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東廠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本)

weichang95 2012-7-14 13:33: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71629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27
第五十九章 葉閣老來了

    「好!好!好!」

    那震耳的「廠公威武」叫得魏忠賢是心花怒放,一連三個好字,足見他此刻有多麼的高興。

    下面內廷一眾公公們也是人人面有喜色,彼此交頭接耳,對黑旗箭隊俱是誇讚不已。見狀,袁大海暗鬆一口氣︰二十四衙門的長幡果然沒有白做!

    三聲「廠公威武」後,他揚起右手,頓時,聲歇音止,黑旗一片肅穆。

    將刀ch 回,翻身下馬,畢恭畢敬的向高台下走去,至內廷諸公和朝官一丈距離內,袁大海半膝而跪,口稱︰「屬下袁大海幸不辱命,已將我東廠黑旗箭隊重建,現請廠公校閱!」

    此言一出,孟忠暗讚一聲,向劉應坤使了個眼色,後者忙一招手,叫了聲︰「牽九千歲青龍駒來!」

    「噢?讓咱家校閱黑旗?」

    魏忠賢有些意外,旋即滿意的點了點頭,見小太監已將自己心愛的青龍駒牽來,當下爽朗一笑,走向高台,翻身便上了馬,身手敏捷不下於尋常騎士,與他那快六十歲的年紀完全不符。

    立在馬上,魏忠賢神輕氣爽,校場之上,放眼望去,群番環立,黑旗精銳,不由感慨萬分,大明開國二百年有餘,又有哪幾位內廷公公能有如此武事威嚴呢!

    恍惚間,好似自己已立馬山海關上,遙望關外,身後千軍萬馬,旌旗飛揚。

    好,就讓咱家一校這黑旗箭隊!

    收回思緒,魏忠賢輕拉馬韁,那青龍駒頓時在黑旗方陣前奔去,每隔三十步,便聽黑旗箭隊高呼︰

    「忠君愛民,唯我廠公!」

    「揚威異域,唯我廠公!」

    「朝廷重柱,唯我廠公!」

    「扶保社稷,唯我廠公!」

    「保我邊關,唯我廠公!」

    「江山永固,唯我廠公!」

    「……」

    一連十數個「XXXX,唯我廠公」聽得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深以為然,有不以為然,有身同感受,也有鄙夷不屑的,當中尤以霍維華等人最是厭惡,均道這袁大海拍起馬屁來也太過無邊了。

    顧秉謙卻是找到同道中人的感覺了,兩隻眼楮大放亮彩的盯著袁大海︰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前程無量啊...

    崔呈秀臉上堆著笑容,甚至還跟著叫上幾句,但是心裡卻想上前捅袁大海兩刀,這他娘的搶生意不帶這麼玩的,你要拍馬屁也成,總得給爺留碗飯吃吧!這他娘的你老是玩這麼別出心裁的馬屁,還讓不讓人混了!…

    錦衣衛那幫人都是大老粗,許顯純雖是武進士出身,但實際也是屁大一個字不認識,田爾耕比他好不了多少,在刑部大堂「聽記」時,都是由手下人記,他聽。所以論起拍馬屁來,這五個大老粗天然就比不上那些文官們,平日裡見顧閣老他們在那大拍九千歲馬屁,就自愧不如了,現在猛一聽那黑旗箭隊的阿諛之詞,一個個都如入定般,半天沒回過神來。

    千戶崔應元喉嚨嚥了又咽,終下決心,等哪天找個空得拜訪一下這個袁大海,跟他請教請教才是

    最後,在一片「九千歲千歲千千歲」的吶喊聲中,魏忠賢心滿意足的結束此次校閱。

    馬屁?不,在魏公公心裡,黑旗箭隊所發出的每一聲吶喊都是實事求是的,都是發自內心的,都是與自己的所作所為相匹配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能夠當得了如此多的讚美。

    不錯,真的很不錯!

    「不錯」二字是魏忠賢對黑旗箭隊的評價,僅觀其聲勢面貌,便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勁旅!

    剛剛勒定青龍駒,又見袁大海恭敬上前,遞上一把長弓,並奉上一支骨質的響箭,說道︰「請九千歲鳴鏑!」

    「鳴鏑?」

    魏忠賢一怔,很快想到孟忠他們對自己說過鳴鏑的用意,不由輕笑一聲,看了一眼袁大海,說道︰「好!」旋即便張弓搭箭,箭頭所指卻是東廠大門。

    「嗖」的一聲,鳴鏑飛速而去,正中轅門!

    大門有數十個番子值守,見猛不丁有一枝冷箭射向大門,均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均是色變,來不及跑了,反應快的就地就趴了下去,趴倒在時,還不忘護住腦袋和屁股。

    那邊魏忠賢一箭正中轅門,崔呈秀張嘴就叫︰「阿爹好箭法!」話音還沒落,就見數百枝箭同時向大門射去,鋪天蓋地,猶如下雨,瞬間就釘得密密麻麻,早已看不到方才阿爹射得箭在哪裡了!

    可憐那些趴在地上的番子們,雖沒有人被射中,但卻有幾人嚇得尿都出來了,待箭嘯聲消失後,才敢抬頭張望。

    「嘩!」

    魏忠賢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鳴鏑之厲讓他吃驚萬分,回首看去,數百黑旗正凝目看向自己,似是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數百勇士便要撲向何方!

    大丈夫在世,能有此精銳部下,還有何求!

    「賞!」

    此時不賞,還待何時!

    梁棟機靈,一聽魏忠賢說賞,忙不失迭的出列笑道︰「不知九千歲要賞些什麼?」

    「賞銀...」

    話到嘴邊,魏忠賢硬生生的止住了,原本是說賞每人十兩銀子的,但一想賞銀太俗,如此東廠精銳為自己所有,確是叫人興奮的大喜事,要賞就要賞得漂亮些,賞些金啊銀啊的未免太掉價。

    嗯,有了!

    魏忠賢眼楮一亮,哈哈笑道︰「咱家這黑旗箭隊可不能不如邊軍精銳,更不能比京營的差了,不如就賞他們每人一張上等良弓,外加全套鎧甲馬鞍好了!良弓配勇士,好甲襯英雄嘛,哈哈!…」

    「九千歲英明!」

    梁棟忙帶頭讚了一聲,眾人忙跟著讚了起來。袁大海也是再次半跪,拱手施禮道︰「屬下替黑旗箭隊謝九千歲賞!」

    「你起來!」

    魏忠賢翻身下馬,走到袁大海面前,突然伸手扶起他,見狀,眾人又是一陣羨慕。

    仔細又打量了一眼袁大海,魏忠賢和聲問道︰「百戶鐵牌可收到?」

    袁大海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都有些泣不成聲了,「回…回九千歲話…鐵牌…鐵牌紀公公已轉交屬下!」

    見了袁大海這個樣子,魏忠賢十分受用,勉勵似的看著他,輕聲說道︰「你需好好幹,替咱家帶好黑旗,今後咱家可有大用!」

    袁大海忙毅然道︰「屬下明白,請公公放心!」

    「嗯!」

    魏忠賢大手一揚,笑容滿面向高台走去,正在這時,廠外有一番子急急找到劉應坤,低聲說了幾句,劉應坤聽後忙又低聲告訴孟忠,孟忠聽後,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敢耽擱,當下出列向正朝這邊走的魏忠賢稟道︰「啟稟九千歲,葉閣老求見!」

    「葉向高來了?」

    魏忠賢下意識停下腳步,扭頭問一邊的王體干︰「王公,葉向高怎麼找到東廠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29
第六十章 黑獄(一)

    王體干輕笑一聲︰「想必是為這黑旗來的。」

    一邊李永貞嘴角一翹,露出一絲冷笑︰「黑旗進城這麼大的動靜,葉閣老如果不來找九千歲,反而是稀奇了。」

    魏忠賢點了點頭︰「不錯,咱家重建黑旗,外朝的人不可能不防著,葉向高是個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咱家這一手是為什麼。他倒聰明,知道直接來找咱家,估m 著是想和咱家談談條件,你們說,咱家是見他的好,還是不見的好?」

    刑部尚書張瑞圖不加思索便道︰「葉向高是首輔,他來找千歲,千歲可不能不見。」

    「張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以為千歲還是見見葉閣老的好。」

    霍維華也贊同魏忠賢見葉向高,因為葉向高一直以來與楊漣、左光斗他們都是意見不合的,在一定程度上是偏向魏忠賢的,此番他親來東廠,魏忠賢要是不見的話,恐怕會讓他直接倒向楊漣他們,那樣一來,形勢對魏忠賢就越加不利了。

    在東林和魏忠賢之間,葉向高的態度至關重要,無論他徹底倒向那邊,對另一邊都是致命的打擊。霍維華雖已與葉向高脫離門生關係,一心要為魏忠賢打倒東林,徹底將這些只知黨爭的所謂「君子」趕出朝堂,但對這位前恩師,他還是很敬重的。當然,還有一點霍維華沒有明說,那就是他不贊同重建這勞什子黑旗箭隊,而且提調箭隊的又是袁大海這個溜鬚拍馬的武夫!

    打一開始,霍維華就不喜歡袁大海,認為此人不堪大用,哪曾想,這傢伙竟然一天一個樣,而且還在短短數日間將那散亂的黑旗重建好了。方纔那馬屁拍得,直讓他厭惡不止。並且,他可是一直記著袁大海曾對魏忠賢說過的那八字進言--偵緝四出、大興廠獄!

