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557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18
第一百九十一節 師徒

    即使在石翁那裡,他也交代的過去。石翁的想法他很清楚,衝擊鳳凰山莊,燒絲廠,砸住宅都是假──石翁甚至很明確的告訴曹光九,絲廠之類的只要像征性的破壞一下就可以,千萬不要付之一炬,至於山上的宅邸也儘量不要破壞。反倒是大家都覺得不要緊的慈惠堂才是攻擊的重點:石翁的目的是最大程度的造成流血──所以還策劃了火燒慈惠堂的行動。

    只要死得人多,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縉紳們也會即刻和他劃清界限,不管他背後的靠山有多強大,亦不會替他出頭,他趙引弓也就不可能在杭州繼續立足下去。石翁的主子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事成之後,他郝元還能不能繼續為石翁「效勞」,這是很難說的一件事。郝元對這些縉紳大戶有著清醒的認識。

    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大屠殺的時候,他的父親正在馬尼拉作為一家縉紳的代理商經商,當時已有風聲說西班牙人即將對華人不利,他父親回國結賬交款的時候稟明東主,想結束馬尼拉的生意,卻被對方嚴詞拒絕,只能重返馬尼拉,結果在1603年的馬尼拉屠殺中全家被殺,連屍身都找不到。

    郝元當時還在襁褓之中,混亂中被他的土人保姆帶到多明我會的教堂內避難,躲過一劫。後來被教堂收養直到成年。

    雖然受歐洲傳教士的教育長大,郝元也受了洗禮,接受了多年的宗教神學教育。但是他卻沒有像其他被教會養育長大的孤兒那樣篤信教義。多明我會的神父。抱著有朝一日能夠重新回到中國傳教的目的,請了一個中國讀書人,讓他在西班牙語之外又學會了自己的母語。

    因為土人保姆的關係,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的凶殘跋扈。他耳渲目染了許多,對教會的正義第一次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既然西班牙國王是受教皇的承認,統治半個地球的「天主教國王」,那麼他們如此凶殘貪婪的作為,哪裡還有一個真正的基督徒應有品質呢?

    這些從卡斯蒂利亞遠道而來的西班牙人不但毫無「拯救迷途的羔羊」的覺悟,反倒把奴役、剝削和掠奪視為理所當然。這樣的人也配作為「主的信徒」嗎?

    已經成為多明我會見習修士的郝元在虔誠的教士生活背後,懷疑的種子不可遏制的生長著。他需要更多的知識來回答自己的疑惑。教會的藏書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求,他甚至冒著被革除教門,送交西班牙人也聞風色變宗教裁判所的危險,潛入過教會的**圖書館,如飢似渴的閱讀那些從捕獲的英國、荷蘭船上收繳來得和企圖潛入西班牙殖民地傳教的「異端」手中繳獲的「**」。

    「**」打開了他的視野,也摧毀了他的信仰。郝元變得更加「虔誠」了──這是內心的恐懼做出的竭力掩飾。沒人料到,這個虔誠的華人見習教士已經成了馬尼拉最大的一個異端。

    終於到了**也難以滿足他的地步──殖民地教會的藏書是有限的,雖然以他身份,可以很方便的出入馬尼拉的達官貴人。富商豪門的官邸,但是這些人都是懷著發財冒著生命危險來這裡的,自然也不會帶著大量的藏書漂洋過海來到這裡。於是,他開始尋找其他的圖書來源。

    馬尼拉當時已經有了採用「德國式」印刷的作坊,但是這個作坊主要為總督服務,印刷各種條令、公告和法律文書。即使印刷一些書籍也是《聖經》、《航海指南》之類的大眾讀物,找不到他需要的書籍。

    借助教會的力量和他的修士身份,他能隨意前往華人和土著的生活區活動。他開始以傳教的名義出入澗內,悄悄的蒐集書籍,悄悄的帶回自己的靜室閱讀。這些書籍讓他重新接觸了中國的社會和文化──他對這個從未謀面的父母之邦充滿了好奇和嚮往。在傳教士和土人保姆的口中,中國就是一個充滿了陽光和黃金的理想國度。

    然而在澗內中國區的活動,很快就讓他的這種幻想破滅了。從馬尼拉生活的華人口中他知道這個叫做「大明」的父母之邦並不是他想像中的「烏托邦」──他已經在教會的**圖書館中悄悄的看過這部從英國商人手中沒收來得書──澗內中國區雖然在1603年遭到了炮擊、焚燒和屠殺,二萬人被殺,「河水為赤」,但是這裡很快又繁榮起來。源源不斷的中國移民重新來到這個對他們並不友好的地方,澗內的人口甚至比大屠殺之前更多。

    郝元很快發現,那些為了發財來到此地的人並不多,很多人是被逼無奈的出洋討生活而已。來到馬尼拉做得也是卑微辛苦的工作,所得不過是餬口而已。

    「不下南洋就過不下去了。」這是他一直聽到的一句話。

    雖然郝元早就知道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統治者從來不會仁慈。但是這麼多百姓背井離鄉,漂洋過海的來到一個只知道從他們頭上盤剝,還充滿敵意,隨時用大炮對準他們棲身的居住區的政權的治下忍受歧視和不公,勉勉強強的討生活,這大明還是一個傳教士口中的「黃金國度」麼?

    他從新來的移民口中知道了許多大明的事情:皇朝的更迭,黨爭的變幻,頻繁的災害,苛重的稅役,凶狠的官吏……

    「活不下去了。」老百姓這樣說。

    「朝局一天比一天亂。」商人們這樣說,「當官的都黑了心!」

    郝元一直想打聽自己父親的消息,終於有一天,他在澗內的一家商號裡遇到了父親的舊識。這位舊識將他的身世和父親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你爹等於是為了給趙老爺賺錢,活活的被逼著回馬尼拉送死的。」老人流著眼淚說。

    這件事給了郝元很大的刺激──原本聽到的只是「別人的事」,現在他發覺自己也是受害者。父親是死在唯利是圖的縉紳手上的,由此,他對大明燃起了第一縷仇恨的火焰。

    不論是馬尼拉、宗主國西班牙,還是自己的素未謀面的祖國,都不是什麼「黃金國度」。這個世界,到處是群魔亂舞的吃人國度。

    一個普通人,一個「純潔而貧窮的人」,到底如何才能幸福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書裡的「烏托邦」和「基督城」,到底只是一個虛幻。郝元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他發覺:沒有一本書能回答他的疑問,沒有一個人可以請教這大逆不道的問題。

    這樣的迷惑和困頓一直纏繞著他,直到幾年前他遇到了自己的恩師。這個男人猶如迷霧中一盞明燈,照亮了郝元的心路。他的一切問題都有了答案。

    在幾次談話之後,郝元毫不猶豫的投入了他的門下,成為他的第一個徒弟。如飢似渴的學習那些「禁忌的知識」。越學習,他越覺得恩師的偉大。不,不僅僅是偉大,恩師還很神秘。他幾乎洞曉一切,還掌握著許多世人不知道的知識,靠著這些知識,他很快成了馬尼拉的巨富,得到了總督的信任,混入了上流社會。然而郝元知道,恩師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儘管他表面上有著大貴族一般的做派,本質上卻如苦行僧一般強大的自我克制。

    他追隨恩師在菲律賓各地活動。有一天,恩師把他叫來,讓他去大明。

    「魔鬼的爪牙已經進入了中國,若我們不再做些什麼,他們遲早會將這個國度收入囊中。」恩師穿著如同修士一般的黑色長袍,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孔,「你去罷,盡你的力量阻止他們的惡行。」

    「是,師父。我去哪裡?」

    「去杭州。」雖然他從未到過中國,但是他已經從書本和與華人的交談中得到了足夠多的當地的風土人情。「他們已經有人到達了。」

    「是,師父。」

    「你要小心從事,暗中經營自己的力量。再尋機制服他們。同時,你要保護好自己。」恩師聲音從深邃的兜帽中傳了出來,「你到了中國就是孤身一人了,我不能再給你什麼幫助了。你可以用這個地址給我寫信──當然,要很久才能得到彼此的消息。所以你要做好自己在中國活動長遠的打算。」

    「是的,師父」

    「恐怕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你在中國要給自己收下弟子,將光明的火種傳授給他。你要記住:你只是一道光芒,射入的是無邊黑暗。不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會燃燒很久,只要有人能傳承我們的思想,這星星之火終將燎原。」

    郝元去大明傳教的申請很快得到了教會的同意──他現在是一名多明我會的教士,作為傳教士到中國傳教,他的血統和語言比起歐洲傳教士更有優勢。

    郝元通過教會系統的船隻來到澳門,隨後他在澳門住了一段時間,留起了髮髻。最後,他換上大明百姓的衣服,悄悄的進入了廣東,一路來到了杭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19
第一百九十二節 前夜

    郝元在杭州潛伏下來──他拋棄了他的傳教士身份,也和杭州的教會發生任何聯繫──澳門的主教把他們和「澳洲人」的「親密合作」在郝元面前吹噓了一番。他很清楚杭州的教會已經不是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他在杭州以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在杭州生活,他並不缺少錢財,但是他只滿足於最簡單的生活。冷眼旁觀著澳洲人的到來,同時,悄悄的進行著他傳播火種的工作。

    工作很不順利,郝元很快就意識到師父所說的「無邊的黑暗」是什麼,黑暗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而在於人心。要照亮人的心靈,比用火燒燬整個世界還要困難。

    經過幾個月不懈的努力,郝元終於發現了南下窪這個地方。他在當地默默的待了下去,開始經營起自己的組織。

    在南下窪郝元很快成了一個「有活力的民間組織」的頭目。這個組織在杭州城裡不怎麼太出名,但是以敢下手著稱,比起很多時候都是假模假式過過招,靠耍表面狠勁來壯場面的「打社」來說,「南下窪」的以下手狠辣,敢打敢拚著稱。杭州城裡的城狐社鼠們對他們都忌憚幾分。

    好在南下窪的兄弟並不打算靠這個揚名立萬,在杭州打地盤爭飯吃,他們要得不過是自保不被人欺負而已。

    郝元有了自己的基本力量,亦有了點名氣。不過他的名氣並不大,在城狐社鼠中排上不好號──只不過是「不好惹」而已。他耐心的等待著,注意著趙引弓在杭州的一舉一動。等待著趙引弓露出馬腳來。

    他是通過曹光九搭上石翁的關係的。曹光九作為一個「破靴黨」。和這類的半黑半白的「有活力的民間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曹光九受石翁的委託,四處劃拉杭州的城狐社鼠準備給趙老爺好看,奈何城狐社鼠大多數欺負良善的好漢,奉行的不鬥勢力的宗旨。聽說要對付趙老爺,一個個都稱頭疼腦熱。

    這趙老爺雖然是個廣東來的外來戶,原本倒也不顯山露水,最近卻連著搭上了好些家江南的縉紳大戶,聽說和徐閣老家也關係不淺。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石翁的東家和趙老爺打架。不管打得多狠,等到事情了結,老爺們一翻臉不認人,倒霉的還是出力的各路牛鬼蛇神。所以各路好漢雖然垂涎於曹光九開出的條件,但是敢伸手的還真沒幾個。

    大勢力不出頭,小人馬自然就被曹光九看上了,曹光九聽說南下窪這批人「敢打敢殺」,十分彪悍,人數雖然不多,卻很有戰鬥力。便將郝元也拉入了伙。

    郝元又這樣的機會如何能放過。便順水推舟的加入了石翁的陰謀集團。

    石翁的東家是誰,郝元並不十分關心,他聽得師父說過,最危險的敵人就是「澳洲人」,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打擊他們。

