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15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0 11:10
第一百五十一節 烏雲匯聚

  澳洲歷七月二十七日這天,天熱得像下火。田裡據說熱死了人。大崀圩圩場上預備著第二天“金盆洗手”會上用得酒菜壞了大半,都給倒了,弄得好久都沒開葷的嘍囉們一個個搖頭,私下裡說著日子選得不好。被頭目聽見了吼了幾聲也不敢言語了。

  雖然天氣熱,“金盆洗手”大會或者叫“改編大會”照舊按部就班的準備著。圩場上搭起了戲台――據說這叫“主席台”,上面搭著涼棚。圩場兩側也搭了一溜竹棚:據說都是給三山五嶽的好漢和澳官府的人觀禮用得。畢竟孫大彪也是綠林中有字號的。

  大崀圩裡的嘍囉鬧哄哄的聚集了好幾百人。孫大彪其實自己的骨幹只有七八十人,另外大約不到一百人是散居大崀圩裡外各處的“居家土匪”。如今他派人出去四處蒐羅:只要是跟著孫大彪的字號幹過得,有點瓜蔓的,都被叫來了湊數。言明只要來點個卯,一人給兩斗糙米,外加一身新衣服。說是新得,也就是舊衣服補綴好了又染了染,瞧著新,布身都糟了。下面的人都罵娘,說管事的中飽私囊。

  可就這麼一句話,一件破衣服,孫大彪就召集了二百多號人。穿上了“新”號衣,還發了刀槍,看上去倒也像那麼回事。他也不避諱這個--自古江湖好漢招安,點驗人馬都是有虛報注水的:誰不願意自個名下的兵額多幾個!就這招安之後頭一個月的恩餉也能多落幾個。別得不說,大家都說澳洲人馭下最厚,不但按時發餉,平日裡的吃穿用度也不是等閒官兵可比的。就說如今給澳洲人當兵的瑤蠻,還不是正牌子的伏波軍,沒多少日子一個個就紅光滿面了。不少人心裡都打著算盤,真要給澳洲人收編了吃糧當兵也不失是個出路!

  孫大彪一副樂悠悠的模樣,時不時的在大崀圩上轉悠,態度也比過去的好了許多,見人就打招呼,就差扶老婆婆過馬路了。百姓都覺得詫異:這孫大彪是吃了什麼藥?

  到得二十七日傍晚,從永化開來的國民軍陽山第二中隊就到了大崀圩,卻並不開到鎮上,而是全部露宿在圩外。除了中隊長進鎮和孫大彪敲定了明日“改編大會”的關防、集中細節之外,再無其他。宿營之後不論水、柴一律自辦,圩內送去的犒勞只留下了大米和蔬菜,其他一概不取,連難得的酒肉都給退了回來。這做派讓鎮上不少人暗暗咂舌:這樣的人馬,只聽說過,沒見過!

  第二天一早,大崀圩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各路賀客不斷湧入,辦事的圩場不多片刻便擠滿了賓客和圍觀的百姓。從縣裡各處找來的跑大棚的廚子,渾身油汗,站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旁,一邊烹調菜餚,一邊大聲的叱罵著手下的幫工和學徒,要他們幹活“利索”些。整個大崀圩上空都瀰漫著一股食物的香氣。讓終年不得肉食的貧苦百姓們不由得暗暗吞嚥口水。

  高台上已經放上了張八仙桌,鋪上了考究的彩繡絨桌布,上面放著一隻金色的洗盆――自然這並不是金的,而是個銅臉盆。特意用磚頭粉擦得鋥明瓦亮。

  八仙桌前設有香案,供著瓶爐三事。此刻已是香菸裊繞。

  孫大彪此刻正在內宅中端坐。天氣很熱,他只穿著件貼身小衫依舊是滿頭大汗。因為要秘議,身邊連個打扇的僕役也沒有。只有畢軒盛一個人在。

  畢軒盛穿戴得整整齊齊,一副心靜自然涼的鎮定模樣,實則已是汗濕重衫,強作姿態罷了。

  他今天在這裡,表面上是奉馮海蛟之命,實則卻是由詹喆堃掌控。詹喆堃這個不動聲色貌不驚人的“贊畫”今天要在大崀圩唱一出什麼戲,連畢軒盛也並不完全知曉。而他的任務就是保證眼前這個陽山土霸按著戲本子去演。

  然而孫大彪卻開始顯得有些心神不定起來,場面上尚且撐得住,但是到了內室,卻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畢軒盛其實心裡也在發虛――澳洲人的厲害,他是親眼見識過的,不過他既然要做一番大事業,就不能先氣虛了,不但不能氣虛,還得給這孫大彪打氣。

  “畢先生,您說,今天這事靠譜麼?”孫大彪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個他已經想問了很久的問題。

  畢軒盛毫不猶豫的回答:“自然是靠譜的。”

  “可我總覺得有些虛……”孫大彪摸著自己的腦袋,“您老是讀書人,大局自然看得比我透徹。不過,如今這永化那邊的一個中隊已經過來了,到時候這縣長再帶一個中隊來,我這裡實打實的人馬可就不到二百人……”

  “就算您老真有四百人馬,莫不成能吃得下髡賊的二百人麼?”畢軒盛說,“硬拚必敗,唯有智取。”

  “可是你們那法子……”孫大彪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可惜了我的大崀圩!”

  “大崀圩姓不了孫了,您老可惜作甚?”畢軒盛道。

  “話是不錯,”孫大彪道,“不過這裡我的祖產甚多。這回就算是成了事,這些祖產也都灰飛煙滅了……”他說著,眉毛不住的顫抖,想來是肉痛之極。

  “呵呵,您老別光顧著盯著眼前這點東西呀。只要逼走了澳洲人,這大崀圩不還是你老的產業?再說可還有縣城呢。雖說當初被瑤人洗劫了一番,澳洲人來了這些日子,市面恢復了不少,還有澳洲人從外地運來的糧食財貨……你算算,少得了麼?”

  “這我信得。”孫大彪悶悶不樂,一點也沒有被他描繪的大餅說打動,“我是怕一擊不中,這計策就露餡了……”

  “就算一擊不中,這王初一和陽山的澳洲人也會亂了陣腳。”畢軒盛信心滿滿的模樣,“從這裡要跑回縣城去,就算騎馬也得半天時間,且不說詹老爺已經安排了好漢在半道劫殺,就算他們能跑到縣城,陽山縣城也早被我們拿下了。”

  雖然他一個勁的給孫大彪鼓氣,可是孫大彪已經眉頭不展。畢軒盛生怕他壞了事,叮囑道:“到時候不用老爺做什麼――您只要按照江湖規矩金盆洗手便是。其他的事自然有人來辦!”

  眼瞅著日上三桿,有嘍囉來報:縣裡的隊伍來了!

  孫大彪一激靈,道:“來了多少人?王縣長來了沒有?”

  “縣長的轎子就在隊伍裡,人大約來了。”嘍囉稟道,“大約來了一百多人,都有兵器。看模樣,是縣城裡的瑤人的隊伍!”

  “縣城裡瑤人的隊伍”就是陽山的暫編第一中隊。這個中隊雖然成立不久,訓練裝備都很低劣,但是因為是瑤民組成的,所以在大崀圩頗有知名度。

  這澳洲人的王縣令還真有些謀略。畢軒盛心道。孫大彪和永化的瑤民素來仇視,彼此間攻殺也不止一回了。現在澳洲人帶著瑤民隊伍前來,若有風吹草動,這些瑤民肯定會和孫大彪的人馬拚命。

  “快!打水來,我要洗臉更衣。”孫大彪一迭聲的叫道。他似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麼,振奮起精神來。

  王初一帶著暫編一中隊天沒亮就從縣城出發了。趁早趕路,暑熱尚不蒸人,快到大崀圩地界,卻見天上的雲量漸多,空氣悶熱的喘不過氣來。負責帶隊的尤辭仁看了看天氣,覺得可能會下雨,便催促隊伍快走。永化的瑤民爬山走路是長項,雖然天氣炎熱,但一路走來也無人掉隊,只是因為天氣實在太熱,發下的鎧甲和武器都卸了下來,用扁擔和背簍或背或挑。看得王初一和尤辭仁等一干歸化民幹部直搖頭。要不是瑤民和孫大彪、馮海蛟這些人有深仇大恨,這樣的隊伍的戰鬥力其實是很靠不住的。

  隊伍一路來到大崀圩外,先期抵達的第二中隊的中隊長已經來迎接了。

  尤辭仁並不廢話,命令道:“你立刻帶著隊伍進大崀圩,將各處街道路口和四個寨門全部控制起來。你自己帶一個排,在十字路口待命。”

  “是,科長!”中隊長敬了個禮,“圩場周圍呢?我看那邊集中了不少了孫大彪的嘍囉。要不要派一個排過去?”

  很顯然,中隊長對瑤民中隊的戰鬥力也不是太放心。

  “有多少人?有武器嗎?”

  “二百多人,全部徒手。”

  這個數字和他們之前蒐集到的情報差不多:孫大彪的實力眼下只有不到二百人。至於多出來的人肯定是臨時拉得壯丁來壯聲勢的。

  按照事前的約定,孫大彪的人馬要全部徒手集中到圩場上接收點驗,武器則專門集中在孫大彪名下的一處貨棧內,另行點驗。

  “武器的情況你看了嗎?”

  “今天一早已經查勘過了,都按照約定堆集在貨棧裡。”

  “你不用再派人過去了。你自己的人也不多。”尤辭仁考慮了下,“有瑤民中隊,護著王縣長沒什麼問題。你要多加警惕,時刻注意有無可疑情況――特別是鎮外!”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5 17:26
第一百五十二節 圖窮匕見

  王初一並不緊張,問道:“青蓮圩那邊有消息嗎?”