    這也是霍維華最不願意看到的,解決東林黨是應該的,但絕不能將這事情交付給東廠,私興大獄,必定生靈塗炭,到時天下嘩然,群情激憤,何人能收拾得了這爛攤子!而且,他絕不能看著東廠的人趁機控制朝堂,當年汪直的西廠之禍可是歷歷在目的!

    魏忠賢興致高,霍維華不敢潑他冷水,但是由葉向高出面要求魏忠賢裁撤這才建的黑旗,卻是再好不過了。霍維華深知魏忠賢在大事面前向來拿捏不住,而自己的那位前座師又是天生好口才,一通說辭下來必然能將這黑旗給說沒。沒了黑旗,倒要看看他袁大海如何趾高氣昂下去,又看看他東廠如何能在京師逞威!

    不管東林倒台與否,這操控朝堂的只能是大明的文官,斷不能是是粗鄙武夫又或是閹雜內豎!

    魏忠賢也好,司禮監也好,只要他們是太監,就不可能親自擔任內閣首輔、六部尚書,因此,最終辦事的人還得是外臣們,霍維華工於心計,現在閹黨中入主內閣的兩人,顧秉謙只知阿諛奉承,又是七十多的老匹夫,能再熬幾年?魏廣徽反對向東林動手,也早被魏忠賢冷淡,不足為慮!因此,只要東林一倒,自己必然入主內閣,到時必然能取代顧魏二人,成為大明首輔!其他人?不值一提!

    為將來計,便萬萬不能讓東廠的人得意起來,否則,尾大不掉,自己便是做了內閣首輔也要處處受制,一腔抱負還是難以實現。

    ………

    「千歲若是要見葉閣老,下官和魏大人是不是避一避?」

    葉向高是內閣首輔,若是魏忠賢真的要見他,顧秉謙覺得自己和魏廣徽還是避避的好,畢竟二人也是內閣大學士,公然現身在東廠有點說不過去。

    魏忠賢聽了之後,卻一擺手,十分不快道︰「有什麼好避的?他葉向高又沒長個三頭六臂的,還怕他吃了你們不成。」稍頓,冷冷瞅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魏廣徽,哼道︰「現在朝中很多人都等著看咱家的笑話,想看咱家是怎麼死的!那些人背後打的小算盤,真當咱家不知道嗎!咱家只不過是不想與他們一般見識,畢竟這幾年他們也幫了咱家不少忙,現在咱家有難,人家自保前程也說得過去。不過咱家這人打進宮起,就不服輸,既然東林黨對我不義,咱家也不會坐以待斃!」說完扭頭吩咐來報番子︰「請葉閣老東廠大堂坐!」

    那番子正要領命下去,王體干卻叫了聲「且慢」,上前兩步,沉聲對魏忠賢道︰「千歲,依我看,還是不見葉向高的好。」

    「王公的意思是?」魏忠賢疑惑,不明白王體干為何不讓他見葉向高。

    王體干微一點頭︰「現在千歲得做個姿態讓外朝看看,黑旗進京,怕的是東林黨他們,葉向高來東廠,為的也是這黑旗,如果千歲見了葉葉高,他必然要咱們把黑旗撤出京去,到時千歲是答應的好,還是不答應的好?如果答應,那萬事皆休,東林黨那幫人以為咱們怕了他們;如果不答應,葉向高肯定會去找皇上,要是說辭與千歲的不同,皇上肯定會過問,如此一來,勢必多生事端。所以依我看,既然已經撕破臉皮,索性就一扯到底,不見他葉向高,隨他們如何去想,讓他們心裡擔著點也好,千歲只需這幾日留在皇上身邊便是,外朝的事,咱們擋著!」

    王體干剛說完,崔呈秀就迫不及待的出來附和他了,剛才張瑞圖和霍維華說要魏忠賢去見葉向高時,他就火大,恨不得上前一人給他們一大耳刮!但見魏忠賢已開口說要見葉向高,他沒辦法,不想柳暗花明,司禮掌印王體干卻出來反對,聽他一說,崔呈秀大喜過望。

    「葉向高是東林元老,雖說現今在東林之內影響不如楊漣、左光斗他們,但其畢竟是首輔,多半東林黨人還是唯他馬首是瞻的,倘若阿爹給他來個閉門羹,這可是大漲志氣之事,好叫東林那幫小人知道,阿爹也是有脾氣的,倘若他們再不知收斂,可是自己尋死的了!」

    崔呈秀是打心眼裡不願魏忠賢見葉向高,他可是記著葉向高的仇呢,當日廷議之時,若不是他態度模稜兩可,高攀龍他們也不可能就將自己定了個「充軍流配」,幸好自己果斷投靠魏忠賢,憑著中旨得以留任,否則現在恐怕不是在大牢裡呆著就是已經捲鋪蓋流配去了。因此他最想幹的事情除了幹掉高攀龍、左光斗他們,便是把葉向高這內閣首輔給拉下來,以報當日一箭之仇。現在好不容易魏忠賢要動手對付東林黨,重建黑旗準備下手,葉向高卻跑過來,傻子也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因此斷不能讓魏忠賢見他,不然鬼知道魏忠賢是不是又跟前兩年一樣,再次被葉向高說得自願退讓。

    御史石畏三也不同意魏忠賢再見葉向高,見崔呈秀出面反對,便跟著說道︰「千歲,恕下官直言,自汪文言入詔獄那刻,千歲與東林黨之間便沒有商量餘地,不是他們死便是千歲死。而葉向高素來是在千歲和楊漣他們中間和稀泥的,若下官沒有猜錯,他此番來東廠,恐怕多半是讓千歲將黑旗撤出京城,並變著法子讓千歲退讓,如此一來,形勢恐怕會對千歲越加不利,須知楊漣、左光斗之輩可是沒有千歲這麼大的肚量和心氣的。千歲大人大量,示之以好,可是他們卻不會如此看,只怕會認為千歲更加好欺而已!」

    聽了這幾人的勸阻,尤其是當中還有自己最信任的王體干,魏忠賢果然意動,「嗯,你們說得不錯,咱家和葉閣老是沒有什麼好說的。」揮手吩咐那番子︰「去,告訴葉閣老,咱家不在東廠,讓他回吧。」

    崔呈秀心頭一喜,趁機說道︰「阿爹,聽說汪文言在詔獄之中日子過得挺舒坦,哪裡有一點待罪之人的樣子!劉僑那王八蛋擺明了不將阿爹放在眼裡,仗著駱思恭那個老不死的撐腰,公然和東林黨人勾肩搭背,汪文言在他的地盤,能指望他供出什麼來?」提醒道︰「阿爹可不要忘了,當年汪文言從詔獄中脫身之事,倘若這次再讓他脫身,可就沒法將左光斗、趙南星他們一網打盡了!因此,兒子的意思是趕緊把罪名給他定了才是,以免夜長夢多!」

    聽了崔呈秀的話,魏忠賢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恨恨說道︰「詔獄掌在劉僑手中,倒是壞事,可恨咱家屢次想換了他,卻被駱思恭那個老東西攔了下來,皇上對這老東西也是信得很,詔獄在他們手中,咱家是食不能寐啊!」想到一事,回首看向東廠大檔頭孟忠︰「劉仕死了沒有?」

    孟忠道︰「還有一口氣。」

    魏忠賢凶光一閃︰「處死他!」

    孟忠一點反應也沒有,只點了點頭︰「是,千歲。」

    魏忠賢又吩咐他︰「派人去詔獄一趟,不管什麼法子,三天內,咱家要看到汪文言的供詞!」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0
第六十一章 黑獄(二)

    「大明三百年,忠烈剛強第一人。」--偽清編修《明史》評魏大中。

    都察院,群情喧鬧,人聲鼎沸。

    戶科都給事中魏大中振臂高呼︰

    「黑旗者,謀逆之後!今魏大襠重建黑旗,便是謀反!我等身為大明臣子,忠君報國便在此時,願與大洪同去者,隨我進宮去!」

    禮部郎中顧大章轟然響應︰「閹黨逆流,舉國不容,願隨大洪共赴國難,不鋤大襠,天理難容!」

    吏科給事中周朝瑞見人心可用,亦是激動叫道︰「東廠,閹豎鷹犬,今建黑旗,便是謀我!諸君都是正綱之輩,事到臨頭,難道還要坐以待斃嗎!今有大洪願領我等進宮,焉有不追隨之理!」一馬當先向門外衝去,口呼「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經三人如此一調動,頓時,數十名東林黨御史齊聲響應,爭先恐後便往大門衝去,唯恐落於人後。如此情形,嚇得那些非東林出身御史躲在屋內不敢露頭,就連那與閹黨有瓜葛的御史們也都不敢出來,這種情形,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

    大洪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楊漣也,大洪乃號,文孺乃字,時人稱為東林第一人!

    其於萬曆三十五年中進士,曾任常熟知縣,戶科給事中,後又任兵科右給事中。天啟二年用為禮科都給事中,不久又升為太常寺少卿,天啟三年又升左僉都御史,三月前,又升左副都御史。短短三年,從正六品一躍而至從二品大員,楊漣所靠者乃移宮有功!