    但是,他並不準備跟隨他們的步子亦步亦趨。他很清楚。石翁的東家要對付趙引弓,主要是利益問題,把趙引弓趕跑就是;自己和趙引弓不是利益糾紛,而是你死我活的較量。

    他決定趁著一個機會,順勢而為狠狠的打擊一次澳洲人。

    七月十四的晚上,他把自己的人馬聚集起來。

    來得人有十二個,外加一個賈樂。這些人是他在南下窪逐步發展起來的骨幹成員,象賈樂一樣,他多少都向他們傳授了一些「真理」,但是還沒有正式的收某個人作為弟子。

    這十三個人中間。到底誰才能成為他的弟子他還要進一步的考察。

    一張大桌子上,已經簡略的用炭筆繪製了一張完璧書坊的平面圖──這是根據西華的描述繪製的。雖然比例不大準確,但是整體結構是完整無缺的。

    「你們聽著,明天曹光九那夥人就會攻打鳳凰山莊了,咱們的人也得去露個面。」他點著名:「李大。李二,你們兄弟明天帶南下窪的弟兄去跟風站個場子,不用出死力。打進去給曹光九他們看看我們到了就行了!」

    「明白!」

    「他們搶,你也搶,他們放火你也跟著放火。他們幹什麼你就帶著人幹什麼,自己別出頭去幹,你要把大夥都太太平平的帶回去!」

    「我們知道了,郝大。」李大李二對郝元十分信服,點頭稱是。

    「董三、陳四,你們明天帶人從完璧書坊前門衝進去,佔住前廳,後面的兄弟進去之後,你們就一直守在那裡,直到大夥撤退!」

    「明白。」

    「毛五,何六,你們帶人在控制完璧山莊的街道兩端,防止閒雜人等過來,如果有衙役馬快衝來,就直接將他們打跑。你們任務最重,一定要堅持到三發起火升天再撤。」

    「您放心,咱們就是死在這條路上,也不會讓衙役衝過去。」毛五站起來堅定的說道。

    「看你的了,不過做事還要用巧,多用腦子。」郝元笑了笑,「不要動不動就想到死。」

    「是,我知道了,我會記住您說得話的。」

    「張七,劉八──」

    郝元一個個的分派下去,誰人從前門進,誰人把守後門,誰人負責接應運輸,誰人負責放火,到哪裡集合藏身,搶到的錢財檔案暫存何處……都一一有著落。不但計畫周詳,還有幾套備用的方案,萬一遇到意外可以應變。

    「明天是我們的第一次行動,咱們不是給縉紳老爺賣命,是為我們自己。」郝元說道,「我再說一遍,不管遇到什麼事,人才是最重要的,萬一遇到什麼危機,首先保住自己!」

    分派停當,參加會議的人各自散去。郝元吩咐賈樂,將重要的文件物品收起,立刻轉移。

    「西華怎麼辦?」

    「她目標太大,現在趙引弓手下的人恐怕都在瘋狂的找她,帶她轉移只會讓她暴露在危險中,讓她留在這裡反而安全。」郝元說,

    「那你是要丟下她了?!」賈樂的臉色變得僵硬了,她和西華相處了不短的日子,對這個外表冷淡,內心情感豐富的姐姐很有好感,而且一想到她拋棄了一切逃到這裡,萬一真給郝叔拋棄了那就太可憐的了。娘說過:男人對女人說得話都靠不住。

    郝元一笑:「怎麼會?西華這麼好的女孩子我會這麼忍心?你放心好了,這裡隱蔽又有人護持,她在這裡很安全──她現在和我們一起行動對大家都有危險。事情結束之後,我自然會來接她。」

    「你可不能騙人……」

    「你郝叔騙過人嗎?」

    「那我也要留在這裡。」賈樂還是不放心,「你不會狠心把我都扔掉吧?」

    「好吧。」時間緊迫,郝元急於要趕去下一個地點全盤協調行動,顧不上這些小兒女心思。再想這裡並未暴露,賈樂和西華都留在這裡亦很安全,便答應了下來。

    「你留在這裡可以,不要亂走,儘量待在屋子裡,連院子裡也不要多去──西華也一樣。」

    郝元知道鏢師和盜賊中頗有一些高來高去的能人,難保趙引弓手下也有這樣的人。

    「這個我知道。我陪著她,她就會安心,不然她一覺醒來,周圍都是陌生人,換了你,你會怎麼想啊。」

    郝元急匆匆的去了,賈樂即留在這裡,就是這裡的頭目了,她當即關照護院人等,將各處不用屋子全部關閉落鎖,各處燈火除了必要的也全部熄滅。

    「除了看護大門後門和負責對外支應的人留在前後門房,其他人全部回正院。」賈樂吩咐道,「將我的行李搬到西華姑娘住得東偏院去,我們以後就住那裡,其他人就住在正院周圍護持。」

    這處宅子裡有足夠的食物和燒柴,亦有水井,即使足不出戶也能過上一個月。郝元給賈樂的最後命令很簡單:在這裡安靜的待著,不要和任何人見面和聯繫,直到他派來帶著信物的人來找他們。

    第二天一早,賈樂來見西華一起吃早飯。說到郝元已經離開這裡,她發覺對方眼裡露出一絲不安。

    「你放心好了,西華姐姐,郝叔很看重你的。」賈樂安慰道,「你看,他特意把我留在這裡侍侯你呢。」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西華心中煩悶,昨日逃出山莊的輕鬆感已經沒有了,一種愧對趙引弓大恩的懊惱感卻在暗中生長。

    這懊惱中,又夾雜著對未來的不安。

    在鳳凰山莊,雖然對自己的未來也沒仔細的想過,但是起碼知道自己的生活會這樣一日復一日的安然度過。雖然乏味,卻也十分安逸。眼下忽然跳出了這個一成不變的框框,卻讓她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自己到底是一個女人,不像男人那麼自由自在,可以拋頭露面的做一番事業。那麼自己的將來又該怎樣呢?

    郝元說過,要她留在自己的身邊。那她又算是個什麼名分呢?

    昨晚,她被這些煩惱折騰的幾乎一宿沒睡,閉上眼就是趙引弓和郝元的面孔。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19
第一百九十三節 幻滅

    在夢中,郝元和趙引弓似乎是同一個人,長著兩幅面孔的一個人。他時而露出這副面孔,時而又是另一副面孔。令她心慌意亂,無從適從。

    偏院裡只住了她和賈樂兩個,整個住宅裡也沒幾個人,安靜的瘆人。吃過早飯,賈樂拿了茶食過來,與她聊天消閒,打發時間。

    平日裡在鳳凰山莊,西華管得事務繁多,每天一睜開眼就是事,一直要忙到起更才能休息,去見趙引弓回事已經算是難得的空暇時間了。她每日還要學習趙引弓佈置的一些功課,基本都要等到起更之後。儘管身體疲憊,但是精神卻十分滿足。

    如今卻是吃過早飯沒有任何事情做。就是鋪床墊被收拾屋子這種事,原本在山莊裡就是小丫頭做得,這裡也有僕婦操辦,用不著她操心。

    西華坐在堂屋裡,和賈樂兩個坐在桌子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心裡空落落的。

    她已經聽賈樂說了,有可能會在這裡要潛伏一個月,一想到這無聊的日子還要過上一個月,她就覺得有些失落。

    「平日裡也這麼空閒麼?」

    「平日裡哪有這麼閒,我還要幫著爹娘幹活呢。」

    「我是說郝先生。」

    「不知道,他很少在家的,除了晚上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在外面──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賈樂很清楚南下窪有十幾個人,或者說至少有幾個人是知道郝元在幹什麼的,但是她牢記郝元的話:有些話還沒到向西華說得時候。

    西華察言觀色的能力遠在賈樂的偽裝技術之上。眼看賈樂的眼神閃爍,就知道她說得不是真話。一時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山莊不知道會怎麼樣……」西華心中一空,不由得又想起了山莊裡的人和物。想到昨日她還和這些人共事,今天卻已經來到了另一個地方。想到今天山莊就會遇到莫大的危機。這些熟人不知道安危如何?

    一念至此,反而對他們愈發牽掛。

    賈樂呆笑著,並不接話,西華見暗示無效,只能明著問:山莊和書坊會遭到多大的破壞,會不會死很多人?

    「山莊那裡。我們的弟兄只是去起個哄,大頭是城裡頭和外地糾集來得打社人馬,」賈樂說道,「聽說還有幾百個和尚。」

    「對,和尚。說要衛道除魔。」賈樂百無聊賴的說道,「還有幾百家紅了眼的蠶……」她忽然覺得說這麼多似乎不大妥當,趕緊把下面的話吞了下去。

    「幾百家紅了眼的什麼?」

    「蠶……桑……戶而已。」賈樂吞吞吐吐的說了。

    再接下去,她唯恐自己又說錯話,乾脆不再接西華的話頭,一個勁左顧而言他的亂扯。

    但她到底是半文盲的小孩子。又有多少見識?雖然亂扯也扯不出多少話來。西華這會已經知道,不管是郝元還是賈樂,並不真得信任她。

    如果真得信任她,此次他偷襲完璧山莊,就會將她帶去作為嚮導,卻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還留下一個賈樂──即有照應之意,更多的卻是監視。

    雖說知道自己在這裡是「新人」,初來乍到難受信任也是常理,但是自己拋卻一切,冒了極大的風險來投,卻連半句實在話都聽不到,心中難免有些不快。懶得再多說話,便一個人發悶。

    賈樂是個厚道孩子,眼見她面有失落之色,知道自己嚴防死守的態度傷了她的心。趕緊又勸慰道:「您放心好了,山莊那麼大,裡面也有好幾萬人,打社那群人都是出工不處力的人,能打成什麼樣?也就是放個炮竹聽個響罷了。」

    「那還打山莊做什麼?就為鬧個動靜出來?」

    「可不是為了鬧個動靜出來?」賈樂說道。「趙老爺說來也個老爺,老爺和老爺有什麼過不去的?無非是要這邊的老爺要逼著那邊的老爺吐出點好處來,別一個人獨吞了。郝叔就是用了點計謀,讓他們痛得厲害些。」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吧。」西華說,「那邊山莊大打出手,這邊郝先生出奇兵……」

    「姐姐你真聰明。」賈樂笑著直拍手,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她也就索性敞開了說了。

    「郝叔當然不會為什麼石頭先生去當『沖頭』,老爺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怎麼還真心實意的給他們賣命?再說苟先生獻得計策也著實歹毒。跟他們混在一起,遲早要吃虧。所以郝叔只是假意合作,和他們是各做各得」

    「怎麼個歹毒法子?」西華關心山莊裡的熟人,不由得問道。

    「那個什麼苟先生也知道在山莊裡鬧不出個七七八八的,所以想了個歹毒的注意,準備一沖進山莊就來個火燒連營,先把慈惠堂給點著了……」

    西華小小的驚呼一聲:「這慈惠堂裡可有好幾萬男女老幼呢!」

    「怎麼不是,」賈樂皺眉道,「那狗子也不知道和趙老爺有什麼深仇大恨,想出這麼一條毒計來。不過聽郝叔說,那個什麼勞什子石頭先生就要山莊裡死人死得多,越多越好,這樣趙老爺就在杭州站不住腳,只能滾回廣東去了。」

    這種聚眾械鬥,場面大,但是多不求殺傷多──殺傷多了,官府一定會追究,買命費錢又費事的,而且死得人一多官府也沒法遮掩。

    但是縱火卻又另當別論,紛亂之際很難說火是怎麼起來的,只要掌握輿論,大可把放火變成失火,責任全部推給對方去擔。

    西華心中紛亂如麻,沒想到敵人的計策如此的歹毒!她雖然沒有參加山莊的對策會議,但是從事先的佈置就看得出趙引弓並沒有把設防主力放在慈惠堂上──畢竟那裡沒什麼可搶可毀的東西,有得不過是幾萬難民和寢食的設施而已。

    慈惠堂她堪稱瞭如指掌,那些房屋都修築的十分緊湊,一間長屋裡就要住上五十、一百人之多,建築材料多用木材,只要有火種投下去,頃刻就是火燒連營!