  “還沒有消息,不過我已經通知縣裡,讓他們一接到陣煥抵達青蓮圩的消息就馬上派人過來通知。”尤辭仁比較不放心青蓮圩,專門派了細作在青蓮圩外監視馮海蛟的動向。就目前看來,馮海蛟尚無異動。

  如果馮海蛟有異動,就算陣煥的山地連沒有及時趕到,從青蓮圩到這裡,正常徒步行程也需要五六個小時,大隊人馬開進更得得一天的時間。所以孫大彪若是和馮海蛟有什麼勾結,想在這裡夾擊的話,他的人馬必須提前一天開出來才行。

  現在青蓮圩既無異動,不管孫大彪作何打算,顯然馮海蛟並無異常。王初一和尤辭仁都放了心――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兩股人馬合流。

  “走,我們進鎮!”

  孫大彪帶著大崀圩全鎮“賢達”正在寨門口恭候,看到王初一的轎子過來,孫大彪領頭,各路“賢達”呼啦啦跪倒一片,孫大彪重重磕了一個頭,口稱“草民”。

  他這般恭敬,王初一倒不好不理不睬,揭開轎簾道:“不必多禮。”

  “是,請王老爺先移步龍母廟。那裡已設好了茶水。”孫大彪態度恭敬萬分。

  王初一點點頭,他已是滿頭大汗――坐著轎子在這大太陽底下趕路,簡直就是大蒸活人。且不論這孫大彪葫蘆裡賣什麼藥,先找個地方歇息下喝口水要緊。

  大崀圩的龍母廟就在圩場旁,並不起眼的三間正房院落的廟宇。唯一的亮點便是正對廟門口戲台――這也是今天孫大彪金盆洗手的地方。

  尤辭仁進得鎮來十分警惕,四處張望,然而並不見什麼異樣。天氣炎熱,街面上行人稀少,這裡因為不久前才被瑤民洗劫過,尚在修繕的房屋七零八落,看上去垂頭喪氣。他仔細看了看,並未發現什麼特別之處,關鍵的交通節點也都被二中隊的人提前控制了。

  一行人到得龍母廟,才發覺全鎮的人似乎都集中到了這裡。圩場四周的涼棚內外人山人海,足有好幾百人,男女老幼,擠擠挨挨的都在看熱鬧。看到澳洲人帶來得是瑤民中隊,圩場上的人群一陣騷動。

  “你告訴盤天順他們,要彈壓好自己的手下。”王初一揭開轎簾,低聲道,“這裡漢瑤矛盾很大,萬一鬧出亂子來不是鬧著玩得。”

  “是!”

  轎子在瑤民中隊的護衛下一路抬到了龍母廟,王初一下得轎子進到正殿裡,拈香敬神,這才在神案旁的新設的座位上端坐下來,這邊孫大彪的管家早已準備好洗臉水和茶水,恭恭敬敬的端了上來。

  尤辭仁一面佈置關防,一面帶著人在圩場上轉了一圈。來得人雖然多,但是看得出多數都是看熱鬧的百姓,並無什麼綠林好漢一類的人物。有那麼一些帶有明顯綠林氣息的,都聚集在幾個棚內,陪同的管家說:這些都是孫大彪的“朋友”,這次特意來觀禮的。

  既然是“朋友”,大約也是各路土匪。尤辭仁心想,這倒是個把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因為回來便低聲關照手下,盯住那幾個棚裡的“賓客”――等散會之後在路上把他們逐一拿下。

  這邊孫大彪也沒閒著,王初一一到龍母廟,他便立刻帶人過來,又是請安又是獻茶,還把前面王初一許諾他的條件車軲轆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王初一不耐道:“孫老爺,這些條件既已許了你,元老院自然是說話算數的。只是自此之後你的人馬就要為元老院赤膽忠心的效力了。莫作他想,自然保得你平安富貴。”

  “是,是,小人明白!這都是托王老爺您的福,”孫大彪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禮單來,“這是小人進獻的一點意思,還請老爺笑納。”

  王初一沒有接他的禮單,皺眉道:“孫老爺,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元老院是有紀律的,這樣的私下餽贈,我是不能受得。”

  “是,是,王老爺您清正廉明,不過這份禮物是小人獻給元老院的。”

  聽說是進獻給元老院的,王初一這才接過禮單。要說上面的東西也無甚出奇之處。不過是茶葉、山貨、皮革之類土產,另有五百兩白銀和五百匹布。

  都是用得著的東西。王初一心想。他當下將禮單收下,道:“既然是獻給元老院的,我就先收下了。過幾日,讓縣裡給你開一份收據。”

  “是,多謝老爺!”孫大彪笑得臉上開花,似乎是有了莫大的面子。他說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時辰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就此開始?”

  “嗯,開始吧。”王初一的將茶盞放下,起身道。

  陽山縣城。

  日近中午,街面上幾乎沒有行人。各家買賣都開著門,卻全都有氣無力的掛著竹簾。縣城即遭洗劫,如今往湖南的商路尚未恢復,各家買賣都是元氣大傷,有的已經想歇業了,只是因為新來的王縣令幾次召集商人們會議,允諾免徵商稅和豁免各種雜稅才算勉強說服商人們開門營業,只是這營業蕭條,半天也等不來一個客人。天氣炎熱,從老闆到小夥計,一個個都昏昏欲睡。

  這會城裡唯一熱鬧的地方,便是縣前西街的一處宅邸――正是孫大彪新近在縣城裡購置的。自從他購下這處宅邸,又高價將鄰近的宅院、店舖買下。大興土木,擴建房屋,營造花園,每天在工地上的小工足有幾十號人,日日嘈雜不堪。

  中午時分,工地上的小工照例三三兩兩的出來,帶著工具往西門附近的一家飯鋪而去――工匠們的一日三餐都在那裡解決。這種場面自打孫大彪開始在縣城裡蓋房子起就是這樣。街面上執勤的國民軍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儘管今天因為羅科長專門提升了警戒級別,大家也不以為意。只是在孫宅工地旁執勤的國民軍人員增加了不少。

  張天波此刻正在陽山西門關廂的一處茶棚裡,心不在焉的喝著茶,時不時的偷偷張望街道。他這個隊長其實是個光桿司令,所謂偵緝隊倒是有二十多個留用的快班衙役,但是這些人都由治安科直接指揮,根本不受他的調遣。羅奕銘也信不過他,不給他差事。招安的事成了之後,他便沒了活幹,天天在街道上閒逛。已然沒了過去的威風,就是別人招呼他,也是一股子蔫勁。

  縣城裡人人都知道張天波如今吃了癟,在澳洲人手下不得意了。因而不但過去的種種好處再也沒有了,當年吃了他虧的人,雖不敢公然拿他怎麼樣,但是路上只要遇到,都沒有好話好臉色,有的還公然揪住他,要和他說理。張天波一概避讓,全都忍了過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既然上了馮海蛟的船,就乾脆干票大的,徹底的賭一把。

  他又偷眼瞧了瞧西門。因為治安不靖,陽山縣的各座城門並非從日出開到日落。現在是夏季,白晝很長,但是縣城上午八點才打開,下午五點就關門了。城門也照例只開半扇,以便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能及時關閉。

  城門口執勤的,是一個班的國民軍。這會正是吃飯的時候,有火頭兵挑著擔子過來正在分飯菜,不遠處飯鋪裡的工人或蹲或站,圍繞裝滿蔬菜的大木盆悶頭吃飯。

  正吃著飯,忽然有人驚叫一聲:“起火了!”

  張天波心中一動,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抬頭往東看去:果然,孫大彪宅邸的工地上已經冒出了一股黑煙。

  工地上原本堆滿了竹、木等建材,這會又澆上了桐油。夏季天乾物燥,縱火之後不過短短幾分鐘,火勢便不可遏制的擴展了開來,烈焰衝天。

  街面上的哨子響了起來,街道上執勤的國民軍都亂了起來,不少人往工地跑去。城門口的哨兵亦有幾個跟著從卡子裡出來,站到街面上張望起來。

  “動手!”張天波猛得站了起來,將手中茶盞往地上一摔,從懷中拔出匕首,大吼一聲朝著城門口衝去。隨著他的信號,原本在吃飯的二十多個小工也一起拋下飯碗,拿起手邊的鐵鍬、扁擔、鋤頭往西門口湧去。

  距離張天波最近的一個國民軍正端著飯碗張望,此刻完全愣住了,眼瞅著張天波齜牙咧嘴,滿臉猙獰的揮舞著匕首衝過來,他驚叫一聲,將飯碗猛得朝著張天波砸了過來,反身便跑,卻不了腳下不穩,摔了一個結結實實。張天波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去,一腳踏住,揚手一刀便將其結果了性命。

  其他幾個出來看熱鬧的士兵倉猝間亦來不及反應,被湧過來的土匪亂棒擊倒,瞬間便沒了氣息。

  土匪們在衝進城門的時候被拒馬稍微攔阻了片刻,這寶貴的十幾秒救了剩下的士兵的命。執勤的班長舉槍便射,擊倒了一個土匪,趁著土匪慌亂的瞬間,剩下的人立刻退進了城門內的藏兵洞。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06
第一百五十三節 兩頭開花

  幾個土匪揮舞著武器想趁勢衝進藏兵洞,雙方在洞口展開了一場難以施展手腳的混戰,最后土匪還是在武器上吃了虧,被守在洞口的士兵用刺刀趕了出來。在混亂中,藏兵洞裡的士兵開火了,門洞裡頓時硝煙瀰漫,土匪們慘叫著亂哄哄的從門洞裡逃了出來,只在門洞兩邊步槍打不到的地方守著。門洞內地方狹小,國民軍人數又少一時間也衝不出來。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張天波大急,城門若不能奪下,外面接應的人馬便衝不進來。這奪取縣城的“妙計”也就落空了。他知道城中虛實:羅奕銘手下只有不到一百人,加上文職的歸化民和“附逆”的留用人員,也不過一百四五十人。這些人又分散在縣城四處,不足為患。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答應了作為“內應”,“按計行事”。

  按照詹喆堃的計畫,張天波和工地上的二十多個悍匪在城中為內應,在工地縱火造亂,奪下西門,接應城外的大隊人馬進城,一舉奪下陽山縣城。

  要達到瞬間奪城的目的,一是要有突然性,二是雙方在時間上要契合。眼下卻打成了一個僵局。張天波耳聽著街道上哨子聲此起彼伏,知道用不了多久羅奕銘就會帶著人反衝過來。情勢便會瞬間逆轉。

  他趕緊跳出來道:“快!點火,拿煙薰他們!”

