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434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2:20
第一百七十一節 搞臭他

     曹光九這個人不足為奇,苟承絢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是個破靴黨──雖然臨高沒這說法,但是和他就是一路人。當初他可是被臨高那些文人罵為斯文敗類的。

    「說我是敗類,你們這群人卻一個個都投靠了髡賊!」苟承絢午夜夢迴,痛感自己淪落至此的時候總是要想起這幫當初咒罵他和他爹的臨高文人。更恨髡賊識人不明,居然不先來招降他苟家──非去勾結那幫鹽狗子。

    其實投靠髡賊這件事,他家是一點沒心理負擔的,只不過髡賊先拿了他家當作野怪給刷了,讓苟家投降賣國都不成。到現在弄成了國仇家恨,痛感「賣國無門」。

    這種強烈的失落感加上自家自身的淪落,使得苟承絢對髡賊懷著強烈的憎恨,非要和髡賊鬥個你死我活不可了。

    他來郝元落腳的地方已經不是第一回了,這個人很是古怪:明明住在臭烘烘的貧民窟裡,屋子卻收拾的乾乾淨淨。

    舉止文雅,愛乾淨,又能讀能寫,說起話來又是大道理套著小道理,天理人情滴水不漏的文章……苟承絢認為他並不是什麼「機工」,而是個讀書人出身。

    只是這個讀書人太過與眾不同,他即不炫耀自己是個讀書人,還能廁身於這麼困苦的環境之中──要知道東家老爺每個月都給他十兩銀子的個人開銷,至於用在「辦事」上的費用,每個月也有幾十兩。最近幾個月,甚至有幾百兩銀子的時候。

    在這個經手三分肥的觀念深入人心,甚至是公開的規矩──連大戶縉紳人家也都默認自家僕役採買的時候拿回扣。虛報數額。郝元很可以在過手的銀子裡拿些個人的好處。

    即使他真得很清高,不願意從中獲益,每月十兩銀子的開銷也足夠讓他在城裡找一處像樣的房子,再找個女人服侍自己──要知道一個衙門裡的師爺一年的束修才不過一百二十兩。

    郝元卻毫不在意的住在這破屋子裡,每天吃糙米雜糧煮得飯,菜,都是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送得──他平日裡給村民代寫書信、文契。唸唸官府的公告。要說葷腥,都是最便宜的江邊的臭魚爛蝦,從沒見過他吃肉。

    苟承絢派人悄悄打聽過郝元在這裡的事情。知道他在周邊貧民的口碑非常好。大家都尊稱他叫「郝先生」。

    郝元平日裡替人「代書」,他不但字寫得好,而且內容也寫得周全、得體。有些人遇上疑難問題也來問他的意見,他總能給出非常合適的建議。他也主動走出去。到各家各戶的破房子裡去串門。有時遇上有人病了。家裡人手不夠,他就成宿在那裡守護著。抓藥沒錢,他就掏自己的腰包。誰家有了過不去的難事,他也是總是儘可能的幫忙。

    老百姓的心眼最實在。誰對他誠心誠意,他就會把心掏給你。郝元是他們心目中的「聖人」,他們喜歡他,尊敬他,越來越信任他。在整個南下窪他都有很高的威望。

    苟承絢對這個人很不放心──他信奉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苟承絢也吃過大苦。受過大難,當那是被逼無奈。為了報仇雪恨,是仇恨支撐他掙扎到現在。何況只要條件允許,他也絕不會放過送到手裡的銀子,讓自己好好享受一番的機會。

    一個人無慾無求,不貪圖錢財和享受,安於貧困,卻又願意處處與人為善,助人為樂,只能說明他所圖甚大──苟承絢好歹也是讀過幾本史書的。他多次在東家面前說過此事,然而東家總是不置可否,高深莫測的一笑了事。讓他摸不到頭腦。或許只能說是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間能夠理解的東西不同吧?

    有時候,苟承絢甚至不無妒意的感到:東家和郝元之間似乎更能互相理解。這種印象在和他的幾次接觸中更為深刻了。郝元雖然自稱是機工出身,但是說話的態度卻始終不卑不亢,和氣中透著堅毅自信,完全不是貧賤出身的人要麼唯唯諾諾不敢多說一句話,要麼就和吃了槍藥一樣處處都要和人嗆聲的做派。

    「……老爺的意思,米騷動的事情要繼續搞下去,聲勢要鬧得更大些。」苟承絢繼續傳達著東家的意圖,「不僅要鬧,還要把範圍擴大──特別是蘇州府的另外幾個縣,把米騷動連成一片。」

    曹光九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郝元卻不動聲色,想了想說道:「此事不難,蘇州府雖然去年沒遭災,可是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年蠶桑上的收益也被趙引弓弄了元氣大傷。而且還有大量的江北山東的水災難民湧入,這些人都是火藥罐子,有個引子一點就著。」

    「那就要偏勞郝先生了。」

    郝元笑了笑:「我一個人哪裡做得成事?還不是得靠著老爺的幫忙才行!事倒是容易,只是還得曹老爺幫忙才行。」

    出人是曹光九的事,曹光九和蘇杭兩地的打社很是熟稔,一個招呼就能找到一批人。每次鬧米騷動,都是這批人混在人群中充當支援。不論是煽動聒噪,還是衝擊米鋪,都是帶頭上。

    曹光九咳嗽了一聲:「人沒問題,反正有錢拿,這批活鬧鬼兒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是咱們鬧得這麼聲勢浩大的,衙門遲早要注意的,萬一哪天不巧正拿到幾個人嚴審,這些人可不是啥講義氣的好漢,三言二語說不定就會扯到咱們身上……」

    苟承絢笑道:「你大可放心,真是有這事,包他上不了公堂。」

    曹光九點點頭,知道這話絕非虛言。他心裡不由得有些害怕,安知自己會不會成為「上不了公堂」的人中間的一員?

    郝元這時候卻開了口:「繼續把事情鬧大,這個我贊成。眼下要給老百姓爭好處,只有這個辦法。但是咱們現在這麼鬧,還起不到把矛頭對準趙引弓的用意,老百姓想不到他們受得苦都是這個趙引弓造得孽。得給大家提個醒!」

    苟承絢點頭:「你說得對,老爺也有這個意思。打算再出一批揭帖……」

    「出揭帖可以,但是要通俗易懂,最好是歌謠。」郝元從鋪下面拿出上次苟承絢拿來的揭帖的樣稿子,說:

    「這幾篇揭帖好是好,也算通俗易懂,但是對老百姓來說還是太深了──識字的人能有多少?最好能編成歌謠,朗朗上口,易記易念,這樣才能傳播開來。揭帖的內容要抓住他收購大米外運牟取暴利這件事大說特說。」郝元說,「至於糧餉什麼的不要去涉及──牽扯的人多了,他們就會結夥──咱們只抓住趙引弓這個落水狗痛打就是。」

    「這麼一來,老百姓還不得恨他入骨。」

    「就是要恨他入骨,才能發動起百姓來火燒趙家莊。」郝元忽然笑了起來,喝了一口黃酒,繼續說道,「揭帖不用印得好,一張薄紙就好,印它個十幾萬張,滿州縣的各處貼。再弄幾個人專門給老百姓唸唸,用不了一旬就傳開了。到時候這位趙老爺就名滿江南了。」

    「郝先生說得妙。」曹光九撫掌笑道,「自古以來童顏都是讖言,若是能夠編得孩童在杭州城的大街小巷裡傳唱,這趙老爺聽了怕是晚上覺都說不著了。」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郝元點頭,「米騷動是引起大家的注意,現在大家都注意到了,現在再要上民意──官紳們都注意到這件事了,不愁不上達天聽。民怨沸騰,激起民變,光這兩條就夠他喝一壺了。到時候縱然他背後有大佬撐腰,也得丟車保帥。」

    曹光九說:「他背後的大佬可不簡單……」

    「不就是信十字教的那幫子縉紳們,」郝元不以為然,「徐閣老已經是病怏怏的人了,怕是活不過今年。孫元化是泥菩薩過江。餘下的幾個全是不成氣候的。」

    「還有復社呢──」

    「只要把趙引弓搞臭,變成禍害百姓的民賊,復社這幫人最講究士林聲譽,和他劃清界限還來不及。縱然暗地裡有什麼勾結,也絕不敢公然給他撐腰。再說這是民變,縱然縉紳給他撐腰,保他過關。朝廷官府不追究他的罪。那鳳凰山莊、完璧書坊也都灰飛煙滅,再要從頭弄起怕也辦不到了。」

    苟承絢還不覺得什麼──他畢竟是外路人,但是對久居江南,對本地人情世故所知甚多的曹光九來說卻是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外路人對江南對士林的情況這麼瞭解。別看這點見識在讀書人中間算不了什麼,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就很不容易了,何況他還自稱是個「機工」。

    「郝先生說得對,關鍵就是要把趙引弓搞臭!越臭越好。」苟承絢笑得十分燦爛,「到時候就是被人燒了屋子產業,大家也會拍手稱快,說不定還有人會寫一部《黑白傳》的說部呢。」

    三人一起大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2:20
第一百七十二節 中元節的計畫

     笑聲一落,苟承絢說道:「郝先生住在這裡太苦了,又髒又臭的。我們來這裡相商也不容易,要不我和老爺說一聲,外面整治一所房子請先生住進去……」

    郝元搖頭道:「你可別嫌這裡髒臭,人心可比別處乾淨許多。我在這裡正所謂如魚得水,安如泰山。」

    「郝先生住在這裡,牌甲和差役們不來聒噪麼?」

    「呵呵,不礙事。沒人這麼不開眼。這裡保正的老娘病得快死了,是我幫著請醫抓藥才留住一條命。他要和我磕頭做把兄弟。至於牌甲才懶得上這個臭爛泥塘來找不自在。衙門裡『做公得』更不敢上這裡來了──後面亂墳地裡的死人坑,前面的錢塘江,弄倒了往裡一丟包青天再世也找不到。再說到這裡來能訛出什麼油水來?」

    「郝先生果然是大隱隱於市啊。」苟承絢不倫不類的奉承了他一句。

    「我算什麼隱士,一個個普普通通的機工罷了。碰巧認識幾個字,不是睜眼瞎,看得幾本書,能瞧得明白事理。」郝元淡淡一笑,「我就是看不慣這趙老爺視窮人為糞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擺弄人,得給他們個教訓。」

    苟承絢和曹光九乾笑了幾聲,沒敢接茬,這郝元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種強者的風範,讓他們這兩個「光棍」心生敬畏。

    「東家想知道:郝先生打算什麼時候給趙老爺好看?」苟承絢問道。

    「現在咱們先把趙老爺的名氣搞臭。」郝元的笑容轉瞬即逝,手指點著著桌子說道。「再過不到半個月就是七月半中元節了。七月半是鬼節,要祭祖,也要祭孤魂野鬼──這幾年鬧災。地獄裡的孤魂野鬼太多了,正好讓趙老爺出點血來平息下他那些怨魂的怒氣。」

    郝元接著說:「七月半,是個有意思日子。中元鬼節。地藏王菩薩顯靈,地獄大門開,孤魂野鬼都放出來。放河燈,施焰口。咱們也給孤魂野鬼來討個公道!既然要放河燈,就放場大的。做它個十萬盞河燈,直接給他漂到鳳凰山莊的碼頭上。再在山莊門口弄個道場,放一場大大的焰口。活人死人,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

