馬。

    一時間,滿城風雨飄搖。

    唯有一座遠離是非的茶坊,聽目盲說書人說那北涼世子的遊曆故事,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名才入城沒多久的老儒生坐在臨窗位置,要了一壺廉價茶水,腳邊放了破舊書箱。

    他對麵坐了一位中年負劍男子,麵容肅穆。

    劍氣近。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9 00:22
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九章 董胖子


    為首胖子武將體重起碼有兩百斤,但是沒有給人絲毫累贅感覺,體型健壯,肌膚黑炭,胯下坐騎也是一匹烏黑重型馬,身後鐵騎以一線姿態直線馳騁。胖子武將身邊偏偏有一名嬌柔女子並肩齊驅,氣韻生動,彩裳飄袖,宛如仙人,年輕女子身穿深沉幽靜的霽青袖裙,內衫是嬌豔柔美的鵝黃,精致而大氣,她腰掛一柄孔雀綠劍鞘的古劍,便是與這些北莽南朝軍旅第一精銳鐵騎共同疾馳,竟是絕無半點花瓶嫌疑,愈發襯托得胖子武將麾下親衛鐵騎雄偉異常。北莽王朝版圖廣袤,但自離陽王朝一統春秋以後,六次傾盡舉國之力展開的宏闊戰事,僅有一次牽涉到龍腰州所在的中線,主要戰場皆是兩遼所在的東線,以及爭鋒相對的北莽姑塞州與離陽涼州所在的西線,離飛狐城百步距離,胖子緩了緩馬速,抬頭瞥了一眼掛劍閣,風塵仆仆的胖子呸一聲吐了口濃痰,低聲罵罵咧咧,身後鐵騎百人猶如一人,動作如出一轍,戰馬銜尾間距並沒有因為緩速而產生變化。

    胖子姓董,父親是春秋遺民士子,母親是北莽本土小門小戶的女子,當入伍十幾年以後,董胖子將兩百斤肥肉全部鍛煉成肌肉時,也從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卒子,一躍成為北莽南朝最耀眼的軍界梟雄,便是與姑塞州持節令、三位大將軍、以及那些南朝重臣都可平起平坐,按北莽國律,南朝官員與北王庭皇帳臣子即便同銜,品秩仍要自降一品,唯有那些被北莽女帝特賜嘉獎的南朝貴人,才可依次遞增半品,馬上這個死胖子,是北莽皇朝唯一一位榮獲三次特勳以至於炙手可熱的權貴人物,故而本該是正四品武將銜的他,手握軍權直達從二品,西線三名大將軍黃宋濮柳珪楊元讚,姑塞錦西兩位持節令,這些打個噴嚏就能讓邊境抖一抖的正二品封疆大吏,清一色都被眼下這個兩百斤胖子罵娘過,其中更是與被女帝破例殊勳南院大王的黃宋濮拍過桌子,更傳言曾與楊元讚約好地點卷起袖管幹過架,死胖子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死胖子一臉咬牙切齒,慕容寶鼎這老烏龜怎麼管束的族內小崽子,明明已經給過一封密信,慕容章台竟敢還去帶私兵劫掠兄嫂與侄女,你娘的真以為自己是武榜第九就高枕無憂了?嫂子這樁血案且不去說,那視作親生女兒的侄女要是出了丁點兒紕漏,老子這輩子就算跟你慕容寶鼎死磕上了!你慕容寶鼎一脈子弟以後再來姑塞州搶奪軍功,我保準揍得你們爬回家後連爹娘都認不出來!一路行來,臨近飛狐城,已經有數撥斥候在半以外遊曳刺探,董胖子對此根本不去理睬,就這些家夥的騎術與戰力,身後自家騎兵隨便拎出去一個都能射落馬下,僅論馬欄子即斥候的殺敵本事,天底下也就陳芝豹調教出來的白馬遊弩能與他的烏鴉欄子比較高下,禮尚往來真刀真槍死鬥了這麼些年,勝負都在五五分。董胖子咧嘴笑了笑,更顯陰森,他自知不是風流倜儻的麵善人物,入伍前,街坊孩子見著他就要嚇得哇哇大哭,除了男人意氣相投不說,這輩子反正就沒被幾個女人和小孩討喜過,所以一旦遇上了,董胖子都尤為珍惜,女人就兩個,都成了他媳婦,外界都說大房二房之類的,董胖子一視同仁,談不上更寵誰,反正先成為明媒正娶董家兒媳的就是大媳婦,後入家門的就是二媳婦,這叫先來後到,麼得道理好講,老子反正也不是喜歡講道理的人嘛。身邊這位,可是那提兵山那老匹夫的心肝,不一樣被我搶回家了?老家夥三天兩頭嫌棄自己武力不堪入目,你娘的,你懂個屁的兵法,武夫極致,不過千人敵,老子可是萬人敵,早瞧你老頭兒不順眼了,別仗著老丈人身份和武道大宗師就瞎嚷嚷,噴老子一臉口水,都幾回了?老子也就是尊老愛幼,不與你計較,頂多拍拍屁股轉身大晚上拾掇你女兒去,這叫一物降一物。