  幾個土匪趕緊點燃了幾捆被拋下的柴火丟到了藏兵洞口,又往上面丟了幾張爛草蓆,頓時整個城門洞裡煙霧瀰漫,連土匪都待不住了,全都跑了出來。這邊濃煙灌入,藏兵洞裡亦待不住人,士兵都在嗆咳,下士知道情況不妙,再待下去必死無疑,大喝一聲道:“大夥不要慌!背靠背,一步步挪出去,千萬不要跑!”

  當下他們三人一組,結成三角陣,挺起刺刀。忍著嗆人的濃煙,一步步的從藏兵洞裡挪了出來,外面煙霧稍淡,就有土匪怪叫著撲了上來,這邊早有防備,三角隊形護持的密不透風,連著刺倒了三四個人之後便再也無人向他們衝來了。

  張天波一看情勢不妙,趕緊衝出城去,拿出煙火信號燃放起來――此刻城門未閉,城中的援兵也沒有趕到,只要城外埋伏的接應人馬及時趕到,尚有勝算。

  然而他的三個煙火信號連發,城外的大道上卻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張天波大急:莫非接應時間上出了紕漏?!這可是掉腦袋的事!一時間他急得渾身是汗,正想返身回去看看情形如何,忽然城內一陣亂槍轟鳴,從門洞裡跑出四五個土匪,一個個驚魂未定。為首的看到他還在發愣大喊道:“張爺,快跑吧,髡賊打過來了!”

  張天波知道形勢不妙,拔腳便狂奔而去。

  大崀圩。

  孫大彪從戲台下的椅子上起身,向著週遭的賓客們拱了拱手,又專門向端坐在戲台上主賓位置上王初一拱了拱手,這才緩步走上戲台。

  聽了澳洲人好長一篇講話的賓客和百姓們早就不耐煩了――這大熱的天,就算在涼棚下也不見得能涼快到哪去。眼瞅著“戲肉”要登場了,原本有些喧鬧的圩場頓時安靜下來了。

  戲台正中的桌上的銅盆裡已經注滿了水。孫大彪來到台上,先對著正殿拈香禱告,在香爐內插上三支香。靜待片刻,早有人另外端來了一隻香爐,裡面密密麻麻的插滿了已經燃著的線香。

  孫大彪口中唸唸有詞,但是因為距離遠,大家聽不清他在念什麼。不過綠林同道們卻知道,他念的是“拔香辭”。綠林中人若要洗手上岸的,得到首領和同夥的同意之後,就要照這麼來一出:每念一句,就從香爐裡拔掉一支香。香共五十六支,辭共五十六句,要一字不漏,一字不錯的唸完,最後一支拔掉就算是洗手上岸,就此退出綠林了。孫大彪貴為一方首領亦不能免俗。

  孫大彪的詞唸到第五十六句,拔去最後一支香,四下里頓時鑼鼓喧天,舞獅、舞龍紛紛出動,在戲台前戲耍。孫大彪面帶微笑,緩步走到銅盆前,將手浸入盆中,稍稍洗濯便將手提起。頓時銃炮齊鳴,震得王初一耳膜都疼,正想問問還有多久才能結束這套儀注。忽聞有人尖叫一聲:“走水啦!”

  原本在這喧鬧異常的圩場上,連面對面說話都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聽清,然而這一嗓子卻是出奇的淒厲,堪稱聲嘶力竭。唬得王初一等人一個冷顫,循聲望去,只見一道黑煙已從鎮子東邊冒了起來。

  圩場上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孫大彪大聲道:“王老爺!走水了,請您老下台暫避,我去看看就來……”說著一閃身三下五下直接竄下台去,混入人堆之中不見了。

  尤辭仁忽然反應過來了,暗叫:不好!立刻抽出手槍,大喊道:“快,保護縣長!”

  他這一聲喊得正及時,正當衛兵把王初一推倒在地的時候,從正殿屋頂上連著響起了兩三聲銃炮聲,台上的人,不論是大崀圩的“賢達”還是王初一帶來得人,瞬間被打倒了一片,連尤辭仁也受了傷,臉上手上都被鐵砂打破,血流如注。

  王初一受傷較重,不知是被什麼打到,身上血流如注。

  “快,保護縣長突圍!”尤辭仁此刻已經完全明白,這是個圈套!誰也沒成想,孫大彪居然會在他的老巢裡,冒這樣的大不韙,向縣政府動手!

  眼瞅著已經負傷的縣長,尤辭仁急得雙眼冒火,指揮瑤民中隊護住戲台,以免被敵人趁亂衝散隊伍。

  圩場上此刻已經是亂作一團,雇來充數“點驗”的和看熱鬧的百姓在慌亂中擠作一團自相踐踏。滿地都是驚叫逃跑的人群。而那些化裝成賓客的嘍囉們,此刻揮舞著刀槍朝著戲台這邊逼近過來。還有不少人爬上了鄰近的屋頂,在上面居高臨下的放銃射箭。

  在戲台周圍警戒的是瑤民中隊,他們人數不少,然而猝不及防,一下就傷亡了十多人。瑤民中隊缺乏訓練,組織性紀律性甚差,遇到突然襲擊之後處在外圍的一部分人一哄而散,隨著人群四散奔逃。只有核心部分的幾十人按照事先的命令,牢牢的護衛著戲台,有些人已經和衝上來的土匪交上了手。戲台周圍刀光劍影,不時發出垂死者的慘叫聲。

  盤天順帶著瑤民奮力拚殺――因為嫌熱,不少人沒有穿帶來的鎧甲,因而在第一輪搏殺中便有了不少傷亡。好在土匪也沒有鎧甲,雙方半斤八兩,瑤民和大崀圩的土匪有深仇大恨,因而交起手毫不含糊,個個奮勇當先。一時間倒也沒落下風。

  尤辭仁派了兩個警衛將王初一架到了戲台下,這裡已經成了刀光劍影的戰場,不但土匪們朝著這裡衝殺,還有人圩場周圍的房屋中向戲台射箭。更有人放起火來。這裡已有半個多月未下雨,天乾物燥,房屋又多數竹木的,一點就是上好的乾柴,瞬間火光熊熊,煙霧瀰漫。

  再看四周,整個大崀圩已經是濃煙四起,火光熊熊。尤辭仁知道,這回事前大了!孫大彪不惜火燒大崀圩,顯然已是鐵了心要和元老院幹到底。眼下全鎮各處起火,自己事先做得安排便全不管用。分散在各處的第二中隊的因為這場大火很難快速集結並且投入戰鬥。他們過去做得預案是控制鎮上四門和交通要道,便可迅速平息任何暴亂。然而孫大彪這一手,完全就是玉石俱焚式的。他根本不在乎分散在各處的二中隊士兵,而是集中全部力量圍攻王初一,企圖將這位澳洲縣太爺一舉擒殺。

  “王縣長,咱們現在只能衝出去再說了!”尤辭仁大聲道。

  眼下情況不明,很難說敵人到底有多少實力,還有沒有安排有後手,穩妥起見,唯有先撤回縣城。

  王初一隻覺得渾身發軟,頭暈目眩,知道自己受傷不輕。然而他此刻想到招安大計完蛋,不但辜負了首長的信任,連帶著還拖累了一大批同志,不由得心如刀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時間有了輕生求死的念頭。

  “縣長!縣長!縣長?!”

  在尤辭仁的連聲催促下,王初一才略略回過神來,勉強道:“我們都走,二中隊怎麼辦?”

  “給他們發信號,讓他們各自衝出去!”尤辭仁大聲說著。第二中隊分散在全鎮各個要點,眼下全鎮大火,煙霧瀰漫,道路也不知道是否通暢。要他們集結到龍母廟反而徒增傷亡和變數,不如叫他們各自撤退。

  信號兵隨即點燃了三發代表全體撤退的綠色信號火箭。尤辭仁一揮指揮刀,大喝道:“大家隨我衝出去!”

