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432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38
第一百五十一節 公私兩便

     杭州知府劉夢謙是位風雅之士,他在杭州留下的最著名的「事蹟」就是有一年春天在蘇堤上的雅集:

    「二月,作勝會於蘇堤。.城中括羊角燈、紗燈幾萬盞,遍掛桃柳樹上,下以紅氈鋪地,冶童名**,縱飲高歌。夜來萬蠟齊燒,光明如晝。湖中遙望堤上萬蠟,湖影倍之。蕭管笙歌,沉沉昧旦。」

    這種場面,不論過去現在都是風雅之極的韻事。趙引弓過去讀到這一段的時候也頗為豔羨。

    再風雅的人士既然當了官,也得解決治下百姓的民生問題。劉夢謙的運氣不錯,在這素有「天堂」之稱的杭州當知府,不提種種當官的「出息」,最要緊的是不用象許多他的同事們一樣在噩夢一般的環境下苦苦支撐。

    所以劉知府對自己的現狀很是滿意。不過去年的大旱讓給他的仕途抹上了一層灰影。

    只要當地方官,任上總會遇到一二次災荒,中國的古代社會,大約平均每三年就有一次自然災害,十年左右就有一次大災,救災度荒善後一直是地方官的主要工作之一。劉知府自然也是經歷過得。

    浙江地區自崇禎元年以來,幾乎年年都有自然災害,受災地區遍及全省,連一貫的魚米之鄉杭嘉湖平原地區也屢次遭遇水旱災害。百姓幾無喘息之時。加上官府這些年來橫徵暴斂,原本就是重賦地區的江南地區早已元氣大傷。

    大量的難民更是讓劉知府頭疼不已,這幾年「民變」不斷,擾動天下不安。劉夢謙別看是個風雅之士,見識還是有得:江南承平曰久,武備廢弛,文恬武嬉,若是真得起了激起了大規模的民變,指望疲敝之極的官兵或者那幫平曰只會嚇唬敲詐老百姓的馬步快手是不行的,到時候他這知府恐怕只有在大堂上投繯自盡的份。

    因而災荒一起,他就召集地方縉紳,要他們竭盡所能的幫著官府維持救濟災民,專門設立了賑荒局,辦粥棚、開平糶、施藥、收殮路倒……總算這江南是魚米之鄉,民間積存尚算豐厚,勉強將局面維持下來。

    然而局面依然沒有好轉,旱災已經過去,但是眼下市場上的糧價卻隨著「五荒六月」的即將到來而不斷上漲。市面上的斗米價格已經超過了三錢銀子。

    以劉知府的經驗,本地一旦斗米價格超過四錢,民間就會出現大規模的饑荒,原本已經平復下去的災民滿地的慘狀又要重演,那麼去年到現在大半年的辛苦就全要泡湯了。

    而且春播春種若不能及時進行,等於一年的收成完蛋,糧賦征不上來,難民再暴動,那他這知府也不用幹了。眼看著局面愈發危險,劉夢謙再也坐不住了,也顧不上自己的「官威」,直接跑到賑荒局來召集縉紳們會議。

    賑荒局就設城中心的官巷裡,大堂上已經聚集了十多名委員和沒有職務,但是出力很多的地方縉紳。

    會議上眾說紛紜,度荒救災的措施無非是老生常談,這對在座諸公都是熟透了的套路,但是具體到經辦上,人人都不願意多說──因為這又要牽扯到錢的問題。

    從去年災害開始到現在,「勸募」已經進行過好幾輪了,雖說在座的都是地方上急公好義的人士,畢竟也沒到大公無私毀家救荒的境界──而且這些年來地方上災荒不斷,官府橫徵暴斂,他們自己的經濟狀況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害。

    會議的最終結果,還是議而不決。只把眼前能做得幾件事繼續做下去。至於最要緊的平糶糧米,貸給百姓種子耕牛這兩項,因為花銷很大,而錢米來源又落實不了,一時間無人願意出頭辦理。

    等會議結束,諸委員散去,劉夢謙關照小廝,請趙引弓在花廳便服相見。

    趙引弓在賑荒局的活動中十分活躍,特別是官府感覺最為棘手的流民問題,基本都是由慈惠堂解決的。雖然他也聽說過不少流言,說那些流民被慈惠堂收容之後,每隔一個月就會被從錢塘江上來得船隻運走。至於運到哪裡去了一概不知,只說是送到廣東去墾荒了。

    這事情若是在太平年景,地方官是不得不要過問的。不過眼下各地官府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大量災民聚集是極大的隱患,現在有人願意出頭來處理,管你最後是送到哪裡去,難民是死是活。何況這些年來黃冊制度已經廢弛,編戶數目完全是胡編亂造,地方官治下的編戶數目到底是多少,已經成了一件說不清的事情。因而杭州府的大小官兒們對這事都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

    劉夢謙先和趙引弓客氣了幾句,讚歎他「年輕有為」、「急公好義」,又說自己正在修表上奏,為這次救災度荒中地方人員請功。到時候朝廷自然有一番榮典下來。趙引弓「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趙引弓心想所謂更進一步不外乎是「國子監讀書」這樣的監生資格罷了,他還真有點看不上眼呢。不過明面上還要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連連稱謝。

    客套完畢,劉知府的話題就轉入了賑荒的議題。

    趙引弓心中早有了腹案。但是他在會議上不願意說出來,一則太過高調,容易犯忌,二來這件事一旦開始實施,後續的經濟利益足以使人眼紅,由自己提出來實在不大妥當。最好還是私下裡向劉知府提出方案,再由他來宣佈。

    這位劉知府眼下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衝著自己在前一個階段表現出得消化流民的能力,他一定會來移樽就教。

    趙引弓的方案是考慮過多次的,一方面,繼續吸納江南流民南下原本就是他的任務,完全可以一力應承,二來他還要靠這個來給自己的事情罩上「救命水火」的大義的外衣。

    他簡單扼要地報告辦理的思路,以「以商代賑,振興市面」八個字為宗旨。

    災民很多,如果要省錢,靠點稀粥鹹菜的賑濟,雖然可以安定民心,但是無法恢復生產;如果貸給耕牛種子等等幫助災民恢復生產自然最好,但是這筆花銷實在太大,賑荒局負擔不起。即使再次向全杭縉紳商戶「勸募」恐怕也難以籌集到多少錢米。而且反覆勸募,必然造成反彈──趙引弓很委婉的提醒劉知府,這樣對他的官聲不利。

    明代紳權很重,地方官若要太太平平的做官,縉紳是不能得罪的。趙引弓的提醒,劉知府當然是明白的。

    「『以商代賑,振興市面』,這八個字說得好,只是如何實行下去?請先生教我。」劉知府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以商代賑,振興市面只是方針,雖然新奇。但是具體實施起來依然是躲不過「錢糧」二字。劉知府想知道的就是這位趙老爺如何無中生有的變出錢糧來。

    「大人言重了。『教』字是斷斷不敢的。只是學生的一點鄙見,其中的難處也頗多。」

    「但說無妨,只要學生能夠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困難當然很多,言不勝言,也不敢麻煩大人;只要力所能及,我自會料理,請大人放心。流民斷然不至為患。」

    趙引弓這一番話先擺明了態度:慈惠堂還會繼續收容外送難民,只要地方上不予干涉,難民們形成流民集團,危害秩序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劉夢謙微微點頭,有這個前提,萬事就好辦多了。至於難民去了哪裡,不管他的事。

    趙引弓又接著說道,雖然流民問題可以解決,但是恢復生產依然是重中之中,為了不誤農時,貸給百姓種子耕牛勢在必行。只是現在官府和賑荒局都拿不出錢來。

    「……學生思前想後,倒是有一法子,可謂公私兩便。」趙引弓到這時候才亮出底牌來。

    「什麼法子?」

    「絲!」

    劉夢謙腦筋極快,馬上意識到這位趙老爺打得是生絲的主意。這倒不足為奇──生絲的利潤很大。不過遠水難解進渴,生絲登場的時候插秧的時間已經過了。關鍵還得看他這個「公私兩便」的算盤怎麼打?

    趙引弓說:杭州雖然去年受了旱災,但是對蠶桑戶的影響卻不是很大,特別是桑園受乾旱氣候影響不大,去年入秋到現在也沒有進一步的災情,桑樹的長勢很好,今年的桑葉收成應該不很問題。所以蠶繭收成可以確保。

    他的方案就是,用將招商局募來得五萬兩銀子作為預購款支付給賑荒局,由賑荒局出面收購蠶繭。賑荒局的收購價,趙引弓不予干涉,但是招商局向賑荒局收購的價格則是一定的。在一進一出之中,產生的溢價就是賑荒局的利潤。這筆利潤拿出來作為賑荒的貸本。購買種子、耕牛和度荒的糧食以貸款的形式分發給災民。到秋後再償還。

    賑荒局是官辦的,又有賑荒這個大名分,很容易形成政治和道德上的雙重壓力,不怕蠶桑戶們不就範。而且就明末縉紳們的一貫尿姓來說,他們不趁著這個機會狠狠的壓榨一番小戶是絕不會收手的。

    至於他們能夠從蠶桑戶頭上壓榨出多少利潤,承辦的絲繭行會幹出什麼無底限的事情那就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了。蠶桑戶的損失越慘重,對趙引弓就越有利。

    趙引弓繼續說,在具體**作上,預支的貨款可以先用起來以便不誤農時,只要留出足夠的收購款就可以。至於這個收購款到底留多少,趙引弓含糊其辭。總之,最後趙引弓要按照招商局的買入價得到相當於五萬兩銀子的蠶繭或者生絲。

    「若是蠶桑戶們不肯向賑荒局交售如何?」劉知府問道。

    「這有何難。」趙引弓笑道,「自然事先要煩請大人出一道告示,曉之以理,想來百姓們也是懂得其中要害。再若不成,還得請絲繭行的諸位老爺多多幫襯。」

    賑荒局不是絲繭行,具體的業務**作還是要交給他們去辦得。趙引弓估摸著,有了賑荒局這個總包商,等於平白拿掉了一層利潤,杭州城裡的絲繭行必然圍繞收購絲繭之事有一番撕逼,今年的對蠶桑戶的剝削恐怕會空前沉重。

    劉知府拈鬚點頭,並不說話。趙引弓滿面堆笑的低下頭去只管喝茶。

    他並不擔心賑荒局或者劉知府會坑他──如果是他趙引弓個人的舉措,那麼他被坑的可能姓很大──大明的官兒縉紳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但是現在出借銀子的是招商局,且不說賑荒這個大義名分,要一口氣坑江南的三十六位縉紳老爺,這劉知府的膽也太肥了。

    劉知府聽得明白,心道這趙老爺果然是無殲不商。不過這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估摸著這次收購怎麼也得弄個對半利來。不但種子耕牛的開銷有下落,賑荒局的老爺們也不無小補。的確是「公私兩便」。

    他面上頓時露出了笑容,連稱「先生大才」。趙引弓乘機又提出了第二個建議。

    蠶桑戶雖然損失較小,到底也遭了災,這次賑荒的錢糧又要出在他們養的蠶身上,眼下青黃不接,蠶農的曰子也很艱難。所以也應該有些支持。他提到自己願意幫襯蠶農一把,為蠶農提供「梢葉」,同時在慈惠堂內開辦一座慈善工場,專門代客繅絲。

    「辦這處工場,也是為收容來得難民能有個自食其力的所在。」

    劉知府在杭州為官,知道「梢葉」的意思,聽趙引弓提起此事,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次為賑荒出力甚大,要這些好處自然不便反對。至於代客繅絲的工場,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必要,畢竟大部分蠶桑戶都是自己繅絲的。但是他覺得也無礙--這不是什麼犯法的事情。

    「這個容易。你自去做就是。」劉知府說道,「我心中有數。」他端起茶杯,「道乏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39
第一百五十二節 蠶農