    「道場?誰願意做這個道場──這可是鳳凰山莊的大門口,他如今也算省城裡赫赫有名的縉紳了。一般和尚怕是不敢。」

    「只要花錢。還怕找不到願意幹得和尚?大不了找個野和尚來幹!」苟承絢一拍大腿。

    「呵呵,一般的和尚不敢,自然有不一般的和尚。」郝元胸有成竹,「何必要找野和尚,要找也得找有名的大德高僧,才能顯出趙老爺的人神共憤──趙老爺不是溜十字教溝子挺暢快的?去年的教案還記得不?」

    苟承絢和曹光九不約而同的點了下頭,這個郝元想得真深!那件教案雖然已經風平浪靜,但是當事人對十字教的仇視並未化解。而趙引弓雖然沒有公開奉教。但是他經常出入教堂,和有十字教的縉紳過從甚密都是人所共見的。只要適當引導。僧侶對十字教的仇恨很容易就轉到趙引弓頭上。

    「郝先生您真是算無遺策……」曹光九發自內心的恭維道。

    「對頭的對頭就是朋友。」郝元說,「他們願意出頭豈不是兩全其美?張廣湉怕還要感激我們呢。」

    他又補充說,要在揭帖中專門提趙引弓和十字教洋和尚的勾結,暗示鳳凰山莊裡有人行「西洋邪術」。

    「要專門提他和洋和尚勾結,玩弄西洋邪法──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新鮮玩意,別忘記他賣得很多東西都是澳洲貨!澳洲貨這東西的來路誰說得清楚?也給這滿城的士民提個醒。」

    「高,實在是高!」苟承絢原本就對髡賊滿懷仇恨,聽他這麼一提正合了他的意,「不是兄弟我多嘴,我看著趙老爺就是個如假包換的髡賊!」

    「呵呵,他是不是髡賊無關緊要。」郝元淡淡一笑,「只要把所謂澳洲人的名氣搞臭了,今後他們再想用又做鬼又噹啷中的把戲欺騙老百姓也就不那麼容易了。要讓老百姓都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才行!不然趕走了一個趙引弓,還會有劉引弓、王引弓來。」

    苟承絢和曹光九聽得似明白非明白,不過他們也不多問。一個是本來就滿懷對髡賊的仇恨,一個是拿錢辦事,對其他事情一概不感興趣。

    郝元又說道:「不過揭帖上不要扯到奉教縉紳頭上,我們要對付的是趙引弓,不要隨便增加敵人。」

    「好,就這麼辦!」苟承絢拍案叫絕,「我回去稟過東家之後就派人去辦!」

    曹光九也表示自己會準備好足夠的人手,準備分發揭帖,散佈謠言,到時候再煽動百姓去鬧事。

    「完璧書坊呢?」苟承絢忽然想了起來。

    「完璧書坊在城裡,別說聚攏個幾千人,就是二三百人結夥走在街上,衙門裡就會緊張,馬上就會有人出來彈壓場面,」曹光九是做老了這種事情,深知城裡城外的區別。城外幾千幾百人械鬥,地方官也得到打完了才出來處理。

    郝元說:「老曹說得對,咱們幹這事不能太掃了官府的臉面。在城裡鬧動靜太大。出了城門就沒什麼了。再說趙引弓在杭州的兩大據點,鳳凰山莊是最核心的,廢掉這個地方,他至少半年一年的緩不過氣來。有這個空檔期,咱們再慢慢的收拾他。」

    當下又談了些具體安排的細節,由於現在不過農曆六月,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要

    曹光九和苟承絢一直到夜交三鼓才悄悄的由人護送著離開這裡──這裡沒地方住,就是有他們也住不下去。

    送走了這二位,郝元舒展了下腰身,坐在床榻上。他一點也不想睡,雙目炯炯有神,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就這時候,稻草簾編得門簾被小心的揭開了一個角,露出個頭皮剃得精光的孩子來,大約有十一二歲,端著個破了口的大碗,裡面放著幾塊熱騰騰的雜糧糕。

    「郝叔,您又忙到半夜了,這是娘蒸得,說給你端來宵夜。」

    「你家自己也不寬裕,這糕是明天你爹出面做買賣的時候帶得乾糧吧,我吃了,你爹明天吃什麼?拿回去吧──我不餓。」

    「糕還有,又不是什麼稀罕物──裡面就沒多少人吃得東西。」小孩子笑了起來,有點明眸善睞的意思,再加上纖細的臉龐和尖尖的下巴──原來是個女孩子。長得還真是好看,只是臉色青灰,雙頰下陷。

    「不是人吃的東西,不也不能吃個飽麼。」郝元微微一笑,「郝叔自己能吃飽飯,明兒又用不著幹活。你還是帶回去吧。如今糧食這麼貴,你爹娘的身子又不好,多吃一口也是好得。」

    「爹的命還有我還是您給救下的──要不是您,我就得賣給人當丫頭去了。您一塊雜糧糕都不肯吃,是要逼著我們心裡一輩子過不去呀。」女孩子說道。

    「我救人又不是為了圖回報。」郝元笑了笑。

    「知道,您是行善積德。」女孩子說,「您要圖回報還能上我們這裡來?」她說著把雜糧糕塞到郝元的手裡,「吃吧,吃吧。吃下去,我們的心也安。我們家也就這點心意了──想給您煮一碗藕粉圓子吃竟也是不能。」說著她嘆了口氣。

    郝元無法,只得咬了一口,雜糧糕黑糊糊的,說是雜糧,裡面主要是米糠,再混合些豆渣和雜糧。吃到嘴裡不到粗礪的難以咀嚼下嚥,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霉味酸味。

    但是就是這個東西,南下窪也不是每家每戶都能用來填飽肚子的。小女孩家爹是做小買賣的,專賣藕粉圓子、赤豆糊之類的小吃,還算能勉強餬口。

    小姑娘拍手笑道:「郝叔,你果然不是個窮家出身的。這東西要我們吃,三口二口就下肚了。」

    郝元拍了拍她的光頭:「我要是有錢人能住到這裡來?」

    「說不定您家從前是有錢的呢。」

    郝元笑了起來:「從前啊……」他的笑容變得深邃而迷茫。

    「我說中了吧。」女孩子拍了拍手。其實「郝先生」可能是有錢人家子弟,敗落了才流落到這裡是南下窪居民的「共識」,但是當著他的面從來沒人這麼說──大家都覺得這是「郝先生」的傷心事。

    「從前我也不是有錢人家。」郝元回過神來掩飾的一笑,「你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在我這裡待久了可不好。快點回去吧。」

    「我算是哪牌名上的人物?」小女孩笑了起來,「這裡還有人在乎這個?說不定哪天就要給帶出去賣掉。上回要不是郝叔您幫忙,我這會不知道在哪家宅院裡遭罪呢!保不齊已經給活活打死了。」

    郝元又咬了一口雜糧糕,說:「那有什麼好說的,正好有幾個錢,沒那幾個錢,我心再好又有什麼用?」

    「所以說是我的運氣好嘍──郝叔您是我的福星,不,您是我們南下窪的福星……」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3:40
第一百七十三節 教育

     郝元笑了笑:「除了一個南下窪,天下的窮人千千萬萬,哪有這麼多得福星。」他把大碗放到桌子上,「我現在還有點收入,一個人吃飽之外還有節餘,自然能幫大家一點是一點。我救了你爹的命,也幫了這裡很多人。可是出了這南下窪,不知道有還多少個南下窪,多少窮苦人。難道就指望多來些人行善積德?」

    「我們窮人家遇到大事,除了指望人發善心還能指望什麼?」女孩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命好得,有您這樣的貴人相救。命不好的,還不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一條命說沒了也就沒了。」她說著抹了下眼睛,「我原本上頭還有個哥哥。打小可疼我了。三年前他到木器店去當學徒,我跑到城裡去,還和他在店門口說過話,當天晚上卻給抬回來了:說是出去給店裡送貨,路上發痧就沒了。當時他身上要有一包避瘟散,往鼻子裡一吹人就能活過來,避瘟散只要四文錢,可是他連四文錢也沒有!」

    說到這裡她已經淚花滾滾,郝元默默的拍了拍她的頭。

    她擦了擦眼淚:「郝先生,在南下窪這種事算不了什麼,死個人真是連個動靜都聽不到。拿蘆席一卷埋到後面的義冢地裡就算完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怎麼的我又想起他來了──您知道自從您來了之後這裡少死了多少人,少給人牙子帶去了多少人麼?」

    郝元點點頭:「所以你說我是福星嘛──」他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女孩子,「擦擦眼淚吧。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了,還眼淚鼻涕的往袖子上擦。」

    女孩子接過手帕,悄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大少爺出身……瞧不起我這窮丫頭。」

    郝元一笑:「這話就不要再說了。」他的面容變得十分嚴肅:「我不是什麼大少爺。來這裡也不是為了當個貴人、善人。」

    女孩子忽閃著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解。遲疑了下才問道:「那你來這裡是做什麼呢?」

    郝元避而不答,他的面色既凝重又開朗。女孩子有些迷惑,忽然她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郝先生你是為了幫襯窮人來得。」

    郝元微笑著點點頭:「你說,為什麼窮人都這麼窮?」

    「命不好──沒投到個好人家。」

    「這麼說那些有錢人就是命好嘍?」

    「那你說,為什麼他們的命好呢?」

    「因為……因為……」女孩子想不出來了,「廟裡的師父說那是積善行德來得。」

    「可是你看那些有錢人。有幾個積善行德的?」郝元問道,「就算有錢人裡有幾個吧,到底是多還是少?」

    「少──」女孩子遲疑了一下說。「可是廟裡得師父也說過前世裡的功德也很要緊。」

    「前世裡積善行德,這世裡為非作歹?這也太古怪了吧。」

    女孩子說不出來了,她的眼睛有些迷茫起來。

    「那您說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這天下是他們有錢人的,不是我們老百姓窮人的。」郝元說道。「你爹每天挑著擔子出去做小買賣。隔壁的水根一家給人打短工種菜……地裡的糧食、蔬菜,穿得綢緞棉布,房子器物,那樣不是我們老百姓的血汗做出來的?你家裡天天都做圓子,煮藕粉,可是你要給我一碗藕粉圓子都給不起──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去哪了?」

    女孩子的有些困惑──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只覺得自家窮,至於為什麼會這樣窮。她沒想過。

    郝元接著說:「因為這天下是他們的,他們一句話。就能把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拿走了。」

    「這天下不是朱皇帝的嗎?」

    「朱皇帝也是從元朝皇帝那裡搶來得天下。他原本不過是個窮和尚,饑荒的時候要出去化齋要飯才能不餓死。」郝元說,「你說他的命是好還是壞?為什麼一個原本要餓死的人最後能當了皇帝?」

    「嗯……」這道理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有點難以理解了。但是她原本蔽塞黑暗的心靈裡好像突然投射進來一道光一樣,瞬間照亮了些什麼。

    郝元堅定的說道:「所以這世界上沒什麼『命』。就算有,我們也可以改掉。」

    「真得?」女孩子的臉上露出了既懷疑又興奮的神情。

    「沒錯,既然覺得老天爺給得命不公平,」郝元說,「只有靠著自己去改變。」

    「怎麼改,怎麼改?」女孩子追問道,「先生你一定是會改命格的。我早就想改改自己的命了──要不改改爹娘的命格也行。不求能吃魚吃肉,綾羅綢緞,好歹吃幾頓細糧,有幾件像樣的衣衫穿。」

