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590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3
第二百一十一節 馬尼拉

     馬尼拉一天中最可怕的時節莫過於中午。早晨,清風叩開窗扉,踅入房中,令人為之一爽。然而好景不長,晨風剛剛滌蕩睡意,打起精神時,灼人的熱氣很快隨之從窗外襲來。即使倚窗憑海也不能遠眺,因為波濤的閃光猶如熊熊煤火。塗抹成西班牙式的雪白房屋牆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則好像一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睜不開。還未到晌午,外出已經成為煉獄中的一種折磨,待在屋裡則令人困頓不堪,睡魔重新又襲來,將人逼進悶熱的紗帳和枕席築成的牢籠中。遲至黃昏,人們才能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感到舒暢一點。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賓,卻被天氣所征服,不得不改變習慣,將他們摯愛的鬥牛表演安排到黃昏時分舉行。

    「那個人是誰?」德爾加多夫人問道。她是一個船主的妻子。和這個姓氏相反(注),她身材豐滿,長著一張圓乎乎的臉。下午五時的鬥牛場裡依然暑熱難當,太陽雖然西斜,陽光還很熾烈。棉布的篷幔耷拉著,一點風也沒有。她輕輕搖動綢扇,扇子擋住了她大半個臉龐。這幅慵懶的而又情意綿綿的姿態讓坐在她身邊的情人感到十分滿意。

    「誰?坐在涼棚下面的席位裡的?見鬼,那是市長。」

    「不,是市長身邊的那個高個子的人。看,他在與市長談話,還把帽子拿在手裡。天啊,要是我們能坐在那個座位上該多好,這裡真是太熱了。」

    「哈、哈、哈,要是坐在他旁邊,會讓你熱壞的。這是最近的大紅人,就像阿波羅乘著太陽車駕臨馬尼拉。他一到這裡,所有的人都立馬圍著他轉。你難道沒聽人說起過嗎?」

    「他是誰?」

    「那你真是太孤陋寡聞了。如今他可是馬尼拉全城的談資:當初將岡薩洛?德?阿雷利亞諾侯爵的私生女唐娜瑪麗娜?德?阿雷利亞諾送到馬尼拉的人就是他呀。」

    「原來是他!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紳士!想不到還挺英俊的。可是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嘿,他是誰沒有人能說得清。這傢伙自稱來自意大利,但是他站在你面前時候活像個巴塔哥尼亞野人一樣高。他有可能是帕爾馬的貴族。西西里的侯爵,那不勒斯的親王;也許是黑山的王子,流落到亞洲,受到一大群野蠻人的擁護。那群人會擁戴他成為日本國王。中國皇帝。」

    「你在胡說,保利諾,」德爾加多夫人揚起扇子,輕輕拍打在年輕情人的肩膀上,「你總是胡說。」

    「胡說?看在聖母瑪利亞的份上,」被稱為保利諾的年輕人掏出一條灑了香水的手絹擦去額上的汗珠,故意在情人面前露出手絹上繡著的她姓名的首字母,以博得她的嫣然一笑,「這個人叫文斯?蘭度,文斯、魏斯。還是叫做文森諾,但是他姓蘭度肯定沒錯。據說他在那伙無法無天的澳洲野蠻人那裡花了三萬比索為唐娜瑪麗娜贖身。我叔叔,港口稅務官堂?巴西里奧是最先看見這傢伙從特立尼達號上下來:倨傲的如同國王一樣。他在澳門時就包定了特立尼達號最好的二個艙房,在船上他和阿雷利亞諾小姐吃的火腿和葡萄酒都是自己帶著的最好的貨色。這個闊佬總是請船長和官員們到他艙裡用膳,甚至還在旅客中找出幾個提琴手給在他吃飯時奏樂。每次都賞給他們一人一個皮阿斯特。」

    「三萬比索!啊呀,那麼他一定是個大財主。不過聽說阿雷利亞諾小姐的未婚夫也是個大富翁呢。應該會償還給他吧?」

    「或許吧。可是他未必很看重那點錢財。這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罷了。你看見大教堂祭壇上新立起來的那對金十字架了麼。就是這個蘭度貢獻的。他下船後頭一件事就是去望彌撒,把那對寶貝奉獻給天主,現在全城都知道他是個虔誠的闊佬,」看見情人瞪大了眼睛,保利諾愈發起勁地賣弄從酒館賭場裡得來的風聞:「蘭度先生曾經大概有過一番從軍的經歷,但他肯定沒有在故鄉建立過功勛。所以他會在好幾年前跑到東方來。那時他窮困潦倒,除了貴族頭銜外一無所有。船過馬六甲以後某天晚上,他喝醉了睡在船頭。兩個水手掏走了他口袋裡的最後幾個銅子兒,接著把他從甲板上推下了海。」

    「天啊!」

    「不過他游上了岸,在傳教士的幫助下才到得澳門。在那之後,可敬的蘭度先生一直忠誠地以劍為天主的僕人──耶穌會服務。據說他招募了一大群中國人和日本人。帶著他們四處征戰。後來蘭度隊長前去援救北大年王國,打敗了3萬來犯的暹羅軍隊,活捉了暹羅國王的弟弟。北大年的女王便用重酬獎賞他的勇敢。」

    「難道這個人的頭銜和財富都是女王賜予的麼?」 德爾加多夫人問,「一個基督徒,被異教徒的君主封為貴族。的確有趣得很,但並不值得誇耀。」

    「不。他自稱是薩丁尼亞的伯爵──你知道這地方的貴族頭銜其實不值分文。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好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那般神奇。蘭度隊長請求女王將吉蘭丹河上游的一片山地賣給他。那座小山上什麼也不出產,山下曾發現過金礦,但是采完黃金後這裡就無人問津了。所以女王立刻答應,至於土地的價格只收取了他一個銀幣。然而鬼知道那位天才用了什麼辦法,在大家都認為早已枯竭的礦床下找到了新的,更大的礦脈。這就是蘭度先生的傳奇,這就是他財富的來源。現在有好幾千個中國人在那裡為他幹活,採掘礦石,冶煉黃金。」

    「依我的看法,你介紹的這位蘭度先生倒不是一介只會擺弄劍和火槍的莽夫,而懂得一些真正的本領和知識呢──說起來倒是和阿雷利亞諾小姐的未婚夫有些相似之處。」德爾加多夫人用扇子遮著臉,只露出額頭下的眼睛,其中流露出的眼神之熱切令她的情人都感到有點吃不消,「保利諾,你也去暹羅買一塊地吧,這樣沒準你就和他一樣富有了。」

    「你也開始說胡話了,親愛的。」保利諾說,「有人告訴我,蘭度先生是從魔鬼那裡獲得發現黃金的才能。作為交換,魔鬼要他在一張紅色的羊皮紙上籤名,像以掃出賣他的長子名分那樣,他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我不太相信這種話,浮士德的奉獻絕不可能擺得上天主的祭壇。但是發現金子這等好事只會被人碰上一次,否則是要遭到天罰的。看,長矛手已經進場,號手要吹號了,我們還是看鬥牛吧。」軍號的齊鳴震耳欲聾,衣著華麗的長矛手騎在馬上依次入場,觀眾們的歡呼響徹鬥牛場。這對情人適時地終止了關於金礦大亨和傭兵隊長的談話,因為此時誰也無法讓對方聽清自己在說什麼了。

    菲律賓的雨季通常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今天卻屬於例外。平時在夜空下浮蕩的那層濕潤的霧氣逐漸散去,馬尼拉大教堂、總督府和遠處的城牆幽靈一般地矗立在月光和時有時無的霧靄中。市長的府邸裡卻熱鬧非凡,百葉窗的縫隙裡透出燦爛的燈火,樂隊交替演奏著莊重的薩拉班德舞曲和快速的塔倫泰拉舞曲。毫無疑問市長先生正在府中舉辦一場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說在馬尼拉前所未有的宴會,連花園裡都掛滿了各種日本紙做得彩色燈籠。見多識廣的人都知道這種排場是效仿意大利風俗的時新做派。

    除了總督和大主教以外,幾乎馬尼拉所有的頭面人物都聚集於此。紳士淑女們故作典雅的交談笑鬧和音樂聲混合在一起,其間夾雜著僕役們或高或低的吆喝。身材矮小,身穿白色制服的他加祿僕役端著杯盤,滿頭大汗地和高大健壯的黑奴時而碰在一起,時而在人群裡穿來擠去。從大廳門口不時地會傳來僕人的高聲通報,宣告某某上校,某某官員,某某花錢買了個貴族稱號的大財主駕到,人群中有時會因為聽見某個名字和稱號而發生些輕微的騷動,但大多數名字收穫到的待遇僅是漠視的一瞥或輕蔑的一笑。馬尼拉實在太過偏遠,殖民地上流社會裡的幾位顯貴早已為社交圈子所熟知,激不起一點新鮮勁兒,至於那些除卻傳說中的財產數量外其它不名一聞的商人,模仿著半島文士的派頭來附庸風雅的無名小卒,就更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了。直到僕人再次出現在客廳門口,用拖長的嗓門叫出一大串頭銜:「薩丁尼亞的范那諾華伯爵,采蒂涅的保衛者,暹羅王的戰勝者,吉蘭丹的領主──文森佐?蘭度?迪?范那諾華大人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4
第二百一十二節 亮相

      象觸了電一樣,全場人們都把視線轉向了門口,那裡已經站著一個身材魁偉的來客,他的穿著打扮像是個歐洲來的時髦公子,錦繡背心和豪華飾帶外面,罩著一件深灰色天鵝絨褶襉外衣。他沒有帶硬皺領,深色的外套輪廓被金光閃閃的飾帶映襯著,從頸口向兩側延伸,經過襯衫褶邊,一直拖到長筒襪上沿為止。口袋邊露出一小截潔白的長絲手套。他的右手若無其事地拿著一頂羽毛帽子,戒指爍爍發光的左手按在鑲金嵌玉的佩刀刀柄上。客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新來者的身份、履歷、衣著和種種相關的傳說,連他胸前掛的那枚用絲帶裝飾得花裡胡哨的飾章甚至都被傳作羅阇?翁姑女王獎賞的北大年寶石勛章,其實那只不過是耶穌會頒發的再普通不過的十字架而已。

    象觸了電一樣,全場人們都把視線轉向了門口,那裡已經站著一個身材魁偉的來客,他的穿著打扮像是個歐洲來的時髦公子,錦繡背心和豪華飾帶外面,罩著一件深灰色天鵝絨褶襉外衣。他沒有帶硬皺領,深色的外套輪廓被金光閃閃的飾帶映襯著,從頸口向兩側延伸,經過襯衫褶邊,一直拖到長筒襪上沿為止。口袋邊露出一小截潔白的長絲手套。他的右手若無其事地拿著一頂羽毛帽子,戒指爍爍發光的左手按在鑲金嵌玉的佩刀刀柄上。客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新來者的身份、履歷、衣著和 種種相關的傳說,連他胸前掛的那枚用絲帶裝飾得花裡胡哨的飾章甚至都被傳作羅阇?翁姑女王獎賞的北大年寶石勛章,其實那只不過是耶穌會頒發的再普通不過的十字架而已。

    魏斯?蘭度眯著眼睛邁入大廳,數百支粗大的鯨脂蠟燭如琪花綻放,加上塗著白灰的牆壁反射的光亮,一時間令人為之目眩。馬尼拉像這個時代大多數城市一樣,夜晚完全被黑暗所統治。即使他住進了當地最好的旅店,房間裡提供照明的也不過是盞微光慘淡,乍明乍滅的椰油燈。要塞上的火炬籠和主要道路兩側的火把只能算是夜幕中的幾顆星星。

    只有此刻。這個燈燭敞亮的客廳才讓他感到彷彿回到臨高,回到了文明世界,甚至走上了大都會的舞台,好戲就要開演。燈光已經點亮,幕布將被拉開,文森佐?蘭度?迪?范那諾華伯爵即將正式登場了。