    平日裡都是靠著日夜邏察,嚴刑酷法的搞防火,到時候亂起來誰還還顧得了這個。

    一想到這裡,她的血都涼了。義塾裡的幾百個孩子怎麼辦?孩子身小體弱,在這火燒連營的亂局裡,縱然不被燒死熏死,也會被活活踐踏身亡。更別說撫幼局裡還有許多不會走路的幼兒。那都是慈惠堂的人撿回來的棄兒,好不容易養活的。

    她再也無心說話,只是默然無語。

    「姐姐您要不要太擔心了,郝叔叔說了,山莊裡的護衛也不是等閒之輩,他們就算想放火怕也沒那麼容易。」賈樂見她面色蒼白,又來寬慰她。

    「但求他們都平安無事就好。」西華喃喃道。

    正說著話,忽然有人進來,對著賈樂耳語幾句,賈樂面色一變,趕緊站起身來,笑道:「我有些事情,先過去下。」

    西華心思很重,也顧不上什麼了,只點了點頭。

    但見太陽越升越高,她心中的憂思也越來越重。她不曾料想到郝元參與的事情,竟然會牽扯到慈惠堂的數萬難民的安危!

    西華和其他人不同,她在山莊內一直經管慈惠堂的各種雜務,和難民接觸很多,與他們的感情頗深厚。至於那幾百個義塾的孩子,與其說是學生,不如說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一般。現在聽說他們面臨險境,心中紛亂如麻。心裡一亂,便坐立不安起來。不由得站起身來,到院中散步來消解胸中的悶氣。

    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又一圈,依然不見賈樂回來。西華心中生疑,悄悄走到院門口,卻見賈樂正在外院的迴廊裡和幾個壯漢說話。

    因為距離遠了些,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什麼,她趕緊後退幾步:窺視別人說話,那怕什麼也沒聽到也是很犯忌的事情。尤其對她這樣處境還有點微妙的人來說。

    就在這時,西華聞到了一股奇異氣味。

    她頓時打了個激靈,這種氣味她很熟悉──硫磺的氣味。慈惠堂裡有大量的硫磺軟膏,專門用來治療剛剛收容來得難民身上的皮膚病。

    這幾個人有硫磺的氣味,顯然不是塗了硫磺軟膏,而是身上藏著硫磺。

    一個人身上藏著硫磺,除了意圖縱火之外,別無其他的解釋。

    西華的身子不由又打了個寒顫:「放火?!」

    賈樂已經親口說了,郝元不參加對山莊的攻打,而是聲東擊西的去偷襲完璧山莊了。既然不參加山莊的攻打,也就談不上放火了。

    他們要在完璧書坊放火!

    西華只覺五雷轟頂一般,差點癱軟下來。原來她一直仰慕信任的郝先生,竟然也在策劃放火!

    完璧書坊地處杭州城內,周圍都是房屋鱗次櫛比,街道又狹窄。完璧書坊裡又滿是書籍和印刷用的油墨、紙張、刻板,真要燒起來頃刻就是延燒萬家的大禍!

    比起這邊的手段,那個所謂「苟先生」真是屁都不是。

    一瞬間,郝元的全部形象都變得面目可憎,甚至有些猙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0
第一百九十四節 一著不慎

    西華強抑心中的恐懼,悄悄的摸著牆壁退回到院子裡。

    賈樂回來,見她正在院子裡散步,面色微變,勉強笑道:「屋子裡悶麼?」

    西華露齒一笑:「有點。」

    郝元抬頭看了看日頭。太陽已經過了中天,再過一個時辰,山莊那邊就動手了。現在,大約曹光九和苟承絢都已經到了山莊外的某個地方正在焦急的等待著張廣湉那批人。至於石翁本人是不會去得:他要和這些事情撕擄的乾乾淨淨。

    「拿我們當白手套嗎?」郝元覺得師父的這個比喻很妙。不過,即使是白手套也是有代價的。要做大事,不得不先求生存。

    他望著幾十步外完璧書坊的大門口的兩顆蒼綠的鐵樹,書坊的大門緊閉著──今天是閉館日,中元節是個大節日,趙引弓給書坊內的全體員工放了假,這年頭沒有勞動法,更沒有休息日的概念,有個節日也能讓大家鬆快一下。

    人少就少了許多的麻煩,不然光制服裡面的夥計和工人就要花很大一番手腳,搞不好還會出太多的死傷。郝元不忌諱殺人,但是,失火燒死和被他的人殺死,這是兩回事。

    午後的天氣很熱,這裡又不是鬧市,街道上冷清的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只有幾個賣西瓜和擺茶水攤的小販在涼棚下懶洋洋的打著瞌睡。這些人郝元已經事先調查過,都是趙引弓僱傭的烏龍社的人馬。他們正在外圍護持整座完璧書坊。烏龍社的大隊人馬則集結在這條街上的幾處酒樓茶社裡。

    雖然烏龍社集結在書坊周圍的人比他的人多得多,但是郝元並不擔心。打社的人圖得是錢財,所以打鬥多用鈍器不用利器,以免殺傷人命難以收拾。

    他手下的人可不同,這次都是準備這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人雖少。意志卻夠堅決。只要一出人命,烏龍社就會頂不住。

    昨天晚上,郝元手下的人已經在這裡提前翻牆進去已經控制了二座鋪子作為出發陣地。還有一些人則在完璧書坊後門的巷子裡,負責堵截。他們全部身穿黑衣。頭包黑布,臉蒙黑紗,內裡則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到時候拋棄外套和凶器就可以偽裝成良民。

    郝元又一次打量著完璧書坊的大門。完璧書坊的門臉全部用石頭砌造而成。造拱形大門坐落在三層石台階上。這種建築形式郝元一點都不新鮮:歐洲式的簡化版本而已。

    大門已經上了排門板,按照西華的情報和他派去得人實地的勘察,看上去飽經風雨的排門板用得都是上好的木料,而且尺寸很厚,鑲嵌的上下槽是直接開在石製的門框上的,一旦拼合起來,裡面還會加上鐵閂加固。別說幾個人拿著普通傢伙砸門。就是用鐵錘斧頭劈都未必能很快劈開。恐怕得用到撞門槌才行。

    別說這地方沒有現成的大木頭。就是有,十幾個人抱著木頭去撞也是件難事。至於其他辦法更行不通:完璧書坊的牆壁很高,目測超過二丈。底部是條石牆基,牆體是臥磚砌成。不管是挖洞還是翻牆都很困難。

    要衝進去的唯一辦法。只能是撞開大門。郝元這次決定採用一種最簡單最粗暴的方法來達到目的:直接上火藥把大門給炸開。

    火藥就藏在安置西華的地方──院落實際距離這裡並不遠,一小包火藥足以炸開這堅固的大門。

    今天是中元節,各個寺廟都有佛事,大戶人家亦有焰口經懺,四鄉八鎮,城裡城外,放高昇的,放銃的,整日不絕。一聲爆炸引不起太大的注意,再配合附近會同時燃放大量高昇炮作為掩護,應該能夠糊弄過去。

    大家都以為郝元想要得是完璧書坊裡的黃金,畢竟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但是郝元更感興趣的是那些被轉移到書坊裡的檔案文件。

    師父對「澳洲人」的一切都十分感興趣,在給他的信件中多次提到,如果有可能的話,就設法奪取一些他們自己的檔案。

    檔案這種東西數量極其龐大,趙引弓不可能在倉促間全部轉移到完璧書坊的,轉移來得,必然是最重要最機密的材料。

    按照西華提供的資料,完璧書坊最核心的部位就是義塾。這所義塾雖然從山莊建成之後就已經停用,但是一直是完璧書坊內關防最為森嚴的地方,僅次於趙引弓自己居住的院落。據西華說,義塾的房屋全部是趙引弓親自設計修建的,不但形制和一般的房子不同,用材也十分考究。

    如果要臨時儲存大量的檔案和財物,這所目前空置的義塾就是最好的地點。

    他再次看了看桌子上的地圖,這次幸虧有西華提供了資料:完璧書坊簡直就是個法陣,內部的結構完全不按照一般的中西法式建造。走廊、門戶。樓梯錯綜複雜。即使西華這樣在書坊生活過很久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的全部結構。不過她至少知道該怎麼進入義塾。

    要是沒有這張圖,自己帶著人貿貿然闖進去,怕是在裡面連門都摸不著──書坊內部通道縱橫交錯,千門萬戶,平日無事都是鎖閉的,沒有鑰匙靠砸門闖進去要浪費很多時間。

    有了這張地圖和炸門的火藥包,他們就可以輕鬆的直闖義塾,奪取裡面的物資了。

    第一批運火藥的人已經回來了,分成小包裝在一個個竹筒裡,存在後院朝北的屋子裡,屋子裡還放了冰塊降溫。

    「現在就派第二批人去領火藥了麼?」身旁有人問。

    天氣很熱,這裡又是城區,不能大張旗鼓的運送火藥。今天要用得火藥只能一小批一小批的螞蟻搬家的從據點運來。

    「去吧。路上小心!」

    第二批運送火藥的人由何六帶隊。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並不集中行動,而是二三人一組,各自尋路去。到據點再集中領取火藥。

    何六是為首的,第一個抵達。他敲著暗號從後門進去,守衛表示一切如常。

    「其他人呢?」

    「都沿著院牆巡察呢,留得人手太少,又得照顧門戶。」

    「快帶我去見賈樂。」

    「您自己過去吧,我這裡不能斷人。她就在正房的東偏院裡。」

    「好。」何六對這裡很熟悉,自顧自的就往正院去。正院裡只有一個護院在,他是認識何六的,略一點頭就放他進去了。

    正院的正房後院裡東面有一道月洞門,進去就是東偏院。何六快步進去,只見小院當中的石桌上放著茶點茶盞,卻一個人影也沒有。不覺奇怪,趕緊喊了幾聲,卻無人應答。

    何六暗叫不妙,趕緊四面尋找,轉過半個圈子,忽然看到賈樂正躺在院牆一邊的角落裡,額頭上胡亂纏著布條子,隱隱約約的滲出血跡來,不覺大驚,趕緊搶上幾步,將她扶起。連著叫了幾聲。

    賈樂悠悠甦醒,見抱著自己的是何六,掙紮著說道:「快,快,快去告訴郝叔……西華……是奸細!」說著又暈了過去。

    「去取第二批火藥的人回來了麼?」郝元忽然意識到第二批去領火藥的人

    「還沒有,」身邊的人回稟道,「要去催一催麼?」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人跑了進來,正是何六,神情十分張皇。

    「什麼事?!」郝元面色一變,現在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何六的表情如此驚恐,顯然是出了大問題!