    郝元被她的話逗樂了:「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麼改命格?就是那些說自己能改得也是騙人的──他們不懂大道真理,只會玩弄一點玄術小伎。走得不是正道。」

    女孩子迷惑道:「那什麼才是大道真理呢?」

    郝元卻不說下去了,問道:「你想知道?」

    「想!」

    「唸過書嗎?」

    「當然沒有……」女孩子搖搖頭。

    「要懂大道,就要先識字。不然當個睜眼瞎,有錢人更要欺負你了。」郝元說,「我這裡每晚上都教孩子認字,你也來吧。」他看了看油燈,「不早了,你也回去睡覺吧。明個還要早起。」

    「好!」女孩子應聲站了起來,又說道:「郝先生,您別怪我多嘴,今天來得兩個人,不像好人,有一個滿臉疤痕的,瞧著就像個江洋大盜。」

    郝元點點頭:「他們的確不是好人。不過他們的壞還沒到根子上……」

    「要是江洋大盜殺人放火的,怎麼還沒到根子上?」

    「江洋大盜,他殺人放火求得是財。可是他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力量總歸是有限的。說能破壞的,無非是壞幾個人的性命,奪些財物,自己受用。可是一旦走漏風聲,被官府拿住,或者是打劫的時候被團勇截殺,免不了就是一個死。刀頭舔血的出來混,混得不管好不好,最終都沒好下場。

    「真正的大奸大惡之徒,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輩,平日裡都被人叫做老爺的體面人,若是有災荒,還要拿出錢米來救濟大眾──可是他們使起壞來,多少人家就此破人亡,還不知道是他使得壞──不知道且不說,他搶走老百姓一切,反手拿出來點殘渣來施捨,百姓還要感激涕零。真是叫殺人滅戶於無形之中呀。」

    「啊,有這麼壞的人?!」女孩子氣憤的說道,轉而又擔心起來,「那豈不是誰都奈何不了他們?」

    「沒錯,因為這個天下就是他們的天下,我們老百姓受他們的矇蔽,看不清誰是真正的壞人,把幾個江洋大盜看作了十惡不赦的壞人。」郝元說,「可是只要讓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他們的面目,他們就再也不能這樣騙人,欺負人了。不但如此,我們還要把原來屬於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郝元說到這裡,覺得自己說多了,對方畢竟只是個少女,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說得話,一下灌輸太多的只怕會消化不良。

    「我明白啦。」女孩子說道,「要改大夥的窮命,就要首先懂大道真理,知道了大道真理,那些壞人就不能再騙我們了。」

    「對,你真聰明。」郝元笑著點頭道,「快回去睡吧。」

    「郝叔你要當心……」

    「不要緊。」郝元說,「我在這裡,和大夥兒在一起,誰也不怕。」

    送走了女孩子,郝元再次檢查了下明瓦上遮擋的一塊草簾子,又把權當門用的草簾理好,角上壓上磚石,儘量不讓光線洩露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挑亮了油燈的燈芯,又加上二根燈芯,坐在權當書桌的木版前,把幾張薄薄的白紙鋪開,開始起草一份揭帖。又取了一本翻爛的時文冊子和一本塗抹了一半的窗課卷子放在旁邊。

    如果有人突然進來,只會看到一位正在用功苦讀的窮書生。

    郝元一邊磨墨,一邊考慮著揭帖的內容。這是準備揭露趙引弓勾結官府,操縱絲價的事情。他已經考慮了好幾天該怎麼寫得即通俗易懂,又能用最少的字來表達。

    揭帖是要大量印刷的,寫得太長太複雜,刻板花得時間太長了──時間緊迫。

    郝元一邊想一邊在薄紙上寫著,他的字是最最普通的顏體字,書法並不好看,卻寫得很有力量。

    揭帖寫完,他有塗改了一遍,再重新謄抄清楚,等墨跡一干,才小心翼翼的把稿子裝在一個竹筒子裡,塞在牆角的一個壁洞中。接著他又取出一份今天才從起威民信局去來得信件,抽出裡面的信紙,小心翼翼的在燈火上烘烤。

    信紙上空白處在火焰的烘烤下漸漸浮現出褐色的字跡來。郝元仔細看了幾遍,將信和揭帖的草稿都湊到燈火上點著,看著它們燒淨。

    幹完這一切,他洗了洗手,給自己倒了一碗涼開水,坐在桌前,咬一口雜糧糕,就一口涼水的吃了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3:53
第一百七十四節 漕幫

    趙引弓派出的人在爆發米騷動的幾個州縣打聽了幾天消息,回籠過來的資料讓趙引弓心神不寧

    儘管杭州站的情報人員水平有限,無非得到足夠細節的情報,但是他從研究到手的情報看這次米騷動顯然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而且對方經驗老道,動作熟練,顯然是個中老手。而且從他們蒐集來得許多揭帖看,這次米騷動的矛頭顯然是針對自己的。

    在一個饑荒年景裡,被扣上一定「囤積居奇,牟取暴利」的帽子會有什麼下場,小孩子都知道。

    別說貧餓交加老百姓一旦爆發起來會有多麼可怕的毀滅性力量,就是那些虎狼成性的縉紳們,也可以就此大做文章,要自己的好看。

    不但如此,能夠組織起這樣大規模的騷動,背後的勢力也絕非等閒之輩

    趙引弓把自己關在內書房裡,濃茶喝了一壺又一壺,雪茄抽了一支又一支。他原本覺得最危險的是那些江南的本地縉紳,沒想到居然有人不哼不哈的來陰的了。

    最可怕的是,他連對方的來頭都沒搞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大手筆的對付自己到底圖得什麼?

    杭州站的各個消息渠道都蒐集不到什麼特別有用的消息,敵人依然躲藏在迷霧中。

    他考慮再三,一面發電向對外情報局匯報目前遇到的情況,一面命令在鳳凰山莊和完璧書坊加強戒備。

    「最要緊的,是挖出幕後黑手。」趙引弓心想,如果挖不出來,彼在暗我在明,等於是單向透明,十分被動。

    趙引弓此時發覺,自己和對外情報局部署的情報網絡,雖然已經有相當的廣度,但是所能蒐集的情報基本上屬於公開情報。的確,眼下在整個江南大約沒有比他消息更靈通的人了。不但江南的各個主要城市的消息他在三天內都能得到,還能得到北京、廣州、武漢、登萊等地的當天消息,但是在秘密情報的蒐集上依然有限。

    古代社會的保密意識是很弱的,不要說普通的縉紳大戶人家,即使官府衙門裡的消息只要花錢到位,也很容易打聽得到。有些所謂軍機大事,還沒正式宣佈京師裡的小道消息就已經滿天飛了。

    但是他苦心構建的情報蒐集網絡,對此次米騷動的幕後黑手居然一無所知。這讓他意識到對手絕不是普通的敵人,必然是擁有相當的秘密活動經驗的組織。他想起了自己在對外情報局接受培訓的時候聽大圖書感的一票兩腳書櫥談過,明代的秘密宗教十分興盛。不但成員眾多。而且組織嚴密。

    「莫非是邪教分子?」趙引弓喃喃自語。然而蒐集到的揭帖上並沒有什麼民間教門的教義色彩。

    如果這事發生在臨高或者類似的地點,元老院的暴力機構運轉起來效率還是很高的。但是眼下他在大明統治區裡,暴力機構並不在自己手裡。

    現在要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查清對手是何許人。只有知道了對手是誰,才有可能考慮下一步的對策。

    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對手正將矛頭指向自己,通過不斷的煽動民間的情緒,準備進一步激起更大的民變。

    一旦一場大規模的民變爆發,不但自己在江南打下的基礎會遭到嚴重的破壞,自己也會就此身敗名裂,再想繼續在江南開展活動幾無可能。

    要盡快採取對策才行。想到這裡,他命人叫來了趙通,商議對策。

    趙通雖然是從起威鏢局門路里進來得歸化民,實則是地道的江湖中人──他是走暗鏢出身的鏢師。等於是鏢行中的「個體戶」,專門護送價值連城的寶貝。凡走暗鏢的人都是獨來獨往,行蹤不定。不但武藝精湛,而且都是膽大心細熟悉江湖門道的人。

    「這事,我看裡面有會道門的人。」趙通把這些材料看了一遍說道。

    「何以見得。」趙引弓不覺暗暗吃驚。這些材料中的大多數蒐集雖然是趙通經手辦理的,但是其中有很多來自其他渠道,而且整理彙總另有其人。他只粗粗看了一遍就得出了和自己類似的結論。

    「這種手法,他們這種秘密教門最擅長。」趙通言簡意賅,「另外老爺莫忘記,這裡是杭州。」

    「杭州怎麼了?」

    「老爺忘記拱宸橋畔的那些廟宇了嗎?」

    「哦!」趙引弓恍然大悟。自己怎麼把這個忘記了!「羅教。」

    杭州府北新關外拱宸橋地方是大運河的起點,向來是漕運為糧船停泊之所。據說明季時有密雲人錢姓、翁姓、松江潘姓三人流寓杭州,共興羅教,即於該地各建一庵,供奉佛像,吃素唸經,於是有錢庵、翁庵、潘庵之名。

    因該處靠近糧船停泊的地方,漕船水手人往往借居其中,日久相率皈教,該庵遂為水手己業。隨著入住的水手更多,羅教的廟宇也漸漸增多,據清代的浙江巡撫李衛給雍正的奏摺稱:浙幫漕運水手,大多信奉羅教。當時雖已經開始衰微,尚有三十餘所廟宇,而之前最興旺的時候號稱有七十二處之多。水手每年攢出銀錢,供給贍養,冬月回空時即在此內安歇,不算房錢。沿途有事訟費之需。在淮安、天津、通州、京師都有專人負責照料,因而很快就形成了漕運水手的幫會。

    自己和沈廷揚、復社計較「廢漕改海」,這次招商局又承運了關寧糧餉的北運,這樣一想,難怪漕幫中人要視自己為眼中釘了。趙通的這個推測是十分有道理的。

    有了潛在的可疑分子就好辦了,起碼知道該用何種手段對付。

    「這樣就好。」他不由得說道。

    趙通詫異的看了一樣趙老爺,要是真給羅教盯上了還說「這樣就好」,這首長是得了失心瘋是這麼的?雖然趙通知道元老院的本事,但這裡可是大明治下的杭州,不是澳洲人炮艦在珠江裡逡巡,隨時可以抵達白鵝潭的廣州。

    自從羅教二世段繼南在神宗萬曆四年率弟子登天台山,宣揚教義,集眾三千,最終為地方官鎮壓之後,羅教各個分支一直保持著低調,不像白蓮教那樣掀起過多次反抗朝廷的風潮,但是在江湖裡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民間教門。特別是漕運水手中信奉的這一支,雖然其宗教色彩最為淡薄,但是在運河兩岸勢力龐大。

    「能把底細查明白麼?」

    「我這就去辦。」趙通滿口答應。他在江湖中人頭很熟悉,七拐八彎的可以打聽到很多的消息。

    趙通退了出去之後,趙引弓考慮了下,決定把這事向沈廷揚和復社方面都做一下通告:有人正在暗中活動對招商局有所不利。

    如果這件事背後真得是漕幫在運作,他可不打算一個人抗──怎麼也得把這二家拉下水。漕幫再厲害,也是個「有活力的社會組織」,決不至於公開出來「斗勢力」。杭州站的安全亦可暫時保全。自己再慢慢調集力量來對付他們。

    退一步說,真要是事情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以至於漕幫揭竿而起,杭州站因此全廢亦不可惜,這正是元老院直接插手江南,進而控制南北航線的大好機會。

    然而,幾天後趙通帶來的消息卻讓他又吃了一驚:漕幫內部根本沒有要對付趙引弓的消息!