    「伯爵具有一種征服者的氣概。他戎裝在身,矗立在門前,像圖拉真皇帝立於記功柱上那樣俯視著一眾賓客。而當他步入市長的客廳時,就彷彿如同荷南?科爾蒂斯踏進蒙特祖瑪二世的王宮一般。小白臉式的漂亮同伯爵是絕緣的,可他準是個能讓人著魔的情人。身體像鋼架般的結實,整個輪廓沒有一處軟乎乎的,當他站在大廳裡微微頷首時,鬥牛場中最驕傲的公牛也會感覺自慚形穢。看他頭顱的側影。使人聯想起羅馬古幣上的奧古斯都頭像,每一根線條都是那麼清晰分明。他的額頭很圓,下巴很富有魅力,喉結生得碩大,這尤其增強了我對於他勇猛雄健的印象。伯爵走到大廳中間。對市長致禮,極有風度親吻了他的太太。施以吻禮時他嘴唇溫柔的姿態,以及微笑的目光,為伯爵的英雄氣概中又增添了一番文雅的風範,這樣就使得他成為了男人眼裡了不起的傳奇英傑,女人心中十全十美的倜儻紳士。」

    這位殖民地上流社會的女士用漂亮的字體在日記中寫下了范那諾華伯爵的初次亮相,而後將日記本藏進了梳妝台的抽屜暗格里。直到成為攻佔馬尼拉的帝隊的戰利品──企劃院特別搜索隊的一名隊員小心的打開抽屜,冀圖從中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物件的時候。

    正如所有被感情所矇蔽的眼睛往往會扭曲真相一樣,前僱傭兵魏斯?蘭度完全顧不得某位充滿愛意的女士會如何在日記中描繪自己的紳士風度。當他很不紳士地掙脫伊莎貝拉夫人,也就是市長太太過於熱情的擁吻時,幾乎被她身上油膩的汗臭與衣服上的熏香所混合成的濃烈氣味窒息過去。只是他剛剛擺脫一個熱哄哄的懷抱,發現自己又被一大群熱情的人群與好奇的目光所包圍。

    「先生。伯爵先生,」港口稅務官堂?巴西里奧擠過人群搶先來打招呼,「真是一場好熱鬧的盛會,您可喜歡此地的鬥牛表演,那些勇敢的騎士們個個精彩絕倫。您覺得呢?」

    伯爵輕蔑地看了一眼堂?巴西里奧,這傢伙是他在馬尼拉遇上的第一個殖民地官員,那副陰險狡黠的臉上顯現出的諂媚笑容,總是教他想起羅西尼歌劇中那個可憎的同名角色。

    「巴西里奧先生說的一點兒不錯,」他用一種半帶著戲弄的口吻說:「貴地的天氣非比尋常。至於說到鬥牛,很遺憾我作為一個軍人的全部經驗都是在同基督徒之敵的作戰中所習得的。如蒙大主教慧眼獨具,察覺此地的牛具有異教或異端信仰的話,我想那時再去向騎士們討教勇鬥蠻牛的經驗或許也猶未為晚。」

    賓客們之中傳出一陣吃吃地低笑。港口稅務官從來就不是個受人歡迎的傢伙,大家都樂得看他在新來的貴客面前碰了個釘子。

    「哎,大人,伯爵殿下,不用在意他,」女主人給魏斯解了圍,「巴西里奧先生很聰明,特別是在對付中國佬的時候。不過正是因為整天和中國佬打交道,他已經不懂得如何像個有教養的人那樣說話了。」伊莎貝拉夫人在一片羨慕的眼光中挽起伯爵的臂膀,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著:「找十二個士兵來在場裡騎著馬奔來跑去,揮舞長矛刺一頭可憐的水牛,看著它 慢慢地流血死掉。這事情看起來太可怕了。我可看不下去。」她掏出手帕來摀住眼睛,以示對那不幸的牛的悲悼。

    「本地的水牛不適合用來鬥牛。」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說道,「可惜這裡沒有卡斯蒂利亞的公牛!」

    「就按個頭和敏捷性來說,這裡的水牛一點也不遜色與半島的任何一種牛!」另一位紳士立刻反駁。

    就在兩人為到底什麼牛才是最好的鬥牛爆發一場小小的爭執的時候,伊莎貝拉夫人已經挽著貴客的手離開了這場爭論,她勸說她的貴客坐上首位,但伯爵堅辭不就,選擇了一個背靠窗口的坐位。百葉窗已經全部打開,夜晚的清風透過那些那些垂下素馨花和石梓草的窗口吹入悶熱的大廳。魏斯心底裡長嘆一聲,在這汗流浹背的酷熱中,衣冠楚楚地裝扮貴族風度實在是個苦差。夜晚的氣溫將近三十攝氏度,自己竟然穿得全套的毛料呢!可是目光所及,晚宴上的賓客們為了保住自己的派頭全都豁出去了,男客各個身著筆挺的呢絨禮服,帶著漿得的拉夫皺領。女賓則把自己藏在插滿了孔雀毛的帽子下面,或在各種顏色的面巾後邊隱藏起自己的臉龐。

    「您來一點燉牛尾吧,親愛的伯爵?」招呼魏斯的是市長本人,相貌和他的太太完全相反,滿頭白髮,身材精瘦,似乎馬尼拉的酷熱天氣已經把他烤乾了,「這可就是今天下午鬥倒的那頭好牛。」

    「謝謝,閣下。可是我必須冒昧地告訴您,雖然蒙您盛情款待,我必須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離開這裡,否則當大鐘敲響二十二下,我就沒法回到住處去了。我要求獲得特別出入證的申請一直沒有得到批准。據我所知,國王陛下的法令不允許未經批准的外國人在馬尼拉城內居留過夜。」

    「特別出入證和居留證都需要總督親自簽發。當然您出城絕不會是問題,」市長顯得有些尷尬,「只要有聖地亞哥要塞司令的手令,您什麼時候都可以出入城門。」要塞司令是個鬍子花白的老上校,他只是向魏斯點點頭以示回應,而後埋頭於餐盤專心致志地大嚼大吞,花白的鬍子浸泡在盤子裡,攪得湯汁四處飛濺。

    「若是您不嫌棄,我們可以在這裡給您安排一個住處。我和內人,只要伯爵殿下肯賞臉有所吩咐,都可以盡力為您效勞的。」

    「閣下,我太感謝您的一片好意了,」魏斯示意他加祿僕人從他面前端走那盆一次也沒碰過的燉牛尾,他拿起一杯雪利酒:「不過叨擾您會讓我於心不安。我已經在帕裡安(注)找到了住所,我的行李也存放在那兒。」

    「天哪,您居然和骯髒粗野的異教徒中國佬住在一起,他們都是邪惡的偶像崇拜者、走私販子、賊、賭徒和雞姦者!最擅長偷雞摸狗和包庇罪犯,您恐怕再也看不到您的行李了。」一個大約被中國人爆過菊花的紳士誇張的叫了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5
第二百一十三節 澗內

    「不,中堊國人很膽小,」魏斯端著酒杯慢慢啜飲,這場晚會讓他覺得無比彆扭,幸好還有在井水裡鎮過的,清涼可口的雪利酒。「而且我只要給旅館老闆半個皮阿斯特,他就會派他的兩個兒子扛著矛槍在我的房間門口守上整整一天。」

    「吉蘭丹的領主用半個皮阿斯特雇來一支中堊國儀仗隊——」說話的人坐在桌子遠端,看上去約摸有五十歲,鷹鉤鼻,高顴骨上邊有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後凸的腦殼上幾綹頭髮因為抹了油而顯得整齊發亮,為此他的腦袋散發出一股變質牛油的惡臭。市長有些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卻發現伯爵仍然神態自若地啜飲著雪利酒,彷彿根本沒聽見那句無禮的話。

    「伯爵閣下,您也許對中堊國人慷慨過頭了,」這次開口的是殖民地財政官塞巴斯蒂安‧安德拉德,「半個皮阿斯特足夠一個有家庭的他加祿人四天的花銷。」

    他開始曆數菲律賓的中堊國人如何有錢,可是總督要向他們收取特別居留費以換取其在帕裡安以外居住的權利時,他們卻一味地拖延和哭窮。中堊國人的罪惡還包括用賭博的惡習來蠱惑虔誠的土著居民,薩拉曼卡總督竟然同意中堊國人在通多和比儂多建立鬥雞賭場,雖然這兩個賭場每年向殖民地政府上繳八萬比索的賭博稅,可是天曉得有多少金錢已經流入中堊國人的手裡去了。

    安德拉德滔滔不絕地列出一大堆數字,指出每年駛入馬尼拉港的中堊國商船越來越多,但是在中堊國掮客和港口稅務官的共同努力下,王家殖民地的國庫卻沒能增加多少收入因為呈送的報告上的數字還是這麼幾艘。其餘的船—儘管它們都停泊在港口裡,卻在報告上消失不見了。

    大家都在議論總督和他的親信從這種明目張膽的舞弊中到底得到了多少好處才能對如此懸殊的事實視而不見。當然,這種議論只能背後和知交竊竊私語。

    顯然,總督閣下還有自己憂心的事情。他整天生活在對尼德蘭軍堊隊夥同整個東印度的海盜入侵馬尼拉這種子虛烏有的威脅的恐懼中,他已經在擴建工事和徵募軍堊隊方面花掉了三十萬比索,並且還準備花掉更多的錢。給陛下和樞密院的報告總是充滿了絕望的呼籲,好像他正站在被圍困的要塞裡苦苦度日。

    現在他的恐懼的幻想裡又增加了澳洲人。西班牙人從澳門獲悉:澳洲人已經和可惡的低地強盜締結貿易協定,不僅如此,他們還乾脆展開了可惡的海盜行動。去年(1632)兩艘從新西班牙開來的,裝有王室補助金的蓋倫船就在距離馬尼拉不遠的地方被可惡的澳洲海盜劫奪而去。

    這個消息出來立刻在馬尼拉掀起了一場小小的地震。聖路易斯(sanluis)和聖瑞蒙多(sanraimundo)的被劫持不僅僅是總督失去了二十三萬比索王家補助金那麼簡單,船上還裝載了來自新西班牙的大量的貨物和現款:有合法的也有不合法的。

    牽扯到幾乎全馬尼拉的權貴。以至於兩船被奪走之後,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損失一直是個謎團。

    兩船被劫持的確切消息出來之後不久,馬尼拉就有好幾位大商人宣佈破產,隨之破產的還有一大批中小商人。馬尼拉乃至整個菲律賓的銀根一度緊張了許多,利息應聲上漲,匯票的貼現率更是高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為此澗內的中堊國高利貸商人們都發了一筆小財。

    「澳洲人原先一直很和平,他們和葡萄牙人做著有利可圖的買賣,出售許多非常美妙的貨物」安德拉德似乎不無惋惜,「據說裡面還有不少主的信徒,耶穌會在他們那裡很得勢。可惜他們和低地強盜混在一起之後就變得下流卑賤起來了!幸虧他們還在買入蕉麻!」

    安德拉德在馬尼拉經營很大的蕉麻出口生意,每年在這生意上賺到好幾萬比索。澳洲人是最大的買家。

    「他們全是一群該上火刑架的無神論信徒!」有人的宗教狂熱情緒在灌入大量酒精之後開始發作了。

    ……

    魏斯慢慢地喝著雪利酒,沒有插話。他記下了這些有價值的消息和數字,正在心裡醞釀發回臨高的第一份報告應該怎樣寫。僕役送上了餐後甜點和雪茄。

    「喏,伯爵閣下,」安德拉德湊近燭台,點燃了一支雪茄,他繼續說下去:「擺在您面前的就是整個菲律賓殖民地最值得投資的事業,此地菸草絕不次於古巴和墨西哥最好的種植園裡的出品。但是現在私人已經無望從中獲利了。」