    移宮者,人所不恥。

    萬曆四十八年七月,萬曆病危,楊漣連夜至東宮,與太子心腹太監王安並王安門客汪文言密謀,道萬曆必死,太子若不進宮,恐事有變。王安不敢答應,汪文言卻極促其領太子進宮,王安遂深夜領太子強闖入宮,次日萬曆病死,太子登基,年號「泰昌」。

    其時,楊漣不過一兵科給事中,官不過六品;汪文言,太監王安門下一食客,早先為獄吏,江湖中人,宋江之輩。然此二人卻力促太子未得內廷通報,在萬曆未死之時鼓動太子擅自入宮,有投機之巧。須知,先帝死,太子登基理所當然,何需冒險擅自進宮,此事與「奪門」如出一撤,均是趁先帝病重不省人事,欲得「擁立之功」而由小臣者擅為之事。

    泰昌登基後,對於楊漣提前報信之功報以青眼,一月後,泰昌帝病危臨終前,破例將楊漣列入顧命大臣之內,親自接見,矚目良久,其榮耀非同一般。泰昌死後,楊漣恐新帝登基,東林一黨權力旁落,遂編造名目,揚言李選侍挾持太子,污蔑其欲學武氏,女主臨朝,大肆散播謠言,以逼李選侍將太子交由東林黨。李選侍不從,楊漣遂親率數十受蒙騙官員直闖皇宮,在太監王安配合下,強搶太子朱由校,以致太子受到驚嚇,失聲痛哭不止。內廷聞訊,遣人來責外朝欺人太甚,諸官理虧,楊漣卻瞞騙太子他們是為太子著想,太子不知其計,旋喝斥眾監,眾監攝於太子威,無奈退,諸官旋擁太子於乾清宮登基,李選侍也被從乾清宮攆走。從此,東林一黨悉數入朝,大明天下也從此黨爭不止,陷於內耗之中,楊漣之名--「楊大鬍子」卻名動天下,以小官而震天下。

    得報東廠黑旗入京,楊漣大怒,急遣人召同黨心腹至都察院密議,未議數句,便率先發難,要諸人悉隨他去見皇帝,請求誅閹賊!

    魏大中、顧大章、周朝瑞等人悉東林骨幹,遇事向衝在前面,從不甘人後,因此甚有美名,也早就叫囂要除內廷,清耳目,聽楊漣提議後,三人自然附合,旋鼓噪眾人。在三人調動下,一眾御史均是難抑心頭熱血,均要隨楊漣去做這大明忠臣之事,以求名垂青古!

    楊漣也是躊躇滿志,當今皇帝乃他一手扶保,寵信極重,今他振臂一呼,百官必然響應,魏忠賢一介內廷閹豎,如何能抗!

    不料眾人剛衝至都察院大門時,卻有一人急忙衝來,攔在楊漣身前,大喝道︰「魏大襠爾今可非昔日吳下阿蒙,文孺怎能如此輕敵!事情未明之前,焉能如此草率行事,若黑旗進京乃皇上聖意,你們這一去豈不是自討沒趣,一不能借此除了那閹賊,二不能使皇上知我等忠心,三不能震攝百官,所為為何?」

    說話者乃都御史高攀龍,其人穩重,見楊漣竟然這般就要去行事,不由大急,明知此攔必遭眾人非議,但也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攔下楊漣,萬不能讓他這般衝動行事。現葉閣老已去東廠,總要等他回來才能確定魏忠賢重建黑旗到底是為哪般,倘若重建黑旗是出自聖意,又憑什麼說魏大襠謀逆呢?

    捕風捉影,信口開河而陷囹圄者,前刑部尚書王紀可是前車之鑒!

    果然,話音剛落,便有人不滿的叫道︰「恩師怎能長他人志氣,滅我威風!魏忠賢謀逆,黑旗便是鐵證,若是真是皇上意思,為何不知會外朝一聲?由此可見,那黑旗定是魏大襠背著皇上重建調進京來的,所為者還不是想借東廠把咱們一網打盡!既然事已至此,咱們還要等什麼?恩師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咱們東林被閹賊所害嗎!」說話的是魏大中,乃高攀龍的學生,此番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恩師的面子,言辭犀利,絲毫不讓。

    周朝瑞緊跟著一揮拳頭,朝眾人叫道︰「汪大人已經被下了詔獄,左大人被阮大鋮那小人所害,咱們再不動起來,禍事便不遠矣!大伙千萬不要退縮,隨大洪進宮去!」

    「胡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3
第六十二章 黑獄(三)

    正氣長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復何求。

    十年世路無工拙,一片剛腸總禍尤。

    麟鳳途窮悲此際,燕蔦聲雜值今秋。

    錢塘有浪胥門目,惟取忠魂泣髑髏。

    --黃尊素

    …………….

    胡鬧?誰敢如此說我!

    聽了那「胡鬧」二字,周朝瑞循聲望去,張嘴便要駁斥,但見一人滿臉怒氣的向自己走來後,唾沫一咽,到嘴的話卻是嚥了回去。神情也瞬間變得極是恭敬,朝那人作了一輯,稱道︰「黃大人!」

    這個讓周朝瑞態度大變的人便是御史黃尊素,其雖為御史,但卻與汪文言一起成為被東林上下公認的智囊人物,號為「南黃北汪」。

    黃尊素年輕時為鄉村塾師,萬曆四十四年中進士,授寧國推官等職,天啟二年升御史,仕途一般,但他卻有著一顆與其官職十分不匹配的腦袋。但凡事情到了黃尊素這裡,不管什麼,他都能一眼看出其背後的意圖,深謀遠慮之處就是連魏忠賢都怕他幾分。而且和汪文言不同,他不好錢財這等身外之物,在東林之內也是以廉潔著稱的。很多時候,首輔葉向高都會向他親自討教,可以說,內閣的政事,十之五六都是黃尊素最終拍板的。如此人物,周朝瑞自然是不敢與其硬頂的,哪怕對方是一臉憤怒的走向自己,他也是硬不起頭皮來駁斥什麼。

    一眾御史見到黃尊素到來,也紛紛施禮稱呼,一時風頭無二,這讓楊漣十分不是滋味,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冷眼看著黃尊素,想看看他搞什麼把戲。

    黃尊素自後而來,並不去理會楊漣,而是直接走到周朝瑞面前,怒哼一聲︰「周大人,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既明知汪大人入了詔獄,就該想法去營救,為何卻在此跟著楊大人胡鬧呢!」

    這話可是一點也不給楊漣面子了,直指楊漣此舉為胡鬧,饒是楊漣再如何沉得住性子,也不能淡定了。「嘩」的一下快步走到黃尊素面前,怒道︰「黃尊素,你這是什麼意思?」

    高攀龍見楊漣發火,暗道不好,大洪這人是急性子,爆脾氣,藏不住話,要是和黃尊素鬧將起來,對東林黨可不是什麼好事。當下便要上前做和事佬,卻聽黃尊素說了句︰

    「楊大人,我問你,你可有十分把握叫皇上下旨殺了那閹賊?」

    這?

    楊漣一怔,他沒想到黃尊素會問自己這個,說起來,自己確是沒有十足把握能借這黑旗扳倒魏忠賢,之所以要煽動這些御史隨自己進宮,無非是借此告訴皇上、告訴百官,自己與他魏忠賢誓不兩立,同時也告訴葉向高等人,在東林之中,誰才是真正的領袖!

    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楊漣也是直性子人,倒也不虛偽,實話實說︰「沒有!」

    黃尊素知道他沒有,聽罷,搖了搖頭,勸道︰「既沒有十成把握,你不如聽我一言,這宮裡還是不去的好。」

    楊漣聞言,把手一揚,激憤道︰「如果因沒有把握而不去做,那我也不是楊大洪了!當日先帝尚在東宮之時,百官無人敢出面,獨我楊大洪敢!李選侍霸佔乾清宮,欲挾持天子之時,百官何人敢說不字,唯我楊大洪敢!試問這些事,我楊大洪可曾做不成了!那魏大襠昔年不過是我喝斥小兒,今日再如何寵耀,我又焉會怕他!黃大人,你如不願與我等一起去,那我自不會勸你,但也請你休要阻撓,今日便是除賊之日!」

    楊漣說的這些事都是和移宮有關的,且都做成了,而魏忠賢當年便是被他喝斥的眾監之一,還當面挖苦過他幾句,故楊漣在魏忠賢、王啟年等一干李選侍老人的心中,還是著實有些陰影的。好幾次魏忠賢都想除之而後快,但一想到當日情景,都是後怕得很。無他,這楊漣實在太過潑皮,甩起狠來天王老子都攔不住他,沒有十足把握,魏忠賢是不敢對付他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但這一次卻是趙南星那老匹夫要借京察置他於死地,再加上聽聞楊漣給自己羅列了什麼二十四條大罪,一心要置自己於死地,故魏忠賢只能出手反擊,否則,斷不會有好死!