  盤天順此時抖擻精神,揮舞著大刀帶著瑤民士兵衝殺在前,尤辭仁帶著十多個衛兵緊隨其後,輪番開槍射擊來支援盤天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06
第一百五十四節 突圍逃命

  尤辭仁指揮士兵突圍,他一會在前一會在後,大聲叫喊著,揮舞著指揮刀和手槍鼓舞士兵們蜂擁衝殺。

  十多分鐘的交手戰,這邊已是人人浴血,盤天順渾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土匪的,他年歲雖大,廝殺起來卻不含糊,提著一柄大刀左衝右殺,很快就帶著人殺開了一條血路。

  圍攻過來的土匪雖然人多勢眾,但是慣於打順風仗,一遇到硬茬很難保持戰鬥意志,衝上來的土匪在連續遭受傷亡之後開始退縮,遠遠的朝著他們放鳥銃射箭。

  土匪暫且退去,一干人來到了十字街口,街道上滿地都是屍體和雜物。走出去沒多遠便遇到了二中隊的一個班,他們在這裡控制路口。大火起來之後他們並沒有遭到攻擊,但是全鎮到處是建築工地,竹木蘆席稻草到處都是,因而火勢曼延很快。不得不從路口退出,路上又遇到了土匪的零星襲擊,很快廝殺起來,因為滿路都是四散奔逃的本鎮百姓,混亂中不辨良善,殺了不少人。

  “這裡雖然到處是工地,竹木蘆席多,可是也沒有燒得這麼快得!”班長的臉被薰得發黑,“我聞到有桐油燒焦的味道!一定是早有準備的。”

  “有多少傷亡?”

  “傷了五個,都是輕傷,不礙事。”班長說道。

  “你跟著我們,”尤辭仁說,“看到其他人了嗎?”

  “沒有,”班長說,“只聽士兵說看到得全體撤退的信號彈,但是我沒瞧見,也不敢走遠了……”

  “你做得好!”尤辭仁精神一振,多虧這個班的遲疑,他現在又有了十個戰鬥骨幹。我剛才看了看,瑤民中隊損失不小,連逃散帶傷亡足足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趁著這短暫的平靜,尤辭仁命令道:“各班注意,檢查傷員情況,不能行走的重傷員立刻做擔架!快!”

  “隊長!縣長的傷很重!”衛生員拉住了他的衣襟,“這樣下去就不行了!”

  “什麼?!”尤辭仁聽聞一驚,趕緊回身過來,只見兩個瑤民架著王初一,已經是完全沒有行動能力了,血從衣服上不斷的滴落下來,片刻的停留,身下已經積起了一小灘血跡了。

  “怎麼不給他止血?”

  “止不住!”衛生員急道,“我剛才給他包紮了,大的傷口有兩處,一處在右胸,不清楚深淺,血倒是出得不多;另一處在大腿上,血根本止不住!首長說過,這個症狀很可能是股動脈受傷,不過也不太像……”

  “你TM別給我背醫書了!”尤辭仁不耐煩道,“他現在還有救嗎?”

  “上了止血帶,暫時止住了,但是沒有完全止住。”衛生員結結巴巴道,“趕緊回去,說不定還有救!巡迴醫療隊昨天才到縣城。”

  尤辭仁湊到王初一面前,見他面目蒼白異常,雙手冰涼,知道凶多吉少。他一揮手道:“來四個人,抬著他走!”

  當下有人從路邊房子裡找來兩根竹竿,脫下兩件外衣套上去,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擔架。

  短暫的停留不過五分鐘,全隊人馬又開始朝鎮外而去。大崀圩並不大,從十字路口到最近的南面的寨門不過二百米路。這會街道上已經不見人跡,對隊伍的襲擊也已經停止了。然而全鎮大火已經連成片,大火吞噬著剛剛修復不久的房屋,許多待用的建築材料也起了火,黑煙濃密,火星漫天飛舞。高溫灼烤著隊伍,士兵們強忍著高溫和濃煙,一路往前急行軍。終於逃出了寨門。

  寨門外屍體狼藉,尤辭仁一眼就看到了散落著五六具被砍去腦袋穿著國民軍制服的屍體,心裡不禁一沉。顯然敵人進攻了這裡,成功的將這裡的部隊驅逐了。他看著地上的屍體,顯然敵人比他估計的要多得多――多個情報來源都顯示為孫大彪原本有二百來人,八排瑤之亂他的核心人馬受了不小的損失,目前最多只有四五十名老匪。

  沒想到敵人居然有這麼多!尤辭仁恨恨的想,我真是大意了!

  “隊長,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往縣城方向撤退!”尤辭仁說,“注意警戒。”

  敵人很有可能在路上還有埋伏,孫大彪不惜火燒老巢,不可能就滿足於這樣的戰果。

  全隊人馬沿著道路一路狂奔,不需要任何催促,大家都知道眼下的形勢極其危險。只有趕緊退回縣城和大隊人馬匯合才能保證安全。

  沒走出幾里路,就遇到了寨門口被打散了的幾個散兵。尤辭仁叫他們過來。一看只有三個人,個個帶傷,連武器都沒了。

  他顧不得責備他們的狼狽樣,問道:“南寨門口是怎麼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一個兵哭喪著臉道,“我們在寨門口警戒,忽然就從寨外衝殺過來一股土匪,足足有五六十人。先是射箭,又用火銃轟。班長第一個被打死了。我們打了幾排槍就開始白刃戰,一下就被打散了。”

  失散之後他們既不敢回鎮上去,又不敢單獨返回縣城。便在路邊的樹林裡隱匿起來,看看能不能等到大部隊。

  “你們身為士兵,居然丟失了武器。還像個軍人的樣子嗎?!”實話說尤辭仁是很看不上這些才當了幾個月兵的國民軍的,“你們都幫忙去抬擔架!”

  王初一原本已經暈了過去,在路途中卻又被顛醒了。鄉間道路崎嶇不平,路上又一直有土匪在襲擊,時不時的部隊就得停下來展開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呃……”王初一不禁呻吟了一聲,感覺傷口的疼痛似乎加劇了,而且不知怎地覺得冷颼颼的,頭暈目眩,幾乎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你轉醒了?”後面的擔架員看他活動,問了一句。

  “這是哪裡……”王初一喃喃地問道。

  “縣長你再挺一挺,快到縣城了!縣城裡有巡迴醫療隊,有首長大夫!”衛生員安慰道:“您老別著急。”

  “你……告訴尤科長,他說得……都對……是我錯了……”王初一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然而他既不傷心也不害怕,而是滿腔的悔恨,“你告訴他……這是你死我活的事……”

  “您老別說話了。”衛生員安慰道,“到城裡給您包紮好了,您慢慢和尤科長說。”

  王初一緩緩搖了搖頭,他還想說什麼,然而只覺得頭暈的越來越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便閉上眼不言語了。不一會便又陷入了昏迷中。

  土匪的確在路上設下了埋伏,前衛連續發生遭遇戰不說,有時候敵人還會從後面摸上來,要不是靠著他手裡差不多有兩個班的國民軍二十多條槍輪番開火,迫使敵人不敢迫近,光放銃射箭就能把他們在路上活活拖死。

  就這樣打打走走,一直到天色將晚,走到距離縣城不到兩公里的地方,土匪才退去。尤辭仁這才心中放下一塊石頭:若是戰鬥拖到晚上還不能回城,夜裡行軍的風險更大。

  羅奕銘在縣城裡鎮壓了張天波一夥的暴動,幾乎把這些土匪斬殺殆盡,只是讓張天波跑了。不過他們放得火卻讓他花了好幾個時辰才完全撲滅。火勢曼延了小半條街,讓原本就滿目瘡痍的陽山縣城更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敵人多半還有後手,不禁為去王初一一行人著急。然而城裡只有一個中隊的人馬,無力出救,便派了幾個偵察員去大崀圩報信,順路打探消息。又派了幾個通訊兵趕往青蓮圩,給開赴當地的黎苗連報信。

  然而幾名偵察員出去之後都無音訊。一直到下午四時許,才有偵察員帶著幾個國民軍士兵回到縣城,說孫大彪火燒大崀圩,王縣長一行被困,二中隊全部被打散,現在正分頭回撤。

  羅奕銘急得團團轉,卻又束手無策。接下來,從大崀圩方向不斷有陸陸續續有撤回的國民軍陽山第二中隊的零星人員和小隊回來。得到的消息和第一批人差不多,但是誰也不知道王縣長和瑤民中隊的情況。直到半小時前,他們才收容到幾個瑤民中隊的士兵,瞭解到孫大彪徹底反水,王初一在大崀圩被土匪襲擊的消息。

  這個消息非同小可,羅奕銘顧不上城內兵力空虛,立刻派出一個小隊往大崀圩方向搜索前進,設法接應。

  這個小隊出城不遠,便遇到了王初一一行。從大崀圩撤回的人馬一路上然傷亡很小,但是大半天時間連續鏖戰,神經高度緊張狀態,體力也幾乎消耗殆盡。見到來接應的部隊,有些人居然當場便暈倒在地。

  尤辭仁看到有部隊接應,內心大定。因為他很懷疑孫大彪等人在縣城也有異動:孫大彪在城中買地蓋房,進出人員很多,若是在這裡也埋伏一支奇兵,縣城的守備可就岌岌可危了。

  “總算縣城平安無事!”尤辭仁進得城來,顧不上休息,先關照人將王初一送去巡迴醫療隊救治,自己直奔縣衙來找羅奕銘。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3-16 14:1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6 14:12
第一百五十五節 重傷號

  兩人在縣政府門口相遇,尤辭仁自上午開始便滴水未進,一路衝殺,此刻看到羅奕銘竟似脫了力一般,瞬間軟癱在地。

  “快!把尤隊長扶進去。”羅奕銘吩咐道,“叫伙房準備糖水!”