    他談到總督下令要對整個殖民地的菸草實施專賣,並要建立專營的捲菸工場。「這將給總督增加每年至少四萬比索的收入,」他說:「總督會將筆巨款交給那個神奇的日堊本人,讓他去製造射程達到一里格的大炮,以及只要命中一發就能炸燬一條船的炮彈。這種了不起的炮彈一顆就需要花費五百比索。」

    財政官的一言談引發了筵席上的一陣嘈雜的議論。「純粹是胡鬧!」菲律賓王家檢審法院的一名法官大喊起來:「連在院子裡種植一點供自己享用的菸草都要交專營稅,薩拉曼卡難道不知道,他根本沒有增加新稅的權利。這個傻瓜沒有讀過王室敕令嗎?」

    「一派胡言,」飽餐之後的聖地亞哥要塞司令正在往自己的嘴裡一杯接一杯地灌酒,話也說得口齒不清:「諸位,你們有誰聽說過或是親眼見過射程一里格的大炮?真是一派胡言。」

    「太孤陋寡聞啦,親愛的埃查蘇,」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軍官,卡維特要塞長官說,「路易十一時代,法國人在瘋子關聖賢的地方:巴士底放了一炮,炮彈一直飛到聖賢關瘋子的地方——夏浪東才落地。你對那裡應該不陌生,親愛的埃查蘇。」

    「嘿,阿爾方索——」憤怒的老上校噴出一口滿是酒氣的哼哼,向坐在桌子對面的同僚伸出一根威脅性的手指。

    「別再提什麼大炮和炸彈,」市長站出來打起了圓場,「沒有大炮,國王的勇敢騎士們一樣能夠戰勝異教徒和加爾文教徒。上帝的恩寵與榮耀永遠屬於偉大的天主教國王!」

    一陣乒乒乓乓的瓷器和銀杯的撞擊聲,伴隨著「國王萬歲」,「馬尼拉萬歲」之類的狂呼亂叫,草坪上開始放焰火,晚會的氣氛到達了最**。

    帕裡安,這片馬尼拉城外的華人區一到夜晚就漆黑一片,寂然無聲。前僱傭兵從馬背上跳下來,讓史力克把馬牽回旅店的馬廄。旅店是一座兩層高的瓦頂木樓,他踩著嘎吱作響的樓梯走上去。店主的兩個小兒子把削尖的竹矛橫亙在腿上,靠著樓梯睡的正香,直到被腳步聲吵醒,慌忙地站起來。魏斯揮了揮手,將他們倆打發走。

    魏斯‧蘭度包下了整間旅店的二樓,雖然他只佔用了其中最大的一間客房。他拍了拍門環:「開門,咪咪,是范拿諾華伯爵閣下。」

    門板後的栓子咔咔地響了幾聲,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裡沒有點燈,從門廊一側窗口裡射入的月光能清楚地照出進門者的模樣。魏斯知道,如果站在門口不是他而是一個陌生人,多半立刻就會受到9mm子堊彈的歡迎。

    那盞半明半暗的椰油燈點亮了,咪咪在房間裡跑來跑去地給他拿毛巾,打洗臉水。露契亞,或者被魏斯叫做咪咪的這個女僕,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看上去和「五處」——這是魏斯私下裡對政治保衛局的稱呼——一名普通特工人員沒什麼兩樣。魏斯很清楚,「中心」將這個女人調過來,以貼身女僕的身份派到自己身邊充當助手,一個沒有說出口的任務就是對他進行監視。配發給她的武器是扎斯塔瓦cz99自動手堊槍,而不是臨高自制的黑火藥左輪。想到有朝一日可能會被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武器打穿腦殼,魏斯只能聳聳肩膀。

    「碼頭上有什麼消息?」冒牌伯爵把那套花裡胡哨的行頭一件件地扯了下來,這些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現在他只想痛快地洗個澡。可惜此地沒有任何衛浴設備,要洗澡只能到客棧的院子裡,用一個木桶從水井裡吊水沖涼。

    「包括今天進港的,一共有21艘中堊國船和艘葡萄牙船。」感謝薩琳娜和門多薩小堊姐,咪咪的英語很出色,西班牙語說得也不錯,「中堊國船裡有兩艘會開到廣州和香港去,其他都是福建船。」

    「去香港?那好得很。明天我們看看能不能讓它捎點貨物回去。我真受不了這鬼火,咪咪,去把蠟燭點上,今天晚上我必須完成給江的報告。我們要在這裡建立情報站,不能連一部無線電台都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5
第二百一十四節 財政官

     蘭度先生打開自己的密碼筒──這是臨高向歐洲進口的少數機械產品之一,對外情報局和政治保衛局是主要用戶。蘭度的密碼筒裡裝著用薄紙寫得密碼本和密寫藥水的藥片。

    當他開始鋪開紙寫一封索然無味的普通商業信件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什麼?葡萄牙船?」

    「是,有一艘葡萄牙船。」

    「明天去設法打聽下,船主是誰,裝得是什麼貨物?」

    魏斯?蘭度沒有把那身花花公子式的浮誇派頭維持多久。這一天塞巴斯蒂安?安德拉德奉命去帕裡安區檢查當地的商稅徵繳狀況,當他接受帕裡安區長胡安?阿吉拉爾的建議去一家酒館裡體察民情順便談談華僑社區公共基金的支出問題時,恰逢范那諾華伯爵殿下從酒館裡走出來。他像個水手一樣穿著潔白的荷蘭細亞麻布襯衣,敞開衣領,手中拿的馬尼拉草帽雖然精緻,但遠不如裝飾著鳥羽的寬簷帽華麗惹眼。只有他的馬褲沒有沒有按著歐洲流行的習慣,用緞帶和繩子系在襯衣下襬上,而是用一條水牛皮帶緊緊紮在腰間,金質的腰帶扣雕鏤成一頭怒吼的獅子,長筒皮靴擦得鋥亮,再加上那支時刻不離身,柄鞘上鑲滿寶石的軍刀。這樣一幅半吊子式的打扮讓財政官意識到,伯爵首先是個赳赳武夫,其次是個有錢的武夫,最後才是個假冒的貴族。

    而武夫或者軍人,在曾於孔普魯騰西斯大學修習哲學與拉丁語。夢想成為宮廷學者卻被派遣到邊遠殖民地充任監督官的安德拉德眼中,就是酒鬼、白痴和匪徒的代名詞。也許伯爵不是白痴,但此刻他身上的確散發著酒氣和匪徒式的凶戾之氣。一名矮個子。略有些駝背的中國人跟在伯爵身後走出酒館,一轉眼就消失在轉角處。安德拉德沒怎麼去注意那傢伙,因為伯爵此刻的形象和平日裡講求儀表的做派之間的反差太過強烈,太吸引人們的眼球,並且他正在對自己一行人打招呼。

    「啊,哎,真是上帝的安排。」魏斯揮著手中的草帽,走向這一行人。西班牙人坐在搭有涼蓬的軟轎上,由中國苦力抬著。涼轎前面走著兩個領路的中國人。對安德拉德和阿吉拉爾點頭哈腰、畢恭畢敬。魏斯認得這是黃健、黃翔兄弟倆,都是虔信天主教的中國富商,也是殖民地政府任命的帕裡安華人管理官和書記官。

    「我剛與一名可敬的中國紳士談妥一筆生意,他答應為我的部下提供三百支日本火槍。而且要價只有喬?德?克羅斯(注)先生的一半。兩位尊貴的先生。請一同來為我的幸運乾一杯。」

    伯爵的滿臉笑容讓安德拉德頗覺不適,似乎他正用微笑的面具隱蓋著某種嘲諷的意味。財政官如果知道這副咧嘴笑的表情是魏斯模仿吉米卡特的結果,或許會嘲笑他的努力;但如果知道冒牌伯爵一分鐘前還在這家酒館裡接見線人,蒐集情報陰謀對殖民地當局不利,那一定會對他的演技大加讚歎。

    雖然自認為能夠成為十七世紀詹姆斯?邦德,但前僱傭兵在情報戰線上奮戰近一個月的成果不過是發展了幾個願意向他提供消息的線人,包括小商販、水手以及為殖民機構跑腿的低級僱員。這些人地位不高,清一色的都是旅居當地的中國人或者混血兒。只能提供些內容泛泛,價值一般的情報。儘管如此。魏斯還是很清楚,如果他的所作所為暴露在殖民地官員眼前,那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伯爵思索著該安排哪一個下屬或是代理人與線人接頭,同時微笑著繼續察言觀色,兩個西班牙人相互顧盼的眼神和猶豫的表情說明他們對自己的出現與邀請都出乎意外。

    果然,區長先生推說還要去視察帕裡安區的監獄,他感謝伯爵的好意,卻帶著悻悻的神色離開了。財政官則誠懇表示他必須馬上回城,因為薩拉曼卡總督還在官邸中等待自己的報告。

    「那麼請您賞臉用我的馬車吧。至於轎子,那是東方民族數千年陳腐生活的產物,他們喜歡這種搖籃式的代步器具,所以他們不重視英雄,壯年男子怯懦幼稚如同嬰兒,注定是要被征服的。如您所知,愷撒是立在車輪上贏得了整個羅馬,而阿塔瓦爾帕卻坐在轎子裡喪失了他的帝國。」發完這一番怪論,伯爵轉過臉去打了聲唿哨,兩對額頭長著白斑的黑馬牽引著四輪馬車徐步而來,在他們面前停下。安德拉德大吃了一驚,連本想謝絕的話都忘了說,他的腳像釘在地上一樣,目光在金色鑲邊的紅旗馬車來回打轉,又貪婪地望著那四匹矯健而優雅的馭馬,以及馬身上銀光閃耀的挽具。直到伯爵示意史力克扶著安德拉德走上鋪了天鵝絨的踏板,他還沉浸在那種恍惚的狀態中。

    關上車門砰地一聲響才使得財政官回過神來,伯爵的黑奴從後邊跳上馬車,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車伕拉起韁繩,馬車開始徐徐前進。安德拉德伸出手去撫摸沙發座椅上閃光的緞面──這是最好的南京緞!,接著他凝望著用景泰藍裝飾的內壁鑲板,薄紗窗簾,又像個好奇的孩子那樣模仿伯爵的做法,轉動手柄把玻璃車窗搖上搖下。

    「閣下,人們只知道您是一位因幸運而致富有的人。」安德拉德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但現在我要改變看法了,若僅僅富有,無論錢財多至幾何,都不足以讓在這個地球被遺棄的角落裡的人像個那不勒斯親王那樣生活,這或許要具備某種魔術或法力才能辦到。」

    「當心,財政官大人,您正準備把我描述為一個巫師。希望宗教法庭還沒有在馬尼拉設立起來,否則我實在太冤枉啦。」

    「請原諒,伯爵殿下,我自認為並非無知。此種駿馬曾載名於亞歷山大遠征記之中,印度的王公們願意用寶石和黃金換來以為自己的坐騎。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先生想買一對這樣的名馬來匹配他的馬車,出價到一千皮斯托爾也沒有人願意賣給他。至於要估量這樣一輛馬車的價值」

    「慢來,閣下。」魏斯打斷安德拉德的話頭,打開嵌板上的一個暗格,取出一個精緻的小銀箱,裡邊用絲絨襯墊著四隻雕花的高腳玻璃杯一個酒瓶。「無論我為我的馬車和馬花了多少錢,請您告訴我,那筆錢有沒有使它們的美麗為之減色?」

    「不,沒有。我只是想指出」安德拉德喝下一口朗姆酒就咳嗽連連,「天哪,這酒真厲害。」

    「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您所報出的這姓名告訴我,他準是位不折不扣的貴族。我想這位先生應該位列馬尼拉第一流紳士的行列吧。」

    「閣下,您這個問題會得到一個皮浪(注)式的回答,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薩那夫里亞先生是一流的富翁,缺少這個前提,他就不是紳士,更談不上不折不扣的貴族。」