    …………

    一聽楊漣又把當年移宮的事掛在嘴邊,黃尊素不禁暗歎一口氣,這楊漣,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太過於好出風頭,行事不計後果,他一人不要緊,但卻關係著東林上下,著實叫人太惱了。而且每回有人質疑反對他時,他總要將當年的功勞擺出來,叫人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

    或是換做從前,黃尊素或許不願和楊漣翻臉,因為楊漣是左副都御史,自己只是御史,要受他管,若是得罪了他,縱有葉閣老保著,也難保這人不會給自己小鞋穿。但這次,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楊漣就這般帶人去闖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念及此處,黃尊素沉聲說道︰「楊大人,說到這移宮之事,我想大人不會忘記你曾寫過的那《移宮兩朝始末記》了吧?」

    聽黃尊素提到自己當年寫的《移宮兩朝始末記》,楊漣不禁面私一變,打了個寒顫。一邊的高攀龍、周朝瑞他們也均是臉有異私,靠得近幾人都是神情有變,離得遠的御史們聽得不甚清楚,只見楊漣變私,卻不知為何。

    《移宮兩朝始末記》可是楊漣最不願提及的,原因無他,只為他差點因此而永遠退出朝堂。

    事情的緣由是泰昌元年十月,被楊漣趕出乾清宮的李選侍剛搬到噦鸞宮,宮裡就突發大火,火勢極大,將整個噦鸞宮給燒個片瓦不留,結果引起內外不安。李選侍身邊的一些太監趁機造謠說給外朝李選侍的待遇不好,她已自縊身亡,其唯一的女兒「皇八妹」也投井自盡了!

    先帝的妃子自殺,皇女投井,這可是天大的事!

    御史賈繼春等人聽信謠言,便給內閣寫信為李選侍鳴不平。內閣也對楊漣十分不滿,其多次未經內閣,擅自出頭攻擊內廷早讓內閣不滿了。而且對李選侍的安置幾乎是楊漣一人在安排,現在出了事,內閣自然無意替楊漣背黑鍋。風頭他出盡了,惹出的爛攤子難道還指望別人替他擦屁股不成?

    隨著謠言的散佈面越來越大,很多官員早就看不慣楊漣好出風頭了,於是不但內廷在罵,外朝也在罵,東林黨內也在罵他,楊漣處於內外皆罵之下,苦不堪言,只好寫了《移宮兩朝始末記》予以闢謠。天啟因念著楊漣將自己扶上皇帝寶座的情,再加上謠言查清了,沒影的事,自然沒有追究他。

    楊漣沒有受到處置,賈繼春等人不服,謠言被澄清不要緊,他們還掌著楊漣的致命要害,那就是楊漣結交近侍王安,圖謀入閣!

    這實際上是東林黨與三黨之爭,因為當時內閣首輔是浙黨的方從哲,楊漣結交王安,為的就是想擠走方從哲,自己來出任內閣首輔之位。賈繼春這次上折說得可不是聽來的謠言,而是確切之事,僅從楊漣每見王安總要高呼「王公」,與王安門客汪文言稱兄道弟便可看出。試問,縱然楊漣不是想通過王安謀到首輔之位,他一外臣結交內侍又是所圖為何?

    賈繼春等人以結交近侍的罪名上疏,正切中楊漣要害,楊漣恐惶之下,想到以退為進的辦法,便上疏自請引咎辭職,請天啟定奪。他相信天啟是不會拋棄自己的,因為他爹和他都是自己帶人保當皇位的(他以為是,事實卻是不須他保,皇位也不可能輪到別人,他是拿皇帝當賭注,搏自己的名聲和前程!)

    交了奏疏後,既然是辭職了,楊漣便要裝好樣子,當天就打好行李,跑到京城之外去聽通知了。按慣例,臣子被御史彈劾,自請免職,只不過是臣下做的姿態,皇帝肯定要下詔挽留一下,然後當事人推辭一下就可以繼續當他的官。楊漣的算盤也正是如此,只要皇上不同意,他便可以留下來繼續當他的官,別人不能再說什麼,當年張居正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事情一開始,正如楊漣所想的,天啟覺得楊漣有功於自己,如今自己剛登基,正要這等忠臣扶保,如何能讓他就走了?再說御史說他結交內侍,這內侍不就是自己寵信的王安嘛,有什麼打緊的?於是準備下詔挽留楊漣了。

    但是,楊漣為了把戲演足,出城後便逢人就宣揚自己肯定不當官了,一定回鄉去,以顯示自己不圖當官,不為名利,乃真正「君子」!他卻想不到,戲演多了卻容易假戲真做,當錦衣衛將他的這些舉動報告天啟後,搞得天啟也糊塗了︰楊漣是真的不想幹了嗎?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4
第六十三章 黑獄(四)

    天啟猶豫了,真的猶豫了,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挽留楊漣,於是他去問一個人的主意,這個人便是魏忠賢。

    魏忠賢做夢也沒有想到皇上會徵詢自己的意見,當時他正焦頭爛額,因為楊漣是百官之中第一個上折子參他盜寶的,跟在他後面的是內閣一幫大佬,就連首輔方從哲都聯名參他參與盜寶了。

    所謂盜寶,實際是無中生有的事,大意是楊漣聽說魏忠賢和李選侍的心腹內侍劉遜、劉朝、田詔等人,見李選侍倉促移宮便樹倒猢猻散,把李選侍的首飾衣服劫掠一空,又趁機盜竊內府財寶。有人因為太貪心了,衣服裡裝得太多,路過干清門時一個跟斗絆倒,被門衛發現。可巧,在這批人裡,還有一個叫「李進忠」的,而當時魏忠賢還沒有被皇上賜名「忠賢」,改回本姓李,所以楊漣便以為這個李進忠就是魏忠賢。一想到那日搶太子時正是這個李進忠差點害自己功虧一簣,楊漣自然是要投井下石,棍打落湯激的。一道折子上去,沖的就是魏忠賢的小命來的!還好,內廷的幾個司禮太監是公正的,查出那個李進忠可不是魏忠賢,而是與他同名,並報到皇上那,說明原委,魏忠賢的小命才得以保全。

    新仇加舊恨,差點被楊漣害死,魏忠賢自然是打骨子裡恨楊漣,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老把矛頭對準自己!所以一聽皇上要問自己楊漣是留還是去的意見後,他立即去找奉聖夫人客氏商量,客氏簡單的替他分析一下後,笑著告訴他,把楊漣趕走簡單得很。

    次日,客氏便為天啟親自辦了一桌酒席,做了天啟小時最喜歡吃的菜,在天啟吃得正歡時,客氏站在桌邊一面伺候,一面就陪著皇上瞎聊。「無意」間聊到楊漣,客氏便說︰楊大人勞苦功高,扶保皇上登基,實在是功不可沒。但聽聞他們東林黨人最是重名,不喜朝堂,想必此番他便是真的要激流通退,想回歸鄉里過隱翁生活吧,否則何以表現得如此堅決呢?陛下應該做的是准了他的辭呈,如此,才能讓臣子安心,顯皇上體恤臣下之情。

    天啟一想,客巴巴說得在理!未等吃完,就下詔准楊漣回家閒住。

    聖旨來的時候,楊漣是欲哭無淚,沒想到皇上竟然就真的讓自己走了,聖命難違,無奈之下,只好把清高裝到底,與一眾東林同僚一一告別,回歸鄉里去了。

    明面上他是真的回去了,但私底下楊漣卻是不斷的活動,要人在京中替他造勢,說什麼楊漣是先帝欽命的顧命大臣之一,又是天下最負盛名的忠臣,對兩代皇帝都有擁立之功,此次突然被放歸,勢必讓天下人寒心,說皇上薄情寡義,比起先帝來差得太多什麼的。

    楊漣的心腹,御史馬逢皋首先上疏,大聲為他疾呼,他在折子上說當日力促移宮究竟是功還是過?如果移宮有過,那不應是楊漣一個人負責,參與的人多了。如今真正的罪人未除,而揭發者卻向隅而泣!陛下始安,而護衛之人卻淪為江上之客!楊漣此時求去,不過是表明為臣的氣節而已。陛下亦知楊漣去後,事態物情將如何,何不立刻將他召回呢?

    馬逢皋說得很有道理,天啟的確是楊漣移宮力保下來的,現在卻叫人家走人,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如此一來,天啟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於是再一次徵詢魏忠賢的意見,問他「馬逢皋要朕召回楊漣,你看朕如何答覆才好?是召回還是不召回?」

    魏忠賢的回答是︰楊漣是個忠臣不假,可陛下您讓他回家也是順從他本意,沒有什麼懲罰的意思,爾今外朝卻為這事而攻擊皇上,實在是莫名其妙得很,依老奴看,皇上還是下道聖旨堵住外朝的嘴吧,省得他們老是無事生非。

    這個說辭讓天啟覺得不錯,便補下一道聖旨,說「朕知楊漣忠直,暫准病告。」意思不是罷免楊漣,而是准楊漣休病假,並強調要外朝不要就此事再上折子了。

    病假?這怎麼行!我要的可是立即復職!

    楊漣接到消息後,氣得差點要吐血,他好不容易才藉著移宮發跡,身為顧命大臣,前途一片錦繡,如何能就此歸隱呢!忙指使御史高弘圖上疏,要他再提此事,一定要讓皇上把自己召回。沒想到,高弘圖的折子一上,天啟發火了︰朕都說明白了,你們怎麼還說朕薄情寡義!