    董胖子身邊女子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笑臉,無奈道:“夫君,又想使壞了?這次輪到誰遭殃?”

    死胖子打哈哈道:“夫君我向來以德服人,向來與人為善。”

    廣袖飄搖如天庭仙人的柔媚女子皺了皺眉頭,“你就如此喜歡那個陶滿武?以後我與那人的子女,你恐怕都不會這麼緊張吧?”

    董胖子嘿嘿道:“這話多見外,陶滿武是你相公這輩子唯一打心眼喜歡的小孩兒,又是大哥的遺孤,多心疼一些又咋的了?你與大雍公主不對付也就罷了,女子相妒,是人之常情。可你瞎吃小孩的醋,這可不好,要是四下無人,相公可就要家法伺候打你屁股了。”

    父親是提兵山山主的女子本想冷哼一聲,以示心中微微不滿,隻不過見到他一路晝夜急行,每日休息不過就是疲累至極才不得不打個小盹兒,臉上拿水布一抹都能抹下幾層灰,嘴唇早已幹裂滲血,為了找尋那名在鴨頭綠客棧失蹤的年幼侄女,幾乎調用了手上全部人脈資源去依靠那搜尋來的隻字片語,死命追躡蛛絲馬跡,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除了打仗與拐騙媳婦以外,如此不擇手段的興師動眾,見著他那張清瘦下陷許多的臉頰,心中一柔,就不忍心用言語去針尖對麥芒。

    她換了一個話題,看到城門外兵甲鮮明,眯眼輕聲道:“澹台長平私下不是你好兄弟嗎,為何要阻你?”

    死胖子打了個哈欠,他給邊境將軍們挖坑不埋那叫一個熟稔,指不定事後那幫家夥還得過個好幾年才回過味,再想罵這個陰險狡詐的死胖子,就已經沒了那份心氣,不過死胖子對自家媳婦從來都是有一說一,解釋道:“長平要是在南朝做官,與我親近是好事,可去了皇帳做傳鈴郎,再與我眉來眼去,皇帝陛下不介意,耶律與慕容兩族難保不會學婦人嚼舌,終歸不是美事,我幹脆就來一場騙不過老狐狸卻能忽悠許多笨蛋的苦肉計,起碼大家麵子上都過得去,順便讓北邊知道飛狐城還有個敢跟董胖子較勁的年輕人,這個傳鈴郎也就算板上釘釘了。你啊,都是被你爹慣的,不愛動腦子,比她笨多了,娘子,別跟我瞪眼,知道你這雙眼眸兒漂亮,當初就是被你這麼一瞧,給迷倒的,魂都給瞧沒了。再說了,笨有笨的好嘛,都像她那樣聰明,我做相公的,也累,還是笨些好,打個比方,事先說好隻是大比方啊,相公與兄弟們去了趟青樓喝花酒,回到家,她一聞酒氣脂粉味,就要讓相公跪搓衣板,你呢,拿著相公順手買來的胭脂,就歡天喜地,你說我更喜歡哪個?”

    女子嫣然一笑,笑意頭有殺機。

    死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於是接下來原本謀劃要與澹台長平戰上幾十回合的好戲,就成了未來傳鈴郎被插在牛糞上的那朵鮮花一劍就打落下馬。

    董胖子入城時,歎息道:“對不住了長平兄弟,都怪你小嫂子當下心情不太好。”

    一劍如龍的身邊女子沒有任何神情變化,輕聲問道:“夫君,接下來如何找尋你侄女?”

    死胖子出了城洞,拿手遮了遮陽光,平靜道:“封城。然後刮地三尺,什麼時候找到了我再離城。”

    女子憂心忡忡道:“夫君就不怕惹來非議嗎?”