     趙引弓辦完了這件事,立刻關照人返回山莊。.他指示人立刻去杭州周邊的葉行買入「梢葉」。至於那五萬兩銀子,他也關照人準備好一張德隆的銀票他意識到自己給知府大人出得主意,必然在杭州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不過,民間的矛頭不會再針對他了。他只要等著拿賑荒局的生絲和蠶繭就好了。

    沈開寶站在自家的船的後稍上,有一擼,沒一擼的搖著船。正值中午,一點風也沒有,塘路上的柳樹枝條懶洋洋的垂在水面上。

    已經是過了清明的節氣,柳枝上的葉子才剛剛展開那麼一點,嫩綠的還有點發黃的葉片,似乎耐不住早春的寒氣,捲曲著不肯舒展開。

    看到這萎靡的新葉,沈開寶愈發覺得自己身上起寒顫──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還是十幾年前年景好得時候做得,從那會到現在,年景似乎就沒好過。

    天是一年比一年冷,沈開寶還記得自己年輕那會,清明的時候已經是綠葉滿枝了,要穿著薄裌襖才能出來搖船下地了。如今倒好,三月還下雪,過了清明棉襖還脫不下來。

    「真是天也變了!」沈開寶心裡說,咳嗽了一聲,吐一口濃厚的痰沫到河裡。河裡的水是冷幽幽的。瞧著就讓人發冷。

    拳頭模樣的椏枝頂都已經簇生出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嫩綠葉。塘路兩邊這會這密密層層的全是桑樹了。去年的旱災,從六月開始到十月,滴雨未下。種田人急的跳腳。總算江南河塘甚多,只要家裡勞動力多的,有耕牛的,還能靠著拚命車水苟延殘喘種地,沈開寶親眼看見鄰村的一個**比樹樁還粗的漢子在水車上累得吐了血,扶回家去就死了。

    至於家裡勞動力弱的,沒開好溝渠的,或者距離河塘遠得,那真是叫天天不應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揚花的稻田一片片的乾癟下去,變成枯黃的稻草。到了秋天糧差和管家們一下場,勒逼著交糧賦租子,賣房子賣地,賣老婆賣兒女都繳不上鐵板租和皇糧國稅的。弄得家破人亡,舉家棄租外逃的,跳河上吊的……

    沈開寶不是沒見過這種事──只是這些年更為常見和讓人恐懼。過年前後,他每次搖船出去,在河裡經常能到漂浮的屍體,大人孩子都有。他知道那都是過不下去投河的。一些原本他覺得「底子厚」的人家,如今也落到這種下場:原本鎮上那家他一直去買東西的油鹽鋪子,今年也突然倒了,沈開寶今天去得時候,正好有幾十個人圍著上了鋪板的店面上號哭叫罵,都是在冀圖幾個利息,在櫃上存了錢的人家。聽說鋪子裡的掌櫃因為生意不好,債主登門,被逼迫不過,已經自殺了。

    沈開寶看到這些,總覺得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去年的生絲行情好,他家裡靠著生絲上的收益算是勉強躲過一劫,沒落到這樣的地步。不過即使這樣,也把家裡的幾分桑地抵押給了鎮上的曹老爺才算打發走了凶神惡煞的糧差。

    曹老爺是鎮上的「首富」,因為早年中了個秀才,便在這附近包攬稅賦,隔三差五的也借點錢給鄉下人,利息比一般的低半分一分的。和鄉下人說話也和氣,有個婚喪喜慶的,有往來的農戶出幾個小錢湊個小份子,一家子都能去「吃肉飯」──大夥都說曹老爺是個仁厚人。

    仁厚歸仁厚,這二十幾年下來,眼見他家越來越生發──還不起他的錢只好把地賣給他的農戶越來越多。曹老爺也成了坐擁好幾百畝地的地主了,除了種桑,還領了「部照」,在鎮上做起了生絲的買賣,家業經營的愈發興旺。

    想到到了中秋前他就得還曹老爺那筆本息銀子就煩惱不已,若是今年的「蠶花」好,大約能還上這筆錢,若是不好,只能求曹老爺「展期」了。但是這二分半的月息一個月一個月的加上去,就會愈來愈難還清了。弄到最後,只能把地給曹老爺抵債了。

    想到這裡,他只能祈求蠶神娘娘開眼,賜給一次好蠶花,讓他順順利利的把欠曹老爺的債還清了,讓鄉下人喘口氣。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轉完,他就想到年下就得給三慶辦喜事的事情,三慶都二十三了,這個年紀還沒有老婆,在鄉下是要被人嗤笑的。媒婆給說過鄰村一個合適的女孩子,他和老婆也中意──只是這筆彩禮和婚事的費用又從哪裡出呢?

    這麼一想下去,無窮無盡的負擔一一都上了他的心頭,作田人的曰子真是苦,他嘆了口氣,沒一刻是讓他能鬆快的。自己已經五十出頭了──這把年紀雖然還能搖船,還能下地,但是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種田人苦,能活過五十已經是不錯的壽數了。再熬幾年也就兩腳一挺,不聞不問了。可是阿慶和三慶的曰子還長著呢。

    稻田裡有些地方已經翻過地了,暴露著幹裂的泥塊。可是還有大片的稻田沒有動靜。耕種這些土地的農民要麼逃走了,要麼已經餓死,還有許多人有心想種,卻即沒有種子又沒有牛。只能望田興嘆。

    相比這凋敝蕭瑟的稻田,大片的桑林倒顯得生氣勃勃。雖然眼下的嫩葉還只有指甲蓋大小,但是用不了多久,這些桑樹上就會有大量的新葉萌發出來。等白白的蠶寶寶上了山,他的曰子就又能喘過氣來了。這些年生絲的行情好,他家自己又有桑樹,若是養蠶的時候能太太平平的,說不定能還清了曹老爺的債還能有些餘錢呢。至於三慶的婚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實在不行,就買一個逃荒女子當老婆,雖然不體面,又沒有舅舅家,好歹比成親來得便宜。

    沈開寶盤算著一路搖著擼,拐上一條支河──村子就在那裡,遠遠地一簇房屋就是他家住幾代的村子。村子外面分佈在縱橫的河道之間的稻田已經翻過了,有的種上了雜糧。他住的村子因為大多是養蠶繅絲的蠶桑戶,在去年的旱災中受損不重,勉強還能對付的過去。

    現在那些屋上都裊起了白的炊煙。沈開寶吧船栓在自己房子的河埠頭,門前的場院上,家裡的女人孩子們,自己老婆、兒媳和孫子都在忙著刷洗「團匾」和「蠶簞」。

    這些藏在柴房裡一年之久的養蠶用具在催青之前都要拿出來洗刷修補。不僅是他們家,村裡每一家的門口,都有女人和孩子在做著同樣的事情。說說笑笑,似乎為這寒冷的春天添上了一抹歡樂的色彩。

    然而他們臉色都是灰灰的──從去年秋天開始,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有的人家,每天吃二頓薄粥都難以維持,還得配上點難以下嚥的糠餅來填補肚子。身上穿得也是破破爛爛──比叫化子好不了多少。

    然而每個人的精神都還不差。去年的大災村裡沒有遭到滅頂之災,村民們慶幸之餘,也更堅定了自己的養蠶繅絲的道路。只要蠶花熟了,這難熬的一年就又能過去了──如今的世道,能一家人太太平平的活下去就是萬幸了。

    沈開寶剛回到家裡,村裡的人都紛紛來了──他因為有條像樣的船,又是村裡比較「場面」的人物,所以平曰裡還兼開「航船」。也就是每隔幾天搖船上一次鎮,為村民賣蔬菜特產,買入本村不能自給自足的油鹽醬醋和農具之類的東西。有人若是要上鎮去,也可以搭個船。

    去年因為遭了災,村民手頭都很緊,除非是非買不可的東西,一概都不買了。他的「生意」也很清淡。不過這次他上鎮上去,是為了買養蠶用得「糊簞紙」,這是家家戶戶非用不可的東西。大家也想聽聽最新的新聞,因而來得人很是不少。在沈開寶家的場院上圍起了一個圈子。

    這也是沈開寶最得意的時候,他算是村裡眼皮最寬,見識最多的人了,大夥都要聽他說話。只是這次到鎮上沒聽到太多的新聞,因為要節省的緣故,他不敢象從前那樣進茶館去要一碗最便宜的茶末子,聽聽周圍「有學問」的人聊天,只是在街上逛了幾圈,和平曰裡有來往的店家說了說話。

    他帶回來的消息並不好:市面不好,米價已經上漲到了每斗三錢銀子,連雜糧都快到一錢銀子了。鎮上的店家又倒了幾家。鎮上佈店的布賣得這麼**,還是賣不出去幾匹來,掌櫃的唉聲嘆氣──聽說松江那邊的布都賣不出去,種棉花的和機工都餓得逃散了……

    「要是有那麼幾個錢,買幾匹放著真是核算……」沈開寶很是眼饞。

    「種田人都快餓死了,哪裡還有錢買布。」

    「賣得再**,咱們也買不起。」

    「有口吃得活命就好了,現在就是光**也得忍著了。」

    「就看今年的蠶花了。」鄰居四多插話了,「只要蠶花好,賣了之後買幾匹布也不算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39
第一百五十三節 四娘還鄉

     大家都是這麼想得,一想到蠶繭下來賣了絲,白花花的絲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一干人的眉眼都舒展開了。.雖然從催青到上山還不知道有多少未知數,要經歷多少擔驚受怕好歹是個指望。大夥都把虛無縹緲的希望寄託在這上面了。

    「要說新聞,倒還有件新鮮事。」沈開寶說道。

    最大的新鮮事就是鎮上已經傳開了,說今年為了賑濟災荒起見,知府老爺已經下了牌子,杭州府今年收購絲繭的生意委給了賑荒局,絲繭行要收購絲繭都要經過賑荒局過手。據說官府是打算用絲繭上的利潤用來專門賑濟災民。

    為此各家持有部照的絲行這些天已經去了杭州城,據說是要與賑荒局去同行公議絲繭行情。

    聽了這個消息,原本有些歡樂的氣氛頓時冷場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害怕,因為實在鬧不清這消息到底意味著什麼。

    好一會,才有個人嘀咕著:「誰收絲不是收,只要行情好,給銀子就行。」

    有個老頭子卻憂心忡忡:「哪這麼太平──自古以來,凡是官家挨邊搞得東西,我們小老百姓就沒有不遭殃的。」

    這話贏得了一陣沉默的贊同,人群開始不安的搔動起來。有人嘆了口氣,有人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

    他們已經被各種生活的苦難和不公折磨的期望值十分低下,不敢奢求任何好的轉變,只求不要再壞下去了。

    但是這忽如其來的賑荒局給大夥的期望抹上了一層不安的灰色陰影,再也無心閒談了。

    各家拿了自己托沈開寶買得東西,人群就在這種不安中散去了。

    沈開寶回到屋子裡,喝了一大碗粗茶──不是茶葉,是用桑樹葉做得茶。又從腰裡拿出褡褳來,把裡面的各式各樣的銅錢倒在桌上,一五一十的數了起來。

    「開航船」是沒有收入的,船主即不收取佣金也不從中賺取差價,收益是鎮上店家的免費招待和三節的「回佣」或者禮物收入。對於經常要去鎮上的沈開寶來說是個順道的買賣。

    不過他偶而也會利用好的時機從中賺點小錢。這次買「糊簞紙」他就小小的生發了一筆。鎮上的紙紮店開始銷售一種新來得「糊簞紙」,據說是從廣東運來的,所以大家都叫「廣東紙」,質量比當地紙作坊的土紙要好,但是價錢卻只有一半。剛一上市就讓原來的土紙變得滯銷起來。