    大怒之後,下詔斥高弘圖是「搖惑視聽、背公植私」,要革去高弘圖的官職,後經閣臣說情,才改為罰俸二年。

    如此一來,楊漣算是絕望了,朝中心腹沒人敢替他出聲了。他算真的退隱了,不由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懊悔萬分。好在,三個月後,天啟心血來潮想到移宮時若不是楊大鬍子身先士卒,力保自己登基,自己不知現在是不是能當上這皇上。於是便下了道聖旨要楊漣回京復職,魏忠賢得知後聖旨已是下到內閣去了,攔不住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楊漣再次回京。

    這些事情都是因為移宮引起,而黃尊素將這舊事提出,顯然是提醒楊漣不要老將移宮的事情掛在嘴邊,這事雖值得他顯擺,但也同樣讓他差點永遠退出朝堂。真要深究起來,這事可不是一點把柄沒有,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說白了不過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而已。

    楊漣青紅一片,脖子一硬,兀自嘴硬道︰「就算黑旗一事不能扳倒那閹賊,本官還掌握了他二十四條大罪,任憑一條,便可讓他認罪伏法,何況二十四條乎!」說完,朝那幫御史揮臂一呼︰「此行進宮,除賊有望,大伙隨我來!」拔腿便要走,根本不理會黃尊素。

    黃尊素見他一意孤行,氣不打一處來,高攀龍眼明手快,已是一把拉住楊漣,輕聲勸道︰「大洪,你就聽聽真長的話吧,你不能現在就進宮!」

    楊漣惱高攀龍不幫自己,不滿道︰「如果此時我們不進宮面見聖上,難道傻傻的等那東廠番子上門嗎!」

    黃尊素急道︰「楊大人,你怎麼就不明白!如果魏忠賢真是要用那黑旗箭隊來對付咱們,他又怎會如此大張旗鼓!」

    黃尊素所說正是高攀龍所想,忙跟著道︰「不錯,這只是魏忠賢虛晃一槍,想利用黑旗箭隊逼我們自亂陣腳,他好從中得利!」

    見楊漣還不為所動,黃尊素一急,跺腳叫道︰「真正能要咱們東林命的不是那黑旗,而是詔獄中的汪文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5
第六十四章 黑獄(五)

    袁大海沒有想到,三檔頭劉應坤在魏忠賢回宮後,便交給了自己一件差事--去詔獄審汪文言。

    審汪文言?

    對於這個差事,袁大海有些奇怪,按理這件事情應該是東廠擅長刑訊的人去辦,或者由錦衣衛的許顯純、田爾耕他們來審才是,怎麼會讓自己去審呢?

    「此事非你不可,熊友安的供詞是你審出來的,爾今千歲已然決意,將這事做成鐵案,故由你來辦最好不過。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不僅要借這事牽出左光斗,還要把趙南星、楊漣他們都牽涉進來,人證、物證都要做實。」

    聽了劉應坤的話,袁大海暗自苦笑,看來東廠也是物盡其用,誰辦的差就爛誰手裡了。他不想去審汪文言,黑旗新建,自己地位也不牢固,萬一因為這事黑旗被別人給沾了去,那自己當真是有冤無處喊了。而且聽劉應坤的意思,魏忠賢已經不準備就汪文言其它不法之事做文章,認準熊廷弼行賄之事了,如此一來,汪文言固然要載,熊廷弼可也是在劫難逃。

    熊廷弼有過不假,但也有功,袁大海打心裡不願這人死在自己手裡,他明白此去詔獄審汪文言,絕不是單純的「審」,汪文言那麼聰明的人,如何會反咬東林一口?所以,這差事是個難啃的骨頭,並且詔獄在劉僑手中,劉僑又是東林黨一派,魏忠賢又剛剛下令處死他弟弟劉仕,現在自己再跑他地盤去審東林智囊,你說劉僑會行方便嗎?

    思來想去,袁大海覺得到詔獄去審汪文言不會有什麼結果,除非劉僑倒台,不然,詔獄內他是施展不了什麼手腳的。就算做假口供,搞刑訊逼供你也得要有人配合才行!

    想到這裡,袁大海便試探性的說道︰「公公,屬下不擅刑訊之事,審汪文言事關九千歲大計,屬下怕把差事辦砸了,誤了千歲大事,公公是不是另派他人前往?」

    聽了袁大海的話,劉應坤緩緩轉身,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滿的說道︰「袁百戶,這差事可是咱家在孟公公面前為你力爭下來的,你現在說不想去,你叫咱家如何跟孟公公交待呢?」

    聽了這話,袁大海不敢拒絕了,劉應坤的神情明明白白的在告訴他,這件事情你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容不得說個不字。

    心裡暗罵,嘴裡卻恭聲道︰「屬下多謝公公栽培!」稍頓,遲疑道︰「屬下不知如何將這案子辦實了,還望公公能提點屬下一二,好叫屬下不致誤了事。」

    見袁大海願意去,劉應坤點了點頭,輕聲道︰「熊廷弼行賄東林黨人四萬兩銀子欲圖自保,洗清罪責,所以你此去,只消拿到他和汪文言的口供,這案子便是辦實了。至於怎麼拿,這個你得自己尋思,有些話咱家可不能說得太徹,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

    不能說得太徹的事,自然是沒法拿上檯面的,而審問犯人有什麼事拿不上檯面,這點袁大海自然清楚。但問題是汪文言在詔獄,而北鎮撫司使劉僑又是東林黨的人,自己跑他地盤去審汪文言,這跟在太歲頭上動土有什麼區別?

    去是肯定要去了,但去之前,袁大海必須從劉應坤這裡得個准信,如何應付劉僑。如果劉僑根本不讓自己提審汪文言和熊廷弼,又或是明裡答應了,但卻處處為難自己,那自己就是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把這案子辦實了的。

    「公公,恕屬下直言,千歲剛下令處死劉仕,劉僑必然對千歲懷恨在心,屬下此去提審汪文言,其勢必會有所阻撓,若事實如屬下所想,屬下又應如何應對?」

    劉應坤卻沒有正面告訴袁大海要怎麼做,而是輕笑一聲,說了句︰「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只要記得,這樁差事要是辦好了,往後咱們東廠便能壓住錦衣衛,不管何人接了大都督,咱們東廠在千歲心中總是要重一些的,但若辦砸了…」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而是話鋒一轉,對袁大海道︰「你馬上去交待一下手底下的人將黑旗安置在北校場,然後立即前往詔獄提審,不得有誤!」

    「公公?...」

    這麼急?袁大海還要再言,卻見劉應坤已經負手轉身了,無奈,只好抱拳施了一禮︰「是,公公!」心裡直嘀咕︰劉應坤方纔那句話什麼意思?

    ………….

    國家置三法司,專理刑獄,或主質成,或主平反。權臣不得以恩怨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為重輕。自錦衣鎮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

    錦衣衛,全名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洪武元年,太祖創御用拱衛司,後改制儀鸞司,終制大內親軍都督府。都指揮使武職二品,威權極重。

    錦衣衛指揮使衙門不在京城,而在天津,設有天津衛,經歷司與指揮使衙門一同設於天津,而南鎮撫司設於南京,北鎮撫司卻設於北京,詔獄亦由北鎮撫司管轄。

    ........

    交待錢恩和郭可綱安置黑旗後,袁大海便領著張德喜和李慶前往詔獄所在的北鎮撫司使。

    北鎮撫司衙門在地安門前,憑藉著後世的記憶,袁大海大概確定這個地點就是後世那位偉人水晶棺的擺放點,誤差應該不會超過十米。

    北鎮撫司衙門佔地很大,但門匾卻很低調,簡單幾個大字,不似其他衙門,大老遠便能看到碩大無比的衙門招牌。

    鎮撫司前有七八個小校值守,領隊的是一個小旗,見到袁大海他們前來,當即上前喝道︰「詔獄重地,來人止步!」

    「我們是東廠的,奉命來提審犯人,此是駕貼!」

    李慶上前將東廠的駕貼遞上,那小旗接過看了一眼,抬頭上下打量了一眼袁大海,將那駕貼一合,冷冷說了一句「你們稍候,我要去稟報一聲。」便頭也不回進了鎮撫司。

    不一會,那小旗便走了出來,甩手便將那駕貼扔在了地上,沒好氣的說了句「詔獄犯人,除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提審!」

    張德喜見狀大怒,上前喝道︰「你看清楚了,我們可是東廠的!」

    那小旗冷笑一聲︰「東廠的又怎樣?老子就是不讓你們進,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去拿聖旨來,別拿你們東廠的破駕貼唬人!」

    「你!」張德喜以前也是錦衣衛的,見這小旗這麼蠻橫,急得便要動手。

    袁大海猛一拉他,示意張德喜不要亂來,揮手要他跟自己回去。

    三人剛往回走了十幾步,便聽身後傳來「呸」的一聲︰「什麼玩意,東廠的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德喜不岔,忍不住要回頭罵那小旗兩句,卻見一頂小轎急匆匆的從身邊而過,直到鎮撫司門前方停,轎子一停,轎內便出來一中年文士,見到那小旗,張口就問︰「指揮使可在衙門?」

    那小旗認得這人,忙恭聲說道︰「劉指揮在裡面,黃大人請隨我來!」

    那中年文士也不和小旗多說,當下便隨他進了鎮撫司。袁大海見他好像經常來北鎮撫司,不由疑惑起來,一邊李慶見了,忙低聲說道︰「屬下見過這人,他是都察院的御史黃尊素。」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7
第六十五章 黑獄(六)

    黃昏時刻,三名官員匆匆進了恭子廠吏部尚書趙南星的府邸,此三人皆為趙南星門生,分別是禮部給事中王剛、吏部給事中齊文羽、工部主事黃權。

    三人進去後不久,府內便傳出趙南星的怒罵聲︰「黃尊素誤我東林,此人該死,該死!」

    「老夫早就說過,黃尊素與那汪文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出的儘是些餿主意,可偏偏葉閣老就信他們,先前也還罷了,可如今是與那魏大襠正面交鋒,如何還能聽他們的!」