    漕幫只是一個水手幫會,雖然組織龐大,但是內部並不十分嚴密。並無總幫主之類的角色,也不像民間教門一樣到處設有香堂。甚至本身的宗教色彩也不濃。漕幫大致是按照運河沿線分佈,一地就是一幫。雖然幫中輩分高得弟子地位尊崇,但也僅僅是一種地位而已。各幫之間並無統御關係,只是合作而已。

    距離杭州太遠的漕幫,即使知道招商局承運糧餉對漕幫的未來有極大的威脅,也難以來直接過問。所以必然是由南直和浙江的各幫來出頭。

    如果漕幫真有要對付趙引弓的動作,以這樣鬆散的組織架構來說,至少杭州漕幫的中層人員這會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

    然而趙通奔走了幾天,卻一無所獲,漕幫上下都忙著整修船隻──再過幾個月,秋糧就要登場。州縣衙門開倉徵糧,糧戶繳納,漕船開到碼頭,驗收裝船,名為「受兌」。這是漕幫一年中最要緊的事情,不僅不能誤「公事」,而且在受兌的時候「看米色」、「通關」,都是乘機勒索州縣的大好機會,不但主持其事的幫中骨幹能生發,就是全幫上下也是絕大的一筆收入。

    這種狀態下,很難想像正在忙碌創收的漕幫會想到要來對付趙引弓,甚至糧餉海運北上這件事在漕幫中的反響亦不是很大:第一這不是常例,第二區區五萬石糙米,比起每年二百萬石以上的漕糧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趙通也摸不著頭腦了──他原本對自己的推論是很有信心的,沒想到事實卻並非如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07
第一百七十五節 臥底

    不過,趙通的打探也不是全無結果。他從漕幫人員口中得知,最近在杭州頻繁活動散佈流言和揭帖的,大多是杭州和附近州縣的「打社」成員。

    「打社」和趙引弓沒什麼利害衝突,他們參與其中顯然是有人出資僱傭。

    趙通建議,可以通過這個口子深入追查。

    「可惜這裡我們不是衙門,不然把這裡面的幾個頭子拘來,嚴審一番肯定能得到幕後主使的消息。」趙通不無遺憾的說道。

    把人暗中綁來,私設公堂的審問當然也可以,但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自家的一舉一動恐怕都有人在暗中監視。貿然綁走對方成員一旦洩露,反而會變成對手的藉口。

    退一步說,即使對方不知道或者並不把成員的安慰放在心上,普通的成員綁來也不見得能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

    不過,打社肯定是一個突破口,趙引弓考慮再三,忽然想到了莊浩仁。

    莊浩仁現在是「烏龍社」的頭目。趙引弓想到,烏龍社現在和鳳凰山莊的關係依然是保密的。現在除了莊浩仁自己和杭州站極少數歸化民骨幹之外沒人知道這個打社實際是他趙引弓豢養的。趙引弓也多次使用過烏龍社,但在表面上這都是花錢僱傭的關係,談不上從屬。

    「你去見一見他,讓他設法通過打社的關係,混到敵人團體裡去,設法查清幕後主使!」

    趙引弓的手法很簡單,既然拉不出來,就只有打進去。烏龍社作為在杭州活動的打社之一,規模不大不小,即有自己的「地盤」,也有相當的基本人員。在幾次杭州府的鬥毆中都表現出了不俗的「戰鬥力」。

    對方如果要進一步採取大行動,勢必會拉攏更多的人──特別是具有一定組織性和戰鬥力的「打社」,更是對方的首選。烏龍社多半會落入他們的選擇範圍之內。莊浩仁現在的公開身份是烏龍社的首領。對方一定會拉他入夥

    趙通卻搖頭道:「首長,這不妥當。」

    「哦?為何。」

    「您這是要他去臥底。」趙通說道,「自古以來,臥底之人不但身犯險境,一旦事機敗露,必遭橫死──這且不去說;即使能安然而退,將來還是被人看作無情無義之人,等於是身敗名裂。要派去臥底的,若不是抓住他不得不從的把柄要害,就是受過天高地厚之恩的。莊浩仁哪條都不佔,您派他去臥底。他肯定是虛與委蛇。斷然不肯出死力的。」

    趙通還有一層沒有說出來。莊浩仁不是歸化民。只是杭州站的外圍成員,沒有經過政治保衛局的可靠性鑑定,要他去去打打殺殺,執行些簡單工作可以。這種牽扯到杭州站生死存亡的事情非歸化民不能辦。

    趙引弓考慮再三,問道:「趙通,你覺得敵人在我們這裡有沒有按下眼線?」

    這個問題茲事重大,雖然孫旺才是這山莊裡的總管兼保安隊長,但是趙通是專門負責內保工作的。他考慮了一分鐘才回答:「首長,若說一個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山莊宅邸之內,我敢擔保一個都沒有。」

    趙引弓點頭,能夠進入山莊的宅邸部分的人不是歸化民就是趙引弓收留的孤兒。連在趙引弓跟前很得用的蔡實等幾個本地奴僕──他們的底細已經被杭州站保衛部的人查了個明明白白──依然不能進入內宅。趙引弓要見他們的時候都是到外書房來得。

    企圖在山莊和書坊內安眼線的事情杭州站保衛部已經發現過多起:有的是明目張膽的。或直接贈送俊僮美婢或者推薦清客師爺;有的則是秘密進行的,企圖通過「自賣」、「應募」等手段混入山莊和書坊。

    「西華在難民營做得還好麼?」趙引弓忽然問道。

    西華是趙引弓最早收留並且親自教導撫育的六個十二歲以上的大孩子中的一個。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因為做事幹練果斷,專門派在慈惠堂的「孤兒堂」裡做庶務工作。

    趙通一怔,回稟道:「辦事得力。行事也算公允。就是──」

    「就是什麼?」

    「有點心高氣傲。眼睛裡進不得沙子,脾氣也暴了些,常常當面讓人難堪。」

    「呵呵,如此說來,人緣不好嘍。」

    「是──」趙通雖然有點知道首長的意思,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談起這個丫頭的性格問題。這些事情,他整理呈送上去的十人團的匯報材料裡都已經羅列過了。

    「首長要讓她去臥底麼……」

    「正有此意。」

    西華倒是很合適,雖然脾氣暴躁,但是膽大心細,做事有條理。更要緊的是:她是趙引弓從人牙子手裡救下來的──不然就賣到妓院裡去了──所謂受過大恩。

    「可是她是在難民營上班的,怎麼去敵方那裡臥底呢?而且她還是個女孩子,就算對方信她,也不可能讓她四處走動打探消息……」

    「現在我們的對頭最關心的事情,應該就是我在做什麼,想什麼了吧。」

    「首長要讓西華當雙面間諜?!」趙通在政治保衛局培訓班受過訓,學了不少專業的「新話」。

    「不錯。」趙引弓點頭,「我們想要知道敵人想幹什麼,敵人肯定也想知道我們準備幹什麼。如果有好得機會,絕不會錯過的。」

    「首長英明。」

    「少拍馬屁!」趙引弓正色道,「你去安排下。」

    幾天之後,正是「參觀日」。慈惠堂每隔一個月左右就有一個「參觀日」。讓慈惠堂掛名的善董和本地的縉紳們、士子們來慈惠堂參觀。

    一則是為了讓捐過錢的縉紳們看看他們的錢花到哪裡去了;二來也是去去疑心。19世紀末期的不少「教案」,很多都是民眾不瞭解教會的慈善事業,教會又自持洋大人的身份不願溝通,以訛傳訛的鬧起來的。

    這種參觀一開始來得人不少,不過最近來人已經很少了──縉紳們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何況這會還是盛夏時節,驕陽似火。所以這次來得也不過七八個人而已,其中一個還是吳芝香──他最近拚命和趙引弓在拉關係。

    說是參觀慈惠堂,其實就眾老爺堵著鼻子在山下的難民營裡走馬觀花──據說是人多氣味大,少不了還有江邊吹來的煤煙味。還沒等看過一半的地方,有幾位老爺已經顯出厭煩之色。蔡實是伺候人慣得,最擅察言觀色,當下吩咐轎伕抬滑桿來,將幾位老爺一一抬上鳳凰山去。

    山風拂來,幾個人頓時渾身都覺得清涼,現在是盛夏季節,山上林木繁密,又經過趙引弓經年的綠化整治,沿途更是風景宜人。

    山莊門外一里許,有一片樹林,其中一棵香樟已經有百年之上,亭亭如蓋。趙引弓已經在這裡吩咐人在樹下安排下一桌酒宴。四周點起驅除蚊蟲的熏香,剛一落座,就有丫鬟送上冰湃過的毛巾和冰鎮酸梅湯。

    「想不到吳老爺這麼會享受!竟給自己弄了有一個天仙福地!」吳芝香取過冰毛巾,痛快的把自己臉擦了幾把,又喝了幾口濃膩掛杯,酸甜適口的冰鎮酸梅湯,只覺得舌底生津,兩腋生風,渾身上下都為之一陣清涼。

    坐在酒席上,只覺得涼風習習,俯瞰山下的錢塘江,更是景色壯美,心胸為之一敞。

    「這鳳凰山過去我也走過。沒想到一座荒山給趙老爺整治成這般模樣了,難怪大家都說趙老爺的經世致用之學最深。」復社的成員文懷也附和道。

    其他人也跟著恭維一番,趙引弓免不了也客氣客氣。當下關照人布上酒菜來。

    因為是盛夏時節,大家的胃口不佳,所上的菜餚都取清淡口味,菜餚雖多,卻不膩人。又上了許多新鮮的水果,其中還有不少是用冰塊保鮮運來的南國水果,要麼是只聽說過沒見過實物,要麼就是本時空國內還沒有過的。一拿出來就令眾人眼界大開,交口稱讚。

    一個丫鬟端上了一個大號白磁盤,裡面滿滿的堆著還掛著水珠的新鮮荔枝,不但果皮猶自帶紅,連葉柄上的葉片都還青翠欲滴,竟似剛剛摘下來一般。

    「趙老爺這裡的新鮮荔枝也是江南一絕。」文懷忙不迭的剝開一個丟在嘴裡,手中又在剝另一個了,「就是宗子兄也久慕大名呢。」

    張岱的生活享受在江南是出了名的,但是冰鮮水果這種工業時代的享受是當時花多少錢也沒法得到的。新鮮荔枝除了在廣東和四川的荔枝產地之外任你再有錢有勢也吃不到。就是荔枝幹亦很少見。明清皇帝貴為九五之尊,能吃到的荔枝也不過是將新鮮荔枝浸入蜂蜜,然後再送到北京,口味已然和新鮮的不同。

    趙引弓這裡雖然沒有煤氣冷庫可以製冰,可是從臨高來得運冰船──從臨高出發的船隻北上江南的時候,底艙都用大量的鋸末保存的人造冰作為壓艙物。專門供杭州站自用和發賣。自然運送冰鮮水果也不成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08
第一百七十六節 參觀