    沈開寶在代買「糊簞紙」上賺了點錢,雖然這點錢不過是杯水車薪,好歹也讓他瞧到了一點好兆頭。只是賑荒局的事情,他實在有些看不明白──心裡懷著即擔心又期待複雜情緒。

    賑荒局要收絲繭的消息就好像一陣風一樣吹過。掀起少許漣漪,又無聲無息了。比起賣絲的事情,養蠶的事情才是要緊。各家各戶都在忙著預備。

    天氣繼續暖和起來,桑樹上的嫩葉現在都漸漸的長大了,村莊四周圍的桑林長勢都不錯,遠望去像一片綠錦平鋪在密密層層灰白色矮矮的籬笆上。原本空蕩蕩的稻田又灌上了水,面有飢色的農民開始下田插秧,久違的耕牛也出現了。賑荒局給四鄉都貸了種子、糧食和耕牛。眼見著地裡綠油油的秧苗,集弦村村民也鬆了一口氣──只要這會能種上了糧食,下半年的收成多少有些指望了。

    就在這時候,村東頭原本早就敗落的塌掉一半的破廟裡食不果腹的廟祝忽然不見了。正當大夥詫異的時候,很快就有了消息:這廟產已經給人買下了。

    沒多久,就來了泥瓦木匠,把破廟給拆了個乾淨,修起房子來。村裡的丁壯們閒暇時候幫著幹小工,算是賺了幾個小錢──領班的很摳門,知道災年之後大家都沒錢,把工錢往死裡砍。

    房子很快就建好了,前後二進的磚瓦小院,不貴不賤的樣子,有點像鄉下小地主的宅邸。村民們都在看熱鬧,議論紛紛,不知道這裡要有什麼人住進來──因為這房子造得多少有點奇怪──不合格局。

    正在大家議論紛紛,猜測這突如其來的房子的主人的時候,沈大家的娘子回來了。

    消息立刻就引起了一陣轟動。沈大家原本就是這集弦村裡的,和沈開寶論起來還是不出五服的兄弟。這家人家原本在村裡很是過得,有好幾畝桑地,老婆養蠶出手也好。沒想到幾年前因為太想生發,借債買梢葉,結果蠶卻遭了病,弄個顆粒無收,地和房子都給曹老爺收去了不說,聽說一家子都賣身當了奴才,就此不見了蹤影。

    村裡只要有人閒磕牙的,總要把這「沈大家敗落記」拿出來說事,大大的感慨一番,有些評論不免帶著「氣人有,笑人無」的小人之心。總之,沈大一家是村裡人教育不安分「後生仔」的「反面典型」。

    沈開寶因為和沈大是「房門頭」裡的兄弟,每次說到沈大家不願意多說。不過他也覺得沈大敗落下來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原本就有點妒忌這堂兄弟:比他有錢,地又比他多,連老婆都比他長得好看得多。而且沈大那個窩囊樣子,一點也不知道管教自己的老婆──他老婆王四娘那個張揚輕狂的勁道,讓人瞧著就不痛快。活該現在給人去當奴才,心裡有時候還有些高興。

    從村裡消失好久的王四娘突然出現,使得村裡的一干閒人都擠河埠頭看熱鬧。來得果然是王四娘夫妻二人,穿得倒還體面整齊,雖然不是綢緞綾羅,也都是半新半舊的裌襖裙褲,乾淨利落沒補丁。來得船上更是滿滿的裝著都是蓋著蘆席的物件。看樣子像是在外面生發了。只是船上又有四個家丁打扮的壯漢。看著就讓人害怕。

    船在河埠頭靠了岸,沈大眼瞧著一群鄉里鄉親的圍著看,還有些情怯,倒是王四娘落落大方,一路大哥大嫂的叫過來,遇到小孩子,還順手給塊糖塊,和人熱絡的不得了,大夥原本是想瞧他們的笑話兒,看到這幅做派,一個個又膽怯著不敢上前多說話了。

    沈大的宅基地早就給曹老爺發賣給了別人,所以村裡是沒有下處的。大夥正疑惑他家準備住哪裡的時候,這一行人居然就直奔新蓋好的宅院裡去了。船上卸下許多箱籠來,一一都搬了進去

    這下全村都轟動了!這沈大家當奴才當出出息來了!一時間村裡眾說紛紜,有人覺得大約是沈大家的女兒當了小妾,很得主家的寵,連帶著爹媽也發達了。證據是沈家的女兒一個也沒回來。

    不過到了傍晚,藉口「幫忙收拾」進去一窺究竟的幾個沈大家的三親六故很快就傳出了確切的消息──沒這麼玄乎,這房子是沈大主家的。主家要在這裡養蠶繅絲,知道沈大家蠶桑戶,特意派來的。

    沈開寶聽著覺得怎麼也不像──沈大的主家吃飽了沒事幹叫自家奴才到鄉下來養蠶繅絲做什麼?有錢人家要穿綾羅綢緞還用得著自己養蠶?莫非這裡還有什麼隱情?光那四個隨船來得家丁就瞧著不善。

    他心存警惕,連王四娘上門來送新屋落成的糕團都沒多攀談幾句──糕團是快一年沒見到的東西了,拿出來的時候孩子們的眼睛都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樣。王四娘回來的當天,有些運氣好的孩子拿到她給得糖塊,據說比冰糖都甜,還有一種酸酸的好吃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得味道,沈家的孫子沒拿到,光聽小夥伴們說就羨慕的直掉眼淚。

    王四娘對沈開寶不冷不熱的態度倒不在意,說了幾句場面客套話之後又給了孩子們二塊糖便起身走了。

    還沒等王四娘出門,沈家的幾個孩子就急不可耐的剝開包糖的紙往嘴裡塞糖,看得沈開寶一陣生氣。罵了幾聲,惹得媳婦的臉色好大一陣不自在。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似乎顯示王四娘家在這裡的工作的確是養蠶,河邊也開始看到他們全家在那裡收拾養蠶的器具。只是這器具和村裡一直用得大不一樣,器具要輕巧漂亮的多,種類也有好些。看著就讓人覺得生氣──養蠶是玩兒麼?弄這些無用的花俏功夫!難怪要一家子給人當奴才!

    沈大王四娘夫妻的歸來掀起的話題沒多久就歸於沉寂下來了。畢竟這會都是「大忙」的時候,村裡人既要下田,又要收拾蠶具,糊「蠶簞」。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忙個不停。沈大家也在忙個不停。

    原本沈開寶對他們還有點疑心,不過本地的地保來過之後也沒說什麼,他原本一直有些疑惑的心思漸漸的放下了──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呢!

    沈大家的院子裡又陸續增加了幾個男女,每天只見他們在院子裡進進出出,擔水的,掃地的。還乾脆買了石灰,在外面做了個石灰池,消起石灰來了。消好得石灰便一桶一桶的提進去刷房子。裡裡外外都刷得雪洞似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0
第一百五十四節第一次貸款

     王四娘一回來就顯出一種和往日不同的「財大氣粗」。據去過院子裡做零工的村民們說,養蠶的屋子全是一水的磚瓦房不說,鋪地用得都是方磚──村子裡大多數人住的房子只是夯實的泥地罷了。

    沈開寶家隔壁的多多娘和王四娘的娘家是一個村的,關係也比較好。沈大夫妻二個一回來,她就跑去了。她家的孩子多,家累重,便在王四娘家做起零工來了。據她說,這沈家的蠶房考究的地方太多了──可不僅僅是一個方磚鋪地。

    「……那蠶房裡的窗戶,外面全部罩著紗窗罩子!」多多娘蹲在溪水邊洗衣服邊說她的見聞,說得眉飛色舞,「那麼長的蠶房,前後牆都開大窗戶,光這些窗戶的紗窗罩子就要用去多少紗,真是作孽!」

    她嘴上說作孽,與其可一點沒有「作孽」的感覺,倒像是洋洋自得的吹噓,似乎連帶自己這樣打零工的都一起「高大上」起來了。

    旁邊聽她說話的人笑了起來:「多多娘,你吃了王四娘家幾碗冷泡飯蘿蔔乾,連個蠶室都要幫人家吹。」

    「吃泡飯?」多多娘眼睛往上一挑,「你連泡飯都吃不上呢,四娘家給我們吃得可頓頓是干飯。」

    溪水邊立刻引起了一陣羨慕的嘖嘖聲。蠶季將臨,青黃不接的當口,各家各戶的老底都快要沒了。能混著雜糧米糠喝碗稀飯應付已經是村裡大多數人家的常態了。有的人家從月初開始就不得不從外村條件好些的親戚家借米了,賑荒局也發了些救濟米,不過這米的質量很壞,要在往日,那是連豬都不願意吃的糧食。就是拿來熬粥也頂不了餓。

    多多娘似乎被這樣的氣氛所陶醉──她難得成為「溪邊懇談會」的主角,繼續吹噓著在王四娘家打工的見聞。

    王四娘家的蠶房實際就是按照李幺兒在鳳凰山莊修建的育種場同一個設計理念建造的。當然設備遠沒有山莊裡的那個那麼考究,甚至比山莊腳下的慈惠堂的蠶場的用房還要差一些。大面積的玻璃窗、百葉窗之類太具衝擊力的東西一概沒有,催青室裡也不安裝銅管冷熱空調。不過其他設施都是按照標準來修建的。

    這些設施按照舊時空標準只能算「瓜菜代」,但是在本時空,已經是蠶農們做夢也想不到的「豪華配置」。

    正好沈開寶路過溪水邊,眼見著多多娘又在吹沈大媳婦,他心裡一陣光火:原本他對這兩口子倒也沒什麼過不去的地方,特別是他們倒霉之後,還隱隱約約有點同情。自從他們風風光光的回來之後,他就滿心的不自在,總覺得沈大二口子「不該這個樣」。

    「不該這個樣」,具體應該什麼樣,沈開寶自己也不知道,總之,每次一聽到有人說這二口子,他心裡就來氣。現在聽到多多娘又在吹噓,忍不住說了一句:

    「養蠶搞這些花哨的東西做什麼?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養得,她王四娘弄個『新法』還能養出個仙蠶來?白糟踐東西,要有報應!」

    沈開寶吹鬍子瞪眼的一番話,讓一溪的女子們都有些吃驚,這溪水邊女人之間聊天,男人向來是不聞不問,更不會插話。他這「橫戳槍」一時讓眾女人都矇住了。

    他開了這一炮,也覺得不大妥當──和女人們一般見識做什麼?白掉了自己的「身家」。氣鼓鼓的轉身就走開了。

    「自己沒肉吃,也見不得別人吃肉!」忽然身後那群女人中間有人輕聲罵了一句。

    聽聲音大約就是多多娘。沈開寶頓時氣得筋都脹了起來,但是卻沒法發作──他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和女人吵架傳出去給村裡的人要笑話死。

    耐著一肚子的氣,回到家。家裡的女人孩子們都在廊簷口糊「蠶簞」。他老婆和大慶媳婦的手藝很巧,把新買來的「廣東紙」糊得很平貼,沈開寶多少放了心──他一直怕自己貪便宜買來得廣東紙不合用,鬧出一個笑話來。

    糊好得「蠶簞」上品字型的再糊上三張小小的花紙──那是一塊兒買來的:一張印的花色是「聚寶盆」,另兩張都是手執尖角旗的人兒騎在馬上,據說是「蠶花太子」。

    糊好得「蠶簞」放在太陽底下曬,這也是多年來老規矩了──照著老規矩做總是不會錯的。沈開寶想著。大慶媳婦在作裙上拍了拍手,說:

    「阿爹!家裡一點米也沒有了,連大麥粉都快光了……」

    「賑荒局發得米呢?」

    「總共只給了三十斤米,裡面小一半是灰沙穀殼,一家子人能吃幾天?」

    沈開寶也想不出辦法,街上的米倒是有,也沒有灰沙穀殼,可是一斗三錢的價格,是他們絕對消費不起的。家裡的幾個錢,還得留著要緊的時候買桑葉用。

    往年這個時候,村裡借一點,大慶媳婦到娘家借一點,再去街上相熟的店裡賒一點,這一個月好歹能混過去,只要春蠶登了場,就算是熬出頭了。

    但是去年的旱災弄得家家戶戶都是窮精光,想借也沒地方去開口。街上相熟的店舖如今也不肯賒──一場災荒下來吃了太多的倒賬,能繼續開著就是命大了,哪裡還敢賒欠出去。

    去曹老爺家去借,那當然是有得。只是這原本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債又要增加了。一想到自家那點已經被押出去的地,沈開寶就覺得心慌。

    「沒米下鍋,我就有米了?」沈老爹生氣似的說。他和媳婦之間因為去不去王四娘家做零活的事情已經鬧過不快。

    原本大慶媳婦就想讓沈開寶用房門頭兄弟的這層關係,把她介紹到沈大家裡去做活──想去沈大家做活的女人不少,大慶媳婦腦筋動得晚了,挨不上只好求教公爹出面,賣個老臉。

    沒想到沈開寶正瞧著王四娘不順眼,又覺得去求沈大丟人現眼,根本就不願意開這個口。兩個人為了這件事經常抬槓。

    「我早就說過,今年不比往年,大家只能勒緊了褲腰帶再儉省些──」

    「燒出來得粥都要當鏡子照了,還能怎麼儉省?大人硬撐下,小伢兒撐得住?」大慶嫂氣哄哄的應道,「我只曉得有米燒飯,沒米餓肚子!」末尾她又添了一句,「臉皮不能當飯吃!」

    沈開寶氣得臉都紫了。兩個人就此再沒有一句話。

    「收蠶」的時期一天一天逼進了。村子裡為養蠶做得準備工作愈發緊張起來。只是沒米下鍋的窘境讓大家都覺得十分難熬,沈開寶家遇到的難題,村裡幾乎家家都是如此。就在這個時候,王四娘出來說可以借錢給大家度難關。

    出借的是米,按照市面上每斗三錢的行情記賬,還錢的時候,只要按照市面上的行情用繭子折算銀子償還就可以了。

    「這是奴婢的主家趙老爺的『做好事』,」王四娘對著一群聞訊而來的村民們說道,「利息只要一分。等結出蠶繭來還就好!」

    養蠶前前後後大概要一個月多一點,等於月利息還不到一分,這在外面行情普遍都要三分以上的時候,等於是做善事了。

    更要緊的是只要用蠶繭就能還債──若是要還現錢,少不得又得受絲繭行的一層盤剝。直接還蠶繭,還省掉了自己繅絲的人工。

    條件太優厚,簡直不像是真得。但是沈大和王四娘都信誓旦旦,並且表示願意立下字據,白紙黑字的寫明白條件。

    村人們遲疑盤桓了幾天,終於熬不住飢餓,紛紛都立了字據向沈大家借米。不僅本村的人來借,連鄰近各村,風聞了消息之後也紛紛託人來借米。沈大家門庭若市。

    借貸手續十分方便,本村的,即不需要中人,也無需保人,外村的則要本村的村民作個保人。字據全是印好得格式,代筆先生用一種裝著尖尖的鐵筆頭的竹管筆填上數字,一式二份的叫借貸人按上手印,雙方各持一份。

    字據立好之後,代筆先生就會按數字直接發給米籌,由村民自己到鎮上的米店裡領米。大家都方便。

    沈開寶原本是不肯借得,他原想自己無論如何也得硬氣一下,但是肚子終究是糊弄不了的,當阿慶媳婦氣鼓鼓的把幾個孩子都推到沈開寶面前,看著這幾個孩子已經發了青灰的臉皮,他終於妥協了。

    家家戶戶的煙囪冒出了炊煙,也冒出了久違的米飯的香氣。村人的臉上又有了笑容,肚子裡有了食,做活愈發賣力了。現在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蠶一切臨時借貸都是指明在這「春蠶收成」中償還。

    「穀雨」節一天近一天了。村裡人家的「布子」都隱隱現出綠色來。這裡養蠶都是每年自家留種,只有運氣不好,當年的蠶沒養成的人家才會在外面買蠶種。

    這樣自己留種的,蠶種退化嚴重,往往感染病毒,所以當時的養蠶幾乎完全靠運氣。蠶花時好時壞也就不足為奇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1
第一百五十五節 催青

    不過,村民們並不懂得這點。在他們看來自己留種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外購蠶種的農戶很少。

    這個時候,又有船給沈大家送來了「布子」,卸船的時候,大家就發覺送來的布子數量很多。一般的人家,不過養二三張,多得也不過五張十張的。若是蠶花好,一張布子的蠶種差不多要十石的桑葉才能支撐到「上山」。這對自己沒有桑地或者桑地少的養蠶戶來說要冒很大的風險。

    沈大家從船上卸下來的「布子」雖然大小、形狀和大夥用得完全不同,但是只看數量也知道遠比一般的農戶來得多──怎麼也得幾十張布子。

    這沈大的主家可真夠闊氣的!這得要多少桑葉才能喂得飽這些「寶寶」。大夥都在咋舌之際,又聽多多娘說了,這些布子是千里迢迢從廣東運來的,據說是「廣東種」的,比這裡的餘杭種和湖州種都要好──這話大家是不大相信的。比本地的餘杭種好,這個或許是;但是比號稱天下第一的湖州種還要好,那就是天方夜譚了──誰不知道湖州的生絲是甲天下的。宮裡上用的綢緞可都是拿湖州絲織得。

    雖然王四娘也說了,如果想養廣東種的,可以從她家賒幾張蠶種去,一樣到收了蠶繭之後再還。但是村裡的大多數養蠶戶都是自己留種的,自然對這種新鮮玩意不予認同。王四娘的廣東種一張種子也沒人要。沈大聽說之後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氣。

    多多娘家因為家裡女人多,不缺人手。自己便乾脆在王四娘家正兒八經的當起「忙月」來了,工錢不敢計較,光每天吃飽飯。回家還能帶回些冷飯這個待遇就讓很多人家眼紅了。大慶媳婦更是慪氣,時不時要和公爹相罵一場。

    多多娘似乎很得意自己的這個差事,每天回家之後照例還要當王四娘的傳聲筒,把她家裡準備蠶事的經過都吹噓一番。因而大家都知道沈大家裡養蠶的種種花樣。比如最近用石灰刷了蠶室不算,還在蠶室裡關緊了門窗燒硫磺熏房──據說這叫「消毒」。

    這還不算新花樣,最新的花樣是王四娘家的蠶種一到就已經開始催青了,而且催青不用人工。全用火力。

    養蠶過程中,催青工作尤其重要。所謂催青就以人工升溫的方式讓蠶卵孵化。在自然環境下,過冬之後蠶卵也可以自己孵化。但是自然條件下溫度濕度不一,蠶感溫程度不一,孵化不齊,體質虛弱。病弱蠶多。收繭少且質量低劣。因此中國很早就意識到要採取人工增溫的方式來統一孵化出蠶。

    土蠶養殖,全靠人工催青。穀雨一過,留種的「布子」上開始漸漸顯出綠色來了──這是蠶種發育即將孵化的先兆。這個時候就要開始催青的工作了。

    土法的人工催青,全靠「孵」。這在鄉里是女人的活,把布子貼肉焐在身上,靠著人體的恆溫發熱來催青。

    用火力催青,那真是聞所未聞,沈開寶在私底下和大慶三慶說:「火迫蠶──又不是雞鴨。我活了五十多年都沒聽說過。蠶寶寶這麼嬌貴的物件,拿火去烤它。不活活的把蠶種烤乾了嗎?」

    縱然不烤乾,孵得出蟻蠶來,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凡是穀雨前後雨水特別稀少幹燥的年份,能孵出的蟻蠶就會少很多,會出大量的「芽干籽」──當然要是太潮濕了也不成,出來的蠶會虛胖,體質差,出繭的質量也不好。

    沈開寶又一次下了斷語──當初沈大家借債買梢葉的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沈大二口子愛折騰,這次又要把自己給折騰出毛病來。」

    「他這麼做是他的事情,」大慶倒不在乎沈大家怎麼樣,「只是這次養五張種,家裡那八分地的桑葉怕是不夠。」

    沈大家那塊已經被抵押出去的桑地,只能出不到十石葉。一張布子的蠶種大概要十一二石的桑葉,五張種子至少也得五六十石的桑葉。缺口差得太多了,這意味著到時候得從葉市上去買。

    養蠶消耗葉量最大的時候是三眠過後,這個時候桑葉的價格暴漲,一擔葉子可以賣到四五錢銀子,平均也要三錢上下。按這個行情桑葉上沈開寶家就得花費十二兩銀子。

    十二兩銀子,是城市中中人之家一年的開銷,對沈開寶這樣的人家來說是極其可觀的數字了。但要是蠶花當年尚可,一張布子能收一石繭,繅成絲大約有十多斤,五張布子就是五十斤,一般年景就能收入三四十兩銀子。除去賦稅、借債本息和各種開銷,還能落個十來兩銀子。是單純種地的幾倍的出息。

    「桑葉是一定要買得……」沈開寶說。

    這話就和沒說一樣,因為大慶問得是錢從哪裡來。家裡餘下的那幾錢銀子,買不了多少桑葉

    「實在不行,就只能向曹老爺去借了。」沈開寶萬般無奈的說出了這句他並不想說的話。

    「曹老爺不一定肯──」

    「你說這些洩氣話做什麼?」沈開寶終於發了火,「到時候去求一求,鄉里鄉親的,總肯體恤我們種田人的……」其實他自己也沒多少把握曹老爺肯借這筆錢,他的地早就抵押給曹老爺了,雖說有收了蠶繭之後的收益,但是人家能不能願意很難說──養蠶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和種地一樣,說不定就有個什麼天災的,顆粒無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大慶沒有再辯,但是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沈開寶家就這這樣對未來的疑惑中一天天的過去了,好在春天是農忙,人人都忙得腳不點地的,也沒時間多想。眼見穀雨一過,各家的蠶種開始轉青,各家各戶的女人們都開始催青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閉門不納客,不論鄰居、親朋一律都不登門,連縣衙裡凶神惡煞一般的差役們也不見了。到了晚上,已婚的女子絕不和丈夫同床,不但這個時候不同床,在整個養蠶期內夫妻都是分房睡覺──據說蠶最愛潔淨,夫妻之事會有衝犯。

    多多娘還在王四娘家忙月,王四娘也有心籠絡她,便讓她搬在自己家裡幫忙,許她忙一個月給一兩銀子。只是言明蠶寶寶沒上簇前不能回家。多多娘很痛快的答應了:她家沒出嫁的小姑子就有二個,大女兒也有十來歲能幫忙了。家中人口多。不少她一個。

    王四娘家的養蠶真是讓她大開眼界:她從小幫著家裡養蠶,到現在快三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這樣催青的!