    「楊大洪也真是的,怎麼就被黃尊素三言兩語給勸住了呢!他也不想想,汪文言什麼德性?有這人在,我東林反受其累!爾今之計是奏那魏大襠欲借黑旗謀逆,怎可本末倒置,去救什麼汪文言,當真是胡鬧,胡鬧!」

    因為過於生氣,趙南星的身子都抖了起來。齊文羽見狀,忙上前扶住老師,勸慰道︰「恩師消消氣,千萬別動了肝火,您可是我東林擎天之柱,要是氣壞了身子,咱們東林可是群龍無首了。」

    黃權也在那說道︰「是啊,恩師您別激動,事情總有解決的法子,學生們此來便是聽您老指示的,總不會讓黃尊素他們誤了我東林大事的。」

    王剛也關切的說道︰「京察還有幾日便要開始,老師為這次京察已謀劃半年之久,萬不能在這節骨眼上為那些渾事氣壞了身子。」

    見學生們如此關心自己,趙南星不由老懷舒坦,點了點頭,打起精神道︰「為師已主持過兩屆京察,什麼風浪沒見過,還不致為了這些渾事誤了正事!」

    聞言,王剛一臉敬佩道︰「老師主持的那兩屆京察,端得是名動天下,振我東林,試問我東林上下誰不佩服老師!...此次京察,老師必然能再復當年盛景,將那閹黨宵小之輩盡數逐出朝堂,還我大明天下一片清明!」

    王剛所說的這兩次讓趙南星出盡風頭,名動天下的京察分別指萬曆二十一年,趙南星出任吏部考功郎中時,與吏部尚書孫一起主持當年的京察。在這次京察中,趙南星使起鐵腕來六親不認,就連孫的外甥呂胤昌、閣老趙志皋的弟弟、趙南星本人的姻親王三余,也一樣被免職。一時之間,朝野稱快,謂此次京察為大明立國二百年來所僅見。趙南星正是借這次京察的鐵面無情,為他贏得了無數聲譽,在東林之中獲得一席之地。

    第二次則是天啟二年時,趙南星再次主持京察,不過這次他不是為自己樹名聲,而是舊事重提,把矛頭對向「邪黨」,指責給事中亓詩教(齊黨)、趙興邦(浙黨)、官應震、吳亮嗣(楚黨)過去曾「結黨亂政」,要把三黨中人趕盡殺絕。為此他還特意寫了一篇《四凶論》,最終三黨首腦在他的凶狠打擊下一股腦的被趕下了台,從此朝中東林一黨獨大,再無人能的撼動東林黨「眾正盈朝」的局面,但也正是這次京察,使得數以百計的三黨官員為求自保,轉而投向內廷。可以說,此次京察的弊要遠大於利,在趙南星的志得意滿和親手造就下,日後毀滅東林的「閹黨」正式浮出水面。

    不過在趙南星心裡,這兩次京察是他平生最得意之舉,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大事,因此聽了王剛的話,頓時露出笑容,深以為然道︰「嗯,不錯,只要京察由老夫主持,任那魏大襠鬧什麼妖蛾子,老夫也是不慮的!」

    黃權忙不迭的深深作了一輯︰「學生恭祝恩師此次京察大展手腳,為我大明除賊,為我東林揚威!」

    齊文羽卻是有些擔心道︰「不過有一事卻是麻煩,老師不能不防。」

    趙南星看向他,問道︰「何事?」

    齊文羽道︰「阮大鋮那小人上折彈劾左汪結黨,閹黨那幫言官現在正抓著這事不放,學生怕他們會將這火燒向老師。萬一矛頭轉向老師的話,老師怕很難全心主持京察,如此,勢必為閹黨所乘。」

    「無妨!」

    學生的擔心,趙南星不以為然,曬然道︰「為師行得正,做得直,閹黨能攻擊為師什麼?!」頓了一頓,恨恨說道︰「阮大鋮那小人卻是可惡,為一己之利而叛我東林,做那親者恨,仇者快之事,待京察過後,必要將此人趕出朝堂,省得這種小人玷污我輩之眼!」

    見恩師如此有信心,齊文羽自然也放下心來,又道︰「老師舉周士樸的折子司禮監給駁了回來,不知老師有何打算的?」

    「這事卻是有些棘手,為師一時也沒能想到何人能替周士樸。」這事趙南星是頭疼,司禮監不批紅,吏科都給事中便要空缺,京察還有數日,若不能選一得力之人相助自己,到時那麼大一攤子,自己勢必難以事事辦得周全。但除了周士樸,他卻一時想不到還有何人能夠擔當都給事中一職的,眼前這三個學生還太年輕,雖有心栽培他們,但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總得慢慢磨練才行。

    王剛在旁卻說︰「照學生看,老師莫不如成全那阮大鋮算了。」

    趙南星聞言,不滿說道︰「為師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這種小人,你怎能要為師成全他?」

    王剛忙解釋道︰「老師放心,阮大鋮做出這樁事來,他已經不可能再在朝堂立足,就算他當了這吏部都給事中,位置也坐不長,到時不需老師出手,我東林上下也是容不得這等叛徒的。既然阮大鋮根本做不下去,不如老師成全他,如此也能堵住他的嘴。此番他明面上彈劾汪左,但未必沒有攻擊老師的意思,閹黨又抓著這個機會上表攻擊我東林,老師如果成全了阮大鋮,他必定不敢再亂咬下去,當事人偃旗息鼓,閹黨那幫言官就不能順桿子上來,如此一來,老師的壓力總能減少些,對葉閣老那邊也能有個交待。」

    齊文羽附和道︰「汪文言已被下了詔獄,這人立身不正,污點頗多,閹黨極易從此人身上尋突破口,如果左光斗為此牽進去,閹黨肯定要大做文章,肆意胡咬起來,對老師總是禍事。既然這事是阮大鋮挑起來,就讓他自己把事壓下去,學生相信他也不傻,總不會心甘情願被閹黨當槍使的。得了好處若是不知收斂,那到時也不能怪老師了。」

    聽了兩個學生的話,趙南星略一尋思,微一點頭︰「也好。」抬眼看了三個學生一眼,叮囑道︰「你們幾個這幾日要各安本份,千萬不要參與楊漣、黃尊素他們的事,不管他們幹什麼,都不要搭理,眼前最重要的事是京察!除了這事,就是天塌下來,咱們也不要理會!」

    「是,老師!」

    三人忙齊聲應道,說了句「學生告退!」便要退出書房,剛至書房門口,趙南星想起一事,叫住黃權,問他︰「長林,你前些日子對為師說的那事,可查出是東廠何人所為沒有?」

    一聽老師問這事,黃權恨恨說道︰「還無頭緒,據家父說去的一共五人,卻沒有留下姓名,而東廠番子有上千號人,所以學生一時之間也沒辦法查清到底是何人所為。」

    趙南星眉頭一皺,沉聲道︰「你放心,這事為師一定為你做主!待除掉那魏大襠,為師便奏請聖上整頓東廠,將那敗類為你揪出!」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38
第六十六章 黑獄(七)

    夕陽西下,殘景如歌。

    御馬監內,琴音天籟隱約可聞,那琴音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著靈動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著,又好像塞外悠遠的天空,沉澱著清澄的光當真是高山流水,叫聽者不禁陶醉於那琴音之中,不能自拔。

    一曲彈罷,撫琴之人以指觸琴,閉目微搖。餘音繞樑,三日不止。

    「沒想到,公公竟然如此精於琴道,顯純當真是歎為觀止,佩服佩服!…」

    擊掌聲中,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一臉笑意的上前,為那撫琴之人斟上一杯清茶,不敢有一絲怠慢。

    許顯純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卻如此放下身段恭維這個撫琴太監,概因此人身份太過嚇人--他便是司禮秉筆太監兼御馬監掌印,提轄太倉與節慎庫、提督京營四團營的塗文輔!

    說實話,許顯純很眼紅塗文輔,因為他實在是太年輕了,與同為司禮秉筆的王體干、李永貞等人比起來,塗文輔簡直算是他們的孫子輩,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成為司禮紅袍,發跡之快可謂當世第一,內外廷皆無人可比!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自然對塗文輔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這人除了本身相貌極其俊美外,還通曉文理,與李永貞一樣,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塗文輔比魏忠賢還早一步攀上了奉聖夫人這條線,而且還是奉聖夫人獨子候國興的老師,因此論在客氏心目中誰才是自己人,恐怕首選便是這位塗公公,而不是九千歲魏公公!

    一身集三人之寵,塗文輔不但是魏忠賢的親信,更是奉聖夫人的親信,還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玩伴。因此,許顯純不敢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太監有一絲輕視,他告誡自己,必須牢牢拉住此人,通過他走奉聖夫人和皇上的線,如此才有可能取劉僑而代之,成為錦衣衛的新大都督!