  進到花廳改造的會議室裡,尤辭仁喝下糖水,恢復了些許精神,才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縣長千算萬算,沒想到這孫大彪居然會施這玉石俱焚之計!”尤辭仁憤恨道。

  羅奕銘安撫道:“你莫要激動。孫大彪既不吃敬酒,那就少不得吃罰酒了――照我看,這樣也好:這樣的禍害,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徹底消滅了乾淨。”

  尤辭仁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忽然背部一陣劇痛,頓時跌倒在躺椅上。羅奕銘趕緊過來查看,卻見他後背上有個焦洞,撕開衣服卻是一粒鐵子,已經深深嵌如肌肉之中,只留下一個血洞,正不斷的向外滲血。

  他一路廝殺逃亡,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是何時負傷的。

  “你身上有上傷,先到醫療隊去資料。”羅奕銘說,“下面的事情我會安排的。”

  “第一件事,先把陣煥的山地連召回來……”

  “好,我知道了。”羅奕銘派出通訊兵,攜帶密碼信件去找陣煥,要他立刻帶山地連到縣城來匯合。

  “全城各城門除北門外全部關閉,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開門入城。第二小隊在北門集結,從大崀圩退回的零散人員暫行繳械,集中收容在北門內火燒空地上等待甄別,傷員要及時救治,伙房大鍋熬稀粥,放涼了之後立刻送過去!”

  目前陽山第二中隊和永化瑤民組成的暫編中隊全部被打散,殘餘人員正不斷朝著陽山湧來。很難說這些人裡有沒有混有敵人的奸細,乘機混入城中。

  “科長!再過一小時就是五點了,隊長問要不要按時關閉城門?”負責城門守衛的二小隊小隊長派人來問。

  羅奕銘看了看手錶,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按照規定五點關門,去接應的第一小隊在五點前亦要撤回城內――第二中隊和瑤民中隊眼下只退回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很多人大概還在路上或是失散在山嶺間。天黑前大概很難全部回到縣裡。

  天色一黑,散落在野地裡的敗兵就完全失去了方向,就是本地人也不見得能找到正確的歸路。更別說二中隊的兵員都是從珠三角一帶來得。

  “北門不要關,在門外設立臨時堡壘護持城門,北門外燃起篝火為他們引路!”

  “這樣會引來敵人……”

  “你們在那裡不就是為了抵禦敵人嗎?!”羅奕銘斥責道,“外面有我們的戰友!要讓他們都活著回來,不是淪為孤魂野鬼!”

  縣學裡,此刻正忙成一團。這裡是設置的“臨時衛生所”。

  這個臨時衛生所平時只不過是個“包紮所”“休養站”,因為全縣只有一個受過元老院的衛生教育的“大夫”――其實不過是個資深衛生員,他手下有個“衛生班”。外加從縣城裡徵召來的草藥醫,這麼一個簡陋的草台班子,稍微複雜一點的疾病和外傷就無法醫治。

  也是王初一命不該絕。前一天,封川縣野戰醫院的流動醫療隊的船隻正好來到陽山――這個醫療隊是林默天聽黃超說陽山有剿匪軍事行動才特意派過來的。這一來,算是救了王初一的性命。

  王初一是在路途中被顛醒的。陽山縣城裡道路可不比臨高的大馬路,只能由衛生所擔架隊抬著顛顛簸簸地往衛生所走。

  “呃……”王初一不禁呻吟了一聲,感覺傷口的疼痛似乎加劇了,而且不知怎地覺得冷颼颼的,頭也開始疼了。

  “你轉醒了?”後面的擔架員看他活動,問了一句。

  “這是什麼去處……”王初一喃喃地問道。

  “你再挺一挺,快到衛生所了,您老運氣好,正好有流動野戰醫院到縣裡。”擔架員安慰道:“少了乘船轉運的折騰!”

  王初一覺得此時似乎自己應該說些“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輕傷不下火線”之類的話,可感覺全身脫力,頭疼得似乎越來越厲害,一個字也不願多說,便閉上眼不言語了。

  縣裡的衛生所這會任務爆滿,正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陳瑞和已經開始抓狂了。幾個月之前,他還是一個只在寬闊明亮的臨高總醫院跟著打打下手的實習生——雖然如今在流動野戰醫院裡仍然是個實習生,干的活卻已經是急診一線了。此時他才領會到什麼叫“治病三年,乃知天下無方可用”。

  哪還用得了三年?只三天他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雖說他們到陽山來就是為了應對接下來的剿匪戰鬥的,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剿匪戰鬥居然在他們安頓下來的第二天就暴發了。瞬間,這設在縣學裡的野戰醫院便爆滿了。

  從中午開始,因為張天波的暴動,衛生所就瞬間來了一波傷號,還沒等救治完畢,又有陸陸續續的傷號被送來。在這些氣喘吁吁,渾身污髒的傷號嘴裡,他得知縣裡出了大亂子:土匪暴動,縣中隊打了敗仗,連縣長都陷進去了……

  然而他根本來不及感想或者議論了,需要救治傷號瞬間就把整個衛生所都擠滿了。縣學的廊簷下,院子裡,到處放著擔架,或坐或躺的都是傷員。擔架員們擠擠挨挨的給他們喂水――一個衛生衣滿頭大汗的不斷吆喝著:“腹部受傷的不要喝水!”

  此刻陳瑞和正坐在急診流水台眉頭緊鎖地仔細分辨眼前的傷號在說病史:急診實在太嘈雜了,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來人說的是什麼。

  “你們幾個別著急!按著號來――我管你什麼上尉下尉的!你什麼軍銜去營地嚷嚷去,在衛生所耍什麼橫!你們幾個,扶著傷號躺那邊榻上去,頭朝左邊!”陳瑞和吼了一通,把後面嚷嚷著要加塞的軍官罵了回去,指揮著幾個戰士把傷號攙扶到旁邊的檢查床上。

  王初一被送到的時候,正趕上這最亂的時候。

  “水……”陳瑞和給王初一接診的時候,還沒問病史就聽到王初一呻吟了這麼一句。

  “這個傷員怎麼回事?”

  跟來的衛生員簡單地把王初一受傷的經過說了一通,並且囑咐道:“這為是本縣的縣長,老歸化民幹部!”

  “縣長”這個名詞讓陳瑞和心下一沉,點了點頭,開始查體。

  “王初一同志!王初一!”陳瑞和叫了幾聲傷員名字,王初一微閉著眼,沒精打采地應了幾聲,接著要水喝,陳瑞和便拿了一瓶鹽水給他喝了幾口。

  “這不太對呀……”看著王初一蔫蔫的樣子,陳瑞和有種不祥的預感,看了一眼王初一胸口包著的、已經被染紅的三角巾和能滴出血的擔架,伸手去搭脈。

  “表情淡漠,嘴唇發白,手是濕冷的,脈搏細速,口渴……”陳瑞和心裡越來越緊張,向護士喊了一聲:“低血容量性休克!準備輸血!”

  衛生員看著不對,問道:“小大夫,這腿……”

  “什麼腿……先保住命再說吧!”陳瑞和打斷他的話說道。

  “可能是股動脈受傷。”

  “這麼凶險?”陳瑞和揭開蓋在王初一身上的衣服,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血!”

  血液幾乎將王初一的下半身衣物完全浸透,連帶做成擔架上的衣服都染黑了一大片。

  “壞了,這出血量太大了!”陳瑞和知道王初一這是凶多吉少了。

  不過他既然是縣長,就是高級歸化民幹部,肯定是“不惜代價”搶救的。

  因為流了太多血,一時半會也看不出是不是股動脈受傷,陳瑞和拿起剪刀先將他的褲子剪破,露出傷口。

  他回頭對兩個擔架員說:“傷員出血太多,再不趕緊搶救命就沒了!你們倆知道自己什麼血型嗎?”

  “血型……?”兩個擔架員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陳瑞和有點煩躁:“聽說過輸血嗎?現在人手緊,可能需要你們二位獻點血!”

  此次出征前,伏波軍和從海南徵募的國民軍都查了血型,和名字一起製成布牌縫在軍裝上,以便受傷後迅速配血。然而在廣東征發的國民軍因為成分混雜,還做不到人人查血型,只有一部分有人血型牌。

  ABO血型的交叉配血試驗需要的材料比較簡單,有A型、B型標準血清和玻片就能做。雖然由於生物技術有限,目前元老院進行ABO交叉配血試驗用的標準血清都是從特定的獻血員那裡獲取的,但是這種不需要注射、僅用於體外試驗的血清生產起來並不難——靜置凝固冷藏後直接取出來就行了。

  低溫技術也已經不是問題,此前只有臨高和香港有煤氣冷庫,廣州光復後也逐漸開始推廣了。因此元老院的血液保障系統其實已經基本建立起來了,目前真正意義上的血液保障單位已經有了兩處:百仞血液中心和廣東大區中心血站。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6 14:12
第一百五十六節 血源

  由於煤氣冷庫的建立,冷藏血液和冰盒、冰塊建立起來的簡易冷鏈在元老院統治的核心區域已經建立起來,目前兩處血站都能進行採血、冷藏、交叉配血和常規輸血的操作。發酵工業早就能夠提供足夠量的檸檬酸——也就是衛生口所說的枸櫞酸,配合冷庫,離體的血液能夠保存近一個月的時間。

  對於沒有冷媒的元老院工業體系,要發明冰箱還是遙遙無期的事情,煤氣冷庫又不適合機動使用,只要依靠冰盒和冰塊的車輛和船隻並不能覆蓋多大的面積——這種粗陋的血液保障系統基本上只能保證傷員獲得不到一半的生還幾率。

  除了冷鏈問題和交通問題,另一大重要的限制就是血源匱乏。

  人工採血輸血是在17世紀不但驚世駭俗,甚至聳人聽聞。幾乎和“妖魔”劃上等號。即使在臨高這樣的“老解放區”,也主要依靠歸化民,特別是軍隊和學校這樣新意思灌輸最多,有嚴格組織性紀律性的單位的歸化民獻血。連工廠、機關這樣的地方的歸化民們聽說要組織獻血都會有嘀咕。不少人雖然不敢抗拒,但是內心頗為牴觸。關於定期獻血制度還引發了若干元老院搞妖術的議論。

  到了廣州,群眾基礎更差,想有人“義務獻血”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為了鼓勵獻血,熱心於建立省港血站的林默天在廣州啟動了“獻血補償”的機制,不出意料地在衛生口和一些愛湊熱鬧的非衛生口元老們當中又掀起了一場撕逼大會――“賣血”!這可是個大爆點!