    催青用得屋子即大又明亮,四壁和天棚都刷得雪白。催青的時候,對光照的要求很高,要做到明暗有序,即不能常明也不能常亮,否則蠶種孵化不齊。所以窗戶開得很大。便於透入足夠的光線。晚上則配有草簾,以免受到自然光的干擾。催青室靠牆設有地火龍──這東西她還是問了王四娘才知道的,催青的時候,每天都有人在屋外定時燒火,把室溫逐步增加。

    雖然有地火龍,但是屋子裡卻一點不干燥:地火龍山擱著銅製的淺水盆,沿著牆還掛著濕布。多多娘打雜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為銅盆裡添水和把乾燥的濕布重新浸濕。

    屋子的牆壁上懸有一個比筷子略粗略長的玻璃玩意,上面刻著許多橫道,每隔幾道就有一個符號。玻璃管當中卻又有一道紅色的線,這道紅色的線煞是奇怪,居然會時而長,時而短。除了這個東西之外,又有另外一個玻璃器,鑲嵌在一塊木版上,也掛在牆上,裡面還有一團棉花似得東西,也有個會自己動的線上上下下的指著一些她看不懂的符號。

    王四娘家裡,有個丫鬟每隔一二個時辰就會來看這些東西,在摺子上寫些東西,然後就會關照多多娘加水、浸濕布或者去添柴,有時候則又是反過來做:拿掉水盆,撤火。不厭其煩。

    每天早晨,這個丫鬟還會來催青市裡,小心的取走幾個蠶卵放在紙上,帶到後院的一間小屋子裡去。一個時辰之後,多多娘就又要按照她的吩咐忙著做這套工作了。到了下午,還要按照她的吩咐開窗透風。

    這麼催青,弄得很是神秘。多多娘一直不知道這搞得是什麼路子。實際上,集弦村蠶業社的催青採用的是順溫法,

    這個丫鬟實際是李幺兒親自培訓過得杭州站的學生,名叫麗正,她每天早晨八點來取走蠶種,經過去殼之後用臨高產的顯微鏡觀察蠶卵內胚胎的發育狀況,以調整每天的溫度和濕度。

    這種催青法比起蠶農讓其自行轉青,再加以人工孵化的做法,不但催青速度快,而且能夠孵化整齊,孵化率高,蟻蠶體質好,抵抗力強。因而整個村裡的蠶卵還沒有轉青的時候,王四娘家的蠶卵已經從催青室裡移到了養蠶室,等候最後的孵化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2
第一百五十六節 養蠶

    麗正是最早一批被趙引弓收容之後收為徒弟的孤兒。她在趙引弓的「私塾」裡已經接受了相當長時間的文化課教育,這次被挑選出來獨擋一面,作為集弦村推廣站的技術和行政負責人。

    李幺兒在山莊裡對她進行了蠶業技術的速成培訓,王四娘雖然心靈手巧,又有豐富的養蠶經驗,畢竟不識字,接受能力上就差了一些。相比之下,已經有乙種文憑水平的麗正就要好得多了。畢竟放貸、搞合作社這些事情,都牽扯到財務和數字管理,王四娘不識字,無法親自管理和監督。因而她只能作為一個插入集弦村的釘子和場面人物存在。

    多多娘不知道里面的竅檻,不過她眼力見好,看得出這位年齡雖小,也是「掌事的」,因而不敢小窺。

    王四娘的這所宅院裡,漸漸的人也多了起來。每次有航船運來新得東西的時候,總會不知不覺的多出一二個人來。有男有女,共同的特點就是進退有據,而且沉默寡言,平日裡很少見到那種大家聚在一起閒扯的。基本都是個個有活幹,沒有停手的時候。

    蠶蟻的孵化一般都是凌晨四點半開始,到早晨八點出齊。出齊之後就要將蠶蟻轉到蠶箔上飼養。集弦村這裡,收蟻蠶都是用羽毛掃得方式──這也是最常用的,家家戶戶都預備有專門掃蟻蠶的羽毛。不過這裡用得卻是另外一套做法。

    多多娘和其他做活的女人按照麗正的指導在蟻蠶出來之後,在蠶箔上鋪上一種薄而堅韌的棉紙。再在棉紙上撒上切碎凋萎的桑葉──這叫引桑,專門用來吸引蠶蟻上紙的。

    蠶蟻聞到引桑的香味之後,就會爬上棉紙。然後把引桑輕輕掃去,再將棉紙移到養蠶的蠶箔上,將棉紙翻過來給桑,這樣就完全成了收蠶蟻的工作。省人工不說,對蠶蟻和尚未孵化的蠶卵傷害小。

    多多娘看著這套手法收穫的蠶蟻比平日裡用得掃法要高得多,暗暗記在心裡:以後自己養蠶也要這麼做。

    新生的蠶蟻在「蠶簞」裡蠕動,樣子非常強健黑色也是很正路的。這種蠶蟻往年很少能看到。王四娘家的廣東種果然是好貨色!多多娘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賒張布子來養──明明給得條件很優厚的。

    村裡其他各家的蠶蟻出得晚了些日子。不過情況也還算好。看樣子今年的蠶花要比去年好得多,至少也有八九分的水準。蠶蟻出得體質也好。沈開寶家的蠶蟻出得更是少見的好,這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種種煩惱。心裡有了很大的指望。

    然而頭眠二眠的時候卻是連天陰雨,氣溫一路下降。村裡的蠶開始出現蠶病,眼見著不斷有人到村邊溪水裡去倒「蠶簞」,沈開寶的心頭又壓上了一塊大石頭:看這樣子。太太平平的進三眠是不可能的了。

    按照往年的經驗。平年的蠶季總要損失大約五分之一的蠶,壞得年份,只有三分之一的蠶蟻能夠活到結繭的時候。當然還有更壞的,那就是村裡出現大面積的絕收。不過這種事情很少有。

    對於沈開寶和大多數村民來說今年的蠶花至少得是八分才能彌合的了他們這一年來的損失,並且支撐著到一個年度。如果蠶花只有六七分,很多人家這一年就會變得很難熬了。

    緊張的情緒瀰漫了全村莊,雖然養蠶期間家裡照例不燒香,以免影響蠶。但是家家戶戶都在灶神和蠶神像前祝禱。祈求接下來的三眠能夠太太平平的過去。

    王四娘家的蠶室保溫性好,又有升溫和監測溫度濕度的手段。一直能將蠶室內的溫度濕度保持在最佳的狀態,加上事先的消毒工作做得到位,養蠶人的清潔衛生工作也非常緊,因而蠶們都很強健。多多娘現在的工作更忙了──她現在每天都要穿著類似小孩子包衣一樣的棉布衣服,從頭到腳都遮得嚴嚴實實的,連頭上都要包著頭巾,進出蠶室都要洗手。蠶室前專門放了一個石頭的水槽,裡面滿滿的都是加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味道刺鼻的清水。進去出來得的人要把手連同胳膊一起浸進去泡上一會再拿出來。專門派了個人在旁邊監督,哪個要是忘記了,被提醒了才去洗手,就會被記一個過。

    活越來越多,規矩也愈發嚴格,這裡推行的是一整套的「操作規程」,由麗正負責手把手的教導,不管養蠶娘子們懂不懂,理解不理解,只要照著做就行,不許少不許多,更不許隨便改。一招一式都要照規矩做。哪個環節做錯了,一樣要被記過。

    記滿三個過,就要扣工錢──這是輕得,多多娘也被扣了幾次。若是王四娘主家「趙老爺」名下的奴才,犯了過就慘得多了,不但要扣錢,少不得還得皮肉受苦:多多娘好幾次都聽見偏房裡有竹板打肉和哭叫求饒的聲音,時而還能看到幾個腦筋不大活絡的養蠶娘子下了工之後跪在院子裡背「操作規程」。

    「這趙老爺的飯還真不好吃呢。」多多娘每次看到這種事,就會覺得後脖一陣發涼,因而把各種規矩也記得特別的牢──她雖然不會挨板子罰跪,扣錢扣多,回家去不得要給人笑話死。

    隨著三眠過去,養蠶工作進入到高潮,多多娘和養蠶娘子們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佈滿了紅絲。雖然這裡是執行二班輪流上班的制度,比家裡養蠶要日夜熬著好一些,但是工作量卻大了許多。

    養蠶娘子們在班上除了不斷的切葉、上葉之外,還要定時巡視。發現殭蠶或者病蠶立刻用蠶筷擇去,放入專用的收集桶。

    清理蠶沙的工作也很繁重──不過這裡清理蠶沙要比家裡養蠶方便的多,王四娘家的蠶箔底部都鋪有一層非常細的絲網,清理的時候只要將絲網提起來,蠶沙就會自然漏下,倒入專用的蠶沙筐就好。

    蠶沙和僵病蠶統一存放在專用的屋子裡,晚上再一起傾倒到廁所背後的沼氣池裡,通過發酵處理來殺滅病毒和細菌。出售蠶沙作為肥料也是蠶農的一項收入,但是傳統養蠶對蠶沙未經嚴格的隔離控制和無害化處理,成為蠶病的重要傳播體。

    養蠶娘子們雖然受著沒日沒夜的辛苦,動輒得咎,但是王四娘給得待遇也提高了,每天三頓飯米飯敞開吃,天天見葷腥。每天上工前還專門要開會「激勵」,凡是工作出色,指標完成的好的,前三名按比例發給額外獎金。

    王四娘和麗正兩個人輪班監工巡視,自己的嗓子也啞了,眼睛也紅了,大家在這激烈的理氣氛中拚命的工作著──推廣站養得蠶很多,但是用工卻少得多,全靠工作效率來提升。

    村子裡,也一樣是忙碌緊張的氣氛。沈開寶全家連著十來歲的孫兒也在內都是幾日幾夜沒有闔眼。雖然有蠶病的陰影,也不得不倒了幾張「蠶簞」,但是剩下的蠶還算爭氣。「四眠」以後的「寶寶」第一天就吃了七擔葉,個個是生青滾壯的,吃起葉來一片「沙沙」聲。眼見著自家的桑葉不夠用,花光積蓄買來的桑葉也快用完了。沈開寶估量著要到上簇還得三十十擔葉,靠自家的能力是完全打不夠了。

    沈開寶和兒子大慶三慶商量,再從哪裡借錢來買葉。

    「咱們把地都押給他了,再要開口,拿什麼押?曹老爺是不肯的了。」大慶說。

    「曹老爺那裡借不出還是再求鎮上的王掌櫃吧?」三慶說

    沈開寶愁眉苦臉的說:「往年倒是可以,今年王掌櫃說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了。」

    「看來還是要求曹老爺……」三慶迷迷糊糊的說道,他委實是支撐不住了,一雙眼皮像有幾百斤重,只想合下來。

    沈開寶不說話,他想了又想,除了一個曹老爺,他還真想不出眼下誰還有能力或者有可能借錢給他的。但是這曹老爺為人精明,沒有切切實實的抵押的錢他是從來不肯借得。這三十擔的葉,按照現在的行情,少說也得四錢一擔。

    大慶說:「要麼先問葉行賒來用……」

    這倒是個辦法,但是葉行賒葉,不但價格高,利息更是高得離譜。一想到自己的蠶繭還沒收下來,已經沒了許多了,沈開寶的心都焦了。

    這時外邊稻場上忽然人聲喧鬧,原來多多娘的男人用船運了十擔葉路過。於是父子的談話打斷,都出去看熱鬧。

    沈開寶有點吃驚,多多娘家他知道的,桑地比自家少得多,雖然今年只養了二張「布子」,葉也是絕對不夠吃的。前幾天他還看得多多娘的公公為了沒錢買桑葉愁眉苦臉。怎麼今天一下就籌到錢了?

    他趕緊叫住多多娘的男人,問葉是哪裡來得?什麼行情?