    「請您詳細一點說?」

    「您一定聽過,」幾杯朗姆酒下肚後,那種混合著禮貌與戒備的拘謹氣氛當然無存,安德拉德舒服地把腦袋靠在沙發椅背,談話的興致愈來愈濃。「菲律賓被譽為上帝賜予吾國君主的明珠,可被它的光芒吸引來都是些除了發財美夢的一無所有窮人,這些人窘困到連在新西班牙都沒法安身。薩那夫里亞先生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位,但他在馬尼拉很快就弄到了錢,據說他投骰子贏了一個中國富翁一大筆錢──不過更有理由相信他是搶來的──三十年前中國人的暴動的時候他可是個『志願兵』。」說著財政官臉上露出了微笑。

    蘭度明白他微笑的含義──當時的所謂志願兵就是一夥匪徒,他們是沒有任何軍餉的,一切開支和補給都靠搶劫。

    此後薩那夫里亞先生做了幾次成功的投機,特別是他曾經娶了一個有錢的寡婦,她很快「病死」之後,他的財富終於累加到能買一個「堂」放在名字前邊,以佐證他的貴族家世了。很快他就開始出入馬尼拉的顯貴們的門庭,財源滾滾。

    魏斯繼續為財政官斟滿酒杯,事實證明無論是中國人、日本人、西班牙人,只要能給他灌下一瓶酒,事情都會好辦得多。

    「我猜,您說的這位先生並沒有為這個『堂』花很多錢,最多也不會超過為他看中的馬所出的那點兒小錢。您知道,東方的顯貴們鄙視我們這些舞刀弄槍的蠻子,他們最看重的珍藏莫過於駿馬和美人,而且充實馬廄的花費比充實後宮還要高得多。薩那夫里亞先生居然只肯為兩匹最好的瑪瓦裡駿馬掏出區區一千皮斯托爾,這未免太有損於第一流富翁的身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6
第二百一十五節 馬車上的閒聊

   「薩那夫里亞的財富,大概只有港口稅務官能夠說出確切的數字。他的的住宅甚至在馬尼拉甚至比總督的府邸還有名。王家東印度艦隊的艦長們最羨慕就是薩那夫里亞的私人遊船。他喜歡炫耀他所擁有的本地最快最豪華的馬車,當然——」財政官做了個輕蔑的手勢:「那絕不是同您的馬車相比較的結果。」

    「啊,如果腓力二世陛下知道只要靠勒索和搶劫中國人就能獲得如此眾多的財富的話,他該有多麼後悔放棄遠征中國的計畫。」魏斯給安德拉德點上一支雪茄,後者雖有些醉眼矇矓,但還是好奇的盯著伯爵手中鍍金的澳洲打火匣,想一看究竟。

    「遠征中國,這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安德拉德吐出煙霧來,「中國人太多了。那怕是帕裡安的幾萬中國人──他們即怯懦又內鬥不止──總督還時時擔驚受怕,生怕他們被哪個中國人煽動起來作亂。」

    「經過三十年前的那次暴亂之後,他們應該知道大炮是什麼滋味了吧。」

    「據說三十年前的暴動裡中國人死掉了三萬人,鮮血將河水都染紅了。很多人以為中國人再也不會到馬尼拉來了,可是你看,現在的帕裡安的人口比那時候還要多幾倍。單從利益的角度來看,中國人比這裡任何一種土人都合適當臣民。」

    「但是他們都是些迷信而不信神的異教徒……」

    「是的,這點我完全同意。中國人的確滿身惡習。可是那些虔誠又懶惰的人,對我們有什麼用呢?何況他們根本就談不上虔誠。」安德拉德喝了酒,抽了煙,談興甚濃,「不管是修路、建造房屋、經商還是種地,全靠中國人!木匠、制磚匠、鐵匠、製糖、煉鐵……只要你想得到的工作,都得讓中國人來幹。人頭稅也是他們在繳。他們也就源源不斷的湧了進來。」

    「最近又來了很多中國人?」

    「總督雖然一天到晚對中國人的數量憂心忡忡,可是最近卻在大量的招募中國工匠到馬尼拉來。這全是受了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傢伙的蠱惑。肆意的揮霍金錢在各種各樣的新玩意上,手面闊綽得好像谷地侯爵一般。」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下來,似乎意識到自己和一個不怎麼熟悉的人議論總督不大合適。

    蘭度故意把話題轉了個方向:

    「請告訴我,堂?埃斯特萬?薩那夫裡究竟是什麼人?如果是鄉紳。那麼他擁有多少田產?如果是商人,他究竟做什麼生意?」

    「按照王室敕令,馬尼拉對中國貨施行整批交易法。『常來』(注)們運到的貨物均由總督委派的一名官員整批估價,然後按比例售賣給本地的西班牙商人。在估價之前不允許私自交易。一般地說,港口稅務官會被派去估價。但是堂?巴西里奧先生與堂?薩那夫里亞先生顯然很有交情。」安德拉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以他總能提前知道最低的價格,按著最大份額拿到最好的中國貨,他還有自己的商船,往來於馬尼拉和科羅曼德爾之間。中國的絲緞和瓷器,印度的象牙與香料。裝滿了他在王家大帆船上佔據的貨艙。新西班牙副王命令每條大帆船隻能載運四千包貨物到阿卡普爾科,可是僅薩那夫里亞先生一個人的貨物就接近了這個數字。其他的商人非但沒法和他競爭,相反還時時要向他借貸貨款。他只有過兩次失手,一次是聖安布羅西奧號大帆船被尼德蘭人擊沉了,損失了三十萬比索的貨物。另一次則是因為澳洲人。一些住在中國海島上的怪人。」

    「當心哪,您可就坐在這些怪人們製造的馬車裡。」

    「我一點不介意這些怪人的製造的商品,他們的貨色很棒,不但在這裡供不應求,從印度一直到近東到處受到歡迎。」安德拉德毫不在意的說道,「要是我能得到穩定的澳洲貨的供貨的話,我早就是整個菲律賓的首富了。」

    這時候馬車駛過大片的椰林和竹林。穿過幾處他加祿人的村莊,打一間間茅舍旁疾馳而過。這些茅屋簡陋至極,牆壁不過是用村邊的青竹編成柵欄,上邊蓋著香蕉葉充當屋頂。女人在屋裡屋外忙個不停,男人成群地聚集在路邊和屋角,幾乎人人腋下都夾著一隻公雞。魏斯早在三百年後就知道鬥雞是菲律賓人的全民性娛樂。一群頑皮的孩子追在馬車後邊乞討賞錢。紅旗馬車飛馳而去,一轉眼就把他們甩得沒了蹤影。從帕裡安經比倫洛到馬尼拉城的大道很受殖民當局的重視,時常加以修繕,儘管如此,未經硬化的路面還是佈滿了車轍和坑窪。在減震彈簧和沙發座椅的雙重作用下。即便車伕揚鞭策馬,趲程飛奔,車裡的乘客也不過感到些許搖晃而已。

    「怪就怪在這兒,這些人只佔據著一個大小和福摩薩差不多的島,這樣的偏僻海島在中國皇帝眼中不過是世界邊緣的一小粒沙礫罷了。就是這夥人,卻在島上建起繁榮的都市,所有的中國貨經過他們改造,都精巧了不止十倍。經營澳洲貨的東南亞公司的第一次船隊抵達馬尼拉,全城都轟動了。總督也震動了,因為他們鳴放的禮炮甚至蓋過了聖地亞哥堡的炮聲。因此澳洲人拒絕接受整批交易法時,薩拉曼卡總督同意了他們的要求。所以薩那夫里亞先生準備照老辦法大撈一筆,結果是什麼也沒能撈到。他恨他們入骨。經常遊說總督扣押東南亞公司的船隻和貨物──至少也要罰他們一大筆款……」

    「為什麼?僅僅因為他沒有撈到好處?」

    「可以這麼說。」財政總監冷笑起來,「當然啦,誰都知道東南亞公司的大股東實際就是澳洲人。自從澳洲人奪走我們的二條船之後,堂?薩那夫里亞的主張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不過總督還是很猶豫──東南亞公司的貿易對殖民地來說必不可少……」

    安德拉德沒有指出自己是強烈反對這一主張的:東南亞公司運銷的蕉麻佔去了他現在年銷售量的一半。

    魏斯知道,安德拉德所提及的東南亞公司的商船隊。因為馬尼拉貿易能夠運回很多急需的原木、蕉麻、菸草和椰干。企劃院對馬尼拉的貿易遠航行動評價很高。他想把話題從澳洲人的方面引開,就在這會兒,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悶響,彷彿是巨大的鼓槌正在敲打著地面。前僱傭兵就像條件反射一般地撲到車窗邊。

    「薩拉曼卡先生又去觀賞他的新寶貝大炮了。」安德拉德說。

    道路兩邊的雜樹林隨著馬車的疾馳一晃而過。嬌柔、明麗的香蕉樹和修長、陰沉的椰子樹交織成無邊無際的綠籬,樹枝的縫隙中似乎露出了幾座土黃色的營房,但是 在寬大的蕉葉遮擋下轉瞬即過。炮聲還在一陣接著一陣,魏斯的心猛一下抽緊了。他聽見了炮彈拖著拉長的尖嘯的尾音,教他記起在巴爾幹服役時那種很常見的76毫米鐵托炮,接著是爆炸的轟響,樹籬上邊翻滾出一團白煙,夾雜著飛散的青草和土塊。

    魏斯衝動地想立即停車,下去看個究竟。但他馬上改了主意,伸手在座前的一個鈴上按了兩下,這是催促趕路的信號。兩對馬在車伕的驅策下像像是插上了翅膀,車輪掀起的塵霧淹沒了道路上的其他東西,幾個西班牙人策馬疾馳過來,想一睹這流星一般飛馳的耀眼的轎車,最後都被甩在後邊。經過巴石河上狹窄的木橋,灰色的城牆下面,守門的士兵看來很熟悉這輛馬車和它上邊的紋章,當它隆隆作響,旋風般地衝過城門時他們還敬了個禮。紅旗馬車帶著一種雷鳴似的喧鬧聲滾過城內用碎石鋪墊的街道。行人們紛紛閃到路邊,驚訝而又羨慕地望著伯爵的馬車和鬃毛飄蕩的駿馬。

    「我到現在才知道人會由於速度而產生快感,」安德拉德的酒意有些醒了:「啊,當心,伯爵,前邊有馬車!」

    行駛在他們前方的這輛馬車鑲嵌著一個圖案十分繁瑣的大型紋章。雖然車伕竭力保持著對後來者的領先位置,可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勞白費。過於寬大的車身,大小懸 殊的前後車輪以及靠皮帶連接的懸掛裝置都決定了這不是一台適宜高速行進的車輛。在路邊和樓房上圍觀者的一片驚叫中,紅旗馬車輕而易舉地繞過前面的馬車,將它拋到身後。當兩車交會時,馬車的白緞子窗幔挑開了,露出一個油光鋥亮,只剩下幾綹頭髮的腦袋,那高顴骨、鷹鉤鼻和一對凶光畢露的眼睛,都是魏斯在市長府邸宴會上所熟識的。

    「看來,」安德拉德說,「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先生已經成為您的敵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7
第二百一十六節 海濱別墅

    作別財政官以後,紅旗馬車穿過總督府前的花園廣場,駛過幾處街道和民房,按照伯爵的吩咐,穿出城堡的南門,向海濱駛去。車輪下的這條道路就是三百多年後馬尼拉著名的景觀大街——羅哈斯海濱大道。不過在本時空,這條路雖然被殖民當局視為馬尼拉城連接卡維特與甲米地要塞的軍用要道,每年都撥出一筆款子來維護道路,路況卻一塌糊塗:所謂的整修不過是往車轍中鏟幾鍬泥土,朝陷坑裡丟兩捆柴禾。