     鳳凰山莊專門有冰窖,不但存冰,還儲存大量的新鮮水果蔬菜和肉類。鳳凰山莊的新鮮荔枝在杭州的縉紳圈子裡也算是小有名氣了。雖然價格貴到離譜,還要限購,要買得話仍舊得預訂才行。

    賓客們一邊口啖荔枝,一邊品嚐美酒佳餚,一個個醺醺然。蔡實見諸位老爺的興致已經上來了,趕緊下去招呼歌伎上來伺候。

    明末演劇之風極盛,凡縉紳豪富自家多蓄養戲班,但是趙引弓嫌棄養戲班開銷太大──光製備「行頭」和請教習就是很大的開銷,給元老院知道了不免又是一場風波。當初雷州站的幾個人多弄了幾個丫鬟就被喊打喊殺的。

    但是自己不蓄戲班,和縉紳們打起交道就有些不便。「澳洲玩意」在娛樂方面還比較弱。趙引弓便蓄養了一隊樂伎。

    這些樂伎全是從從賣身的難民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人各練一種傳統樂器。這件事元老院倒是不反對,畢竟有培養傳統音樂人才這個藉口,為某些對喜歡「發傳統之幽情」的元老來說更是吸引力十足。女僕培訓班也有意把樂器列入女僕培訓課程中去。

    趙引弓也有意討好辦公廳,不惜工本在延請行院裡的名師傳授,如今雖然技藝還嫌稚嫩,但是聽曲的老爺們不過以此為消遣──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見一個青衣僕婦,領著六個女孩子過來,一起給席上行禮。都是梳著雙鬟的少女,小可十三四五,大可十六七,都穿的一色天青碧羅緊袖衫,淡紅比甲,端得是清秀脫俗,每個人手中各持一樣樂器,在席前盈盈屈膝,姿態曼妙。任幾位老爺如何見多識廣,也不免表情為之一動。

    「這福禮倒是與眾不同,是趙兄的家禮麼?」文懷大樂。

    「這是廣裡的新俗。」趙引弓含笑道,忽然眉頭一皺,問道:「怎麼,只帶了六個人過來?」

    僕婦似乎有些不安,低頭回稟道:「回老爺的話,西華姑娘說她們這些日子為了練曲子脫了太多的課,怕耽誤了功課,所以就留下了。」

    趙引弓面露不快之色。慢慢的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盯著僕婦道:「她這麼說?」

    僕婦在他的眼光下已然有些站不住了。勉強支撐著沒有跪下去,顫聲道:「奴婢不敢撒謊。」

    趙引弓沉默片刻道:「下去罷。」

    僕婦忙不迭的退了下去,宴席側面的樹下原已放下了十二隻圓凳,如今只坐了一半人。顯得有些空落落的,吳芝香感到趙引弓的面子有些落不下,忙道:「還是先聽曲子吧。」

    趙引弓略一頓首,牙板輕輕敲了幾下,琵琶、箏先起,隨後有人簫笛伴奏,微微調弦試調,一陣輕舒、柔緩、溫滑的曲調如流水行雲悠然而起。

    然而在座的幾位,除了文懷是小康之家之外。家裡至少也是養著幾個女樂的,一聽之下就覺得趙家的這幾個小女孩子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湊合」,不由得暗暗詫異,趙老爺的服用享受高端大氣上檔次在杭州也算是出了名的,沒想到家裡的女樂不過如此──不由得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雖然女樂不佳。好在並不影響老爺們休憩的閒情雅緻,一番酬酢之後,已然是微醺的幾位老爺們都被扶了下去,自有人為他們安排轎子各自回家。

    唯獨這吳芝香卻不願意告辭──他此來另有目的。

    趙引弓的繅絲廠投產之後不久,產出的生絲就已經悄然流入市場。趙引弓為了看下市場對這種生絲的反應,悄悄的派人將一批生絲匿名賣給「機房」,以收集用戶的反應。結果這批生絲一出現獲得了極大的好評,這種絲不但屬於上等的「細絲」,而且比市場上最好的「七里絲」還要白還要細滑。

    關鍵是,這種絲的價格還相當低,只比本地產得「肥絲」貴一成而已。

    不論是絲行的老闆還是機房的場主,一時間都被這種價廉物美的生絲吸引住了,到處打聽這種生絲是從哪裡出來得。但是這種生絲卻不見了蹤影──市場上的生絲價格雖然在徹底的盤剝了蠶桑戶之後已經開始緩步回升,價格卻還是偏低,再者趙引弓自己繅絲的目的是為了出口,看一下大概的市場反應就已經足夠了。

    吳芝香卻馬上猜出了這種生絲是哪裡的出品──和其他與趙引弓交往密切的江南縉紳不同,吳芝香在廣州和「澳洲人」打得交道多得多,見過的澳洲貨也多得多,在廣州也參觀過大世界的工地,去過廣州站新開設的幾家「工場」。深知澳洲人的「奇技淫巧」遠在一切人之上。這多半是澳洲人的工場做得。而慈惠堂辦繅絲工場這件事,在知府衙門裡也是備過案的,並非什麼秘密。吳芝香稍一聯想就完全明白了。

    吳芝香這個人別看被人視作紈褲子弟,實際頗有一番幹事業的志氣,只是他天生不是讀書的料,科舉上始終十分艱難。這次到江南謀官雖然有所進展,但是看起來最終還是只能以國子監監生的道路入仕──這種出身在當時的官場上是很為人所瞧不起的。所以對當官入仕這件事,吳芝香已經不大熱衷了。

    被澳洲人吸引,開始不過是那些「奇巧淫技」的玩物。慢慢的,吳芝香對澳洲人整體都起了濃厚的興趣。特別是澳洲人利用他們奪造化之功的技藝創造出了比以往多得多的財富,做出了前人難以做到的事情──這讓吳少爺尤為震撼。

    澳洲人也是人,我也是人,大家還都是華夏一脈,他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吳芝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心裡就存了這樣的念頭。

    吳芝香久寓廣州,又有心想做洋行生意。知道珠三角的蠶桑業也有相當的規模,只是生絲質量不如江南,外銷的價格也不如「南京絲」。若是能得到澳洲人的幫助,在珠三角養蠶繅絲,說不定就開創個新局面!

    「你想參觀慈惠堂的繅絲場?」趙引弓有點驚訝──他還從來沒遇到過對工場作坊感興趣的大明「上等人」,別說上等人了,就是一般的小百姓也沒什麼興趣。

    「正是!還請趙兄成全小弟!」吳芝香一臉誠摯,「小弟知道市面上最新的生絲就是慈惠堂說出,實不相瞞:小弟也想在廣東興辦實業!」

    「好說,好說。」趙引弓的腦子裡飛快的轉了幾個圈,吳芝香屬於「親澳人士」,從過去冒險為廣州站報警,到這次主動來賣米給杭州站,入股招商局,都充分說明了這個人「心向元老院」。

    當然,他的企圖無非是依託元老院創辦實業,經營發財而已。但是他能意識到元老院在科技和生產力上的先進性,就已經難能可貴,屬於「可以改造團結的對象」了。而元老院本身也有意在珠三角地區擴散民營輕工業,吳芝香這樣的人如果願意出來投資,對整個社會層面風氣的改變和帶動都是巨大的。

    「與你看也無妨──只是這繅絲工場的內情若是流傳出去,只是我在這裡畢竟是外路人,有些事情恐怕群氓無知,有駭物議……」

    「小弟對天發誓,此間一切絕不說與外人所知。」吳芝香鄭重其事的說道。

    要是換做其他人,趙引弓是信不過這種發誓的,不過吳芝香好歹是經過當年廣州事變和第二次反圍剿考驗的土著,雖然算不上「同志」,至少也是「同路人」的級別。當下答應了吳芝香的要求。

    這次下山,趙引弓沒有叫轎子,兩人一起徒步下山,鳳凰山莊所處的位置並不高峻,又修築有石砌步道,下山走路不過二十幾分鐘。趙引弓有意不用轎子滑桿,就是想看看這位少爺是否四體不勤。

    懶憊之徒做不了實事。他有再多的本錢和誠意,也只能做個出錢的「股東」,只有能做實事的人才能成為元老院的「合作者」。

    路上吳芝香倒是興致勃勃,不時流連沿途的風景,還時不時的和趙引弓敘談自己的想法。來到山下兩人又在毫無遮蔽的烈日下走了很長一段路,依然毫無疲憊厭倦之色。在他身上有許多本地青年士子所沒有的蓬勃活力。這使得趙引弓對他頗為欣賞。

    二人來到廠門口,這裡已經能聞到煤煙味道和廢水的臭氣。一陣濃烈的臭味襲來,吳芝香不由得眉頭一皺,以手掩鼻。

    「味道的確不好聞,」趙引弓含笑道,「裡面的味道還要大些,若是身子不適,不如就不要進去了……」

    吳芝香搖頭:「不礙事,小弟撐得住。」

    工廠的車間裡正在加工庫存的最後一批蠶繭。巨大的煮繭鍋裡開水沸騰,緊閉的鍋蓋和圍桶的縫隙邊正冒著蒸汽,雖然煮繭車間的屋頂構築有可開閉的大型天窗以利通風散熱,但是在盛夏的烈日下車間裡的溫度依然高達五十度,裡面的工人穿著全套的工裝衣褲,都被汗水洇得發黑。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09
第一百七十七節 執拗

    兩人走進去不過幾分鐘,已然汗流浹背。吳芝香拿出塊帕子不住的擦汗。接著趙引弓又領著他進了繅絲車間,繅絲車間裡腳踏機正在呼呼的轉動,鍋子裡的蠶繭載沉載浮。車間裡蒸汽瀰漫,水汽更重,牆壁上,地上,被燙死的蠶蛹的惡臭、打盆裡明礬的氣味,混雜著水汽、煤煙和人的汗臭,讓人一進去的胸口發悶,簡直無法呼吸。

    車間裡來來回回的工人雖多,卻對這二位老爺的到來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只有一個管工的上來見禮。趙引弓擺擺手對方就退了回去自去自己的事情了。

    整個車間猶如一個蜂巢,繅車的嗡嗡轉動聲充斥潮濕悶熱的空氣中。幾百個女工正在各自的繅絲位上忙碌著,一邊踩著車,一邊不斷把手指伸入五十度的熱水中撈出絲頭上車,雖然車間裡環境惡劣,但是她們一個個全神貫注,簡直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猶如在飛舞一般,頭上的車子轉得飛快,讓人眼花繚亂。

    為了便於操作,車間裡的女工全部是留得短髮。額頭上還纏著毛巾──用來吸汗,免得經常需要用毛巾擦汗。她們身上的衣服**的,每個人的腳下都積起了一小灘水窪,不知道是身上的汗水還是打盆裡濺出得熱水。

    吳芝香哪裡有這樣的經歷,縱然他年輕力壯,也覺得胸悶氣喘,眼見著幾百個留著同樣短髮。穿著同樣衣服的女工按照同樣的節奏工作著,速度快得他連看都看不清楚,不覺駭然。

    這哪裡是人。明明如澳洲人的機器一般!吳芝香暗暗想,真不知道澳洲人是怎麼做到的?可是他的心情也十分的興奮,雖然他看不太明白,但是這其中的效率他是完全清楚的,一家一戶的繅絲,如何能做到這般快!怪不得澳洲人每做一種東西,價格就會跌得其他人倒貼老本也賣不出的地步!