    「這是多多娘從沈大家裡賒出來得。」他大聲說道,「他家的葉多得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2
第一百五十七節 賒葉

     沈大家可以賒葉的消息頓時傳遍了全村。據說這次是沈大的主家趙老爺的意思。賒葉不論多少,一律一錢銀子一擔,月息一分。和借米一樣,結了蠶繭之後用蠶繭作價償還就好。

    「這簡直就是做善事了!」多多娘的男人眉飛色舞,好像佔了天大的便宜,「現在葉行情飛漲了!今天早市,鎮上葉行開到四錢銀子一擔!聽掌櫃的說,再過幾天就要漲到五錢了!」

    沈開寶聽得了心裡急得什麼似的。五錢銀子一擔!這可要了他的老命了,就是幾天前三錢一擔他都覺得吃不消。

    沈大家的條件,的確可以算是做善事了。曹老爺現在就算肯借,也得二分半、三分的利息,再按照這個行情去買葉──他算了又算,自家這一季蠶等於是替別人養了。

    沈大家只要一錢銀子一擔,月息也只要一分,的確算是做善事了。

    這一刻,他終於把心裡的那些芥蒂放下了,一疊聲的催促著大慶和三慶准本好船,去沈大家賒葉。

    沈大家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龍──說是賒葉,實際葉子並不在沈大家門口。桑葉是一種時效性非常短的商品,早晨采下來的桑葉很難保存到第二天賣,所以葉行交易都是當天的買賣。絕沒有事先囤貨的。

    買梢葉的都是在葉行交易,然後到時候買家自行到桑園去取貨。趙引弓這次的賒葉也是如此辦理的,沈大家只是立字據的地方。立下字據之後再發給對牌一面,持對牌去桑園裡去取葉。

    古代社會道路條件差,人的活動範圍有限。因而趙引弓這次的梢葉行動必須相當準確的估算桑園的大概產量和能夠輻射的各個村落的範圍。前者問題不大,桑園主大概都知道自己的桑園在整個春蠶期內可以採摘多少商業,後者就需要相當精確的估算了。江南水鄉,農民運送農產品、上鎮、進城都依靠船隻。春天正是農忙的時候,強勞動力不可能花太多時間在行船上。所以供應地必須距離最終用戶的距離限制在行船往返一天的時間之內。

    今年他並不打算運作太大的局面,只是一種試水。一方面他對梢葉的具體情況瞭解甚少,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在具體運作中會遭遇到多少阻力。因而不管是叫沈大王四娘回村去搞合作社還是梢葉。都只運作了很小的範圍。

    包括沈大所在的集弦村在內,他一共只展開了三個「中心村」的合眾社工作。這三個村大致可以覆蓋到周邊十四五個以蠶桑為主的村落。總計六百多戶人家。數量不大,通過小額放貸獲得的蠶繭數量也會十分有限。但這只是「樣板」。他有充分的信心,只要今年實施方案順利,周圍的蠶桑戶們看到了,第二年就會踴躍來參加「合作」的事宜了。那時候自然水到渠成。

    蠶桑戶們不知道趙老爺的心思。眼下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盡快獲得桑葉──已經出了四眠的蠶寶寶到了吐絲結繭的關鍵時刻,這個時候要是桑葉供不上,一個多月來的辛苦和花費就全程了泡影。

    沈開寶簽了字據之後,拿了對牌立刻就帶著大慶出發去取桑葉了。當天晚上他們搖著船回來了,船上堆著四十擔葉子。

    船還沒進村口,大慶的兒子就已經在村口張望了,眼見祖父和父親回來,拔腿局往家跑。一邊跑一邊喊著「回來了!」

    原來沈開寶家的蠶已經斷葉半個多時辰了,這可是性命交關的事情。在船上的沈開寶眼見孫子拔腿就跑,知道情況急迫,也不管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趕緊站上去幫著大慶拚命的搖船,船晃得簡直要擦到水面上了。

    船象箭一樣的在河道里竄過,幾乎撞上幾條停泊著的船,一路衝到自家的河埠頭上,眼見著家裡人都站在河埠頭張望,沈開寶愈加急躁,連著催促:「快搖!」

    父子二人早上出去,搖了一天的船,只吃了一頓飯,早就累得腿酸手軟,身子虛得發慌了,但是他們知道這會肯定蠶寶寶都斷了頓,要不能及時的把葉子鋪上去,那真是前功盡棄,一切都完了。

    船到河埠頭,三慶還沒等船停穩,已經跳上船來,掮起一筐桑葉就往岸上送,他的腳一跨上石台階,就有好幾雙手過來接,一起抬著往家裡送。大慶眼見著自己兒子也在裡面,他搶上去幫忙,人小筐子沉,頓時就摔了個跟頭,滾出去老遠。不由得一陣心疼。趕緊掮起一筐桑葉上岸。

    沈開寶急著催:「快!快!」不顧自己年老力衰,也幫著搬桑葉。

    那些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已經餓了好一會了。都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亂晃。沈開寶看著心酸。葉鋪了上去立刻蠶房裡充滿著沙沙的響聲,人們說話也不大聽得清。不多一會兒那些「團扁」裡立刻又全見白了。於是又鋪上厚厚的一層葉。

    人們單是「上葉」也就忙得透不過氣來。但這是最後的難關了。有了充足的桑葉,只要再熬過兩天,春蠶就可以上山。人們把餘下的精力榨出來拚死命的干。

    多多娘不知道自己家裡現在忙得怎麼樣了,不過幾天前她男人來賒葉的時候說蠶花很好,總有七八分的樣子,這樣她稍稍鬆了口氣,這一個多月自己出來「忙月」,也能得到一兩多銀子,蠶花好,一家人今年就算有了指望。

    四眠五眠之間,正是養蠶最為辛苦的時候,沈大家的養蠶工作也緊張到了極點。沈大家的蠶箔多,每天上葉,清蠶沙的工作量很大,養蠶娘子們日夜工作,每天只能睡一二個時辰,都是在附近的下房裡靠著牆打個盹,過一會再起來去上葉,巡視。

    王四娘和麗正二個日夜不停的巡視,特別是王四娘,更是抖擻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因為知道這次老爺叫她到村裡養蠶是件「要緊的大事」,自家若是辦好了,不用說將來就是山莊裡「掌事」的,若是辦砸了,就只能當個「打頭」的了。

    眼見著蠶已經進入五齡,食桑量開始減少,王四娘和麗正都知道這是即將要開始結繭了。傳統的上簇法多用提高溫度的方式使得蠶上簇結繭,但是由於蠶熟的時機不同,一起催上簇往往會造成某些蠶已經過熟,有的還未成熟。上簇過早的,不結繭蠶多,絲量少,繭色不潔;如果上得過晚,在蔟上亂爬,損失絲兩,上簇後急切結繭,不良繭過多。

    因而這裡採用的是工作量更大,但是收繭比率更高的分批上簇法。麗正先教育養蠶娘子們如何分辨催熟蠶和適熟蠶。每天定時巡視,將適熟蠶從大蠶箔中轉移到小蠶箔,然後移入專門的上簇室內,按照每平方米五百頭的進行稀度上簇。

    多多娘頭回看到這樣的上簇法,不用山棚,也不用稻草簇,用得是用厚紙做得一個個方格子,一張一張的掛在直接掛在熟蠶上面,這是利用讓熟蠶向上爬行的習性,讓其自動爬上簇具結繭的方法。

    上簇室內,依然有地龍火和水盆,也少不了奇怪的玻璃管子和玻璃泡。這裡的窗戶上都懸掛著竹編的百葉窗,使得照射進來的光線柔和幽暗──結繭的時候最忌強光。

    上簇初期,熟蠶要排出糞尿後才吐絲結繭,所以簇室的濕度很大,監視濕度,一旦高於75%就要打開門窗通風排濕。而室溫又以25c為好,如低於22c就要加溫。溫度過高過低,濕度過高過低,都對結繭率和蠶繭質量有影響,因而需要十分精確的控制。

    多多娘按照麗正講授的方法,每天和其他養蠶娘子一起揀出熟蠶送去上簇。每天上簇的蠶箔都有標記。同時她們還要清除簇中的死蠶,捉出未結繭的游動蠶另行上簇。

    上簇之後五六天才麗正才關照開始采繭。如采得過早,未化蛹易弄傷污染蠶繭;采得過遲,蛹化為蛾也影響繭質。采繭時按上簇日期先後分批採集。采下的蠶繭薄鋪於蠶匾上,不互相擠壓。上繭和下繭要分別放。凡繭殼比較堅實、白淨、繭形勻整的為上繭;死籠、黃斑、柴印、穿頭、薄皮、畸形、蠅蛆等次繭為下繭。雙宮繭另放。

    這種天天上簇,天天採收的做法讓多多娘很難估計出沈大家的蠶花好壞。但是每次去採收蠶繭,方格簇裡的白花花的繭大多是上好的蠶繭,而且很少見到不結繭的死蠶。這種廣東種不但繭比本地種大,而且絲層厚,繭體結實。絲絡也十分清晰。王四娘養了幾十年的蠶,從來沒見過這麼好得繭!就是她見過最好的湖州絲的繭也比不過。

    從方格簇裡取下一個個雪白結實的蠶繭的時候,多多娘心裡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喜悅感──雖然這蠶繭不是她的,但是這一個多月來悉心照料結出的成果,依然讓她感受到了豐收的喜悅,讓她從心底裡感到快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3
第一百五十八節 絲價

     一筐一筐白花花的繭堆滿了倉庫,王四娘和麗正是江南女子,都見識過蠶花,但是這次養蠶養得這麼好、這麼順是從來沒見過的。

    丟棄的死蠶、病蠶微乎其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王四娘是養老了蠶的,按照她的經驗,每個蠶季至少要損失一二成,沒想到李姑娘教她們的法子這麼管用!更別提采下的蠶繭質量更是好得出奇。要按照一般的說法,這次養蠶的蠶花起碼是十二分以上──往年能有個七八成就算很不錯的年景了。

    老爺的蠶種好!李姑娘的教得法子也好!這下她們總算是有了交待!王四娘和麗正都鬆了一口氣,她們都知道這次自己出來獨當一面的業績對將來自己在山莊中的地位的影響。尤其是麗正,一開始就是趙引弓親自教導的六個學生之一,後來又空降下一個和寧,變成了「神之七人」。他們是老爺的親授學生,在山莊中地位不同於一般奴僕,人人都知道將來必然是老爺的親信。因而在自身優越感之上,也有著強烈的不安感。競爭意識尤為強烈。

    春蠶收穫,王四娘給養蠶娘子們放了假,本村的可以回家,奴僕們休息幾天,為即將開始的飼養二蠶做準備。

    養蠶實際可以一年多次。有的水熱條件優越,桑葉供應充分的地方一年甚至可以養八季。以當時的江南氣候條件來說,一年四五季是不成問題的。在湖州,也有農戶養五季蠶。

    但是在但是實際養蠶中。農戶很少飼養多季蠶,大多只養一季。六月生絲登場之後,養蠶工作即告結束。一方面小農經濟規模有限。農戶要兼顧種植業和其他副業,而養蠶佔用人手很多,長時間持續性養蠶,對勞動力的佔用是小農戶支撐不住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土法養蠶對消毒沒有明確的概念,雖然也有清掃蠶室。刷石灰水之類的措施,但是對蠶的致病原因並不清楚。對蠶具蠶室的消毒不夠,氣溫上升之後。病毒和細菌也更為活躍,得蠶病的幾率大幅度上升。

    另外,還牽扯到養蠶所需要的溫度和濕度控制,春天不冷不熱。乾濕適中。到了夏秋季節。這一天然優勢就不復存在,需要人工干預。對養蠶技術和資本的投入都有相當高的要求。這對大多數都是小農戶的蠶桑戶來說是很難做到的。

    在李幺兒看來,江南農戶普遍只養一季蠶對桑樹資源簡直就是浪費。以江南的水熱條件來說,養三季蠶是比較穩妥的做法。

    沈大家開始收繭的時候,沈開寶家的蠶還沒「上山」。全家人都在熬著,眼見著蠶寶寶的身體變得透明,也開始漸漸的不吃食了,全家人的心都了上來。今年的成敗都在此一舉了。要是蠶花不好,押出去的地就得姓曹。更別說還欠了趙老爺一屁股債!拿什麼還人家?沈開寶每次想到這裡都急得睡不著覺。

    「山棚」下架了火盆,原本在蠶箔上的熟蠶都轉移到了「山棚」上,下面用火力催,蠶在山棚上受到熱,就往稻草捆紮成的簇上爬。屋子裡,響著屑索屑索的聲音。

    這是蠶要做繭子時的第一步手續。上不了簇的不是健康的蠶,不能作繭──就是上去了,有時候也會光亂爬,就是不肯結繭。這個時候他們除了心中默默禱告之外,只能把一切交給運氣來安排。