    在許顯純的恭維聲中,塗文輔緩緩睜開眼楮,微微一笑︰「其實咱家在你這錦衣衛指揮使眼中,不過是個目不識丁,不學無術的鄙夷之人罷了,說不定許指揮這會還在心想,咱家一個閹寺,內廷的奴才,卻沒事學那些文人騷客附庸風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罷。」言畢右手食指輕輕一挑琴弦,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公公何必枉自菲薄呢,顯純有自知之明,與公公比起來,是不及公公萬分之一的。顯純知公公定不會輕信我,所以顯純也不打算多說,但顯純只想讓公公明白,顯純對公公卻是佩服得很!」話音未落,許顯純已經半膝而跪,一臉誠懇的望著塗文輔。

    塗文畏悠悠的歎口氣,抬手示意許顯純起來,「許指揮真是太抬舉咱家了,其實,你所求之事,咱家也不定能幫到你。」

    聽了塗文輔這話,許顯純忙道︰「內外廷誰不知道公公是千歲和奉聖夫人最器重之人?千歲精與用人之道,對此,顯純從不懷疑他的目光。所以,只要公公願意幫顯純,顯純大事便可成!」

    「大用之人,不一定就是可用之人。欲求之事,不一定就能如你所願。試問,這世間如何有那麼多盡遂人意之事?」塗文輔不置可否,始終不露口風。

    他越是這般,許顯純就越是篤信他一定會幫自己,雙手抱拳,斬釘截鐵道︰「顯純自信乃可用之人,只要做了那位置,便如魚躍龍門,鷹擊長空,還請公公成全!」

    塗文輔輕笑一聲︰「那就要看用人的人到底是誰了?世間將才不多,可是真正心懷山豁,胸如淵海的將師就更如鳳毛麟角,片目皆是心裡連一條船都容不下的得志小人。世上要是沒有伯樂,又何來千里駒呢?可惜咱家不是伯樂,至於許指揮是不是千里神駒,咱家可就不知道了。」

    聞言,許顯純一滯,有些尷尬,只好岔開話題道︰「公公學琴多久了?」

    「已有十載光著眼前的琴,塗文輔的眼神很是柔和。

    「那也不簡單了,怪不得琴音動人肺腑,惹人遐思阿。顯純也略曉音律,常道琴音如魂,曲音如神啊,剛才一曲聽起來,蒼涼無奈,如萬千抑鬱無處可洩,頗有不甘之態。怒顯純直言,莫非公公此刻也有如斯同感麼?」

    聞言,塗文輔呵呵一笑︰「琴音本無意,只怕聽者別有用心罷了。就算曲中另有苦衷,那也只是慨歎月圓不熟,大丈夫無用武之地,鴻圖之志無大展之時。許指揮可千萬不要想多了,這人啊,想多了可就容易犯錯。」

    許顯純一怔︰「公公這話可是因人而發的麼?」

    塗文輔也不瞞他,直言道︰「是的。」

    許顯純問道︰「那公公指的是誰呢?」

    塗文畏緩緩起身,目光看向前方的小竹林,輕聲說道︰「你何必明知顧問呢?你我既非庸人,當然不會自尋煩惱。一山不容二虎,你好自為之吧,咱家幫不了你。」

    「大將不走小路,勝者不留餘地。既然勝券在握,公公何必畏首畏尾呢!」許顯純不甘心,如果塗文輔不幫自己,那自己定然難以如願。「心無大志,寥無勝算的人,才要瞻前顧後,公公乃人中靈傑,又豈甘位於他人之下?顯純不才,只要能做了那位子,從今往後,錦衣衛唯公公馬首是瞻!」

    「呵呵,你啊,幸好此處就你我二人,否則別人聽了你這話,還道咱家要謀千歲的反呢。」

    塗文輔笑著轉過身,盯著許顯純看了片刻,神情突然一冷,沉聲道︰「縱使咱家幫你謀了那位子,你錦衣衛又和咱家有何關係,你又能幫得了咱家什麼?只怕到時你如了願,咱家卻是一無好處。如此買賣,你說咱家會做嗎?」

    「公公會做!」

    許顯純毫不猶豫道︰「東廠已經重建黑旗,爾今又將手伸向錦衣衛,汪文言要是落到東廠手裡,那孟忠他們必然會趁勢吞併我錦衣衛,到時廠衛一家,內廷諸公便無人可抗孟忠!」

    「你這話危言聳聽了,汪文言在詔獄裡呆著,劉僑可不是吃乾飯的,他東廠未必就能提得了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請公公三思!」

    「這麼說,咱家還真是要幫你這一回了?不過,就算咱家肯幫你,你又能趕得及在東廠前頭把案子辦實?」

    「公公放下,詔獄裡有顯純的人,只要劉僑不鬆口,東廠想要提審汪文言,想都別想!只要公公成全,汪文言一介豎子,顯純自信別的本事沒有,但翹開這人的嘴卻是輕而易舉的!」

    「哦?那咱家倒要拭目以待了。」塗文輔哈哈笑了起來,「功名富貴皆為自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許指揮,你可知要是千歲知道你與我所說,會有什麼後果嗎?」

    許顯純亦是哈哈一笑︰「公公放心,我這人向來只求痛快,不管痛楚!」

    聽了許顯純的話,塗文輔心中一動,輕啟嘴唇道︰「既然如此,咱家這就進宮去請奉聖夫人幫你謀那錦衣都督之職,以後的路怎麼走,許指揮想必也清楚。」

    「多謝公公!」

    許顯純欣喜若狂,也不再多說,沖塗文輔抱拳施了一禮,「顯純這便回去,靜候公公佳音!」說完便向後退去。

    盯著許顯純遠去的背影,塗文輔的嘴角突然翹起,冷笑一聲︰「又是一個亡命之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40
第六十七章 黑獄(八)

    深夜,內廷,尚寶監。輕風微拂,燭火忽明忽暗,諾大院中,不見一人,只那監室大堂外左側走廊裡站著一個提著茶壺的小太監,他已經在那站了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聽到裡面公公們的傳喚。

    尚寶監正印大堂內,東廠四大檔頭孟忠、張文元、劉應坤、李朝欽相對而坐,四人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坐著。桌上的茶碗已經涼透,但誰也沒有去叫外面的小太監,就那麼坐著。

    孟忠枯瘦,兩頰完全凹陷下去,好似一具骷髏般,白天見了就讓人汗毛倒豎,在這深夜,尤其是在那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射下,更是憑添幾分恐怖。

    張文元大腹便便,四人中數他最胖,長想也最討人喜,端坐在那,如彌勒佛般,透著祥和,叫人看了,忍不住要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劉應坤雙目微閉,好似入定老僧般,風吹草動全不與他相干。李朝欽則一臉肅然,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地面。地上,掉落著幾隻飛蟲。

    ...............

    許久,院子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黑影如幽靈般閃進,見到大堂內的燈火後,黑影熟門熟路的徑直往大堂走去。

    黑影快到門口時,李朝欽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在一隻飛蛾落地的瞬間,他已是到了門口。門外那黑影見到他,低聲說了幾句後便迅速退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檔頭,錦衣衛眼線密報,黃尊素黃昏時去了北鎮撫司,與劉僑在屋內談了半柱香方才離開,咱們的人不知道他和劉僑說了什麼。另外,袁大海沒能進得北鎮撫司,直接被擋在門外了。」李朝欽說完之後,朝後退了幾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隨腳還把那只還在撲騰的飛蛾給踩了個稀巴爛。

    待李朝欽坐下之後,劉應坤的眼楮才張了開來,視線看向孟忠,輕聲說道︰「黃尊素是看出千歲的用意了,他去北鎮撫司明顯是想救火。」

    「嗯,南黃北汪可不是東林黨的自吹自擂,黃尊素這人是有真本事的,千歲曾說過,東林黨內,楊漣、趙南星他們不過是急先鋒,做事不經大腦,唯汪文言和黃尊素二人才是狗頭軍師,做什麼事前都會動動腦子,這種人,可比楊漣他們難對付得很…不過這一次,黃尊素可是撲不了這火了,恐怕連自己也要搭進去。」孟忠枯瘦的臉上突然浮出詭異的笑容。

    孟忠的話讓張文元深有同感,感慨道︰「這一次千歲出手,可是沒有餘地的,東林黨不完也得完…」搖了搖頭,似是有些可憐那幫正人君子們,嘴巴一撇,又有些佩服道︰「不過劉僑倒也能忍,他親兄弟被千歲給處死,他這當哥哥的卻能隱忍不發,就衝他這股忍勁,咱家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聞言,劉應坤曬然道︰「他就是不忍,又能怎樣?難道他敢和千歲硬來不成!」

    孟忠點了點頭,說道︰「劉僑是聰明人,也是糊塗蛋,可惜,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他既然認準了東林黨,那咱們就成全他好了。」

    李朝欽鼻子一抽,突然說了句︰「歷來廠衛都是一家,他劉僑卻不向著千歲,跟咱們東廠做對,哼,他以為咱們東廠被他錦衣衛的人把持著,就能翻了天不成!縱使把那幫錦衣衛全殺了,東廠也一樣是東廠!」

    張文元笑道︰「處死劉仕和那些帶頭的就行了,真把錦衣衛的人全殺了,咱們一時半會到哪去找能辦事的人手來?李公公莫不真以為那些新收的番子能派上用場?」

    李朝欽聽了,微一點頭,沒有說話。新收的番子人數雖多,但多是不能派上用場的,充其量也就是壯壯門面,充充聲勢,真正能用的番子還是錦衣衛那幫人。真要把這些人全殺了,東廠可就要癱瘓了。

    ...............