    他雖然胸悶欲吐。但是精神上卻十分興奮。抬頭一看,卻見工場裡環牆還有走馬樓,只是這走馬樓並不敞開。安裝著竹子做得網格牆,內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這是什麼?」

    「這是巡樓。專門供巡查來回走動監督女工做活。」

    趙引弓解釋道,這繅絲廠繅絲的產品有生產規定。每條絲只限合三四個繭,這樣工人繅絲便較手工為慢。手工繅絲每天起絲一斤的。在這裡只有六七兩。這裡的工資採用的計件制。女工一般貪圖多起重量,博得多些工資,每每暗中超限搭繭,即一條合繭四五個以上,不但浪費原料,而且影響絲的質量。

    這走馬樓就是為了監督女工設立的,巡查在走馬樓上來回巡視,從網格中窺視女工操作──因有網格牆的遮蔽。女工看不出有人在監督。巡視如果發現那一工作位有超額搭繭情事,即將其號碼書一紙卡。投到管工處,管工處立即著人按號碼將其繅絲紐拿去查驗,如合標準的即不追究,仍交還女工繼續開工。但如超重逾標準數1/3,是超額搭繭多時,造成絲身粗劣,便要按章處罰了。

    女工若有偷懶、聊天或者其他違反規章之事,一旦被巡查記下後都要遭到處罰。

    「原來如此!」吳芝香點頭,「原來趙兄這裡是以軍法治廠!」

    「軍法言重了。然而開辦工廠,非此不能安然生產。」趙引弓也覺得快受不了了,但是他不願意在吳芝香面前掉了面子,便做出毫不在意一臉從容的表情。

    趙引弓引著他從車間的一個角落走了出去,外面又是一間屋子。牆壁上有大扇的窗戶,南北通風,高大敞亮,是從悶熱潮濕的車間裡走出來,真是身心都為之一輕。

    屋子裡著許多木條拼成的長條靠背凳子,沿牆是一溜的長桌,放滿了竹筒做得茶杯,每個茶杯上都寫著有名字和記號──女工中幾乎沒有人識字的人,只能用這樣的圖案標記法。桌子上,還放著幾個大號的青瓷缸,上面蓋著白色冷布。牆壁上,還掛著許多毛巾,和茶杯一樣做著記號。

    屋子裡有二十多個女工正在休息,她們一個個喘著粗氣癱坐在長凳上,用毛巾擦著始終擦不干的汗水,看上去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幾個青衣雙鬟的少女正在奔走,收送毛巾的、清洗晾曬的、燒水的、送茶的……一個個都忙碌得不可開交。

    眼見趙引弓進來,正在奔走的少女們一個個都停下了腳步,怯生生的退到一邊。倒是女工們沒這麼緊張,只是趕緊站了起來。

    「不礙事,你們坐著歇息。」趙引弓含笑道,吳芝香卻感到一股寒意。

    「老爺在,我們怎麼能坐……」有個工頭模樣的女工說道。

    「叫你們坐你們就坐,一會沒力氣幹活。」趙引弓言辭溫和態度又十分堅決,工頭只好告了個罪,又讓女工們坐下了,不過這會她們可沒有剛才那麼放鬆了,顯得十分拘謹。

    趙引弓卻不管她們,自顧自的在一張長凳上坐下,還招呼道:「坐,坐。」

    吳芝香何等玲瓏剔透的人物,已然覺得氛圍不對。再說在這個不成格局的地方和一群女工同坐,實在有點不成體統。但是既然是主人相邀,不便違拗,只得訕訕地坐了。

    眼見他落座,早有幾個少女立刻過來伺候。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孩子問道:「老爺要用茶麼?」

    趙引弓道:「大日頭下走了半天,女工們喝得青蒿茶倒些來就是。給這位吳公子也倒一杯。」

    兩杯子青蒿茶端了過來──這幾個大瓷缸裡裝得都是各種消暑解渴的飲料,專門為繅絲車間裡的女工準備的。即有青蒿茶也有食鹽、糖和檸檬酸兌出來的鹽汽水──當然裡面並沒有二氧化碳。

    原本在屋外忙活的一個少女這會悄沒聲的走了進來,見趙引弓神色淡淡的,竟對自己視有若無,只得走過來跪了道:「老爺……」

    趙引弓喝了好幾口茶,歇了口氣,終於開了口:「讓你帶人唸書,你倒還真是用功!」

    「回老爺的話!」跪在地上的正是西華,她因為是讀書人家裡出身,識文斷字,因而是作為師範生培養的,在山莊的私塾裡一邊跟著趙引弓唸書,一邊還負責教書掃盲。

    西華身子一顫,勉強笑道:「老爺即讓把這些孩子交給奴婢,奴婢自然是要竭力報效的。

    趙引弓冷笑道:「竭力報效到連我說得話都不聽了?」說罷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滿屋裡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奴婢不敢。」西華俯首道,「老爺傳女樂去伺候,原是她們的正差,只是這幾個女孩子一直在學絲竹調弦,缺書太多,奴婢怕耽誤了她們……」

    「耽誤了她們,真真可笑。我是叫你給她們講書識字,不是叫她們考進士!」趙引弓冷笑,「你這位女先生,愈發有頭有臉了──」

    「奴婢不敢!」西華再也撐不住了,以頭觸地,顫聲道,「奴婢不敢有目無尊上之心,只是以為老爺要她們好好唸書,將來是有所大用的……」

    趙引弓笑道:「好,就算你是好心辦錯了事,我今個也不追究你的錯處。只是你說要為她們講書補課,怎麼又帶她們上這裡來了?」

    「回稟老爺,」西華說道,「下午的講書結束後,奴婢帶她們到這裡來幫忙的。」說罷她又磕了一個頭,「奴婢不敢欺瞞。」

    「你倒是有善心!」趙引弓冷笑一聲,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走人。原本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西華忽然說道:

    「老爺,奴婢絕無輕慢老爺之心,更不敢擅作主張。只是這裡的姐姐娘姨們每天都要做六個時辰。如今天氣又熱,每到休憩的時候個個累得筋疲力盡。一天要昏死過去好幾個,奴婢只是覺得能為她們做些事情,稍稍緩口氣也好……」

    趙引弓的臉上已經泛起了怒色:「這麼說來,我收容她們到慈惠堂做工,倒是在折磨她們了!」

    「奴婢不敢!」西華的身子一顫,然而還是繼續說道,「奴婢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只求老爺將這裡的勞作時間減少一二個時辰──大夥真得吃不消了,再這樣下去奴婢只怕會有不忍之事。奴婢自己進到那工場裡,一刻都待不住……」

    吳芝香和周圍的女工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臉色發白。他們都知道西華這番話不假,工場裡的確不是人待的地方,何況要在裡面幹上六個時辰,中間不過有一頓吃飯和幾次休憩。

    趙引弓已經氣得臉色發白,冷笑道:「你們聽聽,全是我的不是了。」

    「不敢。奴婢該死!」西華的臉己漲得通紅,渾身顫抖著,「奴婢該死。不過奴婢說得是實話!」

    趙引弓氣得兩手都是抖的,對吳芝香說道:「你聽聽,這是什麼規矩!來人!拖出去給我打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09
第一百七十八節 周瑜打黃蓋

    吳芝香有些尷尬──他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看就知道這丫頭大約平日裡在趙老爺眼前甚為得寵,未免有些持寵而驕。擅作主張,行事未免孟浪,難怪這位平日裡的溫文爾雅的趙老爺會如此動腦: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眼見著趙引弓見僕役們都站著不動,更生氣:「還愣著幹什麼?拖出去!」

    這下,原本尾隨在他們身後擔任保衛任務的內直班家丁再不敢怠慢,將已經淚眼汪汪的西華架起就走。

    吳芝香見她連一句求饒的話都沒有,然而眼中全是對趙引弓的眷戀不捨之意,吳公子也是多情種子,在家裡和幾個丫鬟纏綿過。不覺心裡一軟,笑道:「趙兄,何須如此動怒,這丫頭不懂事,教導她幾板子就是了,這是何苦來哉。」

    眾人原本都被嚇得膽顫心驚──這西華不比常人,是老爺親自選在身邊教導的幾個孩子之一,名為老爺的僮僕、丫鬟,實則等於是老爺的學生。平日裡都是獨當一面的角色。今天忽然遭了雷霆之怒,不由得一個個的懵了。

    有的心思快得,已經猜到這是老爺拿西華做法。管工的僕婦反應最快,走到趙引弓面前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

    「老爺息怒!這次怨不得西華姑娘,是奴婢多嘴說工場熱得厲害,大家都有些受不住……千錯萬錯,都是奴婢一人的錯,還請老爺饒了西華姑娘,重重責罰奴婢──」

    趙引弓面色微微一怔,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黃香──」

    黃香眼見趙老爺臉色不善,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這一寶押得對不對,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硬著頭皮上之外別無他法。便又重重磕了一個頭:

    「求老爺大發慈悲!饒過西華姑娘!」

    「你少在這裡賣好。我最近的事情多,沒顧著治理莊子裡的事情。你們便上頭上臉地越來越加放肆了!再這麼下去如何了得──你既然出來領罪,還算有忠謹之心。今天暫饒你的皮肉之苦──奉華!告訴管事房,革她一個月月錢!」

    這時外頭已經動刑。竹板的敲撲聲和呻吟啜泣聲傳了進來。女工和奴僕們噤若寒蟬,再也不敢說話。吳芝香聞聲不忍,又來勸解:

    「她縱然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個弱質女流。趙兄辦善堂、絲廠本是積善行德之事,真要打出個好歹來,到底有傷體面,違了寬仁之道。恐怕有礙物議。」

    似乎意識到「打死」的確太過──真要杖斃奴婢也是一件麻煩事,趙引弓重重的喘了口粗氣,說道:

    「既然弟為她求情,就饒過她這一遭。傳下去:打六十板。用心打!」他一揮手,「叫大夥一個個地都仔細了。誰敢再妄議山莊的事情,洩露消息的,決不輕饒!」說完站起身來抬腳去了。

    和趙引弓估計得差不多。第二天晚上,潛伏在南下窪的郝元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苟承絢得到消息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南下窪。告訴了郝元。

    「這西華不是一般人,是趙引弓身邊最得寵的幾個婢僕,」苟承絢很是興奮,「平日裡獨擋一面不說,還能出入趙引弓的內書房。若是能趁著這個機會把她拉過來,對我們的行動大有裨益。」

    雖然他們在幾天前制定的計畫已經開始,目前還算順利,但是在最關鍵的一些地方依然資料不足。鳳凰山莊經過幾次經營,已經成為一個佔地很大的莊園,從江邊到山上,鳳凰山莊的房舍有幾十處。那些地方才是山莊的要害,趙引弓平日裡在哪裡休憩、辦公,山莊內的文件、金銀存放何處,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不解之謎。

    他們在山莊裡有好幾個內線,但是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奴僕或者難民工人,接觸不到核心,只能看到聽到一些表面的事情。

    苟承絢也好,郝元也好,苟承絢的主子也好,都秉承打蛇打七寸的想法。這次煞費苦心的經營,如果不能給予趙引弓一夥致命的打擊,使得其一蹶不振,那麼以他們的實力,遲早是要捲土重來的。