    馬車碾過這些障礙時雖有些晃動,卻半點也沒有減速,減震的板簧在車身下吱嘎作響,但是經受住了考驗。馬車一直駛到一個沙丘環繞的小灣,海灣後邊是一個名叫瑪拉特的小漁村。從擱在沙灘上的小舟和一片寒傖的茅屋中望去,漁村附近只有兩座磚石建築,一座是教堂,另一座則是坐落在港灣邊坡上的兩層樓別墅,圍繞著木製的柵欄。那是馬尼拉一位前市政官為他病弱的女兒而建造的,為了讓她能呼吸到有益的濱海空氣。直到小女孩病逝,市政官去職歸國,這座精美的建築便一天天荒頹破敗下去。魏斯沒花費多少錢就將它買了下來。

    車還沒停穩,魏斯就打開車門跳下地。史力克卻在車後的站階上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挨下來。魏斯早就知道這個看似身強力壯的黑奴其實膽小得可憐,方才馬車飛馳時那番七搖八晃上下跳蕩的滋味已經讓他魂都嚇掉了。魏斯丟下史力克一個人在那兒發愣,徑直向自己的新居走去。花園和別墅都是大門洞開,院子裡堆滿了磚瓦和灰沙。院牆石頭上原先覆滿的荒草和爬藤已被鏟了下來,從帕裡安找來的木匠和泥瓦匠忙著修繕這座建築因為多年閒置而損壞的部分,並按伯爵的要求將它粉飾一新。

    院子裡的草木已經被清理掉了──在熱帶,植物極其猖獗,只要人類的活動稍稍減少,植物就會很快收復失地。當初剛剛買下這別墅的時候,院子裡的草木密集的幾乎無法走進去。

    除去正在房屋裡監督工匠幹活的咪咪。還有一個小夥子帶領幾個本地僕人從一輛牛車上卸下大大小小的木箱,往屋裡搬運,都是魏斯的行李,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冒牌伯爵用來充數的種種行頭:這些都是不惜大價錢從澳門購買的。一部分來自馬尼拉大帆船上的戰利品。

    小夥子穿著一件新做的長襟號衣,上邊繡著范那諾華伯爵家族的「紋章」。他的頭髮剪得參差不齊,短髮茬如狗啃過一樣高低短長亂糟糟地矗立在腦門上。這無疑是對著鏡子自己操刀剃髮的成果,本地沒有人會理這樣的短髮。

    這已經算是一種對「組織安排」的服從了,原本他一直穿著自己那件海軍作訓服,不過在頭髮上面,小夥子不肯妥協,繼續這種奇怪的髮型。

    魏斯知道這個拚命顯擺自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澳洲髡人」的小夥子叫紀米德,是出身於旅居北圻的華商家庭的歸化民。越南內戰的長期化已經把相當一部分海陽的華商拖入了破產深淵。紀米德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員。雖然沒有落到人財兩亡,但已經是全家生活無著,連回福建老家的盤纏也沒有。

    靠著熟人介紹,父子倆才到大昌貨棧謀了個差事。和一心只想混碗飯吃的父親不同,精巧的澳洲產品激起了少年人對「澳洲」近乎狂熱的嚮往。這份熱誠甚至打動了北圻站的站長貝凱。他打報告到臨高,推薦紀米德進入芳草地上學。

    因為家庭生意的緣故,紀米德自幼便學會讀寫算賬,加之聰明好學,獲得臨高乙種文憑自然比大多數流民出身的土著省卻許多功夫。因為年齡和專長的關係,他入讀了芳草地的商務職業班,臨近畢業時被選入東南亞公司參加首次呂宋遠航貿易的的實習。

    這次芳草地裡人人羨慕的實習任務倒是給年輕的商務班高才生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患上了熱帶斑疹傷寒。再加上併發症,幾乎命懸一線,而此時船隊已經準備返航了。雖然在隨船醫生的治療下脫離了危險,然而要完全康復,卻也絕不在十天半月之內。

    船隊不能再等待下去,帆船組成的貿易船隊應當趁著信風季節尚未結束盡快返航。然而誰也無法承擔起將一名尚未痊癒的傳染病人帶上船的極大的風險。遠洋航船原本就是疫病的溫床。即使最嚴格的隔離措施也未必能防範傳染病暴發。最後決定讓紀米德留在帕裡安的廣東會館裡休養,平秋盛給他留下一批藥物和銀子,並向商幫會首額外餽贈了禮物,通過他找人來看護紀米德,等下一班貿易船來得時候再接他回去。

    魏斯動身前就從情報口知道了他在馬尼拉「會找到個有用的人」。經歷了今天與情報員這次險些穿幫的接頭,魏斯覺得這個康復以後幹勁十足,「時刻準備著為澳宋事業貢獻力量」的小夥子的確應當丟出去派點用場,讓他整天留在自己家裡打雜實在太可惜了。

    魏斯走上台階,沿著門廊踱了幾步。黑瘦的中國匠人們從敞開的大門裡進進出出,把灰桶和鋸開的木料搬進屋裡,他也跟著走進屋裡。為了增加屋內的光照度,一樓的窗戶已經被擴大,而且還增加了一個直達屋頂的全挑高空間──屋頂上開了個洞,準備安裝玻璃天窗。

    新安裝得臨高製造的百葉窗全部敞開著,讓原本昏暗的客廳明亮了不少。儘管通風良好,一股石灰、生漆混合著亞麻仁油的強烈氣味還是讓他皺起了眉頭。咪咪卻不在乎,在客廳裡跑東跑西地收拾,不時敏捷地避開濺落下來的灰泥和油漆。那飄動的裙襬和少女纖細的腰肢,驀地讓魏斯從這片刺鼻的氣味裡嗅到了一絲誘人的青春芳香。他擺了擺手,示意咪咪陪著他四處看看。整個別墅和花園裡到處一片忙碌的施工景象,捶牆釘木的聲音和工匠們的喧嘩響成一片。二層樓他的臥室已經基本完工,牆壁透著一股新刷的石灰水氣味,地面已經鋪上了從澳門運來的波爾圖軟木地板。這種地板耐磨美觀且富有彈性,在臨高很受元老們的歡迎。

    屋子裡已經放上了家具,家具是原本別墅裡的舊家具,多年空置有些受潮變形。咪咪找了個木匠重新整修了一番,東西都很結實,全是用本地上好木材製造的。

    按照蘭度的吩咐,單人床上已經鋪設好了臨高的草蓆、紗蚊帳和竹皮涼枕,看上去就很清爽。

    一想到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居然睡在褥子上,他就一陣渾身發癢,好想立刻洗個澡。

    然而新做出來的洗手間裡空蕩蕩的,什麼設備也沒有,只有幾個預留的空洞。

    「衛浴設備要晚一些才能從澳門啟運。還有管道。不過這裡的人不會安裝……」

    「不要緊,會隨船派人來安裝的。」蘭度說,「排水的暗渠做好了嗎?」

    「苦力們要後天才能來工作──現在本地的苦力很緊張,價錢也上漲了,」咪咪拿出個小本子,「經辦的工頭說了:這裡什麼都漲價。連木材也是。」

    木材這東西在馬尼拉堪稱遍地都是,只要你找到足夠的工人去砍伐再把它們運回來。如果這東西都漲價,只能說明人工上漲的幅度非常之大。

    「已經給您在樓下的盥洗室裡準備了新的浴桶──按照您的吩咐,是從日本人村買來得。在院子裡設立了臨時廁所。至於肥皂、浴刷和手紙,在帕裡安都買到了。一會就送來。」

    東南亞公司幹得不錯麼!蘭度形心想,起碼自己不用特意寫信申請這些最普通的生活日用品了。

    「所有的窗子都必須更換,這些可笑的貝殼都要換成玻璃。」菲律賓人喜好用珍珠貝殼鑲在窗戶上阻擋灼熱的陽光,並且在頻發地震的馬尼拉,更換破損的貝殼窗板遠遠比玻璃便宜的多。即使西班牙人也不能免俗──更何況能夠在長達一年顛簸的海運中完整運到馬尼拉的歐洲玻璃都是天價。

    「玻璃到帕裡安的黃記鋪子裡去買,東南亞公司的玻璃板都由他家代銷,再讓他們派個玻璃匠過來。不,我不是讓你去買,叫紀米德去辦這件事,記得帶上我的名片。還有史力克這個笨蛋,叫他全副武裝的到大門口去站崗!快去吧,我的甜心。」

    看著咪咪紅著臉帶上房門走出去,魏斯懷著愉快的心情脫下悶熱的靴子,他沒有直接躺倒在床上,而是躺在了一張從帕裡安的竹器店裡買來得竹榻上──他暫時還不打算脫掉這身滿是泥土和汗漬的衣服去享受床鋪──憑藉著戰場上養成的習慣,在一片嘈雜中很快進入了夢鄉。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8
第二百一十七節 射擊場

      黃昏時分,伯爵大人走出書房,吩咐車伕套好車子,要在晚飯前出去散散步。他依然穿著早上的那套行頭出門,只是加披了一件帶兜帽的深色大鬥篷。馬車順著海濱 大道駛入馬尼拉城的南門,從另一側城門穿出城堡,一路疾馳到村莊旁的一片香蕉樹和椰子樹混合成的雜木林才停下。魏斯走出車廂,囑咐馬車等在這裡。他裹緊了 遮蔽自己的斗篷,裡邊貼身藏著匕首,望遠鏡以及在整個僱傭兵生涯中須臾不離的cz75手槍。

    他穿過這片雜木林,又費力地鑽進一片銀合歡、石梓和冬青交織成的茂密灌木叢。灌木從後面,一大片竹林被砍伐殆盡,地面上只能看見翻出來的竹根,延伸出去一片開闊的原野。這裡從前肯定是荒地,但現在許多原本齊腰高的野生植物都已經割倒,橫臥在嫩草和野花交織成的地毯上;然而這片天然地毯顯然也受到了多處破壞,許多綠草倒伏在深深的車轍印旁,被碾碎的花瓣四散零落,就像地毯被扯掉了毛,露出了麻線的底子。除了炮車,魏斯想不出還會有什麼重載的車輛會特意來到這片荒地上反覆碾壓。

    這些車轍重疊交錯,伸展出去成為一條臨時便道,早先他在大道上看見的那些黃頂綠牆的營房就矗立在便道後面。竹籬牆,頂上厚厚地蓋了一層稻草和蕉葉,這幾座營房與附近村莊裡的農舍一樣簡陋,只是更大些罷了,和聖地亞哥要塞裡那些堅固的石頭兵營根本沒法比,顯然是倉促趕建起來的。

    這時候正值開飯時間,兵營四周的空地上鬧哄哄地像個蜂巢。身材矮小的東印度士兵,穿著襯衫和肥腿燈籠褲,個個都赤著腳──殖民地沒有足夠的鞋子給士兵穿。從木桶裡盛出湯和芋頭之類的燉菜,或坐或立在草地上、便道旁吃著。魏斯調節好望遠鏡焦距,慢慢地移動觀察。大門外靠牆邊立著幾桿長矛,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大炮或者其他火器。小道旁邊,兩名穿得花裡胡哨的西班牙軍士站在那兒喝酒。一群他加祿小孩也在操場上玩耍,圍著士兵和兵營打轉。他們應該來自附近的村莊,想討點殘羹剩飯。西班牙軍士喝的半醉,一腳把一個孩子踢翻在泥地裡,四周立刻爆發出一片粗野的狂笑。

    操場盡頭有幾座的矮丘,在望遠鏡裡,它們都呈現出七歪八倒的奇怪形態,四周佈滿坑窪;有的插著木桿,上面掛的紅布已經碎成了條狀。有一座已經半塌了,土塊和碎石飛濺到很遠的地方。魏斯感到很興奮,在馬尼拉郊外開闢的新炮兵演練場。肯定與「薩拉曼卡先生的新寶貝」有莫大的關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營房內外燃起了燈火。士兵們在軍士的喝令下,排成一個個小方陣開始訓練隊列。魏斯始終沒能看見他們拉出大炮,他收起望遠鏡,悄悄地從灌木林裡鑽了回去。