  “讓窮人當有錢人的‘血葫蘆’,這是開歷史倒車!嚴重的倒退!”

  “絕對不允許在我們的土地上重現‘許三觀賣血記’的人間慘劇!”

  “鼓勵賣血會導致‘梅毒村’的出現,對於社會穩定和帝國歸化民健康都是嚴峻的威脅……”

  “想掙錢想瘋了吧,這可是真正的吃人血饃饃啊!”

  劉三也覺得有點不妥,專程找林默天委婉地談過這個事情。

  “他們想在17世紀的廣州搞無償獻血的想法簡直是……naive!”林默天對反對啟動“賣血”的意見嗤之以鼻,“就說在舊位面捐次精,精子庫還得給你幾千塊錢的‘交通補貼’呢,在這個時空,給點獻血補償算得了什麼啊?這個時代人普遍營養不良,你讓他們獻了血,還不讓給人家吃頓好的、補貼點路費,像話嗎?再說了,要推廣獻血輸血,首先得讓他們知道這個技術是什麼。就憑他們的見識,不把採血輸血當成妖法就算給足我們面子了。最好的宣傳就是有大量的人能靠輸血活命!廣州不是臨高,這麼多的人口,需要用血的人不計其數,但是能理解輸血是什麼、又能自願無償獻血的,一隻手絕對數的過來。”

  “咱們不是還能鼓勵部隊獻血嘛。”劉三提議道。結合舊位面經驗,部隊可是重要的血源。

  “是啊,這當然倒是,這時候能信我們話、知道獻血輸血不是作妖法的可能也就伏波軍了。可軍隊就那麼幾個人頭,咱們還能指望著這點人撐起整個廣州城的用血需求嗎?更何況我也不是想一直這麼搞賣血,等兩廣的百姓都知道什麼叫獻血、輸血了,再來談無償獻血也不遲。”

  劉三還想說什麼,林默天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專員,我是什麼人你也是知道的,血站的收入不可謂不高,但我可是一個銀元都沒往自己兜裡揣過――掙了點錢還不都當元老院的衛生財政支持了嘛。咱們衛生口在廣州就這麼兩個醫院,一個省港醫院、一個傳染病醫院,現在是靠著您勉力支撐才能維持個收支平衡,有時候還不免得向劉市長打秋風。可咱們也不能老是跟組織提困難,光‘節流’不夠,得自己想想怎麼‘開源’啊。這‘輸血補償’其實沒幾個錢,但是帶動起來的血源猛漲可是實打實的……”

  聽到這裡,劉三不說話了:林默天說得客氣,實際上大家都很清楚,衛生口目前基本上是賠錢賺吆喝,兩廣現在還在打仗,廣州的財政狀況本來就一直讓劉翔齜牙咧嘴,血站創收不薄,能往衛生財政上補個窟窿,這是管事的各位爺都喜聞樂見的事――至於倫理上的爭議,這點不和諧的聲音在一片大好的局勢中根本起不了什麼波瀾。

  “就算有爭議,誰還管得了元老院?這年代除了我們,還能有誰知道什麼醫學倫理原則?”林默天還在振振有詞:“就說劉專員您立下的功勞,潤世堂的那些中成藥,上市前過了一二三期臨床試驗沒有?動物實驗、人體試驗、毒理試驗做了沒有?當初製藥廠試制的第一批粗製磺胺還有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新藥’,連動物實驗都沒做就給收容來得難民用了?按照他們的邏輯這事根本不能忍啊,可是當初這麼有違倫理原則的事也沒見誰出聲,這時候倒跳出來了,純屬借題發揮、沒事找事!”

  聽聞“潤世堂”三個字,劉三胸中一動,隨即點了點頭,心裡不禁想:這也就是技術條件達不到,要是有那個本事,這林默天敢去呼籲器官買賣合法化。不過話說回來,其實劉三也不是真的對賣血存在倫理方面的顧慮,所想的不過是這事在其他元老們口中的風評不太好罷了。

  雖然相比於舊位面,血製品的需求量並沒有那麼大,但採血仍然不是個容易的工作。由於並不是隨處都能做到採血和輸血在技術上的分離,因此有些早已被淘汰的輸血手術就不得不被重新拾起了。比較受歡迎的是“間接輸血術”:用金屬或者橡膠的管路把獻血員的血管和傷員血管連接起來。而聽上去更加凶殘的“直接輸血術”則是把獻血員的血管和傷員的血管直接縫合在一起——這種風險高、難度大的原始技術連元老醫師們做起來都皺眉頭,所以即使它解決了管路中的血液凝固問題,推廣度仍然不高。

  “筆者想在此提醒的是,雖然我們的技術和舊位面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但就算是這樣的技術,也已經達到了舊位面20世紀20年代的水平,甚至可能比這個水平還要超前。”林默天當初在論證前線血庫可行性的報告中這樣寫道。

  但是以元老院目前的技術條件,想在前線復原按照舊時空標準堪稱“喪心病狂的不合格”的血站血庫都是不可能的。受限因素很多,最顯著的是橡膠和冷鏈問題:橡膠的產量沒上來,輸血管路的產量得不到保證;冷鏈在前線和准治安區幾乎等同於沒有,血製品安全性得不到保證――雖然林默天在論證血庫可行性的時候出於習慣措辭都是“血製品”,但其實大家都很清楚,想搞濃縮紅細胞、血小板、冰凍血漿之類的成分輸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目前元老院所謂的“血製品”幾乎就等同於新鮮全血。

  在冷藏無法保證的條件下,枸櫞酸抗凝的全血只能保存幾天,在炎熱的兩廣更是堪憂。為了安全起見,離體超過48小時的全血就要被集中到“備用區”再放24小時,應急的時候用一用,到時間用不到就處理掉了。所以在前線更依賴於“獻血員”,現抽現用。

  陳瑞和見擔架員一頭霧水的樣子,嘆了口氣,向急急忙忙趕過來的護士吩咐道:“先躺留觀室吧,但是血止不住,通知謝老師和手術室準備急診手術。再找幾個B型或者O型血的獻血員來!”

  然而這邊還沒交待完,謝耀已經逕自趕了過來,他全身血葫蘆似的,一件白大褂都變了色:“哪個病人是低血容量性休克的?”

  話音未落,謝耀已經看到了擔架上的王初一,只打量了一眼就嘆了口氣:“行吧,先躺留觀室,注意保持休克體位,掛上水,準備好獻血員。我那邊還有一個沒整完的重病號,手術室那邊你打個招呼,必要的話你先消毒鋪單,能搞就先搞著。”

  “我可搞不了……還是等您吧,謝老師。”陳瑞和連連擺手,讓護士去找人做獻血動員了。

  不想還沒等喘口氣,又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音。

  “怎麼又是你!”陳瑞和把王初一安頓好,回頭看見流水台前剛才那個要加塞的軍官還在鬧意見,不禁火氣上來了,沖上前問道。

  “剛才你說按著號來,先給縣長看,行啊,我等等;哦,這會兒這個小娘皮又說看病分個輕重緩急,讓我再等在這個傷員後面!我都等了幾個了?還看不上啊?我們中隊長打仗受了傷,排這麼長時間隊看不上病。縣長怎麼了?要不是這**縣長瞎胡鬧,也不會連死帶傷損失了那麼多兄弟,死了都活該!”那個軍官聲音不大,臉上卻寫滿了不耐煩,橫眉豎眼地抱怨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6 14:13
第一百五十七節 誰先誰後

  “這不就到你們了嗎,慌什麼!”陳瑞和也不怵,直接頂了回去。

  “我再命令你一遍,給我把嘴閉上!亂說什麼!”旁邊那個被稱為中隊長的軍官正是尤辭仁,面沉如水地厲聲衝著自己的部下喝道,隨即回頭和顏悅色地對陳瑞和說:“小大夫,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們中隊的副中隊長。平時脾氣挺好,從來不這樣的,今天受傷的弟兄們有點多,我自己都掛了彩,他有點著急……”

  陳瑞和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攤開掛號單說道:“那就先給您看一眼吧,只不過要處理可能得等等,剛才那個傷員挺重的,您也理解一下我們工作……怎麼受得傷?”

  “中了土匪的算計!”副中隊長似乎還有點憤憤不平,瞪著昏迷不醒的王初一,“傷亡不少,還跑散了些……”

  說到這裡他被尤辭仁狠狠的瞪了一眼,才發覺自己說漏嘴了,不許在後方隨意講述前線戰況這是紀律。

  陳瑞和倒是不以為意,他仔細看了看尤辭仁,問道:“你是傷到了哪裡?”

  “這!”尤辭仁齜著牙背過了身子胳膊:“中了炮子,當時沒感覺。現在才覺得痛得緊!”

  陳瑞和拿起剪刀,把傷口處的軍服全部剪開,仔細看了看。又拿起探針在傷口上試了試。痛得尤辭仁直冒汗。

  “嗷……嗷……痛!”

  看出血量倒是不多,但是傷口頗深。用鉗子取不出彈丸來。

  “中彈多久了?”