    董胖子撇嘴冷笑道:“有人不服氣就來找老子理論好了,老子慢慢跟他們講道理,講不過,老子就拿鐵騎碾死他。”

    身後兩名親騎離得較近,聽到將軍這句話,會心一笑。這就對了,咱們董將軍肚子沒墨水,偏偏喜歡與人附庸風雅和講評道理,大半是麵紅耳赤吵架不過,就跳腳罵娘,若是還不解氣,就要動手動腳了,南朝官員都恨死了這個沒臉沒皮的王八蛋,尤其是春節時分,毛筆字寫得蚯蚓扭曲的董將軍還非要賣弄才學,走門串戶,死皮賴臉要那些南朝府邸都掛上他寫的春聯,狗屁不通啊,丟人現眼啊,記得曾經有街上鄰居的督監大人和觀察使大人耍了小心眼,一個說是風吹掉了黏粘不牢固的春聯,一個說是放鞭炮炸壞了春聯,結果第二天死胖子就肩扛兩幅春聯又屁顛屁顛去掛在兩位軍界權臣的大門上,親自拿粥湯黏好,笑嘻嘻說這回兒保準風吹不掉鞭炮炸不爛了,偌大一座權貴滿地多如狗的西京,也就隻剩下黃宋濮大將軍敢直接將這個死胖子擋在門外,門房指了指門口一塊石碑,上邊明確寫有董卓不得靠近府邸五十步。北莽南朝,恐怕除了邊軍士卒,也就大將軍柳珪算是與這個麵目可憎死胖子唯一親近的大人物,結果柳大將軍前兩年有意將孫女許配給他,被胖子拿家有悍婦當擋箭牌,結果沒幾天就迎娶了提兵山山主的獨生女,聽說把老將軍柳珪氣得怒發衝冠,差點就要披甲上馬去宰了這腹黑胖子。

    女子柔聲道:“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親自護送嫂子侄女前往留下城?”

    董胖子陰沉道:“那位嫂子不像是能為陶大哥守寡的女子,我與她素來不親,見她作甚?陶大哥才死,就寫信給我,要為她那兒子討要一個官爵名錄,我這人脾氣古怪,你開口要了,我偏不給,你不開口,我倒是不介意幫你鋪好路子。陶大哥就一個兒子,若是被她養大,遲早要變作一個吃喝玩樂的紈子弟,有屁的出息,按照我的意願,就該丟進老子的軍中,能活下來成為烏鴉欄子,有你叔叔董卓一天富貴,就缺不了你的錦繡前程,可那女子舍得嗎?她還不得揪心死,戳我的脊梁骨?而那侄子心性不隨陶大哥,隨他娘親,所以我隻喜歡小滿武。我董卓發過誓,不成北莽第一流的將相,絕不去探望老伍長。”

    董胖子冷哼一聲,“隻要被我找著了滿武,一定要小閨女比任何一位公主郡主還要活得自在,誰敢欺負她,活膩歪了!”

    女子揉了揉鬢角青絲,輕聲道:“從消息上看,是一名遊曆龍腰州的佩刀青年裹挾了小滿武,到時候見麵,你該如何計較?”

    董胖子臉色稍緩,笑道:“老子不管他是什麼人什麼身份,隻要沒對不住小滿武,隻要他敢獅子開口,我就敢給他報酬。”

    提兵山女子笑道:“我就喜歡夫君這一點。”

    死胖子哈哈笑道:“娘子,我可是喜歡你很多點。”

    生下來便活在江湖頂點位置看風景的女子對待世人天生冷眼相向,唯獨對這個命中克星的死胖子,丟了個唯有真心喜愛才會流露的媚眼。

    死胖子眯眼望向城內,他不喜好這座飛狐城,太娘娘腔了,看著就心煩。

    鐵騎入城,並未長驅直入城牧府邸,而是象征性繞城一圈,途經東北角一棟酒樓,女子猛然轉頭看了眼樓上窗口。

    死胖子納悶道:“何事?”

    女子想了想,搖了搖頭。

    胖子隻當是有覬覦自家娘子的浪蕩子,不以為然,若是平時,大可以打殺一頓,可現在實在沒這個心情,自己隻帶了一百騎,總不可能無頭蒼蠅一般滿城找人,歸根到底還要讓官府出人出力。

    董卓長呼出一口氣,輕輕說道:“小滿武,再等一會兒董叔叔。”

    ————

    媽的 8係統,讓我丟失了整整兩千字稿子,本來這張該有六千字的!

    下一章在淩晨兩三點吧。

    雪中悍刀行49_雪中悍刀行全文免費閱讀_第四十九章 董胖子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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