    依靠著早上的印象。蘭度找到了大道旁的村莊,這裡離營房和訓練場都很近。他穿過農舍之間的泥濘小路,從那些熱情兜售芋頭、香蕉和自釀的土巴酒的他加祿村婦的包圍圈中擺脫出來,朝正在屋前玩泥巴的兩個孩子招招手,遞給他們一人一塊小餅乾。效果出乎預料,接過餅乾後,兩個孩子一轉眼就不見了。五分鐘後。他又被十幾個高矮各異,渾身上下髒乎乎的小孩圍了起來。魏斯用西班牙語和新學會的他加祿土話反覆向孩子們詢問,回答很教他滿意: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大的孩子說看見西班牙士兵每天早上都在訓練場上施放大炮。大炮既短又粗,孩子伸出沾滿泥巴的手指比劃著說,而且「就像嶄新的比索一樣亮光閃閃」。

    前僱傭兵掏出了一串「鉛片」:這是本地的日常通貨,實際就是大明的沙殼廣片之類的劣質私鑄錢。名為銅錢。實際幾乎不含銅,主要成分是鉛──西班牙人、荷蘭人恰如其分的稱呼它為「鉛片」──不但即薄又小,而且雜質極多,掉在地上就會摔碎。

    縱然如此的劣幣,在東南亞它卻是流通最為廣泛的小額通貨。不管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運來的都是大量的白銀,在殖民地的小額通貨上完全依賴中國銅錢。在市場上很少能看到新西班牙運來的銀比索,包括歐洲人在內,日常消費和流通基本都用這種劣質通貨。

    因而中國海商大量的運輸這種劣質銅錢到東南亞各地牟取暴利。隨著信風季節的即將到來,比索兌換「鉛片」的行情就會一路下跌,當第一艘中國海商的船隻駛入港口的時候,甚至會出現暴跌的行情,而當信風季節即將結束,中國海船開始逐一離去的時候,鉛片的行情又會不斷上漲。在東南亞的各個歐洲殖民地,都有商人從事這種貨幣兌換的投機買賣。

    迎著一片貪婪的目光,他宣佈誰能去練兵場上把炮轟後留下的銅鐵碎片撿回來,就能得到一串「鉛片。這番話說到第二遍,孩子們已經一轟而散。魏斯覺得這筆買賣挺划算,幾百文錢換來的碎彈片有一大堆。他不得不又在村裡買了只藤筐,還雇了兩個村民把這筐碎銅爛鐵搬運上馬車。

    本地招來的僕人都感到奇怪,伯爵大人今晚一反常態,對一頓有燒鴨和雪利酒的豐盛晚餐棄之不顧。回到瑪拉特的別墅,他命令紀米德把一筐黑乎乎的東西從馬車上搬進二樓書房,又吩咐廚房給他端來咖啡和幾個雞肉餡餅。最後咪咪按照囑咐送進去一座點燃了6支澳洲蠟燭的燭台。書房門在她身後砰地關上了,這表示伯爵不希望受到打擾。

    魏斯戴上棉紗手套,掀起床單蓋到地板上,把從藤筐裡取出來的碎金屬件鋪在上面一件件清點。小孩們撿來的很多都是地道的廢鐵,鏽斷的馬蹄鐵,脫落的馬掌釘,車軸上掉下來的包鐵皮,火槍射出的鉛彈,這些廢物都被推到一邊。一小截管形殘片讓他很感興趣,那是黃銅做的,很像迫擊炮彈上的觸發信管,可惜其餘部分已蕩然無存。最有價值的收穫集中於筐底那些的大塊破片,他發覺幾乎可以用從中揀出的破片拼成一顆完整的圓錐體炮彈。所有破片中,炮彈殼底面整個兒地保存了下來。魏斯湊近蠟燭,翻來覆去地查看,赫然發現這塊鍋蓋大小的圓形金屬片實際上由一組三明治式的結構所組成——厚實的鑄鐵彈底下附著紫銅鑄成的同口徑圓板,銅板下邊則是一塊直徑略小的薄鐵板,燭光下,銅板邊緣清晰地顯現出膛線刻劃的留痕。在十七世紀的炮彈上發現可脹彈帶結構著實教魏斯大吃一驚,作為前美國陸軍的一員,他對有著類似設計的4.2吋化學迫擊炮彈可不陌生。

    藤筐翻了個底朝天,魏斯把每樣東西都仔細檢查了一遍,希望能找到一個完整的引信,但是一無所獲。他開始重新檢視破碎的彈片,破碎的彈壁厚度都很大,粘附著許多黑火藥燒灼後的殘渣,但無論內外表面很光滑,或許是鑄造後再用車床加工過。破片大小不一,總體而言彈體的破碎率不算太高。有塊特別大的破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約有四分之一顆炮彈的大小,比其它爆炸彈片更薄。弧形部和彈底面都已經炸掉了,靠近底面的內壁上,粘附著兩枚葡萄樣的彈丸,魏斯用鑷子扳了下來。彈丸是鐵質的,直徑與12號獵槍彈相當,表面十分粗糙。他靠近了燭台,那粗糙的表面是一層黑色的粘膠樣緻密物,在燭焰旁散發出少許刺鼻的氣味,像是瀝青和焦油的混合物。這種混合物將球形鐵彈粘連在彈壁上,或者是偶然的原因,火藥的熱力也沒有使之完全融化。他又從那堆廢鐵垃圾中找出了三十多枚鐵彈,它們和火槍發射的鉛彈很容易區分,都是12號獵槍彈大小,表面或多或少地粘有黑色的混合物。

    魏斯沉思了半晌,突然跳起來拉開房門。「咪咪!」他衝著樓下大喊道,看到自己的情報員兼女僕提著裙子蹬著樓梯跑上來,「去準備密寫墨水和密碼本」,他輕聲地囑咐。

    「大人,季風季節已經過去了,」咪咪提醒他,馬尼拉港裡的中國商船都已返回,僅有一艘沒裝好貨的福建船滯留在此,要等它回航起碼也是五個月以後的事。

    「我會把信件交給聖班托號送走。」聖班托號只是一條小型的卡拉維爾船,卻已經多次往返於澳門與馬尼拉之間。魏斯不久前還在酒館裡同它的葡籍船長把盞言歡,得知船上裝載了新鮮的蘇木和巴拉望燕窩,最近兩天內就會起碇返航。

    「今晚上別想睡覺了。只要報告能送到澳門情報站,無論是江還是上帝都無法挑剔我們的工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49
第二百一十八節 聖地亞哥堡

    這幾天早晨江山走進對外情報局辦公室的時間總比平時略晚些。而且他還養成了一種不怎麼引人注目的習慣,只要一坐下來,就會無意識地把手架在鼻子下,似乎手指上還殘留著些許好聞的香水氣味。

    局裡的秘書送來了等待處理的文件,按照不同的標籤放置在不同的文件筐裡。這是從政保機要培訓班裡調來的機要秘書,只負責工作。江山一直沒有購買生活秘書,他獨自一人住一間公寓,吃飯都在食堂解決。

    他閉了一會兒眼睛,以擺脫腦海昨晚纏綿的女性形象,然後拿起放在首層蓋著紅色戳記的文件袋,上邊的標籤表明這份文件來自澳門站。信件等級是特急、絕密。

    澳門站是對外情報局窺探東南亞歐洲人動向和保持與耶穌會渠道的一個主要窗口和通道享有第一等站點的位置。

    拆開用封蠟密封的牛皮紙口袋,裡面滑落出一份歐洲式的信函來。從上面那誇張的紋章他就知道這是蘭度的信件。

    裡面裝得信箋抬頭上印著精美的家族紋章,厚厚的足有一大疊。范那諾華伯爵的葡萄牙文寫得十分潦草,下面附著譯文:他在信裡用極其冗長的篇幅向純屬子虛烏有的下屬談論礦物學問題,喋喋不休地對在澳門訂造的採礦機械提出種種繁瑣至極的要求。江山略掃了一眼,將信紙翻過來,真正的情報就寫在背面。機要室譯碼員已經在紙面上塗抹了一層碘溶液,讓原本空白的信紙背面顯現出藍色的字跡,字母的組合排列都是經過加密的密文。

    除了原件,文件袋裡還有一份經過機要室譯碼整理後的打印稿。報告是用英文寫的,這是江山很熟悉的語言,就沒有翻譯。在信件裡魏斯詳細描述了他在馬尼拉的新發現——新建的炮兵射擊場,西班牙人已經擁有某種線膛炮,配有裝有某種引信的榴彈和榴霰彈。最後,魏斯謹慎地提出自己的推測:甲船。也就是鯖魚號上失蹤至今的穿越者,日裔美國人黑爾目前正在馬尼拉,並已成為薩拉曼卡總督極為倚重的首席軍事工程師。

    江山從頭到尾讀了三遍報告,放下手中的稿件。抓住辦公桌上磁石電話的搖把搖了幾下,拿起話筒:「喂……電話總台嗎……請接執委會……有誰在?……文主席?……好的,那就接文主席辦公室……」

    儘管公開露面的次數並不算多,范那諾華伯爵還是在馬尼拉上流社會裡引發了不小的波瀾。本地名媛都對他頗有興趣,有關伯爵的種種傳說是閨房茶會上最引人矚目的話題。這難免造成丈夫們,也就是殖民地官員和富商們的不快。大商人們尤其憎恨伯爵,因為他那種不事張揚的奢侈使他們一擲千金的暴發戶派頭變得一錢不值並且極為可笑。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到處宣揚伯爵是徹頭徹尾的騙子,其實是個從新西班牙逃出來的詐騙犯。可是在為準備聖伯多祿瞻禮而舉行的一次募捐會上,薩那夫里亞這番言論遭到了痛斥,「您總是習慣於以己度人。」來自澳門的耶穌會士這樣抨擊他。得到蘭度先生大筆捐贈的多明我會和方濟各會的修士們也異口同聲的參加了這一大合唱。薩那夫里亞發覺自己不但成為全城人的笑柄,還有淪為教士們敵人而成為異端的危險──據說宗教裁判員閣下對富有商人的信仰一貫是十分在意的,為了避免招來他們的目光,他只好對伯爵忍氣吞聲,因而暗地裡便加倍地痛恨起伯爵來。

    此番風波沒有對魏斯?蘭度產生任何影響。或者說他根本無暇理會這些瑣屑。他現在致力於拉攏殖民地軍官,邀請他們一塊兒打獵,在別墅裡設下本地從未見過的盛宴款待他們。這一切很快收到了成效,阿爾方索少校盛讚伯爵精良的馬匹與武器,以及他卓越的槍法。埃查蘇上校則沉溺在朗姆酒、大黃甜酒、雜果白蘭地和盛滿美食的瓷盤中樂不思蜀。特別是加入水果汁之後用井水鎮涼的朗姆酒,在馬尼拉的可怕溫度下簡直就是瓊漿玉液一般。既然耶穌會士都讚揚伯爵為捍衛主的榮耀而戰鬥的英勇,而且他又如此慷慨。那麼這個人就絕對是「自己人」,這是殖民地軍官們的一致看法。埃查蘇破天荒地寫了一封親筆信,邀請魏斯參加擲瓦球比塞。

    瓦球場其實是在聖地亞哥堡外的練兵場上圈出來一片土地,四周樹蔭如蓋,草地像毯子一樣厚實柔軟,泥坯燒製成的空心瓦球即使落到地面也不至於摔碎。早晨八點鐘。軍官們已經聚齊了,如同出征一般全身披掛騎著戰馬,威風凜凜地排成兩行。