  “至少一個多小時了,路上和土匪打了好幾回,不知道是哪一次受傷。”

  傷口周圍的皮肉沒有發青這樣的鉛中毒現象,說明是一顆鐵彈或者石子,沒有重金屬中毒的危險,處理起來相對要容易。

  “你這個傷口很深,卻又不是貫通傷,鐵子鑲在裡面了――搞不好還在骨頭上。走運的是不是鉛彈。”陳瑞和愁眉不展,如果在淺表傷,他當場就能處理。這個傷口非得動刀不可,“這得等謝大夫他們來了……”

  陳瑞和剛說完,又聽剛才那個有意見的副中隊長不知和誰又吵起來了。

  “你個沒腚眼子的,今天怎麼回事?”尤辭仁也急了,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狗入的,在這撒什麼野?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淨給隊伍丟人!”

  “怎麼了這是?”謝耀聽著不對,也湊了過來,“老是在喧嘩?”

  “這人無理取鬧,謝老師!”陳瑞和騰地站起來,和尤辭仁一塊把剛才的事情簡單說了說。

  謝耀皺了皺眉,問道:“你剛才說,你們是怎麼受的傷?”

  “是……這算是指揮失誤,被土匪算計了。大夫,我得替他道個歉:這個兄弟平時脾氣很好,辦事也穩當,從來沒見他跟誰紅過臉,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想是見到兄弟們傷得多才著急了……”

  “他本人也受傷了嗎?”謝耀打斷副營長的話,一指剛才那個吵架的副中隊長,此刻可能是因為挨了領導的罵,正一臉萎靡地坐在地上。

  “他哪裡算受什麼傷?”尤辭仁一笑,“別說出血了,皮都沒擦破一塊,不過是衝出來的時候被檑木蹭了下肚子……”

  謝耀聽到這裡,仔細看了那名軍官幾眼,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抓起軍官的手腕一搭脈,臉色一變,一臉凝重地站起身來說道:“小陳,把這個同志也扶到留觀室去!”

  陳瑞和一愣:“誰?他?”眼看謝耀指的並不是尤辭仁,而是低眉臊眼蹲在地上的那名剛才在吵鬧的副中隊長。

  “謝老師,這是……”

  “你能看出來剛才傷員是低血容量性休克,就看不出這個人有什麼問題?”

  “他……?活蹦亂跳、能吵能鬧的,能有什麼問題……”

  “我跟你說過,判斷傷情是很複雜的,不能因為他吵鬧你就不想著這個人會有情況。”謝耀皺著眉說道,“這人也是口唇發白、雙手微冷,一摸脈搏估計也得有90以上……你也沒問傷情,他是被檑木撞到腹部後出現了言行舉止方面的變化……和平時顯著不一樣的,你就得留個心眼!”

  “那他可能有什麼問題?”陳瑞和有點不解,也有點不服。

  “你考慮過脾破裂的情況沒有?”謝耀一邊幫著傷員擺休克體位,一邊問道。

  “脾破裂!”陳瑞和心裡一亮,恍然大悟。

  “脾破裂如果出血量少而慢,症狀可以很輕,也不容易查出來,除了左上腹輕度疼痛,傷員一般很少有其他明顯體徵……”謝耀說完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後面的還需要我接著說下去麼?

  這個診斷暗示著的可怕前景已經讓陳瑞和聽得汗毛倒豎:傷員異於平時的吵鬧很可能就是休克前期煩躁的表現,雖然現在似乎還沒有危及生命,但是隨著出血越來越多,病人血容量不足,很快就會進入休克抑制期——那時再搶救可就難了。

  “賊他媽滴,要是同時有這麼兩個需要大量輸血的……”謝耀的眉頭越鎖越緊。

  陳瑞和也明白,衛生所根本沒那麼多存血,一旦出現需要大量輸血的病人就會捉襟見肘,更何況這一下子來了兩個……“當然,也還沒準並不是——那樣最好。這個病人先查體,如果高度懷疑脾破裂,這人還得上剖腹探查術。”

  “那剛才那個休克的……”

  “他是明確低血容量性休克的,而且失血時間過長。再不處理要沒命……存血先給他輸上,能清創止血的話你先上,我先看這個!”

  “是!”陳瑞和也沒法再說自己搞得了搞不了了,缺人手的時候就得實習生硬趕鴨子上架,沒幹過也得干,總比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做強點。

  謝耀一邊忙活,一邊緊張地思索著:今天已經給一個病人輸過血了,衛生所裡剩餘的全血也就兩三個單位了――按照元老院的規定,“1個單位”的全血是200cc,也就是200mL。如果畢承的出血能順利止住,那麼這兩三個單位的全血配合著輸液,給他們用估計還是勉強夠的;可是如果畢承止血不順利,這個疑似脾破裂的病人又要進行緊急脾切除,那沒個幾千的血是救不過來的。

  現在謝耀面臨的,是先保哪個病人的問題。

  王初一是縣長,這位呢,是國民軍中隊的副中隊長。

  這兩位,比較起來自然是王初一比較重要――能當副中隊長的軍士沒有幾千,幾百總有。能當縣長的歸化民幹部,全臨高也挑不出幾個來,能選出來的,都是元老平日裡看重的行政班底。

  “雖說王初一是縣長,但是畢竟是先到的,說不上給他優待。而且那邊通知了小陳,血都給他輸上了,再說這個人還不一定是脾破裂呢……”謝耀心裡默默地寬慰自己,實際上他很清楚:決定一旦做出,意味著這個疑似脾破裂的軍官可能就要把命丟了,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講是自己判了他死刑。

  雖然死在自己眼前和手裡的病人也不知有多少個了,謝耀還是很不喜歡這種生殺予奪決於己身的感覺。

  “去請宋首長。”謝耀向身邊幫助搶救的衛生員吩咐道,“在看看有沒有其他獻血員了,儘量都找來!”

  “這位呢?”衛生員指著正躺在診療台上的尤辭仁。

  “他死不了,把他抬到輕傷員留置區等著。謝大夫有空了就幫他做手術。”說著他拿起尤辭仁的病歷卡,把診視狀況填寫上去,“掛到他脖子上!”

  宋君行正是今天衛生所的當值元老――雖然由於能夠劃給口腔科的頜面傷員太少,衛生所並沒有設置專門的口腔科,但是領了支前任務就得派人,宋君行就跟著排了班,和其他幾位支前元老、高年資歸化民醫生搭班輪值,隨同流動醫院輪番去各個縣。

  不過這也並不算“超執業範圍行醫”。這個時空遠不是分科細化得分診都能讓人頭大的21世紀。所以但凡是在臨床上混過的,一律學了一身自己專科外的本事,醫學院裡學過的,沒學過的,只要和“醫藥”二字沾邊的,不要說具體分科就是大方向風馬牛不相干的,都給弄到臨床笫一線上去輪診“鍛鍊”。衛生口不管是臨床的、病理的、檢驗的、防疫的、護理的,乃至根本不歸衛生口管理的法醫、獸醫。無不是十八般武器樣樣都能弄一手――如今會不會三分樣,不然根本不足以撐起原始的醫療保障體系。林默天就曾經自嘲:“現在咱們都成了鄉鎮衛生站的草頭醫了,從頭到腳就沒有不敢開的地方!”

  雖然是口腔專科出身,但在時部長的倡導下和現實的逼迫下。宋君行也和所有其他的和醫學沾邊的元老們一樣,參加了基於元老院技術條件下的內外婦兒大輪轉。雖然幹起活來未必是熟手,但很多共通的原則還是懂的,現在到了前線,具體事務可能幹得並不出色,但有些職責的落實還是非他不可的――比如說,這種情況下的最終拍板。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6 14:13
第一百五十八節 止血帶

  宋君行從值班室出來,一邊穿白大褂一邊問老謝具體情況,問清楚後也是沉吟片刻,隨即說道:“老謝你分析的幾條原因都很對,剩的幾瓶血先救王初一――既然是排號,病情又是同等水平的危重,還是按照先來先救的原則。至於疑似脾破裂的那個傷員……先讓輸血醫師做好準備,如果有必要,召集在場所有符合血型的健康人員,也包括你我——準備獻血。”

  “是!”其實這些措施跟老謝已經在幹得也差不多,但謝耀覺得這種事情最好不要由自己來做最終決定,尤其是跟他搭班的人裡有位元老的時候。

  眼看著謝耀往急診走,宋君行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此時護士已經協助召集了幾名獻血員,看打扮應該都是從封川野戰醫院後送大隊來得擔架員。

  護士見他們過來,趕忙站起身:“宋首長,謝主任。”

  宋君行擺擺手示意不要廢話:“可以開始了嗎?”

  “這……”護士猶豫了一下,說道:“獻血員現在已經到了這幾位,但是……”

  “有困難快提!”

  “嗯……枸櫞酸和空瓶都不夠了!剩下的血瓶只夠採集三個單位的血……”

  宋君行一愣:這都能有斷貨的時候?

  不過這也算常態了,准治安區交通遠不比後方,再加上戒嚴期間又要加強盤查,往往出現運力不足的毛病,彈藥有時候都緊巴巴的,醫用物資短缺是經常的事。

  “能采的先采,不夠再說!”

  “是!”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如果要開腹切脾,三個單位全血很可能還是不夠的――枸櫞酸血瓶不夠,就意味著需要啟動輸血手術了。宋君行立即下了命令:“備器械,輸血醫師通知了沒有?”

  “首長,我想起來一個問題……這手術的事……也不好辦。”謝耀突然想到了什麼,嘬著牙花子說道。

  “怎麼呢?”