    「出事了!」何六在他耳畔低語幾聲,郝元的面色大變,他猛得扭轉頭吩咐自己的副手:「你在這裡盯著,我去去就來!」

    他剛要下樓,何六猛得拉住了他:「郝大!去不得!你去了就是自投羅網!」

    西華即已叛逃,據點的位置也就跟著敗露,一二個時辰內,趙引弓的人馬一定會來突襲。

    「不行,那裡存著我們的很多東西,要全部運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郝元著急道,他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西華會降而復叛。如此一來,這處據點就勢必要放棄不可。

    「我帶人去搬運!」何六自告奮勇。

    這麼一來,原本要發動對完璧書坊進攻的人手至少要少十幾個人。

    削弱攻擊力量是大忌,但是據點也是必救。西華的叛逃使得他立刻陷入了兩難的局面。手下的頭目緊張的圍繞著他,等待他做出最後的決斷。

    「快下命令吧,時間不等人啊。」何六焦急的催促道。

    郝元的腦海猶如風車一般的極速旋轉著,推敲著西華叛變之後面臨的局面。

    西華的叛逃帶來了二個問題:攻擊完璧書坊的計畫暴露;自己在城內的一個據點暴露。

    趙引弓接到西華的報告,第一反應必然是加強書坊的防禦──可能派自己的人過來,也可能動用官府的力量:請衙門派衙役護持書坊,這對縉紳來說只不過是一張片子的事情。衙役快手當然不算什麼,但是青天白日明火執仗搶劫書坊不算,再加上殺害衙吏,這就是惹上極大的麻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0
第一百九十五節 滿盤皆輸

     第二,趙引弓肯定會派人進城突搜自己的據點,搞不好還會知會衙門一起來搜。別得不說,就衝著院子儲存的那些火藥、硫磺和刀劍匕首──這就是夠得上「作亂」的罪名了。

    原本郝元的劇本是按照「黑社會鬥毆」來寫得,現在趙引弓硬生生把它改成「暴亂」。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郝元的口中泛起苦味。這一局棋,自己步步為營,好不容易佈局到了「將軍」的程度,沒料到一個西華的叛逃,頓時讓自己全盤陷入被動之中。

    仁不掌兵,他暗暗懊悔,昨天直接把西華滅口就好了!自己一念之仁,鑄成大錯。

    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只能當作一劑苦藥默默吞下,牢記教訓。

    「郝大,你看現在怎麼辦?」幾個人看他面色凝重,知道事情大不妙。

    「馬上撤退。」

    「可是郝大,我們的人都到位,火藥也運來了一多半,就算走了風,馬上動手也來得及。」何六心有不甘。

    「現在不走,怕是都走不脫。」郝元冷冷道,「你們不知道他們的厲害,馬上去告訴大夥,撤退。」

    郝元知道此時容不得任何猶豫,師父曾經告訴過他,永遠不要低估「澳洲人」的反應速度。

    「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反應最快的人──你要用分鐘,而不是小時來計算他們反應的速度。」

    郝元很難想像世界上有反應這麼快的組織,在這個反饋和決策都是以年月計算的世界上,一件事僅僅傳播就要花上很多日子。哪怕是同一座城市,本地的新聞也要幾天時間才能傳遍全城。

    但是師父說得話從來都是正確的,久而久之,郝元對師父的言論有著迷信一般的崇拜。

    何六等人面面相覷。但是他們也養成了對郝元「神機妙算」的言聽計從,雖然心有不甘,還是立刻下去執行了。

    撤退的方案是早就準備好得了,一聲令下。手下人很快就分組開始撤出待機地點。

    郝元的命令下得正是時候,最後一隊人剛剛走完,杭州府派來得馬步快已經來到街道兩端,封鎖街道,盤查行人。有一些衙役直接在完璧書坊的大門口護持。

    人還在半路,那邊又傳來消息,那處宅子也被查抄了,來抄查的也是官府的衙役。

    雖然儲存在內的火藥、兵器都損失了,但是裡面的文件和金銀細軟因為及時轉移全部安然無恙。駐守的人也都及時撤了回去。

    何六等人咋舌。這趙老爺真不是蓋得!自然也對郝元暗暗佩服。

    「你派一個臉生的本地人出城。盡快通知鳳凰山莊那邊的周十二,等天一黑就帶著弟兄們走人,不要攙和攻打山莊的事情了。從據點撤出來的幾個鏢師都是石翁的人。全部滅口。」

    「是。」何六點頭,「我們現在怎麼辦?」

    「咱們先在城裡避一避。」

    雖已不再攻打完璧書坊。但是很難說趙引弓有沒有在城門口設下暗卡以圖跟蹤。所以郝元就關照大隊人馬暫時不要出城,先在城內各處據點落腳隱蔽。他自己也不出城,只帶幾個親信,到一個秘密徒眾家中隱蔽。

    南下窪已經不能去了,那裡雖然安全,但是現在出入口必然是有大量的暗探跟蹤,自己的行蹤一旦敗露,保不住趙引弓會使出什麼手段來。他原來打得是一個出其不意,現在「出奇」已無可能,攻守易勢,自己的局面十分被動,只有蟄伏重新等待機會了。

    曹光九、苟承絢苦心策劃的「火燒鳳凰山莊」的計畫,儘管策劃精心,實施到位。還專門通過張廣湉請來幾位高僧來放焰口做法事,宣揚破魔衛道,一群群破產的蠶桑戶也集中起來,準備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更有大批的打社暗藏火種硫磺,直等一發動起來,衝進山莊就對著慈惠堂縱火,來個火燒連營。

    然而西華的叛逃使得整個方案完全暴露,錢水協根據西華的口供,調整了防禦安排。天色剛一擦黑,放焰口的儀式剛剛開始,幾名狙擊手就在山莊內的設計陣地開槍射擊,將主持法事的僧人擊斃。

    喧鬧的法器和消音器完美的掩蓋了步槍射擊的聲音,夜視瞄準鏡更是準確的將彈頭送進了將近一千米之外的人體內部。

    主持僧人的突然死亡引起了極大的恐慌。現場指揮的曹光九──苟承絢自告奮勇接了去放河燈的事情──暗叫不妙:搭設法台的地點距離山莊大門足有一里多地,法台周圍,除了被煽動起來的百姓、「打社」和請來的和尚之外別無他人。趙老爺除非有法術,否則絕不可能在這麼遠的距離內置人於死地。

    張廣湉卻懷疑台下圍觀的人中潛伏有善用彈丸的刺客,因為看死去僧人的額頭,卻有類似中了彈丸的模樣,只是孔徑極小,不似火銃的彈丸。當即讓曹光九將台下的人全部攔截到二十丈之外,只留下做法事的僧侶和隨同來壯聲勢的各個「香社」。

    沒想到第二名僧人剛一上台,還沒開口,就再一次突然跌倒在地。張廣湉搶上台去,抱起僧人,已是氣絕了。卻見也是眉心多了一個流血的彈孔。張廣湉心中恨極,知道必是山莊中人搗鬼,但是卻不知道對方如何行事。法台旁全是可靠熟悉的人,閒雜人等已經被攔截到二十丈之外,別說彈弓或者手打彈丸,就算用鳥銃也打不到這麼遠。如果說是山莊那邊射來,法台距離山莊有一里多遠,得用大炮才打得到這裡──況且第二名僧人登台的時候法器還沒響,放鳥銃的聲音不可能聽不到。

    到底用了什麼邪術!張廣湉氣得滿目赤紅,卻又無計可施。眼見著下面的眾僧和香眾表情倉皇,頗有畏縮的意思,不由得直跳腳,然而再要讓人上來做法事卻無人肯應了。任他如何勸說,再無一個響應。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將供桌上的一件法器「嘩啦」一聲吹倒,聚集在台下的僧人香眾頓時一哄而散,不到片刻已經逃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下張廣湉一個人在台下氣得大哭起來。

    曹光九隻覺得心裡膽寒,暗暗嘀咕這事還成不成?正在徬徨間,忽然聽到苟承絢在叫他,扭頭一看卻不見蹤影,再看才發現苟承絢縮頭縮腦的混大堆的人群中直向他招手。他暗罵:真是個沒卵子的貨。

    「你做什麼,鬼鬼祟祟的。」曹光九罵道。

    「你過來,不要舉火把,到人堆裡來。」苟承絢小聲道。

    「玩什麼把戲……」

    曹光九罵罵咧咧的走了過去,苟承絢一把把他拉到人堆裡,悄聲說道:「老曹,河燈那邊出事了!」

    「出事了?!」曹光九吃一驚,放個河燈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這能出什麼事?

    「你看。」苟承絢一指原處,只見所指的地方火光熊熊。這處火光他早就看見了,因為今天是中元節,江邊河灘上多有大戶人家燒法船的,所以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

    「這就是那些河燈和**船!」苟承絢語帶悲憤,「剛運到河灘,一條小船就過來了,朝著河灘上連打了二十幾個起花,把河燈全點著了!」

    河燈原本就是紙糊的,加上這次為了增強縱火效果,內部又特意加了容器,裝了火硝、硫磺和桐油這裡的助燃物。一被點著,立刻就成了燎原之勢。

    「這可怎麼辦?」曹光九發急道。他是石翁親封的「前敵總指揮」,提調攻打鳳凰山莊的全部行動。眼下卻全亂了套:不但郝元連個人影子都不見,他手下帶隊來的周十二也不見了;苟承絢的水攻完全破產,張廣湉那邊也出了問題……

    「我看是風緊,扯呼……」苟承絢根本不等曹光九答話,脖子一縮,人已經混入人堆中不見了。氣得曹光九直罵娘。

    曹光九回到自己的位置,正盤算要不要派人緊急聯絡石翁,忽然站在前面伸著脖子看熱鬧的一個「打社」悶哼了一聲,跌倒在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接二連三的又有好幾個人癱倒在地。曹光九到底是破靴黨中的頭面人物,心思轉動的極快,抬腳就把站在自己身邊拿著火把照亮的「打社」一腳踹到,火把頓時熄滅。

    沒想到這一舉動卻給他招來了死神。就在他踢倒火把後的瞬間,曹光九隻覺得身子被人重重一擊,他暗叫不妙,又一發子彈擊穿了他的腦袋,中斷了所有的思維。

    曹光九一死,苟承絢和郝元又不見蹤影,聚集在山莊外的人群群龍無首,全做了鳥獸散。張廣湉雖然有心要自己單干,奈何眾信眾已經被嚇破了膽,根本無人響應。

    第二天天色大亮,在鳳凰山莊門前的河灘上,滿是丟棄的帷幕、法器、棍棒、草鞋、草帽……幾具被丟下的已經僵硬的窮人的屍體還是慈惠堂收殮的。牌甲仵作過來,草草的驗過屍報了個「暴病身亡」。這場風雲變幻的大戲就此落下了帷幕。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1
第一百九十六節 真正的敵人

     送走了來商談善後的劉夢謙的師爺,趙引弓伸了個懶腰,走出花廳。幾個護衛立刻寸步不離的跟了上來──這些天整個山莊和他個人的安保措施都提升到最高等級了。

    這次的事情雖然暗流洶湧,到底沒湧起大浪來,除了山莊門口死了幾個倒霉蛋,各方面還過得去。唯獨有點麻煩的是張廣湉這個「拗相公」,屢次三番要官府「徹查鳳凰山莊妖術」,幸而奉教縉紳早就把他視為眼中釘,這次抓住機會暗中活動,硬是栽了他一個「聚眾咆哮」的罪名,讓杭州府出文:「發還原籍,嚴加管束」。算是把他給請走了。