    鼓聲雷動,首先出列的是埃查蘇部下的騎兵隊長皮拉爾上尉,魏斯身旁的一名騎兵立即迎上去。兩人展開一場精彩的追逐戰。皮拉爾上尉炫耀著騎術,靈活地避開追逐者擲出的瓦球,或用盾牌準確地擋開。從對面行列裡又沖出一騎人馬接應上尉,使剛才的追逐者轉眼成了逃跑者。魏斯縱馬而出,趕上去支援自己的同伴。一個個騎手相對著從行列中殺出,比賽最終演變為一場互擲瓦球的混戰遊戲。跟班們在後邊四處奔跑,手腳並用地撿起球交給主人,還得留神躲開馬蹄。這是個技術活。笨手拙腳的史力克被流彈一樣四處橫飛的瓦球命中了好幾次,倒在草地上,幸運的是居然沒被馬蹄踩中。

    遊戲在早上十點鐘鳴金收兵。伯爵顯然餘興頗足,又提出要參觀聖地亞哥堡要塞。他的要求理所當然得到了滿足,不過老上校在激烈運動了兩個小時後以後不免略感疲憊。他讓皮拉爾隊長作陪,自己表示了歉意之後就一溜煙的鑽回了兵營。

    「您這裡可真是涼快。」皮拉爾上尉吃驚地轉過頭去,發現伯爵正注視著他,帶著標誌性的,用來隱藏真實表情的露齒微笑。時近正午,熱帶的太陽開始吐出毒辣的白光,汗珠從騎兵上尉撲了粉的假髮下面滲出來,小河似地淌過臉頰。伯爵的耐心簡直叫他吃不消,似乎對要塞的每個房間,每個角落甚至每條下水道和通風孔都很感興趣,要細細端詳一番,而且還一直用著某種不太自然並且機械的步伐走路。皮拉爾不知道他的貴客正用步測法估算要塞的大小,炮位和防禦工事、營房間的距離,還以為伯爵可能是在騎馬時扭傷了胯部。

    他們一直登上了城堡的頂端,城牆的垛堞後邊,膚色黝黑,手持長矛的他加祿哨兵站在閃光的大炮旁邊。炮都是銅鑄的,配備四輪炮車。最大的有一尊42磅加農炮,被供奉在單獨的炮台上。從火炮的銅鏽看這門炮在這裡不少年頭了,但是引起蘭度注意的是一座帶有傾斜滑道的樞紐式炮座賦予它近180°的射界,這可不像西班牙人的傑作,魏斯仔細觀察了木製的巨大炮架和表面上包裹的鐵皮,鐵皮還沒有生鏽,說明它是新近製造出來的。魏斯將手舉過頭頂,在炮口中摸了一下,沒有膛線。配置在這可疑的炮架上的只是一尊普通的前裝滑膛炮。

    「您瞧瞧這個玩意。」皮拉爾上尉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不是爐灶麼?」魏斯發現炮台上每隔幾個炮位就有一座磚砌的火爐,「我認識旁邊的那玩意,那是中國人用的風箱。」

    「對極了,這是風爐。您見多識廣實在令我們驚訝。」

    「如果這是用來投擲手榴彈的爐子的話,我不明白為何要這麼考究的風爐?正常的做法不是架設一個火盆麼?莫非上校希望炮台上的士兵還能就此吃上熱飯,這不是個妥當的做法,會把他們都慣壞的。」

    「這下您可大錯特錯了,」上尉汗津津的臉上露出了蠢人在自以為是時常表現出來的故作高深微笑,「這是總督大人的傑作,是他聽信了那個日本佬的主意後搞出來的新鮮玩意。這個爐子上燒烤的既不是面包也不是湯鍋,而是炮彈。您見識過麼,開炮前得先把炮彈架在爐子上燒紅。」

    「沒有,第一次聽說。」

    「然後打出去就能讓目標燃燒起來──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哈,也許還應該把炮彈用香茅草裹起來,撒上點鹽和胡椒,變成一隻香噴噴帶的烤雞。再一炮發射過去,尼德蘭人和英國人肯定會衷心感謝我們的恩賜。您累了麼,我帶您下去吧。」

    蘭度心想這位上尉的見識著實有限,或者不如說他一直在這只能見識到土人低水平戰爭的菲律賓執勤的關係。燒紅的燃燒彈在歐洲可不是什麼特別新鮮的玩意了。

    不過也好,馬尼拉的保衛者們是一群菜鳥總比一群三十年戰爭的老兵來得有利於己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50
第二百一十九節 遊艇

   「謝謝,不過有勞您告訴我,那些風車是怎麼回事,它們一座連著一座,看起來像樹林一樣。」

    上尉疑惑地望瞭望泛著白光的海面,好半天才明白伯爵指的是甲米地方向。

    「那是甲米地要塞,啊,不,您說的肯定是船塢。風車也是日本佬弄出來,用來給船塢抽水。您喜歡這個?」

    「喜歡,」魏斯說:「少年時代我曾有幸遊歷於加那利群島,那裡是風車之鄉。所以這班景象教我看起來分外親切,您提到的日本人是怎樣的一位人物,我倒想見識見識。」

    「您見不到他的。他雖然是世俗人士,做派卻和苦修士、隱士差不多,除了總督和大主教大人誰也不見,連他那位經受了千辛萬苦才來到馬尼拉千嬌百媚的未婚妻恐怕都見不到他幾面──真是一位可憐的美人兒……」上尉的鬍子曖昧的翹了起來,「不過尊敬的阿爾方索司令官和他經常有來往,以後可以請他為您介紹。」

    「阿爾方索先生,這位可敬的人物缺席了我們今天的比賽。」

    「他有仗可打,」上尉的話裡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總督交給他四個連和一千個土著人去攻打班詩蘭的伊洛科人。那日本人也跟去了,負責照料他製造的大炮與火箭。」

    魏斯剛想跟著皮拉爾隊長走下炮台,忽然,一陣遙遠而模糊的槍聲被似乎風吹了過來,接著又是一聲。

    「怎麼回事?」皮拉爾拿起瞭望遠鏡,「從科雷吉多傳過來的,難道是燈塔船發出的信號?」

    兩個人用望遠鏡輪流觀望著,海面上反射的陽光極為熾烈,刺的人幾乎睜不開眼。只能隱約看見幾片白帆在地平線上閃爍。過了近一個小時,魏斯看見甲米地要塞上升起一團輕煙,傳來一聲炮響。

    「見鬼!有船闖入了海灣!」上尉叫了起來,他的雙手扶住垛口。「敲鐘報警!備戰!」

    哨兵敲響了警鐘。隨著警鐘長鳴,連隊的鼓手開始急促的敲起集合鼓。炮手從營房裡蜂擁而出。奔向炮位。步兵們也穿戴上鎧甲開始列隊。魏斯知道已經不適合留在這裡,他走下了樓梯。剛走出要塞,就瞧見驚慌失措得堂?巴西里奧騎著馬狂奔過來。

    「我派人到處找您,」港口稅務官氣喘吁吁地說。一邊不顧風度地摘下帽子揩汗,「聖母瑪利亞在上,瞧瞧您的水手做下的好事,您的遊艇會驚動總督大人的。」

    「堂?巴西里奧先生,用不著我教您面對一位爵爺應當怎樣說話!」魏斯傲慢的回答,「究竟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半個小時後,魏斯坐在一艘舢板裡向海灣中划去。稅務官癱坐在舵手旁邊,絮絮叨叨地談起一艘快船如何不顧科雷吉多哨船的警告闖入了馬尼拉灣,以「驚人的速度」在港灣內游弋。港內的巡邏槳船和戰艦沒有一艘能追上這條船,最後船上的水手同意讓一艘沒有武裝的小艇靠近。港務官員才得知這艘快船屬於伯爵。

    小舢板在槳手們的號子聲裡破浪前進,那艘把馬尼拉灣攪得雞飛狗跳的雙桅遊艇漸漸出現在眼前,優雅修長的黑色船身,漂亮的維多利亞式塗裝。隨著舢板的越劃越近,魏斯抬頭看見高處的桅盤裡有一件熟悉的武器對準了他們——打字機。

    舷牆和艉樓上,帶著步槍的水手各就各位,控制著四周的海域,威嚇那些土著的獨木舟不許靠近。

    水手們放下舷梯,魏斯從舢板裡爬了上去。當他踩到最後一級階梯時,一隻手將他拉上了甲板。

    「 back!」薛子良說。

    海圻號,或者按照為蠱惑西班牙人而新改的名稱——艾斯美達拉號,原先是香港船廠為澳門葡萄牙富商蘭代拉建造的私人快艇。一貫精明的工業口從不放過任何坑外銷客戶的機會,於是蘭代拉先生的訂單便從香港造船廠變成了博鋪造船廠絕好的試驗品。有人甚至提議把這艘遊艇造成雙體或者三體船。最後這些過於驚悚的建議還是被否決了。最後的船型基本脫胎於200噸級雙桅巡邏艇,採用已經成熟的鐵骨木殼結構。排水量略微減小,加大長寬比,為增強穩性,安裝了舭龍骨。但是,當船體基本完工,工人們正往船底釘上銅皮時,傳來不幸的消息:蘭代拉先生破產了,他的一艘商船在望加錫港外觸礁沉沒,另一艘滿載帝汶出產的珍貴檀香木的船成了荷蘭人的戰利品。

    自然破了產的蘭代拉先生無法清償餘下的四成尾款,完工度超過九成的快艇就成了企劃院的財產。

    海軍與農委會、特偵隊和遠程勘探隊打了不少嘴皮官司,終於如願以償地拿到這艘船,用於風帆訓練。條件是必須隨時聽從召喚執行執委會下達的要人和重要物資的運輸任務。香港船廠按照海軍的要求進行了大大小小的諸多改裝,為了讓海軍學員們熟悉不同的帆裝,雙桅縱帆的原設計最終演變為錢水廷所說的「」,前桅掛橫帆,主桅掛縱帆。一波三折之後,遊艇演變而來的風帆練習艦「海圻」在香港基地加入編入了海軍序列。至於日後它又改頭換面,搖身一變為範那諾華伯爵的私人遊艇艾斯美達拉號,在情報口聯合主導的行動中扮演角色,當時是不會有人想到的。

    「不要把船開進巴石河那條臭水溝。」魏斯說。

    艾斯美達拉號在湯都的岸灘附近落帆下錨,謹慎地與聖地亞哥堡發射熾熱彈的大炮保持著距離。湯都是另外一個時空裡菲律賓最大、人口密度最高的貧民區,現在則僅僅是巴石河北岸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雖然人煙稀少,但是漂亮的遊艇還是頗能吸引眼球,十幾條滿載貨物的獨木舟逐漸圍攏過來,黑黝黝的土著揮動胳膊,各種各樣聽不懂的語言嚷嚷著向船員兜售菠蘿、香蕉、芒果和芋頭。遊艇上的水手卻不為所動,只是把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企圖靠近者。利用兜售貨物的機會登上甲板搶劫船隻是馬來海盜們的慣用伎倆,往來於此的中國商船和歐洲商船都沒少吃過虧。

    巡邏艦艦長踩在小舢板頂端的木檔上,其身體前傾幅度之大,似乎一個趔趄就會落入水中。他卻始終保持這姿勢穩穩當當站在那裡,盯著愈來愈近的艾斯美達拉號。

    以一名飄泊過半個地球的巴斯克老水手的眼光來看,梭子魚一般頎長的快帆遊艇簡直就是個罕見的美人。不但比例完美,船隻的每個細節都做得十分精緻勻稱。

    三列槳巡邏艦驅趕走土著的獨木舟以後,就收起槳正面對著遊艇,停在兩鏈以外。下舢板之前,艦長吩咐艏樓平台上的大炮必須做好戰鬥裝備,兩舷的迴旋炮都要裝填好彈藥,一邊隨時開火。可是他的命令落了空,除了甲板下的槳手,所有當值或不當值的水手和士兵都湧上艏艉樓,甚至攀上已經落帆的桅杆觀望從這未見過的高桅窄身的奇特帆船。