    劉應坤起身朝孟忠施了一禮,道︰「大檔頭,屬下有一事不明。」

    「說。」孟忠擺了擺手,示意劉應坤說下去。

    「汪文言人在詔獄,由許顯純他們這幫錦衣衛的人來審最好不過,卻不知大檔頭何以要在千歲面前搶下這差事?」

    聽了劉應坤這個問題,張文元和李朝欽都不禁看向孟忠,顯然,他們心中對孟忠的這個舉動也奇怪。

    孟忠看了他們一眼,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返身問他們︰「你們有沒有想過,咱們東廠控制住錦衣衛會是一番什麼局面?」

    聞言,三人一怔,旋即一亮,張文元驚喜道︰「如若真能那樣,那咱們東廠可就是無人能夠撼動了,大檔頭在內廷之中,也非他人可比了!」

    孟忠不露聲色,緩緩說道︰「和東林黨鬥,是咱們內廷的大事,身為內廷中人,咱家和你們都應該全力以赴!不過咱們也得順勢得些好處才行。咱家一直以來都在想,廠衛為何不能一家?」

    劉應坤聞言,心中一動,略一尋思,便問道︰「大檔頭想法固然好,但卻不知咱們應該如何著手,縱使劉僑失勢,錦衣衛還有許顯純、田爾耕他們,千歲又如何會將錦衣衛交給咱們東廠呢?」

    「這事可就著落在那袁大海身上了。」孟忠不動聲色的扭頭朝外面看去。

    聽孟忠提起那個新晉提調黑旗的百戶,張文元忙起身走到他身邊,遲疑一下,問道︰「大檔頭,袁大海不過一介武夫,如何能替大檔頭做那大事呢?」

    「咱家讓他去詔獄提審汪文言,只要他能撬開汪文言的嘴,便算替咱東廠立了大功,咱們東廠在對付東林黨上出了大力,千歲自然會高看咱們東廠一眼。許顯純也好,田爾耕也好,只要他們不能出力,便不能接掌錦衣衛,如此一來,錦衣衛中又有何人能與咱們東廠抗衡?到時只需費些心思,千歲自然會把錦衣衛置於我東廠控制之下。」稍頓,孟忠微微一笑︰「其實廠衛一家,可不單單是咱家在想,千歲對這事,可也是惦記著很呢。說白了,在千歲心目中,咱們這些內廷的人遠比那些外朝的人要可信的多,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應坤明白是明白了,但他對孟忠的安排卻是不明白得很。

    「大檔頭是不是太過於相信袁大海了,此人連詔獄的大門都進不去,又如何能撬開汪文言的嘴呢?」

    孟忠扭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在咱家眼裡,此人可不是如你們所說,只不過是一介武夫,他啊,腦袋瓜子比咱們精明得很。試問,一個武夫能搞出那麼多的花樣來哄千歲歡喜嗎?」

    劉應坤一怔︰「大檔頭的意思是這人能有辦法進詔獄?」

    「他有沒有辦法咱家不知道,咱家只知道他只有三天時間,若是三天內他不能為咱家撬開汪文言的嘴,那咱家可就對他太失望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23:41
第六十八章 黑獄(九)

    東廠,北校場。

    「這些是什麼人?」袁大海指著遠處那幾個被按在地上的漢子問錢恩。

    錢恩道︰「屬下不知,人是紀公公送來的,只說讓咱們練箭。」

    「紀公公送來的?」

    袁大海點了點頭,既是紀用送來的人,那就不必問是些什麼人了,只要知道他們應該死就行了。問得多了,徒增煩惱而已,活亦好,死亦好,與自己何干。

    抬腳上前從桌上拿起一枝長滿倒鉤的箭,問錢恩︰「這是什麼箭?」

    「犬齒倒鉤箭!」

    「犬齒倒鉤箭?」

    袁大海一笑,將那箭放下,說道︰「倒是名符其實得很,這些箭便是千歲賞給咱們黑旗的?」

    「正是!」

    錢恩又道︰「紀公公說,這些箭都是當年黑旗箭隊所用的樣式,圖紙一直留著,兵仗局正在替咱們趕製,這幾枝只是拿來讓咱們試試效果的。」

    「嗯,倒難為紀公公為咱們黑旗如此費心了,這箭名犬齒倒鉤,聽起來確是蠻威風的,卻不知效果如何?」

    袁大海想了一下,示意錢恩︰「找人射一枝給我看看。」

    「是,百戶!」

    錢恩揚手喝了一聲︰「演犬齒倒鉤箭!」

    頓時一騎飛出,張弓搭弦。

    錢恩又朝遠處正在看押犯人的番子喝道︰「放人!」

    聽到命令,番子們立即從地上提起一人,解開其身上繩索,喝罵幾句,將其推了出去。

    那漢子上身精光,只穿一條短褲,身上滿是傷痕,突然被番子推出,不知所以,待看到有一黑騎正張弓對著自己,不由肝膽欲裂,本能的拔腿便向遠處的大門跑去。

    「告訴他,只要他能跑得出去,本統領就放了他!」

    袁大海冷笑一聲,右手微抬。演犬齒倒鉤箭箭手見狀,大喝一聲「駕」拍馬便向那漢子跑去。

    急促馬蹄聲中,那漢子不時回頭張望,眼神之中滿是恐懼。百步之外的大門如天堂與地獄般遙不可及。

    「犬齒倒鉤箭!」

    箭手大喝一聲,「嗖」的一聲,利箭如鬼魅般射向那漢子。

    「撲哧」聲中,犬齒倒鉤穿入腹腔,頓時,血如泉湧。

    「東廠鷹犬,我做鬼也饒不了你們!」嚥氣前,漢子咬牙大喝。

    聽了那惡毒的話語,袁大海微一搖頭︰活著尚且不怕你,死了又能怎樣?

    ………

    箭手放緩馬速,奔到屍體前翻身下馬,試圖將那犬齒倒鉤箭拔出,但拔了數次,卻是不能出。

    袁大海與錢恩等人過來察看,發現那箭頭因倒鉤甚多,已然與肉不可分,每拔之,便帶出一片血肉,內中創傷比尋常箭枝更厲,人若中此箭,根本無法活。

    好毒!

    側臉看了已被眼前情形嚇得蒼白一片的犯人,袁大海冷冷的吩咐道︰「把那幾種箭也試一下吧。」

    「鳳尾箭!」

    「穿雲箭!」

    「胡天射雕箭!」

    「……」

    殺人利箭,利箭殺人。

    人活時不知名,人死後亦不知名。

    眼前的屍體如塵世間過客,匆匆一隙。

    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奈何要死在我的手中呢?

    駐足,凝思,半響,揮手道︰「把人埋了,坑挖得深些,不要讓荒地裡的野狗把他們再刨出來。」

    ……………

    「還請公公教我!」

    「袁百戶應是有了主意,何必來問咱家。」

    「事關千歲大計,也系屬下前程,屬下不敢妄為。」

    「不敢妄為?」

    紀用哈哈一笑︰「你在南苑射殺周明時,可曾想過此乃妄為?」

    袁大海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此一時,彼一時。」

    「好一個此一時,彼一時!」

    紀用正色道︰「路是你自己走的,別人幫得了你一時,又能幫得了你一世?袁百戶,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情,如果每做一件事前,你都要思來想去,顧東顧西,那你與其他人又有什麼不同?你應該明白,你能有今日之地位,靠得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屬下只問公公一句,若屬下真行了那妄為之事,內廷諸公是保還是不保?」

    「你說呢?」

    紀用不置可否,卻笑了起來,負手向前方走去。

    …………

    望著這個與自己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袁大海有些猶豫,但終是開了口,沉聲道︰「還記得當年在薩爾滸嗎?」

    「從不敢忘!」痛苦的神情從錢恩臉上掠過。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我知道,你想重回薩爾滸。」

    「是,我一直沒有忘記死去的弟兄們,我想去薩爾滸,哪怕是看一眼弟兄們的骸骨也好!但你知道,咱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也沒有用。在別人眼裡,我們只是一群螻蟻而已,那些人根本不會在乎我們這些螻蟻在想什麼,他們眼裡只有他們自己!哪怕就是再死上一百萬螻蟻,他們也不會為我們掉一滴淚!」袁大海有些激動。

    「所以你不想再做螻蟻,而要做踩死螻蟻的那個人?」錢恩的目光閃爍著,像是要看透袁大海的內心一般。

    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袁大海淡淡的說道︰「或許吧,我只是不願自己的命運再被別人掌控。」

    錢恩搖了搖頭︰「你變了,變得我快認不出來你了,以前你從不會有這種想法,那時你說得最多的是攢夠錢,娶個媳婦,生幾個娃,讓你老袁家後繼有人。現在,你卻在想如何往上爬,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你不在乎死多少人,也不在乎死的是什麼人。」

    聽了錢恩的話,袁大海長長的歎了口氣,無奈道︰「人是會變的…我要去做一件大事,這事成了,你我今後飛黃騰達,若敗,無葬身之地。」

    錢恩笑了︰「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隨你去死?」

    「也許吧。」袁大海苦笑一聲,錢恩真的是太瞭解他了,在他面前,自己其實是不需要說太多廢話的。

    「其實在薩爾滸時,我就應該死了。」

    一滴淚水突然從錢恩的左眼滴落,看得袁大海也是心酸。

    「如果你要去,我一定會隨你去,但是我希望,從今往後你不要再來問我願不願意,那樣我會以為你不再當我是兄弟。」錢恩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平淡如水,但看在袁大海眼裡,卻是那麼的值得依賴。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

    袁大海笑了,笑得很開心,笑聲過後,他突然轉過身,看向校場上的黑旗,揚聲喝令︰「點黑旗!」

    正在提調箭隊練箭的李慶聞令一愣,打馬過來問道︰「百戶,去哪?」

    袁大海冷冷看向西邊︰「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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