    唯獨讓劉夢謙比較撓頭的是從城裡的一處宅院查抄出來來不少火藥和兵器,這著實有點駭人了,而且裡面還不明不白的死了幾個人。正當他犯愁該怎麼處置的時候,各方面都遞來了暗示:要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也樂得不多事,當即就按匪盜鬥毆,互殺身死結了案。

    趙引弓回到內書房,卻沒有進去,對護衛說道:「去粘桿處。」

    粘桿處設在山莊深處的一個院落裡,平日裡除了趙引弓自己和粘桿處本部人員之外,其他人非持趙引弓的書面命令不得入內。是山莊裡一個極神秘的地方──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山莊裡還有這麼一個機構。

    打開院門,裡面院牆高聳,將毒日頭都攔在外面,只覺得涼氣森森。

    「帶我去見西華。」

    粘桿處的人帶他到了一間屋子的門口,打開門上的鐵鎖。讓他走了進去。屋子裡很暗,一瞬間他什麼也看不清,稍過了一會才發覺這屋子裡也是有窗戶的,只是又高又窄。

    屋子裡空蕩蕩。只有一張桌子和二張椅子而已。西華就坐在屋子中間的椅子上。她的頭髮有些蓬亂,臉色憔悴晦暗,似乎一晚沒睡。

    趙引弓暗暗嘆息一聲,走到她的面前。

    「老爺。」西華低低的叫了一聲。

    「你應該叫我首長才對。」趙引弓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落座。

    「老爺。」西華依舊低低的叫了一聲。

    趙引弓看著眼前的少女。從她復歸山莊到現在,她已經在這裡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了。粘桿處的人肯定是審問了她整整一夜。雖然沒有動肉刑,但是這車輪戰的疲勞戰法也足以讓人精神崩潰。

    粘桿處的審問結論他已經看過了,西華的回歸是真心的,而且她提供的情報對粉碎這次陰謀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但是,她已經成了不可靠的人。

    趙引弓知道,西華的命運已經不在自己手中了,而是由臨高的政治保衛總局來決定了。

    至於到了臨高她會怎樣的命運,他無法預測。也不能詢問。

    「要發落奴婢了嗎?」西華低聲問道。

    趙引弓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半響。他才說道: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這次杭州站安然無恙,你是立了大功的。」趙引弓說道,「不過。你不能再留在杭州了。」

    「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受不了了……」西華閉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哀傷的表情,「送我去見爹娘吧。」

    「你為杭州站立了大功,不要胡思亂想。」趙引弓心中暗暗惋惜,哀大莫過心死。她已經是個廢人了,「明天一早,就送你上去臨高的船。我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趙引弓從屋子裡出來,趙通已經在院中等候了。

    「讓她洗個澡,換件衣服,好好睡一覺。」趙引弓吩咐道,「派人看著她,別讓她自盡了!」

    「是。」

    趙引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桌子上已經送來了一份關於西華事件的報告。

    處理結果一欄是空白的。這是留給杭州站的最高首長填寫的。

    西華的事件,他一度想過要不要掩飾過去,畢竟本身西華就是擔負著反間任務的,但是她的叛逃在粘桿處已經是不是秘密──叛逃之後粘桿處發動了全部力量去搜尋她。

    即使錢水協等人不知道內情,粘桿處可能也直會接向政治保衛總局匯報。政治保衛總局對各地分站的保衛部都有垂直領導的秘密成員,自己即使能夠瞞住元老也瞞不住政治保衛總局。

    他再次將報告通讀了一遍,報告是粘桿處起草的,按照他的要求:如實寫,不要掩飾也不要溢美。說是這麼說,他總是下意識的想讓這份報告好看一點,減輕一點西華的罪過。他又親自修改了幾個字句,直到實在覺得無可修改為止才謄清的。

    他提起鵝毛筆,蘸著著墨水寫道:「以元老院和人民的名義,我批准將其移交政治保衛總局處理。」接著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文件裝在「絕密」的文件袋裡,將和西華的卷宗、檔案一起裝入特製的文件箱,隨同她本人一起漂洋過海送到臨高。由「臨高之熊」來決定她最終的命運。

    然而,他的難題還沒有結束,這件事既然瞞不過政治保衛總局,自然也瞞不過執委會和元老院,杭州站的危機必然會成為元老院會議上一個尖銳的話題。一想到廣州、濟州、山東、台灣的難兄難弟們在元老院遭到了怎樣的口誅筆伐,他就不寒而慄。

    點著一支元老特供雪茄,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在元老院的盟友,除了一個自己也被不斷炮轟的司凱德之外,竟然就沒什麼有力的人物了。萬一開起聽證會來,自己在杭州苦心經營的局面就會土崩瓦解。

    一想到自己已經開辦起來的那些事業,他的心中湧起強烈的自豪感。

    要不顧一切的阻止那些在元老院裡坐而論道的嘴炮,趙引弓的一想到這些人的嘴臉,憤怒的幾乎把手裡的雪茄都掐彎了。

    誰是可能的盟友?他緊張的思考著,將熟悉和認識的元老一個個的過羅篩選著。

    正在胡思亂想,趙通進來了。

    「什麼事?」他警覺起來,趙通不是沒眼色的人,不會在他想事的時候闖進來,必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去南下窪搜查的人回來了,一無所獲!」趙通稟告道。

    事件平息之後,趙引弓綜合各方面消息,知道郝元此人非同小可,特別是他對西華說得那些東西令他震驚──這太有現代感了,郝元莫非是個單穿?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實在太過恐怖,特別是他表現出的與元老院的對抗性,使得趙引弓很快意識到這是一條「大魚」。因而下令粘桿處全力搜尋郝元的下落,無論如何要將擊斃或者俘虜。

    粘桿處正在城裡城外暗中搜索,為此不惜動用了衙門的力量進入了南下窪搜查,但是到處都一無所獲。狡猾的敵人似乎一下沉入了水底,半點痕跡都沒留下。南下窪的百姓咬定郝元已經不知去向。

    「賈樂和她父母拿到了嗎?」

    「這家人也不知去向。我們的人在西湖邊伏擊,也沒能逮住西華的爹。他們好像都聞到了什麼味道,藏起來了。」

    「動作真快!」趙引弓咬牙切齒,愈發堅定了郝元此人異常可疑的想法。他忽然想到,郝元如果真是單穿來得,那麼他的重要性就堪稱天字第一號了。

    趙引弓深知元老們對其他穿越者的恐懼。只要煽動起元老對此的關注,那麼自己在杭州的那點事也不算什麼事了。

    「郝元的模擬像出來了嗎?」

    「已經出來了。我們交叉確認過,沒錯。」

    根據西華的供詞粘桿處已經繪製出了第一張模擬像。因為郝元曾經以茂興號牛掌櫃的身份來過山莊,見過他的人頗有幾個,因而趙通專門對畫像進行了交叉辨認,所有人都認出了這個人就是「牛掌櫃」。

    「送到完璧書坊去製版,先印一千張,發動我們在杭州和周圍各府縣所有力量去找!有提供有用消息的,賞十兩!擊殺或者生擒的,賞一百兩。」

    「是,我馬上安排。」

    「官府那邊,我會去接洽,給郝元扣個江洋大盜的罪名──大約用不了幾天杭州府就會出海捕文書。不過衙門裡的人靠不住,還得我們自己花力氣。只是有了海捕文書,辦事就容易一些。」

    「好,有了文書我們就可以冒充做公得,隨意拿人搜捕了。」

    「賈樂我們有她的照片,你關照人,先設法抓到賈樂,要不抓住她家裡人也可以!」趙引弓冷冷道,「郝元距離賈樂不遠。」

    「明白。」

    「那些屍體查驗的怎麼樣了?」

    「衙門裡的仵作傳出消息來了:今天已經有人陸續來領屍體。身份一一查明。不過都沒什麼油水。」說著他拿出一份報告,趙引弓草草一看,這幾個被打死的倒霉蛋有的是無業游民,有的是店舖夥計,看樣子都是打社的成員或者是被臨時雇來得。也有是近郊的蠶桑戶。他不由得有些失望,這些人都是外圍的炮灰,顯然不可能接觸到什麼重要人物。

    「比較有有油水的是這幾個人。」趙通又遞過另一份報告。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2
第一百九十七節 巡視組

    山莊外面死掉的人中間,身份稍微重要一些屍體只有三具,二具是和尚,一個本地一個外地,都是張廣湉請來的,都由本地的寺廟具結領走了,沒什麼疑點。

    剩下的一具屍體是個叫曹光九的秀才,據縣裡的衙役說,此人是破靴黨,平日裡專好包攬詞訟,放高利貸,插手各種混賬事,是個城郊出了名的光棍。

    對比中元節當天的擊殺記錄,可以認定,這個曹光九就是當晚狙擊手狙殺的人群中的某個首腦人物。

    粘桿處利用在衙門內的關係,提前對曹光九的屍體進行了全面的檢查。扣留了所有他們感興趣的隨身物品。

    曹光九的隨身物品並不多,除了銀子之外,只有一個夏季常用的香囊,一柄摺扇和一個私人的閒章──這都是當年讀書人隨身帶的普通玩意。

    「……主要是那柄扇子,上面的落款是『弄石叟……』」

    趙引弓眼皮一跳:「你是說,這扇子就是『石翁』送得?」

    「很有可能。」

    趙引弓沉吟著,中元節晚上成功的擊殺某種程度上是為敵人滅了一個關鍵證人的口。不過,有這柄扇子和知道了曹光九的身份,對他們找出幕後主使又近了一步。

    「還有就是死在郝元據點裡的三個人。」趙通說。

    這三個人雖然被發現的時候都身無一物,但是粘桿處的原鏢局成員還是從他們手上腳上的老繭,身上的傷痕都一系列特徵判斷出。這三個人都是習武之人,而且很可能是鏢局從業人員。

    「死因都是被人下毒……」

    「下毒?」趙引弓嚇了一跳。

    「對,看來是被滅口的。」趙通說。「他們應該和郝元不是一夥,可能是那個石翁派來得人……」

    聯想到粘桿處幾次試圖跟蹤郝元都沒有成功,全是被鏢局人員攔截,這三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當初攔截粘桿處,暗中保護郝元行蹤的鏢師。

    下手夠狠。趙引弓心想,郝元這一手直接和「石翁」掐斷了所有的聯繫,即使能夠找出石翁。也得不到郝元下落的任何訊息了。

    由於三個人都是「無人認領」,所以粘桿處以慈惠堂「掩埋無主屍」為由把這三具屍體弄到了手,進行了詳細的檢查。

    從他們身上的衣著上發現了重大的線索。這三個人腳上穿得靴子都是京師一家有名的鞋店製做的。

    「怎麼認出來的?」

    「這種靴子只有在京師那家鞋店才有得做。在習武的人中間享有盛名,京師鏢局的人尤其愛穿。」

    「這麼說是京師鏢局的人了。」

    「是,我們已經拍了三個人的照片,情報局已經批准讓京師站的人幫我們調查三個人的具體身份和他們的社會關係。」

    「很好。」趙引弓點頭讚許。「盡一切力量把郝元給我揪出來。扇子的線索也要加緊查。」

    趙曼熊小心地。慢慢地從眼前推開裝看文件的卷宗,緩慢地從桌前站起身,在辦公室裡踱步。他站在窗前,注視院子裡的麻雀。臨高的生態環境雖然正以日新月異的速度破壞中,但是自然環境依然比之21世紀要好得多。鳥類很多。