    根據目前在山莊裡的內線報告,他們已經知道山莊內有規模不小的家丁隊伍,那麼弄清楚家丁的平日裡在哪些地方巡邏、佈防就成為這次行動的必須情報了。如果貿貿然發動人馬去衝擊山莊,不知底細的亂衝一氣,給山莊的家丁直接打出來的可能性比較大。

    郝元的態度要冷靜的多,問道:「不會是苦肉計麼?」

    苟承絢似乎早料到他有這麼一問:「我詳細問過內線了。這件事有前因後果,絕不是一時間突然而起的事件。」

    說著他把從內線那裡得到的消息:西華平日裡專注於教書,不願意學生去做雜活;繅絲廠內環境惡劣,山莊內原本就有種種議論的事情一一向郝元訴說。

    「西華這小娘子原本是秀才的女兒,讀書識字,據說還能作詩。長相又合趙禿的意。很受寵愛。持寵而驕已經不是一天二天了。隱隱約約有趙禿身邊第一人的意思。趙禿不讓她當貼身侍婢,反而選了個又黑又醜的奉華,本也有要壓制她的意思。」

    郝元依然保持著沉默,繼續聽著苟承絢的絮叨。

    苟承絢愈發起勁:

    「……若是平白無故的發作她,不要說兄台,就是小弟都要覺得奇怪了。不過這麼連起來一想,此事至少有七八分真。」

    郝元點頭道:「苟兄說得有理。」

    只說「有理」,不說「對」, 苟承絢何等聰明之人,知道他有保留。還想繼續再說。郝元忽然問道:「剛才說道,西華是為絲場的女工請命才觸怒趙引弓的?」

    「不錯!」苟承絢連連點頭,「據說內線說,這絲場裡真如人間地獄一般,一般人進去做,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出來喘息休息。若是體弱的,進去一刻鐘就會昏死在裡面。前些日子還好,這些天天氣熱了,每天都要昏過去好幾個人,抬出來用藥救治。每日要做六個時辰,連初一十五都不得休息。女工們都說吃不消,只是看著工錢高的份才咬牙在裡面做的。」

    「趙引弓平日裡對奴僕和女工們怎麼樣?」

    「這倒沒得說,比一般的世家大戶都要好些。不過管束也嚴!」苟承絢說,「內線說:山莊裡對奴僕是錢糧給得多,板子也打得狠。山莊裡是凡事樣樣有規矩,犯了規矩絕不輕饒。」

    「工匠伕役且不去說,一般的奴僕活多不多?」

    「多!」苟承絢毫不猶豫的說,「內線都說趙家沒有閒人。從早幹到晚。不過錢多伙食好,大家也就情願多做了。」

    「原來如此。」郝元若有所思的點頭,又問道:「你剛才說,這西華還專門帶著學生去為女工燒水洗毛巾?」

    「是,要不是這樣,怎麼會觸怒趙禿?」苟承絢道,「說起來,這女孩子還真有些俠義心腸。」

    「她平日裡也是個任俠仗義的女子麼?」

    這一問立刻問住了苟承絢。苟承絢和內線談話的時候只顧著打聽這件事本身的細節,對引申出來的事情並沒有問到這麼細的地步。

    「這倒沒有細問……」

    郝元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苟兄,我看此事是苦肉計的可能極大。」他站起身來,站到門口瞧了瞧外面,把草簾子掖住,這才返身過來,「他趙引弓早不打,晚不打,這個當口上卻忽然拿她作法,豈不是有點周瑜打黃蓋的意思?」

    「可是,這事情說得通……」

    「於情於理這件事都說得通。就是這時間有問題。」郝元說,「我們在山莊裡有內線,這趙老爺在杭州、在江南可也有得是耳目。現在有人要對付他的消息恐怕也早就傳到他的耳中去了。」

    苟承絢一驚:郝元說得對。自己怎麼把這個茬給忘記了!昨天接到消息之後,他不但仔仔細細的盤問了內線這件事的前後經過,還和曹光九反覆討論了一個多時辰,將整件事來回捋了幾遍,二人都覺得借此拉攏西華作為內應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他們都忘記了他們暗中在對付趙引弓,趙引弓並不是一無所知。

    既然不是一無所知,就會有反手。眼下他們在暗,趙引弓在明,想要攻守易位,只有派人臥底最為有效。

    郝元這麼一說,苟承絢頗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這伙髡賊果然奸猾無比!他咬牙切齒道:「多虧郝兄提醒!險些著了趙禿子的道!」

    郝元淡淡道:「不礙事,趙引弓一葉障目。自以為高明,我們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他打開墨盒,拿起筆,在一張紙張飛快的寫下幾行字,「勞煩苟兄再召集一次山莊裡的內線,將紙上的事情逐一問過。越詳細越好。」

    「好!」苟承絢聽說這郝元還有「將計就計」,心中大喜,忙不迭將紙接過來,吹了一吹,揣入懷中,「小弟這就去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10
第一百七十九節 奸細

    西華是被幾個僕婦抬回到下處的。臥在床上昏昏沉沉。她原是秀才家出身,家中頗有資財。不料一場瘟疫過後父母兄弟先後死去,族人吞了她家的財產,又密謀將她賣給行院的,幾乎逼得她自盡。

    雖然身世淒慘,精神上備受折磨,卻沒吃過什麼苦,打小也是小家碧玉,嬌生慣養的。哪裡受過這樣的苦楚。昏昏沉沉的躺到天色全黑才醒過來,只覺得臀部和雙腿火灼似得辣的疼,稍一動彈便是針扎一般。

    屋子裡黑乎乎的,還沒有掌燈,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勉強將身體側臥,只覺得喉中乾渴,支撐起身子摸了摸床頭的矮櫃──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她平日裡是山莊的「紅人」,不但在趙引弓面前是近乎「學生」的地位,在慈惠堂裡也是一號人物,又管著孩子們唸書。本就是山莊裡人人畏懼幾分的「實權派」人物,加之她性格剛烈,心高氣傲,眼睛裡不容沙子,動輒就給人難堪。所以平日裡雖然給大眾做了不少好事,在山莊裡的人緣卻一般。這次挨打,趁願的人多,心疼的人少,哪裡有人來探視,更別說有人來端茶遞水了。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窗前的方磚地白花花的。西華鼻子一酸,不由得落下淚來,從枕下摸出手帕來拭淚,忽然門一響,輕輕打開,接著卻是奉華,她探頭進來張望了下,衝著西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才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先將窗戶上的簾子拉上,這才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火柴,刷的擦著了,將桌上的燭台點亮。

    「奉華姐!」

    「噓……」奉華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把手裡的一個提盒籃放在桌上,從中取出幾個瓷瓶來,「你趴著莫要動,我給你擦藥。」

    「謝謝姐姐。」西華不敢多言。唯恐自己放聲,只把臉埋在枕頭上,淚水已簇簇而下。她平日裡和奉華接觸挺多,私交很少。奉華在趙引弓的「側用人」中容貌最為平凡,卻是臨高的歸化民出身,且年齡最長,是趙引弓最信任的人之一。西華往日對這個長相學識都很一般的女孩子居然能得到老爺的如此信任一直不忿,因而對奉華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加上奉華為人寬厚,在山莊中的人緣威望很高,更是讓一貫自視甚高的西華漸漸對她疏遠。

    想不到她還會來照看自己。心中不由一暖。也微微有些慚愧。

    奉華將藥擦好。又從提籃裡的暖瓶裡倒了一碗藥汁喂她喝下去。藥汁微微發苦,並不難喝,喝下去之後原本燥熱的身體頓覺清涼,連雙股的刺疼也減輕了不少。

    「這是從臨高買來得藥。老爺特意吩咐我給你拿來得。」奉華小聲說道。

    「嗯……」

    奉華將她的身子用被子蓋好,輕輕的走到門口,打開門招了招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西華見樣貌似乎是個男人,差點叫出聲來。忽然發現來人竟然是趙引弓!

    「老爺──」

    趙引弓點點頭,奉華早就一張凳子搬過來,趙引弓在床前落座。

    「我來瞧你。別動,你就躺著,打疼了吧?」趙引弓見她要直起身子來,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西華何等聰明之人。老爺夜訪她的下處,親自來探視,心知今天發作自己必有緣故。然而她氣惱自己明明是「為民請願」,對自己說「教育為根本」、「教書育人是百年之計」的也是老爺,卻為了這個當眾受了責罰──身體的痛楚還能忍受。所受的羞辱卻令她難以釋懷。

    心情如此,言語自然也欠溫存:「主子打奴婢天經地義,縱然打死也是應該的。奴婢不敢喊疼,都是奴婢罪有應得!」

    奉華正要呵斥,趙引弓搖了搖頭,說道:「今日之事,本來就是拿你做法。你何等聰慧之人,總不會不明白。」

    「是,奴婢明白。」西華低聲道。

    「你說得絲廠工人之事,我已經向管事房說了:明日起改為三班運作,每一個時辰休息一次。另外,工作餐也加了標準。」

    「……」西華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老爺是什麼意思。她一直覺得老爺對待工場的契約奴太過狠心,工場裡遲早會死人。所以才會在激動之中出頭爭辯。沒想到老爺居然一下都接受了。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我如何不知繅絲場裡堪比地獄?」趙引弓微微一笑,又掩住了笑容,「人有小仁小義易,有大仁大義難。難得你當得起!」

    這樣的評價,即使一貫心高氣傲的西華也不敢承受了:「老爺言重,奴婢當不得。」

    「怎麼當不得?」趙引弓侃侃而談,「你自己做得是山莊裡的上等差事,拿著頭份的錢糧。老爺我信你用你,在僕婢中你是有頭有臉之人。繅絲場裡也沒有半個親朋故舊──全是與你不相干的人。能為著她們的甘苦,情願冒險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如何不是大仁大義?」

    這番話直擊西華的內心,其實她出頭的時候並沒有想這麼多,不過一時激憤,現在被趙引弓一番提點,原本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覺一下都變得清澈明白了,一時間只覺得內心五味雜陳,伏在枕頭上大哭起來。

    奉華趕緊上來安慰勸解,好一會才將她的眼淚止住。

    「都是奴婢的錯……」西華淚眼婆娑,又要起身。

    趙引弓制止了她:「不用認錯。你沒錯。繅絲廠的事情,原本就是權宜之計。」他又是一笑,「再說若沒有你今天這一鬧,如何能取信於人?」

    西華有些糊塗了,聽他說到這裡,心裡雪洞似得,問道:「老爺要奴婢當黃蓋?」

    「聰明!這件事我原想先告訴你,免得你內心不安。不過你心裡好過了,這戲就演不像了。」

    「奴婢明白,老爺要奴婢做什麼?」

    趙引弓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兩個都是我腹心之人,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有人正在暗中謀劃,要毀了鳳凰山莊。」

    這話對奉華來說衝擊性還小些──她畢竟是在臨高待過得歸化民,深知元老院的力量,也知道自己和「首長」來杭州就是深入敵區。

    既然是身在敵區,隨時都會陷入你死我活的較量。但是對於西華來說就不一樣了。她對鳳凰山莊的感情很深──原本是要淪落風塵的少女,到了趙引弓手下,不但自己翻身,還眼見著老爺一點點的從完璧書坊開始,把杭州的產業做大到如此規模。特別是又辦了慈惠堂,去歲到今年活了多少原本要淪為餓殍的百姓,她在慈惠堂操持庶務再清楚不過。