    蠶室裡的濕氣很重──蠶寶寶上山前都要排蠶尿,因而空氣中有種濕漉漉的怪味,但這也是蠶已經成熟,正要上簇結繭的信號,因而大家都很快活。巴望著今年能有個好年景。

    「上山」後三天照例熄火了。沈開寶顫抖著手開蘆簾角看了一眼,心砰砰直跳。一家人都圍在他身後,屏息凝神的,連氣都不敢喘粗。

    還好!稻草簇上一片雪白,粗看就有八分,搞不好有九分。這在最近幾年真是少有的好年成了!沈開寶全家立刻充滿了歡笑,現在他們一顆心定下來了。全家一個月的忍餓失眠舉債背息總算不冤枉。

    同樣的歡笑聲在村裡到處都起來了。今年蠶花極好,大多數人家都能采到七八分。少數象沈開寶寶家那樣的,可以采九分。

    被災荒和債務逼迫的喘不氣來的農戶們一個個都鬆了一口氣。今年總算能對付過去了。河邊和稻場上現在又充滿女人和孩子們。這些人都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眼眶陷進了,嗓子也發沙。然而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讓她們的情緒很是高漲。

    大家都在想著收了蠶繭之後的打算。一部分蠶繭自然要先還了向趙老爺的借得米和桑葉──今年也幸虧有了趙老爺,不然這些蠶繭能剩下多少是自己的還真難說。

    下一步,自然是女人的重頭戲──繅絲了。繅出白花花的絲來,賣給絲客人,換回銀子和銅錢來:欠下的債務要還,當鋪裡的裌衣和夏衣也得贖出來……各家的主婦和男人們都在盤算著必不可少的開銷,看哪些是非花錢不可的,哪些是可以緩一緩的。

    多多娘也從沈大家回來了,她滿面春風──雖然這一個月來她著實辛苦,但是剛結的一兩銀子的工錢沉甸甸的揣在懷裡,還帶回來王四娘給得四色謝禮,都是些「好吃食」──把家裡幾個孩子喜得像開鎖的猴子一般。另外還有一匹松江棉布。

    多多娘的蠶花也也不壞,收下來足有八分。加上多多娘這個月吃得都是人家的,還拿回一兩銀子來,頓時成為左鄰右舍的妒忌的對象。自家養蠶,收益好壞都是看老天爺的意思,還是幫人養蠶來錢安穩。

    各家各戶這會都拿出絲車來,女人們動手做絲,村裡到處都是繅絲的機聲和開水鍋的熱氣。一派熱鬧快活的景象

    然而大家的高興勁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一批沿著塘路來到的「絲繭客人」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第一個到來的絲繭客人是「黃小辮」, 他幼時候多病,家裡怕養不活,便在腦後留了一根小辮,一直到「做親」之後才剪掉,但是這個綽號卻是一直留了下來。

    他自己沒有絲行,年年都為杭州城裡的幾家絲行到這附近來收購的蠶繭生絲,從中抽頭過活。和村裡人很是相熟。他為人還算可以,雖然少不了要坑人,但是不過分。誰家要是有了難處,實在過不去找他,他也肯不要抵押的放點一分一分半的的債給人應急。

    「黃小辮」在村裡最熟的就算沈開寶家,往日裡他下村來收繭絲,都是落腳在他家的。這次來,照例帶著四色水禮。

    「開寶,今年你是賣繭子還是自家做絲?」黃小辮拉沈開寶到沈家房子後面的菜地邊一棵楊柳樹下坐了,這麼悄悄地問。

    「自然賣絲了,蠶繭能賣幾個錢?」沈開寶不以為然的說道。賣蠶繭,那是家裡人手不夠的人家才做得。

    「今年的行情可不好呀。」黃小辮拍著大腿嘆一口氣,壓低了生意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今年城裡的衙門出了一道告示,說今年的絲繭──」

    「這個我知道。行情到底怎麼樣?」沈開寶心裡已然一驚了,他一直對今年的生絲行情懷著一種不好預感,蠶季的勞頓和豐收的喜悅一度沖淡了這種憂患,今年黃小辮的一句話,又讓他全身都緊張起來。

    黃小辮又嘆了口氣:「很壞!壞得大家都要沒活路了!」

    他識字,又經常在城裡奔走,消息要比沈開寶詳細多了,今年以賑濟為名,把全府的生絲蠶繭買賣都包給了賑荒局,因而各個絲繭行都要到賑荒局領一道批文才能收購。

    「……老哥你想,一面是賑荒的銀子要從這上頭出,一面上到知府老爺,下到賑荒局的委員,哪個不得濕濕手,你想想看,今年的行情能好得了?」

    因而今年同行共同商議,定了一個公價,各家大小同行,連同下鄉的「絲客人」,都得按照這個公價收購,只能壓低,不許抬高。

    沈開寶聽得人中都要吊起來了,他急著追問:「你就別賣關子了,今年什麼價?」

    「一擔絲二十五兩銀子。」

    「什麼?!」沈開寶差點跳了起來:這個行情比去年跌了一半還不止,他的心頓時沉到了底,頭腦昏沉沉的,「這是要我們養蠶人去上吊啊!」

    「老哥!你不要發急!」黃小辮趕緊說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沈開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沉重的不安感覺隨之籠罩到原本還很歡樂的小村上空。黃小辮之後又來了幾個絲客人,他們說得話和黃小辮大同小異。唯獨這價錢,是一文錢也不肯往上加了。不管你是求還是罵,這些人都是一概不改的堅持原有的價錢,他們說得也「硬氣」:給你們加了一兩二兩的,我們吃什麼?今年的絲生意難做!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4
第一百五十九節 非買不可

     絲客人來了,但是繅出來得絲卻賣不掉!誰也不願意按照這個低得可憐的價格賣掉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絲,何況大多數人家為了這絲都背了債!

    村子裡家家戶戶的人中都吊了起來,除了萬事不煩惱的小孩子之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沒了笑容。

    「絲客人」沒收到絲,但是也還沒走,他們一個個都很篤定的樣子。自顧自的找了熟悉的「下處」住下,白天就在村口的野茶館喫茶聊天,任你老熟人來哀告懇求,就是不松口。他們也有一套說辭:只是一個勁的嘆苦盡,說自己是「身不由己」,不願意這麼刻薄的對待「鄉親」──這都是「衙門」的意思。總之,咬緊了牙關就是不松口。擺明了是「不賣也得賣」的面孔,他們是吃準了「鄉親」們遲早得割肉補瘡。他們都是做老了這行的,眼下絲就是鄉民的唯一指望,若是不能變現,接下來的各種開銷從哪裡來?再說絲和繭都是放不起的東西,絕沒有哪家能囤貨的。

    終於有人動出了腦筋,既然本地的絲行有了公價,但是隔壁的州府應該沒這個說法,價錢和去年大約差不多──乾脆到湖州、嘉興或者蘇州去賣絲。

    只是從這裡去都要走很遠的路,一來一回最近的都要五六天的功夫,路上的盤纏得花錢,一路討關過閘也有花銷。要在過去,那是不上算的。不過眼下這行情這麼低,不走這一趟的話虧得更厲害。

    沈開寶盤算妥當。決定到湖州去碰碰運氣──他年輕的時候去過烏鎮,對當地有些瞭解,那裡絲行不少。是個大買賣地,應該能把生絲賣個好價錢。當下關照大慶去弄幾張蘆席來,又讓老婆和大慶媳婦做飯,用箸葉包上當路上的飯,又帶些炒熟的麥粉,準備路上用開水攪了吃。

    大慶娘做好了飯,裝在筐子裡。又囑咐了他一句:「賣了早些回來!家裡的米沒幾天了!」

    沈開寶像是要吵架一樣的嚷道:「再快也得一櫓一櫓的搖,賣了一輩子的絲,臨老還要充軍發配!」

    大慶對他娘說:「要斷頓了。你還是上沈大家借米吧,多多娘說了,趙老爺肯繼續借得。」

    沈開寶打斷了兒子的話:「他肯借,我還不願意借呢。這一分的利息哪裡來?!用繭子還。這麼低的行情,簡直是白搶!你們儘量熬一熬,等我賣了絲拿銀子回來量米!」

    趕那幾天正是放晴,沈開寶帶著大慶搖著船出門了,其他各家眼見著沈開寶家已經出發了,也都跟著搖船出去,沒船的去借船,要不就託人帶著去。

    原本已經變得微小的希望火焰這會又熊熊燒了起來。家裡留下的人臉上又多了些笑意──天無絕人之路,只要當家的能太太平平的到了外府。就能賣出好價錢來,這日子依然過得!

    倒是絲客人們依然一臉篤定的在村口的野茶鋪喝茶,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了。

    果然,沒過二三天,出去的船隻陸續都回來了,不少船倒是空了,只是船上的人一個個都哭喪著面孔:吃苦受累白辛苦一趟不說,有的人屁股上還挨了板子,一瘸一拐的回來了。原來出杭州的水陸關卡都接了衙門的牌子,今年繭絲出境都要持有賑荒局的牌票,沒有牌票的,在關卡上被攔住的,繭絲一律按照「公價」再打八折和買。稍有不從的,吃頓一頓板子是輕得──被枷號的更慘,回都回不來,還得家裡人馬上趕去帶錢收贖,要不就得枷上一個月才能放人。

    沈開寶家倒是沒損失──他有點小聰明,雖然第一個出發,卻是躲在後面過卡,一聽到前面的消息不好,趕緊掉轉船頭往回趕。

    雖然絲沒有被「和買」,但是他家的絲依然賣不掉,家裡存得繭子也不少──今年的蠶花好,單靠自己老婆和大慶媳婦做絲根本忙不過來。

    不那麼幸運的人家可就哭聲震天了,特別有幾家都是當家人被抓去枷號了,要帶錢去收贖──如今村裡哪家還有現錢可用?可是要不去贖,黑天白日的枷在露天,沒人送飯的話那真是飯沒一口,水沒一口,活活餓死渴死的份都有。再說這一個月的農活怎麼辦?耽誤下去一家老小都得餓死。

    女人孩子的哭聲遠遠近近的一陣一陣的飄過來。村裡瀰漫著絕望的氣氛:老百姓怎麼鬥得過衙門?你想得到的,他都想到了,由不得你不賣。

    最後還是王四娘出面幫忙,借了收贖的銀子給這幾家人。

    絲和繭沒賣掉了,債主和催糧的差役倒是來了。債主們不要絲和繭子──他們的消息靈通的很,知道今年的絲和繭子都賣不起價。只是板起面孔不理,一個勁的催逼還債。還不起的,就趕緊拿抵押的地契出來。

    沈開寶家倒還算好,畢竟曹老爺約定是中秋才還本付息。債務問題不至於火燒眉毛。眼下要還的只是欠沈大主家趙老爺的那點債。

    多多娘回家之後一直在幫著王四娘催促下各家各戶:收了蠶繭別忘記還趙老爺家的債:借米的債、賒葉的債,借得時候不覺得,這會總加起來才發覺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幸而利息還少些。

    還趙老爺的債倒是容易,他家即不要銀子又不要生絲,只要拿蠶繭去就能抵債,對農戶們來說再簡單不過──還少了一番手腳。只是趙老爺家核得繭價和「絲客人」的開價別無二致,蠶農們一樣心疼,但是這會卻由不得他們再遲疑了。絲客人不肯提價,繭子放久了就要化蛹,咬穿了就只能當絲棉賣了。

    沈大家門口擺出了烏油油的大秤,各家各戶都抬著裝滿蠶繭的筐子來還債付息。王四娘已經外面放話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趙老爺宅心仁厚,只要按時用繭子還清債務,接下來大夥有什麼難關也會幫襯。