    這些麻雀不怕人,每天都到百仞城的街道和院子裡覓食。在經過三年苦難的行軍,元老們的生活水準大幅度提高,已經不是看到活得物件都是會走會飛的肉類了。麻雀們的生存環境自然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看著麻雀不慌不忙地覓食。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空虛的倦怠感。他默默的抽了一口雪茄,轉過身後。看了看午木,然後回到桌前,頭向文件卷宗點了一下,問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這件事不同尋常,所以我必須多方驗證其可靠性。」

    「您向誰驗證了這個消息,可靠嗎?」

    「完全可靠。我通過派駐在杭州站的十人團成員對此進行了驗證。另外,在這件事被正式提出之前,杭州站保衛部和十人團成員也有過相關的報告,不過比較零碎。」

    「非常感謝。」

    他把報告拉到面前──上面貼著著「絕密,僅此一份,限元老閱讀」的標籤──再次瀏覽了一遍。報告是趙引弓是寫得。寫得很雜,頭緒凌亂,但是大致的意思還是很明白的:杭州站發現了一個疑似穿越者,他的表現、言論似乎都說明他來自何元老們的同一個時空。趙引弓要求元老院對此進行專門的調查並採取有力的處置,以免後患。

    這份報告是由專人送來得,由辦公廳開拆之後在執委會進行了傳閱,隨後被直接送到了政治保衛局。

    顯然這份報告還沒有提到元老院常委會上,不過,不會很久了,一旦報告到了元老院常委會,整件事情必然在元老院掀起軒然大波。

    自然了,趙引弓打得算盤,無非借此將杭州站的一堆破事就此掩蓋過去──把水攪渾了什麼都好說。

    不過,此事就嚴重性來說,的確夠得上眼下的頭號國家安全事件了。

    趙曼熊沉默不語、在辦公室走了很久,然後站到午木面前,問道:「以您的看法,」他向桌上點了一下頭,「這件事和『甲事件』是否有關係?」

    「很難說,很難說,趙曼熊同志。」

    「為什麼?」

    「東沙島的美國沉船,我們現在已經全部調查清楚了。但是,根據蘭度提供的資料,這船上所有的人都和郝元的形象不符。」

    船上的人,德國人已經死了,屍體也找到了。蘭度現在是元老,唯一下落不明的是黑爾和二個東南亞水手。黑爾他們有蘭度提供的模擬像:是個中年壯漢。不是郝元這樣的年輕人,而且郝元也不是東南亞長相。

    這說明郝元並不是這艘美國沉船上的人,除非蘭度隱瞞了船上還有其他人。

    「您認為。蘭度可能欺騙我們麼?」

    「不,我認為不可能。」午木搖頭,「另外,我覺得我們懷疑一位元老是不合適的……」

    「合不合適,讓宅黨去討論比較好。這麼說您認為蘭度直到離開臨高去馬尼拉之前都是誠實的。是這樣嗎,午木同志?」趙曼熊挪動著壯碩的身子,靠在辦公桌上。審視地看了看午木的面孔,好像要用自己的眼睛擁抱他似的。

    「是的,我認為是這樣。」午木不安的挪動了下身子。他的牛皮武裝帶咯吱作響。

    「好吧。我們認為元老們都是可靠的。那麼這位郝元是從哪裡冒出來得呢?」

    「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類似我們的穿越者存在……」

    「您說得非常有意思,這的確是合理的解釋之一。」趙曼熊摸著自己的下巴。

    「我們現在有一個接觸過他的人。報告裡提到的西華已經在前往臨高的路上了。我想我們能夠通過審訊她來確認郝元是否是穿越者。等她一來,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不,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除非我們能抓到郝元本人。否則一個只和他接觸不多的人是不可能給我們提供太關鍵的證詞的。您不要忘記。除了是穿越者本人。郝元也可能是和穿越者有關聯者。」

    的確,這樣的話就可以把郝元和黑爾聯繫在一起了。但是午木覺得有點勉強,為什麼郝元就不能是一個獨立的穿越者呢?

    「為什麼他不能是一個獨立的穿越者呢?」

    「直覺。」趙曼熊微笑著說。

    這算什麼理由!故弄玄虛。午木暗罵道,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會出賣他,所以沒有掩飾:「這是不是有點牽強……」

    「不,一點不牽強。因為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種解釋。」趙曼熊說,「雖然我們沒有郝元的第一手的資料,但是從目前已經掌握的情報看。他的行事方法,做事風格等等都表現出他是一個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他在杭州時間不算很長。卻已經有了相當的局面。這說明他掌握著相當大的資源。」

    「您說得對,趙曼熊同志。」

    「好吧,我們回到您的論點上:一個單穿者。」趙曼熊把快要燒到手指的雪茄摁滅在菸灰缸裡,「我們已經知道:一個單穿者,只要有真本事加上運氣足夠好,在這個時空裡有可能活下來,甚至可以活得很好──蘭度先生就是一個例子。但是,要赤手空拳的開創一個局面,那是非常非常難的。趙引弓既然說過,郝元在杭州不經營產業,自己過著近乎苦行僧的生活,卻有大量的資源可以支配,這就說明他背後有著相當的力量在支撐他。」

    「您是說,郝元可能和馬尼拉的黑爾有關了,郝元是黑爾派來得一顆棋子?」

    趙曼熊點頭,「午木同志,我們要習慣於把浮現出來的各種黑線連在一起看,這樣才能盡快的搞清楚敵人的陰謀詭計。您只要回憶一下最近我們經手過得案件就知道,黑爾的手已經伸到了中國。你可以這麼認為:郝元是另外一個鄭芝龍。」

    「用他來牽制我們?」

    「完全正確。只有我們被拖在中國沿海,才不會打攪他在菲律賓的事業──假如他真得在那裡的話。」

    「那就得看蘭度先生在馬尼拉能蒐集到什麼情報了。」

    「蘭度先生是歸對外情報局掌握的。他的事情暫時我們還管不著。」趙曼熊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們先把突破口放在杭州站上。」

    他把身體直了起來,恢復了慢吞吞的踱步:「您知道嗎?執委會昨天已經召開了一個秘密擴大會議,參加的人我就不和您一一列舉了。不過會上的一個決議我可以告訴您。」他轉身注視著午木,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不,不,您用不著感到不安,我告訴您的是您的職權範圍內完全應該知道的事情。」

    「是的。地區副總指揮同志。」

    「我長話短說,執委會已經這次會議上做出決定,將派出巡視組前往所有的駐外站和基地。我就不一一列舉那一長串地名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腳尖,「當然,巡視組並不針對任何特點的地點或者個人。」

    午木心領神會:「我明白,趙曼熊同志。」

    「是啊,您明白就好。我想我們很多同志都會明白的。」趙曼熊說道,「執委會的意見是這次巡視將以契卡人員為主,重點是審計項目開支。特別是各站的基礎建設和項目投資超預算問題。當然其他部門也要派員參加。」

    「您要我去參加巡視組嗎?」

    「不,這次您不要去。你的身份太重要,去了會給同志們造成困擾的。你另外安排一位元老同志去,他得是個不大出名的人。最好很少有人知道他。當然……你知道該怎麼選擇。」

    「是的,地區副總指揮同志。」

    「好啦,您去工作吧。晚上把這位同志的材料交給我。」趙曼熊從褲兜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鬼天氣!」

    趙曼熊親自打開辦公室的門,送走了午木。雖然沒有參加,但是他知道昨天執委會的秘密擴大會議上一度爭論的十分激烈,關於駐外站的定位和元老的權限問題,各方都有自己的立場。

    無論是濟州島還是杭州,在元老院內部都有自己的代言人。牽扯到這類外派站點和元老的議題總是會引起極大的爭議。

    最終各方勉強達成的共識是各駐外站的「脫韁」趨勢需要一定的遏制,派出巡視組的目的無非是敲山震虎──同時也實事求是的看一看各駐外站的實際情況。僅僅看報告來進行討論顯然是不夠的。

    趙曼熊對什麼外派元老的「獨走」之類並不感興趣,在他看來並不重要,在目前的體制下,任何元老都做不到真正的「獨走」。無非是元老院內各派對有限資源的爭奪反應在政治鬥爭的層面上。

    在這個問題上,不止一次有元老試圖拉攏他,希望從他這裡得到不利於外派元老的「重磅炸彈」,這些企圖他全部予以了拒絕。他不打算把自己和政治保衛總局牽扯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2
第一百九十八節 組長同志

    「您很清楚,政治保衛總局是不收集元老個人的情報的。」趙曼熊用這句話拒絕了所有此類企圖,「您作為元老向我們提出這樣的要求是非常不妥當的。」

    「你說這樣的話問心無愧嗎?」

    「您相信鬼神嗎?」

    「什麼?!」

    「如果您相信的話,我可以賭個咒。」趙曼熊慢條斯理的說道。

    在再一次的瀏覽過這次談話的詳細記錄之後,趙曼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合上了備忘錄的封面。他打開自己辦公室裡二隻保險櫃裡較小的一隻,把備忘錄放了進去。

    「秘密警察是一種危險的東西。同志們,你們不懂。」趙曼熊嘀咕著,鎖上了厚重的鋼門。

    辦公室的門上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秘書給他送來了最新的二刊一報。看到最新一期的《啟明星》他才意識到今天是週六了。

    他打開啟明星,草草瀏覽著目錄。按照他的估計,這一期的《啟明星》必然有大量的討伐趙皇上和杭州站的檄文,自然也少不得為之辯護的文章,這是宣傳口的老把戲了。在執委會沒有具體表態,元老院的風向沒有確定前,宣傳口總是「中立」的。

    第一篇就是氣勢洶洶,題目:濟州衛星上天,杭州紅旗落地。作者署名斯巴達克斯團鐵拳創作組。

    同志們,在元老院的開拓歷程中,濟州島無疑是一個成功的典型:時間快,花費少,收益大,後患小。已經走上了正循環的康莊大路;而杭州站則變成反面教材的楷模:元老趙某耗費了天量的時間和人力、物力,結果基本任務一項也沒有完成,如果不是一些偶然因素,杭州站已經是滅頂之災了。

    為什麼會出現如此大的反差呢?關鍵就是思想路線的差別。思想路線是一切的根本,路線走錯了,越是投入大,效果越是南轅北轍。濟州島之所以成功。就在於走了一條群眾路線:滅官府、屠大戶、解放奴婢,用公社把勞動者組織起來。這條路線,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毀滅官府和大戶,就不會有人出頭來反對我們;解放和組織勞動人民,人民就感恩戴德,湧現出金三順這樣的女英雄和白馬隊這樣模範單位。

    非常遺憾的是,我們中的一些人。忘記了群眾,脫離了百姓,把希望寄託到官僚士紳統治階級身上去了,這簡直是愚不可及。他們終日與大戶士紳迎來送往、打情罵俏,欣欣然飄飄然,彷彿自己也成為一名優雅高尚的大明紳士了。這就叫忘本,這就叫背叛!