    對西華這些人來說,鳳凰山莊幾乎就和她的家一般。一聽說有人要毀了這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急切的問道:

    「老爺!什麼人這般狠毒?」

    「目前我還不知道,所以要你去找出他們,你可願意麼?」他停頓了一下,「你此去就是深入虎穴,只怕要九死一生。若是不願意去,我也絕不會怪罪於你。」

    「奴婢願意!」西華毫不猶豫的說道,「老爺告訴奴婢怎麼做。」

    「好。」趙引弓深感滿意,自己到底沒看錯她,「你稍安勿躁,這山莊內恐怕早就混入了內奸。今天你受了家法,自然有人會來勾引與你。你只要順其自然就是。」

    「是!奴婢知道了。」西華應道,「若是無人來呢?」

    「放心,一定有人會來。」趙引弓一笑,「此事在山莊裡只有奉華和趙通知道。你有事和奉華聯繫就是,後面的事情,都由她來與你說。」

    「這麼說,她平日裡在山莊的人緣一般了?」郝元放下書中的苟承絢親筆寫得調查材料。

    「沒錯,內線們說,這西華平日自視甚高,脾氣又暴,山莊裡大大小小的管事,只要不對了她的路,當場就要給人難堪。恨她的人不少,偏偏這人做事一板一眼,事事都按著山莊裡的規矩來,讓人抓不住她的把柄。所以更招人嫌。」

    「哦?」郝元略一沉吟,「你說的是管事的,我問得是普通的人,比如難民、奴僕還有女工什麼的。」

    「她平日裡不大和他們來往,下面的人都覺得她性子傲。但是做事公允,能替下面的人著想,也肯為人說話,倒是頗有聲望。」苟承絢說,「這次被趙禿子動家法,就是替繅絲場的女工出頭。據內線說,這事不似作偽──繅絲場的事情,她多日前就說過要向趙禿子稟報。」

    「看來這女子還真有點俠義心腸。」郝元對是否作偽不予置評。他仰著臉看著低矮的頂棚半響,又問道,「事後有人去看她麼?趙引弓對她後續怎麼處置?」

    「聽說奉華去看過,還送了棒瘡藥──這也是應有之意。趙禿子也沒什麼新得處置。管事房的消息只說是讓她休養幾天。」

    郝元點頭:「你且聽著,我們接下來就這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11
第一百八十節 後門

    送走了苟承絢,郝元沉正收拾桌上的東西,草簾一挑,隔壁家的女孩子又進來了--送得是今天的晚飯。

    郝元一個人住,自然也不開伙做飯,好在隔壁女孩子家是做小吃買賣,水火方便,便將伙食包給他們,一日三餐,算是小小的奢侈。

    女孩子笑道:「郝叔又在做大事業了。先吃飯吧。」

    說著將托盤放在桌子上,裡面是二碗菜,另外有一隻小飯桶。熱氣騰騰的。

    菜是一碗蔬菜,另有一條鹹水蝦──大約就是錢塘江裡撈來得。

    郝元雖然克勤克儉,但是在吃飯上絕不過於刻薄,每餐一飯一菜,隔三差五還有些水產補充。在南下窪算是相當不錯的伙食了。

    「我哪有什麼大事業,」郝元笑道。

    「您就別騙我了。真當我是小孩子麼。」女孩子為了治頭癬剃光的頭皮上已經有了短短的發茬,只是有幾個地方發茬即短又稀。

    「我從來沒把你當小孩子看。」郝元笑了笑,坐了下來。女孩子打開飯桶,幫他盛出滿滿一碗飯來。

    「郝叔,我娘說了,要不以後每天少量點米吧,每頓都剩下一半呢。」女孩子說道。

    「又不浪費。」

    「就是不浪費我娘才說要你少量米:你在我家包伙,已經是付了錢的,再佔剩飯便宜,怎麼說得過去?」

    「包伙的佔這個便宜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郝元自顧自的吃著飯。

    「佔你的便宜,我家全家都心不安。」女孩子說,「這南下窪,大夥都沾您的光,我們家再佔你的便宜,要天打雷劈的。」

    「說這麼重的話。」郝元笑了笑,夾了一隻蝦放到嘴裡,「你娘做魚蝦真是別有一功!」

    「家常的手藝。」小女孩子托著腮,看著郝元狼吞虎嚥的吃飯,「郝叔。您可真不像個富家公子……」

    「郝叔什麼時候說是有錢人家公子了?」

    「這個不管了,你說給我取得新名字呢。」

    小女孩子和當時所有的窮人家女孩子一樣,是沒有大名的、她家姓賈,她排行老三,平日裡就叫三娘。郝元最近逐一給在他這裡唸書的孩子取了學名。

    「你就叫賈樂吧。」郝元說,「長樂是你們賈家的郡望,你取個樂字,歡喜有樂。」說著,蘸著茶杯裡的水,在桌面上寫下「賈樂」二個字。

    「太好了。謝謝郝叔了!」賈樂樂得直拍手。她又歪著腦袋看了看桌子上的兩個字:「這兩個字好陌生……」

    「你每天練十遍。練上一個月就不陌生了。」

    「好!我一定把自己的名字練好!」

    「郝叔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爹娘答應不?」

    「我原本還想和您說呢:爹娘沒什麼,我們全家都是郝叔你給救得命,現在差遣我做這麼點事。我一定會盡力的──再說進去之後白吃飯不算還有錢拿呢。山莊裡給得錢糧聽說很多呢。」

    「呵呵,話是這麼說。」郝元停住了碗筷,「不過山莊裡可不是個善地,你進去之後,先不說要冒風險,就是平日裡和坐監一般,動輒得咎,少不了要經常挨打受罰。」

    「這我都不怕──沒那麼金貴,挨打受氣我也不在乎。咱們在外面也不是享福。再說這是為了郝叔您。」

    郝元笑了起來。賈樂大約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不妥當,臉上頓時染了紅,忸怩道,「我知道,郝叔你和我說過。這不是為了誰,是為了大家。」

    「這就對了。」郝元說道,「我知道,你和你爹娘都是念了我的好處才願意去得。可是你還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賈樂想了想,「不講個人恩怨,要給窮人辦事,要為窮人出氣。」

    「你既然要去山莊,我也不妨明白的告訴你,你這次去給郝叔辦事,就是給這杭州的百姓出氣,給南下窪的大夥出氣──你還記得郝叔和你講過的:後面住的曾阿慶一家為什麼會自盡麼?」

    「記得。」賈樂面色凝重,眼圈有點微微發紅──出事之後她也跑去看過熱鬧,看到曾家一直追著她叫姐姐玩耍的小男孩被抬出來的時候,她跑回家去大哭一場,「因為絲價跌了──都是趙老爺從中搗鬼。」

    「趙老爺為了一己之利,不惜禍害千千萬萬的百姓,南下窪只有一個曾阿慶,可是出了南下窪,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呢。」郝元正色道,「我們要給他們討一個公道。」

    「郝叔,我明白!」賈樂鄭重其事的點了下頭,「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雖然是個女孩子,到緊要關頭也絕不會腳軟的。」

    「現在我什麼都不要你做,你只要先混進鳳凰山莊裡就是。以後的事情,我會派人告訴你的。」他說著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側耳聽了聽外面,又回到桌子旁,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聽好了……」

    西華自從挨了打,一時間行動不便,只能臥床休息。第二天陸續來了幾個人看望,即有平日裡和她關係好得,也有延和等人是出於同學的情誼。西華照著趙引弓的吩咐,一概木著臉不怎麼說話,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來看望她的人知道她一貫心高氣傲,也不計較。

    黃香是第二天傍晚才來看她的──她的位份卑微,不敢搶這個頭。眼見著西華臥在床榻上,不覺已經落下淚來,將隨身帶來的籃子放在桌子上。

    「西華姑娘,你受苦了。」她說出一句,大約是觸動了自己的情懷,淚水更是止不住的湧出來,下面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是黃嫂子,你坐吧。」西華眼見著一整天來得都是熟人,卻沒半個人露出口風來,暗暗有些發急,眼見終於來了一個自己平日裡關係一般的人,不由得精神一振。她做事極認真,原本昨日用了藥,身上已經不那麼痛楚了,這會又做出一副痛苦難挨的模樣。

    「昨天都是我連累了你,害你被革了一個月的錢米……」

    「您可千萬被這麼說。」黃香抹著眼淚說,「我們在繅絲廠受得苦,山莊裡也算是頭一份了。除了西華姑娘您之外,還沒第二個有頭臉的人為咱們說話,就衝著這個,別說被少拿一個月的錢米,就是替您挨上六十板子我都是情願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從籃子裡拿出幾樣物件:「這是我們廠裡的女工們合夥買得,不是什麼好物件──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

    「你們我知道,都是家累重,圖繅絲廠給得月錢高才去的,我怎麼能收你們的東西?斷然使不得。」

    「你不收,咱們心裡更過意不去。」黃香說道,「昨日蔡管家已經說了,廠裡要改成三班了,每班少上二個時辰。大夥都說是西華姑娘您拼了命才換來的,您就是我們的恩人……」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感激的話,西華的心情卻很是複雜:她替繅絲廠的女工出來說話不過一時出於義憤,並沒有想到她們竟然會對此這麼感激涕零。

    雖然她一再婉拒,還是拗不過黃香的堅持,只得把東西收下了。

    黃香見她收下了東西,這才提出說自家有個本地遠房親戚,日子過得艱難,打算讓女兒進山莊來當差。因為孩子年齡小,又不願意賣絕身子,照山莊裡的規矩,不賣身的進來當差的算雇工,只能在慈惠堂裡當個雜役什麼的,跑跑腿。所以想請西華幫個忙,弄到能學點東西地方。

    西華心頭一震,心道莫非這黃香就是內奸?!

    她的臉色略略有些變化,黃香已經察覺到了。她勉強笑道:「我也知道這事難辦……」

    「不是難辦。」西華這會已經想明白,眼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內奸,只有順其自然才能揪出狐狸尾巴來。當下苦笑道,「黃嫂子,我自己還是待罪之身,不知道能起來之後老爺會怎麼發落。若是還是當原來的差使,那女孩子就調到我身邊做學館的雜役吧。跟著我,至少能學著認幾個字,還能學些女紅手藝。」

    黃香喜得福了一福:「老爺待您沒說得!你明個身子好了,必然還是原來那樣。」

    西華問道:「那女孩子叫什麼?」

    「回姑娘的話:她姓賈,行三。您叫她小三娘就是了。」

    黃香回到宿舍下處,她是有男人的,所以在山莊裡分到單獨一間屋子。房間裡,有個女人正在等她。等她的女人叫汪榮兒,是山莊裡的僕婦。

    「黃嫂子,怎麼樣?」見到黃香來,她急切的問道。

    「都妥了。」黃香拿起桌上的砂茶壺,滿滿的倒了一碗粗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西華姑娘答應把你家外甥女調到她的學館裡去了。」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汪榮兒喜上眉梢,連著福了幾福,從腰裡掏出幾張流通券塞到太手裡,「黃嫂子就是能幹。」

    「還不是託了西華姑娘的福!」黃香「笑納」了幾張流通券,想到這次雖然被革了一個月的錢米,但是最後老爺減了絲廠的工時,西華姑娘也對自己另眼相看,堪稱是因禍得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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