    這番話大大加速了蠶農們拿繭子抵債的速度。有的人家乾脆也不繅絲,直接把剩下的繭子都拿來賣給了沈大家。盤算下來,自己做絲的人家虧得厲害,繅絲投入的人工和燒柴,和現在的生絲行情一比簡直慘不忍睹。倒是幾家人手少,耗不起時間人力,直接賣蠶繭的花費少,反而虧得少些。

    沈開寶家原本一直在猶豫,這下也只好拿家裡還沒繅絲的繭子去抵債了。沈大家門前的河埠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些船,蠶農們抵債的蠶繭,裝在帶蓋的藤筐裡,裝滿了船艙,上面嚴嚴實實的蓋上蘆席,一船一船的搖了出去──據說都是送到趙老爺家的繅絲場去了。

    已經繅好得生絲也只好按照公價賣了。有得賣給了絲客人有的賣給了趙老爺。雖然有年輕人激憤的說寧可留到明年再賣,但這終究只是一句氣話罷了,且不說絲放久了要發黃,就是不發黃,眼下要花錢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縱然明年絲賣到一百兩,他們也等不及了。

    最後,千辛萬苦才得到的絲和繭都從辛苦了一個多月的蠶農們的手指間流走了,換成了或多或少的一堆散碎銀子和銅錢。這些他們花了偌大的勞動力得到的報酬,更是留不了多久就要變成他人的了,欠下的債、官府的賦稅、一家人的口糧、接下來種田要租耕牛、買豆餅、修農具……哪樣都等著錢──把這些都填進去還差得老遠呢。

    困頓中,村民們只好繼續走他們的老路:舉債維持。幸好沈大的主家趙老爺沒有抵押也肯借錢,利益依然是一分。於是,剛剛還清趙老爺債務的村民們,很快就又重新背上了債務。

    王四娘和麗正很是高興。老爺給她們的任務都完成了:買到了足夠多得蠶繭,同時,又讓村民背上了更多的債務──只要讓他們背上債務,就不愁他們不就範。

    在官府、縉紳和趙引弓三方合力之下,杭州府的蠶桑戶們結結實實的被放了一場血。經辦的官吏、賑荒局的委員、絲行的老闆……上上下下都發了大小不等的財。趙引弓自己收穫頗豐。不但以很低的價格獲得了一千擔銀子的生絲,還如願以償的讓開展合作社活動的十多個村子背上了合作社的債務。

    而整個杭州府的蠶桑戶,也陷入了瀕臨破產的邊緣。山海五路給他送來許多這方面的消息。

    「這幫黑心的,真是吃人不吐骨頭。」趙引弓想。

    知道他們黑,不知道他們能這麼黑。趙引弓這次給賑荒局的收購指導價是每擔五十兩銀子──大致就是去年絲行的收購價。他原本估摸著,賑荒局剝去一層,經辦的絲行剝去一層。上下的經辦人再分潤些,真正從蠶農手裡的收購價大概在三十兩上下。

    沒想到這夥人真來個「對半砍價」。下手這麼狠辣。讓趙引弓對「合作者」們心生警惕。看來自己得組織些強悍的保衛力量來保證自己和產業的安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1:45
第一百六十節 武備

     趙引弓大體上對自己明面上的安全還是有的,目前他大致和本地一部分縉紳形成了「利益共同體」,但是自己在杭州已經有了相當的知名度──所謂「樹大招風」,很可能會引起「匪人」的注意,不可不小心。山莊在印刷業、絲業和「澳洲貨」運銷上的活動更是觸及到了許多利益階層,特別是觸動了底層百姓的利益,一旦遭遇群體性事件,想依賴官府維持是不可能的。縱然官府願意事後能砍人腦袋來給他消氣,損失的金錢和時間是拿不回來的。

    看來,自己的安保措施也得加強。不僅要保護自己,還有鳳凰山莊和下面的各個產業。眼下都處於毫無保護的狀態下。

    他手裡倒不是沒有「安保」隊伍,那就是直屬於對外情報局系統的「黑龍會」體系。黑龍會系統在杭州設立了一個「打社」,打出牌號叫「烏龍社」。以對外情報局的人員為核心,建立了一支「地下安保隊伍」。

    「烏龍社」是對外情報局人員糾集杭州城裡一批游手組成的,和城裡城外的各類「打社」一般無二。幹得事情也一般無二。上次杭州城內的天主教會和僧人辯論,引發衝突的時候,到教堂後門準備保護教會人員逃走的時候就動用過他們。

    儘管頭目是對外情報局的特工,但是趙引弓自己並不直接和他們發生關係,只是通過趙通作為中間人進行聯繫,每次行動也同樣付報酬──打社的名氣不好。儘管的確有一些縉紳做他們後台,利用他們的力量,但是公然和糾結在一起的人是沒有的。

    烏龍社的人不多。能隨時召集起來的不過四十多人,加上需要實現召集的外圍人員不過一百多號人。在杭州城裡城外算不上一支很大的力量,趙引弓原本也無意讓他們坐大,這支隊伍目前成分不純,魚龍混雜。勢力發展過大,對將來的社會治安整治不利。他讓烏龍社做得主要事情是蒐集街頭情報和散佈流言──他們的地頭熟悉,結交人員也是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消息來源十分靈通。

    現在看來,烏龍社的隊伍太小。成員大多是城狐社鼠之流,這些人平時耍橫鬥狠,真正發生危機需要拚命的時候反而派不上用場。

    必須有一支靠得住的隊伍才行:不僅要維護自己和杭州站的安全,還得有隨時出手打擊對手的能力。

    特偵隊自然不錯。但是特偵隊人少。部署的範圍有限──距離他最近的特偵隊在高雄,作為打擊力量來說反應速度是個硬傷。

    穩妥一點辦法還是自己拉隊伍。不過,杭州是江南的首善之地,社會秩序在大明是數一數二的,自己公然拉起鳳凰山莊鄉勇是不行的,只能秘密的搞。

    目前鳳凰山莊、慈惠堂和完璧書坊都有家丁負責看門護院的工作,但是他們都沒受過什麼訓練,基本工作也不過按時啟閉門戶。盤查出入人員和晚上打更巡邏而已,作用有限。

    趙引弓叫人把趙通叫來。趙通不僅是他的貼身保鏢,也是杭州站保衛部負責人。

    商量的結果是,趙引弓決定全面改組目前的保衛體制,首先是在保衛部下面正式建立准軍事化的家丁隊伍。代號「步斗隊」。成員大多數是從收容來得浙江、蘇北、山東難民中挑選出來的。他們雖然不知道什麼元老院,但是接受全套安保訓練,實行軍事化管理,在杭州站的各個產業上執行警衛、巡邏和護送,將是杭州站安保的主力。

    「步斗隊」之外,專設一支小規模的個人保衛隊伍,代號「內直隊」。由趙通直接訓練管理,再招募部分鏢師充實隊伍。主要負責保護趙引弓、赴杭州站出差元老、外派歸化民幹部和本地骨幹人員的個人和家庭安全。

    最後,將烏龍社分為外番隊和裡番隊。外番隊由原先的成員組成,裡番隊則由新招募的人員組成,大多是從難民中被甄別出來的亡命徒。這些人大多有命案在身,全是些心狠手辣不要命的主,原本這類人都是要打發到三亞去採礦到死的。政治保衛總局挑選出了其中一些人,作為「敢死隊」使用。由保衛部幹部暗中直接控制,平時不出動,專門用來「乾濕活」。

    對於如何控制這些身上都有命案的,殺人放火眼都不眨一下的惡徒,元老院常務委員會曾經對此提出過質詢,畢竟這些人要放出去使用,一到了自由環境,恐怕根本不能控制,使用他們的歸化民人員和元老說不定還會深受其害。

    政治保衛總局的午木在秘密聽證會上對此做出的回答是:根據政治保衛局請來的心理醫生江秋堰的報告:在使用心理測試題、催眠手段和談話對他們進行了全面的心理測試之後,認為當中有一部分人本性還是善良,是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走上惡路的。是屬於可以用較小成本改造利用的人。

    至於另外一數人,雖然被認為難以改造或者改造成本過大,但是他們非常具有「使用價值」,因而政治保衛總局、對外情報局、衛生人民委員會和新道教進行合作,開發出了「藥物控制」的技術手段。確保他們在外出執行任務時候的忠誠度。為此,他專門散發了一份「閱後回收」的報告給常務委員會的成員們。

    「外番裡番的,容易被人聯想到一塊去,」趙引弓放下茶盞,對正在洗耳恭聽的趙通送,「我看就叫『粘桿處』吧!」

    「老爺說得是。」趙通點頭哈腰,雖然他不明白這奇怪的名字到底有什麼含義,但是也絕不會多嘴。

    「這些人的住處,都由你直接負責,除了你和手下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他們的存在。」趙引弓說著站起身來,走進裡屋,從隨身的鑰匙裡選出一把,打開了鑲嵌在牆裡的保險櫃,從中取出一個的瓷瓶。

    他鎖上保險櫃,從屋子裡出來,將瓶子交到趙通手裡。

    「這些藥,尤其要小心。」趙引弓叮囑道,「除了那幾個人之外,誰都不能吃。你親自保管。每一顆的去向都要登記。」

    「是!小的明白。」趙通知道這是元老們的秘密,他身為元老院的保鏢人員,接觸元老的時間遠比一般歸化民多,和一般歸化民的崇拜敬仰不同,深知元老院背後隱蔽著許多秘密。這次首長如此鄭重其事的關照他,必然蘊含著可怕的秘密。後背不覺有了汗意。

    「外番隊雖然我們儘量不發生直接關係,也得選一個可用的人去掌握。原先的頭子黃老二最近死了──死了也好,我原本也覺得這個人不怎麼合用。你覺得由誰來當烏龍社的頭頭?」

    「莊浩仁。」

    趙引弓點點頭,他知道這個人:此人是個大餅臉,棗核腦袋的漢子,身材高大生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八字鬍,細脖大頭。經常到完璧書坊來看書,與人閒扯王陽明的「心學」。

    莊浩仁屬於典型的本地「破靴黨」,據說原是讀書人家的子弟,家道中落讀書不成,成了一個「游手」兼「幫閒」。

    他是半年前才入社的,社團裡雖然多是街頭游手,但是那年月識字的人稀罕,莊浩仁在社團裡還是有些地位的,讀書多得人肚子裡彎彎繞多,很快就成了「智多星」一類的人物。

    趙引弓雖然沒和他交談過,但是聽人匯報過,此人打架的本事有限,但是肚中雜學很多,堪稱「雜家」。社會交遊廣泛,在行院裡人頭尤其熟。是個很不錯的消息來源。為人狡黠,但是為人處事還有點底限,可以一用。

    「他能服眾麼?」趙引弓問道。

    「以小人看,他能服眾自然最好,如果服不了,就是沒這個本事。換人就是。」

    「好,就讓他當頭目好了。待遇照舊。」趙引弓點頭,「讓他這些日子多注意些街面上的消息。」

    趙通見他無言,趕快退了下去。

    逐漸步斗隊的工作迅速展開了。趙引弓決定暫時定為三百人──大致是一個治安軍營的規模。全部從難民中的賣身奴僕中挑選。選擇標準是必有爹娘的,有妻子兒女的不要。有爹娘的有牽掛容易掌握,有了妻子兒女的人,膽氣就弱了。所以各隊除非在戰時迫不得已,一般都不願意徵召已婚有子女的男人入伍。

    和一般的家丁奴僕一樣身穿青色直身,頭戴一統帽,但是腰繫黑單作為識別。按照國民軍的模式編制,採用集中住宿,軍事化管理。按需求以連、排、班為單位分駐各個執勤地點。不執勤的時候也可以作為成建制勞動力使用。

    因為在還算太平的江南,公然裝備刀槍太過顯眼,因而步斗隊雖然學習使用刀和長矛戰鬥,在平日裡訓練執勤的時候全員都只使用長短棍棒。另外還配備有大量藤製頭盔,作為有朝一日要拉出去群毆的防護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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