    難道我們沒有前車之鑑麼?當年紫明樓多紅火?儼然南中國的大戶流行風潮之燈塔,但是稍有風吹草動就露出了泥足巨人的本色。直到郭元老在炮艦和刺刀的支持下重返廣州。紫明樓才算站住腳跟。

    老百姓是一張白紙,是可以改造,可以塑造成新社會的公民的,在台灣、在海南、在濟州島的實踐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朱明的皇族、士紳要得我大宋的救贖,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他們只是驚奇或者畏懼於我們的奇技淫巧,骨子裡還是把我們視作蠻夷,溫和一點要歸化我們,激進一點的要消滅我們。

    所以,我們要放棄對朱明統治階層的任何幻想。朱由檢和袁從煥、孫承宗和吳三桂、王承恩和史可法,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嚴格的說。這些人和馬尼拉的西班牙總督、果阿的葡萄牙主教、江戶的德川將軍,沒有任何區別。我們和他們,妥協與合作是暫時的、局部的、相對的,鬥爭與摧毀是永久的、全部的、絕對的,我們對他們,除了吉哈德還是吉哈德。

    我看見有很多腦袋、戴著高高的烏紗帽的腦袋,圓溜溜的腦袋,在京師、在南直隸、在杭州,都成熟了,像西瓜一樣的成熟了,朱明的土地,好像就是一塊等待收穫的瓜田。

    ……

    趙曼熊用鉛筆在文章上做了一個記號,接下來又是一篇:《試問杭州站是誰家之天下──元老院的江南攻略是不是替某個姓趙的打天下!!!》。

    趙曼熊草草看了看,又用鉛筆做了一個記號。看起來針對趙引弓的火力很猛麼。他翻開後面幾頁,清一色的各種炮轟文章,很多文章還牽扯到廣州站和雷州站的往事。山東方面的事情也被牽扯出來。

    趙皇上有點小水平。趙曼熊心想,這是擺明了要拉著各地的外派站一起下水,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把戲。外派元老和他們在臨高的支持者們必然會跳出來。到時候新仇舊恨一起爆發,大家互相扯頭花撕逼起來,誰也顧不上什麼杭州站了。

    自然,趙引弓的目的就是把水攪渾,越渾越容易過關。他趙曼熊對這位本家的下場如何並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是各駐外站的保衛部。

    這些保衛部目前接受的是對外情報局和殖民和貿易部的雙重領導。雖然出於防奸的目的,這些人員中都秘密安插了十人團成員,同時保衛部的成員也接受政治保衛總局的業務指導和培訓,但並不屬於政治保衛總局的管理範疇之類的。

    這次杭州站的危機,特別是郝元的出現,給了他一個滲透駐外站保衛部的大好機會。他並不奢望奪取保衛部的領導權,但是至少可以在保衛部內部設置一個「政保組」,堂而皇之的將自己的工作人員安插進去。

    要充分利用這次的機會。但是,派人參加巡視組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必須充分領會執委會的精神和元老院的「風向」。

    就在趙曼熊正在認真研究政治風向的同時,在執委會大院的一間會議室裡,已經被確定為巡視組組長的肅清及怠工特別審計委員會──簡稱「契卡」的頭目裔凡同志。

    此時正在裔凡同志談話的是馬千矚,契卡的直接領導者:程棟。還有對外情報局第一處處長李炎。

    顯然程棟是一個陪客,誰都知道,具體到各駐外站的問題,從來就不僅僅是財務問題,更多是資源配置和對大陸攻略的政策問題。

    「……裔凡同志,你的任務很重。」馬千矚坐在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因為長期忙於工作,他的額頭已經半謝頂了,「駐外站目前的許多問題,不是一朝一夕積累起來的,更多是長期性的權宜之計和各部門利益爭奪之下的產物,所以我希望你此次前往各地,不僅要從賬目上發現問題,還要在各個方面找出問題──特別是那些結構性的問題。」

    「是的,馬千矚同志。」裔凡現在的心情即激動又快活──中央巡視組組長!說得「傳統」一點,自己就是欽差大臣,雖然沒有手拿尚方寶劍,但是一支寫匯報的筆也重如千鈞。堪稱一字生,一字死。多少人的政治命運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了。他簡直有點飄飄然了。

    馬千矚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來,繼續說道:「你現在是中央派出去的人,地方上說給你聽得,給你看得,必然有所修飾,你要有明辨客觀事實的心──不要被迷惑了。」

    「是,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戒驕戒躁,以學習的心情,謙虛謹慎的做好一切工作……」

    馬千矚搖了搖手:「表決心的話就不要說了。目前駐外站的情況很複雜,有些明顯違規的事情當初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有的項目投資已經很大,有的項目牽扯到地方上的人心,有的可能還和中央的某些部委辦有關聯。所有的這些項目,你第一要查清具體的內容,不能有遺漏;第二要謹慎的對待,客觀的估計後果。不要輕舉妄動。」

    「在沒有執委會的指示之前,我不會做任何相關的決定。」裔凡態度極其誠懇的點著頭,心想老馬這指示瞻前顧後,態度有點曖昧,自己倒是要小心幾分了,「只是我還有幾點想請示。」

    「你說吧。」

    「如果在巡視中發現了重大問題,我們有無權力進行當即處置?比如扣留人員,查封賬戶。」

    「契卡擁有的各項強制權限,巡視組也一樣有。」馬千矚說,「但是,任何措施都以不干擾駐外站的正常運作為前提──除非巡視組認為目前的運作項目對元老院或者駐外站有重大的危險性。你們是去查清問題,不是去肅反。」

    「問題的最終解決權還是在執委會和元老院。」

    「對,你清楚這一點我就放心了。」馬千矚讚許的點了下頭,「這次巡視組裡還會有政治保衛總局和對外情報局的同志,他們的工作範疇和你不同,不過我會和他們談話,讓他們全力配合你工作。」

    「是,我也會全力配合他們的工作。」裔凡明白這話外之音。

    「工業口、農業口和總參也會派幾個人一起去。」馬千矚若無其事的說道,「你作為組長,要搞好團結工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5
第一百九十九節 契卡

   「關於各駐外站經濟方面的一些問題,我根據研究掌握的材料已經撰寫了一份備忘錄,請您過目。」裔凡興致勃勃的從假冒boss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馬千矚。關於地方與中央的分權問題,財政收入如何分配,作為一個五道口的干將他是深有研究的。

    馬千矚接過文件隨手遞給身邊的秘書候聞永:「裔凡同志,你這次的任務很要緊。一定要慎之又慎。」他站起身來,握住了倉促站起來的裔凡的手,「有什麼事情要及時向組織上匯報。」

    裔凡告辭出來,出了執委會大院。要了一輛公務馬車回自己的辦公室。

    契卡的辦公室隨著元老院政權機構和國有企業的不斷擴大而膨脹著。現在已經擁有三百名歸化民工作人員的機關了,佔據了整整一棟三層樓。

    樓道的算盤劈啪作響,抱著文件盒的工作人員在走廊裡川流不息。除了條件簡陋一些,這裡的氣氛就如同舊時空一個普通的審計事務所一樣。

    想到自己當初帶著好不容易要來的二十個歸化民實習生拉起了班子,自己和金枝嬌幾個元老沒日沒夜的教他們怎麼打算盤,看賬本,做審計報表。第一次為元老院執行審計任務的時候還經常因為幾個歸化民的粗心和「亂作為」搞得全套工作大返工。在堆滿了紙張的屋子裡沒日沒夜的劃拉計算器和電腦,那段黑暗日子一直到現在還不時在幾位契卡元老的噩夢中出現。

    不過最近契卡的事務已經愈來愈上正規了。新進入的工作人員大多有初小學歷,算盤和四則運算之類的最基礎的東西至少是不用教了。整頓糧賦之後,從各縣衙門裡接收留用的許多精通業務的戶房吏和糧差。這批人一部分去了稅務總局,餘下的人就落到契卡手裡──這些人精通傳統記賬,對裡面的各種「花樣」更是瞭如指掌。為此契卡的工作人員還被多次抽調去參加清點「戰利品」和對土著合作者的賬本的突擊盤查。

    裔凡的辦公室在三樓的最高處──在佈置辦公室的時候有人就提醒過他,頂樓的辦公室在臨高這種亞熱帶環境下夏季會非常的炎熱──司凱德的辦公室就是前車之鑑,他的辦公室樓頂好歹還是從舊時空帶來的原裝輕型隔熱牆材做得,到了裔凡這可就只有臨高自己製造的隔熱材料了──用木棉做填充料的隔熱板。這東西的效果自然是相當可疑的。

    為瞭解決這一問題,梅晚又在裔凡辦公室的樓頂上加裝了一個展望台。展望台上再搭建一個遮陽篷。才算比較圓滿的解決了問題。

    裔凡穿著一件肥大的明顯不合身的立領棉布上衣,類似中山裝的款式,因為臨高的夏天實在過於炎熱。沒法套上一雙馬靴──所以他定做的棉布馬褲也只能從略了。

    辦公室的窗戶上都掛著竹簾,把灼熱的眼光抵擋在外面──為了有足夠的採光節約用電,臨高的所有辦公室都採用的大幅玻璃窗。這麼一來到了夏天就變得非常炎熱。為此,在辦公室當中放了一個大木盆。裡面是一大塊的冰。正冒著白氣。他剛一落座,裔辦的女秘書就送來了冰鎮的毛巾和涼茶。

    「去請金主任來。」裔凡用毛巾擦了擦了臉和脖子,毛巾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他瞧了一眼秘垂著眼睛不說話,一臉幽怨。裔凡這才想起自己好久沒有「臨幸」她了。這個秘書是他最早的時候從女僕學校買來得生活秘書,因為沒搖到好得號,只買了一個c級。後來裔凡搖到了號。在拍賣會上買到了一個a級的。於是原本就不甚滿意的c級舊人被他藉口「是可造之材」送去芳草地的行政培訓班培訓,安插到辦公室裡當個秘書。當然。時不時的,裔凡同學還會臨幸她一番,換換口味。

    原本還想溫言撫慰幾句,一想到自己腦門子上還有一堆事情,就什麼都懶得說了。

    幾分鐘之後,金枝嬌來了。她穿著一身「1634年夏季新款連衣裙」,據說是飛雲社的幾個女人搞得時尚俱樂部裡弄出來的玩意,目前僅供女元老和元老的妻子購買。

    裔凡對自己的這個副主任一直心存忌憚,倒不是她業務能力如何出色或者野心勃勃之類的,而是她丈夫胡木野是臨高電信的工程師,專門負責維護百仞城內的電話交換台,長期在電話交換台周邊活動。眾所周知,元老們談工作大多是通過固定電話進行的,一些重要通知和報告也是通過固定電話網進行的。裔凡對自己的談話是否被副處長的老公竊聽有著一種病態的懷疑。

    「枝嬌呀。」裔凡一直用這種貌似親熱的口吻稱呼她,「我這次要參加巡視組,大概要出門幾個月。這契卡的攤子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好了。」金枝嬌抿嘴一笑,「少了你,這審計所的大樓不會塌掉的。」

    金枝嬌不喜歡那個拗口的全稱:肅清及怠工特別審計委員會,也不喜歡契卡這個怪異的簡稱,她一直堅持叫這裡「審計所」。雖然裔凡一直對她懷著戒備之心,但是兩人之間因為工作接觸多得關係,倒是顯得很是親密。

    「嘿嘿,」裔凡乾笑了幾聲,「咱們契卡的工作你也知道的,就一個字『煩』,而且還到處不落好,就是一得罪人的活。我這一走,你這幾個月壓力不小啊。」

    「不礙事。我們都是按照執委會的命令工作,大家都是元老,who怕who。」金枝嬌滿不在乎的說道,「就是你那啥契卡辦得案子怎麼辦?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凡是牽涉到具體的歸化民貪腐案件,金枝嬌是從不插手的,具體經辦事由契卡下面的第五處負責。五處沒有處長,是由裔凡直接領導的。甚至五處的辦公地點也不在這棟樓裡,而是在相鄰的院子裡。

    「找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事。」裔凡從文件櫃裡拿出一疊文件夾,「這些都是目前五處正在經辦的案子。大多數案子已經上了軌道,你就等著辦理結束之後把下關,簽個字就可以直接移送到仲裁庭去處理了。」