    「烏合之眾,」薛子良衝著槳帆船上擠滿人的艏樓炮台揚了一下下巴。一個他加祿水手跨在船艏沖角的尖鐵上,毫無意義地揮舞著點炮用的火繩桿,該由他負責點放的大炮卻遠在身後好幾米處,炮口前也檔滿了人。「只要打字機轉過去,幾個長點射,這條可憐的破船就會變成浮動棺材,那幫白痴們准連個屁都來不及放。」

    舢板橫靠上遊艇,碰出輕微地幾聲悶響。巡邏艦艦長抓住側舷的繩梯,沒幾步就躍上了甲板,全然不顧同舟而來的兩名腦滿腸肥的港務人員還在繩梯上艱難晃蕩,直至被遊艇上的水手拉上船。艦長感到疑惑,這條遊艇的線形與眾不同,修長流暢而又十分平順,沒有高聳的船樓,沒有醒目的船艏像,也看不到常見的從兩舷一直延伸到艉樓的繁縟雕刻。只見到盤得整整齊齊的纜繩和一些用途不明的機械,還有照得出人影來的柚木甲板。

    向前走了兩步,他立刻就明白了甲板光可鑑人的原因。一隊赤著腳的水手,顯而易見是中國人,正跟隨拖動的水龍帶刷洗甲板;隨後撒上沙子,趴在甲板上起勁地用石頭打磨起來。眼前這些中國人和戎克船上那些萎靡邋遢的同胞截然不同,穿著整潔的藍色制服,衣領像荷蘭人那樣平翻在肩膀與後背上,纏著白色帽帶的圓簷草帽下露出短髮茬,精神十足卻很少說話,隨著水手長的哨聲整齊地動作。

    此情此景令艦長不由得一個勁兒地回想著自己的見習海員歲月,卻沒注意舷牆邊排水口的位置。水龍裡噴出的海水漫過甲板,一直衝到他的靴子上才發覺,他慌忙跳到一邊去避開髒水,沒料到直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4:52
第二百二十節 艾絲美拉達號

      范那諾華伯爵已經摘下帽子,略微欠了欠身算作致禮。「尊敬的丈夫們,諸位大駕光臨。實在令鄙人不勝榮幸之至。」伯爵卸去了打球時的騎兵裝束,穿上一套華麗的獵裝,身後站著的一位海員也許是船長,體格像北歐人一樣高大精悍,深棕黃色的皮膚顯然是熱帶陽光與海風長期熏炙的結果。他戴著假髮,身穿長襟衣,衣襟上綴著金色的雙排紐扣,飾有鐵錨和橡葉的三角帽夾在臂彎下,雙腳分立,身體挺直得如同桅杆。他打量別人的目光令西班牙人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是一個犯了過錯的少年海員,正膽顫心驚地在艦長面前等待領受處罰。

    「伯爵閣下,難道這是您的船?」或許是在舢板上晃蕩地暈頭轉向,一名港務辦事員愚蠢地問道。堂?巴西里奧狠狠地瞪住他。伯爵卻不以為意,伸手指向桅杆頂端,在那兒飄揚的旗幟上繡著蘭度的家族紋章,與馬尼拉遠近聞名的那輛紅旗馬車上所鑲嵌的一樣。

    風勢越來越大,浪花裹挾著耀眼的陽光高高躍起,在岸灘上、礁石上拍碎成雪亮的碎末。艾絲美拉達號拋了單錨,所有的帆都已落下,但依然隨著浪濤的拍打顛簸不止。魏斯走在搖晃的甲板上,就像在遊艇艉舷外的遊廊裡散步一樣自在。巡邏艦長對伯爵越來越好奇,原以為他只是一位騎士,行走在船上卻像個老海員。相比之下,港務官和辦事員已經落在後邊。而且得扶著舷牆來勉強維持平衡了。這個遠道而來的歐洲貴族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遊艇上沒什麼可看的。比起優美的船身線形,甲板以上從頭到尾呈現出一種驚人的樸素和整潔。似乎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快速地航行,靈活地規避敵人艦船的攻擊。彷彿這不是一艘遊艇。而是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的武裝快艇。觀看過甲板上的大炮後,巡邏艦長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您的船上只有兩門炮麼?」巡邏艦長問道,當伯爵按照他的請求,吩咐除去炮衣後,泛著黑色亮光的大炮讓他的眼皮急劇地跳動。整個遠東,他只知道澳門的葡萄牙技師博卡羅會用鐵鑄造重炮。當然中國人也用鐵鑄炮,不過那實在難以稱之為炮──巡邏艦長曾登上戎克船看過中國人的鐵炮。都是些既小又寒磣的爛鐵管子,談不上任何制式和加工,似乎是隨意的做個泥模然後用鐵水澆鑄就完事了。靠繩子馬馬虎虎地系在船舷上。不可能與眼前鑄造精良的大炮相提並論。

    「沒有迴旋炮和輕隼炮,您怎樣對付拉德斯龍海盜?他們的縱火船和快艇會潮水一樣湧上來。」

    伯爵轉回頭說了句話,戴假髮的遊艇船長大聲地用聽不懂的語言發出幾道命令。轉眼間就有四名水手奔上炮位,解開繫纜。扳動炮身下的幾個螺桿轉盤。伯爵的馬鞭揮向何處。炮口就隨之轉向那裡,抬高俯低,似乎那並不是粗重的大炮,而不過是柄隻手便可掌握的簧輪短槍。演示進行了兩次,證明艏部甲板上的短炮和船尾的加農炮都是地道的「迴旋炮」,只不過它們發射的並非2磅的小鐵球或者霰彈,而是毀滅性的24磅和68磅巨彈。

    「不論拉德斯龍還是馬來海盜,我這裡都為他們預備了最好的禮物。」伯爵用鑲銀的鞭梢指向68磅卡隆炮旁邊的彈藥槽。令人生畏的葡萄彈整齊地碼放在那裡。

    「閣下,您的戰艦如此精良。縱然在歐洲各地,最盛產快船的塞維利亞與熱那亞恐怕也是很難造成的。」即便艦炮瞄準的演練刻意避開了巡邏艦,西班牙人所受到的震懾仍然不小。任何一個對海戰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艾斯美達拉號這樣裝載大炮的快船,只要兩三艘便能從薄弱的艉部包抄攻佔一艘大帆船。而且魏斯的客人們還沒見識過68磅開花彈和燃燒彈的恐怖呢。

    「您說的很對,艾斯美達拉號是我的船,而我是一名軍人,我的船同我的劍一樣是服務於天主的武器。我很願意聽見您稱它戰艦。」伯爵傲然說道:「我的戰艦必須能快速地搶風航行,追擊馬來海盜的賊船;它要有足夠淺的吃水以利於深入暗灘密佈的盜匪巢穴,解救被掠為奴的基督徒。本地任何一種船都不合我意,所以我在香港的船塢訂造了艾絲美拉達號,當地另有一家工場為我製造採礦的機器,我設計了能靈活旋轉的炮架,命令他們製作出來。至於大炮是在澳門博卡羅丈夫的鑄造場裡訂購的。全部這些費用都出自我個人的收入。」

    「香港,您說得是那個現在在那些澳洲人手中的廣州外海的小島麼?」

    「正是,澳洲人在島上建立了很好的造船廠和鑄炮廠。他們非常善於製造機械,大炮尤其精良──可惜出再多的價錢也不肯出售。」

    「您倒是和澳洲人的關係十分密切!」稅務官不懷好意的說道。

    「當然,」蘭度傲然的摸著自己的鬍子,「我這樣有身份的爵爺,天主的忠僕,走到哪裡都會受到歡迎,更何況澳洲人是一群拜金教徒!」

    說著他拍了拍自己腰間的絲絨錢袋,裡面響起了清脆的叮噹聲。甲板上立刻響起了一陣笑聲。

    蘭度繼續說道:「澳門的耶穌會神父們提出過,要為建造這艘船發起募捐,讓其在澳門外海巡邏捕拿海盜之用。我倒希望馬尼拉的紳士們能夠籌集到這筆款項——如果能募得到的話。只消再有兩三艘艾斯美達拉號,組成一支小艦隊交給我統帶,凶悍狡猾的摩洛人划艇隊將被徹底毀滅,侵擾宿霧和米沙鄢的異教匪徒們只能束手就擒。到那時,天主的光輝,陛下的榮耀必將映照從馬六甲直至馬魯古的整個東方群島。」

    堂?巴西里奧帶著半是驚詫,半是懷疑的表情望著伯爵。巡邏艦長則激動地緊緊握住他的劍,「啊,墨邱利號同樣是條裝備精良的好船,可是薩那夫里亞丈夫的頭腦裡絕對誕生不出您這樣高尚而偉大的想法。」

    「這位尊貴的丈夫所指的,」伯爵對堂?巴西里奧說:「一定是您的摯友堂?薩那夫里亞閣下的海上宮殿嘍?」他轉回去繼續聽巡邏艦長說話,丟給滿臉尷尬之色的稅務官一個後腦勺。

    「……東印度王家殖民的艦隊裡,也找不出比它更快,更華麗的三桅帆船,薩那夫里亞丈夫花了很大一筆錢聘請果阿第一流的造船師迪亞哥?路易親自督造出來。它的索具和帆也是最優良的,趕上好風一個鐘點能走兩到兩個半裡格……」

    「但是一陣大點的側風就能掀翻它。」戴假髮的遊艇船長突然插話進來,他說的西班牙語聲調挺奇怪,不過還算聽得明白,「在船舷上雕樑畫壁,豎起阿波羅、密涅瓦、涅普頓之類的大得嚇人的雕像,只會徒增無用的重量,降低速度,讓航行變得更不平穩。」

    「嚯,馬里奧,我的好船長,」伯爵說:「您真見識過堂?薩那夫里亞閣下的海洋快車?看在仁慈的聖母的份上,您沒有冒犯他的船吧?」

    「閣下,我們進入海灣,剛從馬嶼和修女嶼一側駛過,那條三桅船就跟了上來。」馬里奧船長不時摸摸頭上的假髮,好像生怕它被風吹落。「我肯定它就是您說的船,船頭船尾滿是鎏金的雕像,活像那些炫耀富裕的中國女人,頭髮上插滿金光閃爍的首飾,卻連路都走不穩。它的船長可能把我們當作海盜,升滿了帆拚命地在後面追趕。」

    「那您都做了什麼呢?」

    「我下令圍繞三桅船轉上一圈,以便於那位不長眼珠的船長對您的旗幟能認得清楚些。它還是企圖攆上我們,連副翼帆都全掛了出來,最後當然被甩掉了。水牛怎麼可能跑得過駿馬?」

    「好啦,看看您,讓貴客們都嚇得不輕。親愛的馬里奧,堂?薩那夫里亞閣下若聽到你這般形容他的寶船,恐怕會動用朱庇特的武器將你我轟成粉碎的。」伯爵一直踱步到甲板後部敞開的艙口旁才停下。他從腰上解下一個沉甸甸的絲綢口袋拍了拍,發出金幣清脆悅耳的碰響:「稅務官閣下,我以我的名譽向您擔保,這艘180噸的小船上沒有裝載任何準備在馬尼拉出售的貨物。可我還是準備遵從總督閣下的法令,繳納每噸12銀比索的停泊稅。您與您的同僚可以檢察每一間艙室,每一處角落,查驗我的話中是否存在不實。」

    堂?巴西里奧窘迫至極,帽子在手裡幾乎都要揉碎了,他只能低頭折腰,顛三倒四地讚美伯爵具備寬恕的美德,反覆表達著歉意並且一再宣稱:伯爵的私人遊艇艾絲美拉達號在馬尼拉停泊,無需檢查,更無需繳納商船的一切稅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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