    「好。」金枝嬌接過文件夾,隨手翻了下,牽扯到的部門有十幾個,涉案的金額從幾百元到十幾萬元流通券都有。

    目前契卡的立案標準是涉案金額流通劵二百元以上,更小的案子直接交給本部門進行紀律懲處備案。

    「目前這類案子高發地點是在行政和基建上。」裔凡興味索然的說道,「行政上小錢用得多而且頻繁,縱然有審批制度有時候也會流於形式。積少成多。現在行政開支不斷上漲,蕭主任上次還和我談過,要我們弄幾個大案出來震懾一下。」

    「弄幾個大案出來?」金枝嬌疑惑的問道。

    「你知道我們現在發現行政上的許多違規開支,大多連立案標準都夠不上,幾支鉛筆,幾本本子,一箱格瓦斯……都是小微金額的,而且去向根本說不清,調查起來很難。勉強辦幾個案子,也沒什麼影響力。」

    「所以想殺雞儆猴。」

    「是這個意思,但是這雞不好找啊。」裔凡摸著腦門,「位置太低了,沒什麼意義,位置高了,又牽扯面太廣……」

    「要弄一個窩案才行。」金枝嬌不動聲色。

    裔凡眼皮一跳,這女人夠狠!這麼一來許多件不夠標準的小案子甚至只能算是違紀的行為就可以來個併案處理。

    「不過,要弄成窩案影響就太大……」

    金枝嬌也沉默了,現在不比幾年前,家大業大,各個部門都是一大攤子,人員更是擴充了擴充了百分之幾千,真要揪出一個窩案來,抓一大批人的結果勢必造成一整個部門的癱瘓。元老院統治下的臨高可不是21世紀的中國,考公務員,鑽營事業編的大學生滿地都是,每一個行政人員起碼也是經過半年以上培訓的,抓走一個得好久才補得上缺額。

    而且根據元老院的「純潔性」要求,一旦被捕,就不再有可能重返行政機構。這意味花了大力氣培訓出來的行政人員就白白浪費了。

    在令人尷尬的沉默中持續了幾分鐘,裔凡直接岔開了話題:「還有就是建築口上的事,這裡面的事情很大,恐怕牽扯到的金額也不小。」他翻出一份備忘錄,「這是最近一年民政歸化民安置房的調查備忘錄……」

    「這些工程可都是臨高建築總公司承建的……」金枝嬌倒吸一口冷氣,目前臨高沒有民營的建築公司,所有的建築工程都是這個總公司承攬的,「你是說裡面的發包和採購有問題?」

    「這是必然的。」裔凡點點頭,「這麼大的基建攤子,我隨便去走了走,光一個小工地的承包工頭就有好幾個,挖土方的,運黃沙的,砸石子的……這麼多外包工程,能不出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26
第二百節 腐敗問題

    「這不是要牽扯到元老?」金枝嬌原本就隱隱約約的感到了裔凡的話外之音,現在頓時緊張起來。

    「就這個局面不牽扯到元老可能嗎?要知道最終的決定權可都在元老的手裡。」裔凡意味深長的說道,「絕對的權力意味著絕對的**,這話您不會沒聽說過吧。」

    「當然,主任同志。」

    裔凡在這裡留了一手,他沒有告訴自己的副手,在五處他的專用辦公室的保險箱裡保存著一份紅皮備忘錄,上面全是在五處在調查各種**案件中收集到的元老的「違紀」行為。

    比起當初建立契卡的時候程棟移交給他的「黑材料」,這些材料的「殺傷力」更大,畢竟那些材料只是違規使用資金和財務手續不全之類的「程序性問題」,還牽扯不到「**」二字。

    但是這份紅皮備忘錄裡的東西不同,裡面記載的不折不扣的都是「**」行為,儘管按照另一個時空的標準來看,這些所謂的**的新聞價值簡直連發個論壇的帖子都不夠資格,但是在臨高卻是絕對的重磅炸彈。

    備忘錄在他的辛勤工作中不斷的增厚,在享受著掌握他人極大秘密快感的同時,裔凡的精神壓力也與日俱增。掌握毀滅他人的力量也就等於掌握著毀滅自己的力量。

    「我真不懂,」金枝嬌有些不安的在椅子上扭動了下身子,「元老為什麼要貪腐,咱們這政府就是個股份制公司,大夥都是股東……」

    「過去我們還都是國家的主人翁呢。」裔凡冷笑著說道,又覺得這話不妥,「牽扯到元老的問題大多是些不起眼的小問題,很多元老恐怕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吃一頓飯,給自己手下的歸化民安排個好位置,私下買女奴,接受點土特產──當然了。不論按照哪個時空的標準,這都算不了什麼。不過你剛才也說了,我們元老院就是個股份公司,既然是股份公司,股東可是非常敏感的。」

    金枝嬌決定審慎的表示沉默。

    裔凡站了起來,一隻手夾著雪茄,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在辦公室裡踱起步來

    「您知道,凡是牽扯到元老的事情都很複雜。我出去幾個月,五處的事情不能停下來。但是您在行事的時候要儘量謹慎。」

    「我知道了。」金枝嬌點頭。她大致翻了翻手裡的文件夾目錄。貌似裡面沒有牽扯到元老的案子。心裡稍安,「已經進入偵訊階段的案子,就讓五處的工作人員繼續做下去。」

    「對,您只要具體把總就是了。」裔凡點著頭說道。「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一聲汽笛,海天號在博鋪港由拖船牽引緩緩離開碼頭。它的離去是靜悄悄的,沒有元老出行時照例的送行隊伍,船上也沒有懸掛任何元老個人旗。

    「任重道遠。」在海天號的軍官起居室裡,裔凡看著舷窗外漸漸遠去的博鋪港,感慨的說了一句。

    這間軍官起居室已經被臨時改為巡視組的工作室。巡視組的元老成員已經聚集在這裡,討論著第一站的具體選擇和工作內容。

    巡視組的人選由各部門自行決定,主要成員來自契卡和企劃院,也有幾個人是裔凡特意從財經口的其他部門臨時借調來得審計好手。但是元老成員很少。除了裔凡之外,就是政治保衛總局的陳白賓和企劃院的戴諧。

    戴諧的出現似乎給了元老們一個很不妙的暗示,因為戴諧是企劃院特別搜索隊的領導,長期致力於「抄家」活動,素稱石子也要榨出油來的人物。企劃院派出他來。似乎暗示著要對各個駐外站進行徹底的「查清家底」。

    裔凡因為工作的關係,和戴諧有過多次合作,兩個人比較熟悉。相形之下,陳白賓對他們來說就完全是陌生人了。

    這是一個瘦高個,宛如竹竿一般的年輕人:身高180,體重50公斤。按照陳思根的看法,他屬於體檢評價營養不良。

    儘管在所謂苦難的行軍階段,元老們的伙食也只能說是品種單調和脂肪攝入略顯不足,但是總體營養水平還是相當有保證的,加上體力勞動和健康的生活習慣,不少元老都呈現出了胖人減肥,瘦人加重的趨勢,但是陳元老的體重卻沒有任何變化。

    儘管裔凡的部門是掌握元老院和元老消息第二靈通的部門,加上他曾經有意識的蒐集過元老的基本信息。但是他對這位陳元老知道的卻很少,只大概知道此人是個國內不知名師範大學的學生,學得不知道是什麼專業,但是掌握瞭解大量地理、歷史、經濟、文化、軍事、生物、化學、物理等方面知識──也就是說,大致就是個愛在網上縱橫天下的鍵政局分子。

    由於此人屬於營養不良範疇,儘管淪為很長一階段的「基本勞動力」,但是沒幹過什麼重活,自然分配工作的時候也沒人要。只好長期在大圖書館混事。雖然師範的學歷一度讓胡青白看上他,但是最終卻沒有去芳草地任職。

    原來是去了政治保衛總局。趙曼熊這個人還真有點花樣,裔凡心想,不哼不哈的把人一個個的招了進去,老子居然一點音信都不知道。

    這位陳元老什麼時候進得政治保衛總局,在局裡做什麼事情,大約只有他們局子裡的人和組織處的人知道。

    「咱們既然已經出發了,就先談談工作上的事情吧。」裔凡回到長桌前。桌子上已經擺滿了文件夾和卷宗。

    「不用我多說,大家應該都很清楚,」裔凡說道,「此次巡視的重點是杭州。」

    圍著桌子的幾位元老的臉上都浮現出了微妙的表情。但是誰也沒吭聲。

    「元老院裡對杭州站或者不如說對趙引弓的不滿情緒也比較大。如果我們慢慢騰騰的從雷州開始,沿著海岸線雷州、廣州、台灣這樣一站站的上去,那麼勢必引來元老院對我們此次巡視工作的質疑。巡視審計工作畢竟要花很多時間的。每個地方累加起來,到杭州起碼也得一二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這顯然不能滿足元老院的期望。」

    「所以我提議第一站去高雄。」裔凡說,「大家以為如何?」

    從臨高出發直接上杭州去,這未免太不給趙元老面子了:不給趙元老面子事小,不給元老院和執委會裡的某些元老面子事情就大了。

    到高雄過度一下,待個一週二周的,再到杭州,就順理成章了。彼此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我沒意見。」戴諧說道,「小陳呢?」

    「我也沒有。」陳白賓面無表情,「一切都聽裔組長的安排。」

    「好吧,既然這樣我們第一站就到高雄,下面我們談點具體的工作安排。」

    裔凡在出發前,已經拜訪了執委會裡的所有執委,還和元老院內各政治派別和社團進行了私下交流。大致掌握了目前執委會和元老院對駐外機構的大概看法。

    杭州站的各種事情,雖然在元老院中掀起了口水的驚濤駭浪,但是在執委會裡,卻是波瀾不驚。

    駐外站的問題,各位執委早就心知肚明,但是駐外站的權限應該如何設置始終是執委會為難的事情。

    所謂外派元老的獨走問題,在執委會的諸公看來,本質上是中央和地方分權的矛盾。絕不是撤換幾個站長,取消幾個項目那麼簡單的事情。

    現在在元老院裡拍桌子噴著唾沫要追究「獨走」傾向的元老,自己真要成了駐外站的一把手,獨走起來比誰都快,都強。

    駐外站,不同於海南島上各縣的縣辦──典型的中央-地方關係。海南島上的各個縣,包括他們成立的三亞大區,公路、定期班輪和有線/無線電報,把各個縣辦緊緊的聯繫在臨高這個中央周圍。

    這些縣在地方權力上面基本上和大明時代差不多,幾乎所有的重要權力都在「中央」,包括最為重要的財政權,那更是全額上交全額撥付。地方上想搞任何項目都要經過企劃院等部門的規劃和批准,所需要的物資、經費乃至人力也都需要從臨高調撥出去。地方上的元老如果想自己搞點項目發展經濟,就得上臨高去「跑部」。

    只要一離開海南島,儘管元老院擁有無線電報,本時空航行最快的商船隊和艦隊,控制力依然是不可避免的下降了。特別是缺少足夠合格的歸化民行政人員和技術工人,使得元老院的地方行政和經營活動十分依賴外派元老。

    由於能夠調撥給外派元老的資源有限,等待的時間又很漫長,這就使得外派的元老們幾乎無一例外的都形成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思想。收納流民,教育兒童,培訓自己的行政人員,然後搞商業和手工業企業──幾乎每一個駐外站都是按照這套模式在走。即使是單純的礦業據點鴻基煤礦,也少不得要搞點大米販運和收容流民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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