  “今天咱們沒有輸血醫師……”

  “沒有輸血醫師?怎麼回事?”宋君行有點懵:“條例規定的應該是流動野戰醫院有兩名以上的輸血醫師啊,怎麼會沒有?”

  “規定是該兩名以上的。”謝耀有點無奈,“但是現在前線到處都缺額,都在要人,前幾天調整後老李回去帶隊培訓新的輸血員了,咱們這隊就剩了小黃這一位,昨天還因為重症瘧疾自己先躺倒了了……”

  “嘖……”宋君行的眉頭越皺越緊,“這可怎麼辦?老謝你怎麼樣?會搞嗎?”

  “我在廣州倒是見過一次,但是沒自己上過。”謝耀有點為難,心裡也有點腹誹:雖然這場面是有的棘手,但“這可怎麼辦”這種話怎麼好從你堂堂首長口中說出來,元老院號稱全知全能,眼下你將帥都沒轍了我們當兵的怎麼辦,這不是擾亂軍心麼。

  不過這話他也就想想而已,開玩笑,他老謝可對政保局請的茶沒興趣。

  “我也沒搞過啊……”宋君行倒是很坦誠:“我專科是口腔,輸血手術也就見過幾次……”

  老謝心想這首長倒是不怕露短,心裡對他的印象改觀了點,便接茬道:“首長,這個事沒奈何,二把刀也得上。要是非輸血不可,您來操刀,我來當一助……”

  “謝老師!”這邊還沒說完,陳瑞和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您來看一下!”

  “怎麼回事?”謝耀跟著他快步走到留觀室王初一的床邊:血已經輸上了;傷口看起來處理也得還可以,大腿和胸口的血都已經基本止住了;看旁邊備的東西,為了防止有血胸、氣胸而沒發現,連胸腔閉式引流都準備好了。他有點奇怪什麼事情需要陳瑞和慌成這樣帶他來,順著陳瑞和的手指過去的方向看去。

  豈料這一看驚得他瞳孔驟縮:王初一的左腿已經開始發黑了,腿上的皮膚隱約還能看到止血帶捆紮的痕跡。

  “是不是沒松止血帶?”謝耀忍著怒氣問道:“哈慫!怎麼查的體、怎麼問的病史嘛!怎麼這都沒發現?”

  “我……剛發現的時候已經這樣了……”陳瑞和很沮喪。

  “你……”謝耀還想發火,隨之趕到的宋君行把他攔住了。

  “這事不怪他。傷員送來沒多久,可肢體都黑成這樣了,止血帶肯定不是這同學給捆上的,多半是前線的衛生員給包紮的,想來是沒跟擔架員交代好止血帶需要隔一段時間鬆開一次……”

  “唉!”謝耀氣苦地往地上一蹲:“今天這是背成嘛咧……就沒一件遂心的事!”

  “老謝……”宋君行不知該說些什麼。前線衛生員水平有限,做出這種事情也並非罕見,但他能夠理解謝耀的鬱悶。

  當見識了元老院醫學真正的水平之後,“水平低”這種看似可以理解的事情,在他們的眼裡卻近乎於犯罪――王初一這條腿是保不住了,止血帶紮了太久引發的典型的乾性壞疽,現在馬上得截肢……

  “老謝!”宋君行似乎終於想到了自己該說什麼:“趕緊起來!傷員還等著搶救呢!”

  “是……”謝耀站起身來,一肚子意見地準備器械去了——輸血手術雖然一般不會耽擱太久,但他們兩個生手上台也不好說;隔壁還有個等著剖腹探查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加了好幾個工作量。

  “老謝,你可別惹麻煩。”宋君行看他狀態不對,提醒道。

  “我心裡有數。”謝耀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謝主任!那個腹外傷傷員血壓驟降,脈搏微弱!要剖腹探查嗎?”話還沒說完,留觀室已經一嗓子吼過來了。

  “送急診手術室!我就來!”謝耀喊回去一句,轉頭對宋君行說:“首長,那這輸血手術……”

  宋君行眼睛閉了閉,頗有點痛苦地說:“那我來吧,你趕緊準備剖腹探查吧。”

  在枸櫞酸能夠量產之前,元老院採取的輸血方式就是輸血術。但是由於元老院很清楚離體採血才是輸血技術的未來,因此並沒有對輸血術的術式和器械進行歷史上那些花裡胡哨的改進,而是簡單粗暴地配了些接頭和管路,就算有這麼回事了——只要發酵工業一起來,枸櫞酸成本就不會有多高。即便是現代,採血所用的ACD保存液無非也就是枸櫞酸+枸櫞酸鈉+葡萄糖罷了。因此對於元老院而言,輸血所用的技術,要麼是有枸櫞酸和冷庫保駕的離體採血技術,要麼是因陋就簡時的急診輸血術,省去了那些曾經出現在輸血史歷史中的過渡性技術。

  所謂輸血術,指的是將獻血員的血管與受血者的血管直接連通或通過管路間接連通的方式進行輸血的技術。這種技術不需要將血液進行離體儲存,但是需要通過外科手術進行血管和/或輸血管路的吻合。

  既然元老院並沒有投產專門的吻合器和輸血接頭,野戰條件下的輸血術就只能依靠純手工的方式完成:把輸血管的一端縫合在獻血員血管上,另一端縫合在受血者血管上,完事。這種技術的危險性可想而知,而元老院能提供的簡單管路也並不能很好地解決凝血堵管的問題,經常需要換管重新做吻合,加之離體儲血技術非常安全方便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因此無論元老還是歸化民醫師們都不是很喜歡輸血手術這種方式,一般情況下只有同時滿足“立即輸血有很大概率能救過來”和“不立即輸血就肯定救不過來”兩個條件、情況又非常緊急的大規模傷情中的傷員,才有可能接受這種手術,因此輸血術在經歷了初期的流行之後已經漸漸冷了下來,僅作為技術儲備存在了。

  但兩廣攻略中又出現了新的情況:這次行動不比屺姆島和濟州島,在臨高和廣州已經建立了近代化甚至現代化的醫院之後,那些用於滿足難民需求的低水平醫療保障用於軍隊顯然是不能讓帶兵的元老們滿意的,但處處受限的後勤能力顯然又不足以支撐臨高、廣州那種水平的醫院。難民們就算無法輸到血,也不會有人指責什麼;但在廣州的血站搞得風生水起的背景下,前線的戰士們卻享受不到輸血技術,這會讓人抓小辮子的。

  在這樣不尷不尬的衝突中,輸血術便重出江湖了。

  雖然輸血術顯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存活率也並沒有非常好看,但技術條件限制和有辦法而不去用是兩回事——至少很適於用來堵住巡視組諸公的嘴。

  元老院起初為輸血術配備的,是改良過後的石蠟螺紋管:石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管內的血液凝固,管路兩端的螺紋可以用來固定縫線,避免連接管在血管內的移動。在接頭的選擇上,則選用了20世紀初美國學者昂格爾的改良輸血接頭:先用注射器從獻血員的血管中採血,同時將生理鹽水輸注給受血者;然後調整閥門朝向,將抽到注射器中的血液輸注給受血者,同時將生理鹽水的輸注方向改為輸向獻血員,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凝血堵管。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6 14:13
第一百五十九節 謝大夫論醫

  平心而論,如果有熟練的專門輸血醫師和配套的專用吻合器,即使是輸血手術也不會是多麼大的困難,問題在於宋君行並不是專門搞這個的。如果說是頜面外傷,他可以毫不謙虛地自稱是這個時空最權威的專家,但是縫血管這種事他做起來,未必就比老謝這種高年資歸化民醫生強多少。

  “我們對輸血術的要求並不高,採取的也是緊急情況下最簡易的技術,因此即使是最缺乏經驗的醫師也可以在前線完成……”

  宋君行想起林默天當初信誓旦旦的公開保證,不禁嘴唇一癟,麻利地取了器械包向急診手術室走去。

  “怕個鳥,先縫了再說。”宋君行心裡給自己打氣道。反正這些年大夥都是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

  剖腹探查術的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就緒了,深綠色的大單已經把傷員蓋得嚴嚴實實——只留出了一隻手臂突兀地伸得遠遠的,供輸血來用。

  這個時代的無菌條件本來就無法和舊位面相提並論,更何況是准治安區的火線衛生所,有張大單鋪已經很不錯了。宋君行沒有說什麼,開始給手臂消毒鋪巾。

  送進了手術室,陳瑞和的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兩位二線醫生都上手術台了,他作為一線醫生就更得在前頭的診室裡忙裡忙外了。

  不過這會兒急診的情況已經好多了:傷員收容基本結束,天黑之後傷員若是還不能回到縣城,基本上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偶爾有個把傷勢不重或者有同伴照護的幸運者看著火光回到縣城,其他人就這麼消失在了沿途的密林中,少許人的遺體會在天亮後被發現,而另一些人則變成了證明書上的兩個字:失蹤。

  陳瑞和伸了個懶腰,向留觀室裡望了一眼:王初一已經被送到骨科那邊準備截肢去了。想到那根一直沒松開的止血帶,陳瑞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謝耀做完剖腹探查已經凌晨了:脾臟沒能保住,還是切了。兩眼通紅的老謝跟護士說了聲有事叫我,推門就去值班室睡覺了。

  夜班倒是挺平穩,謝耀和陳瑞和基本上每人還能落得睡了三四個小時:陳瑞和對此已經很滿意了。

  “開始獨立幹活了,感覺怎麼樣?”交了班坐到了縣辦食堂裡,倆人都很放鬆,謝耀一邊吃喝著一邊問道。

  “還行吧……”陳瑞和慢慢地說,“就是太……有點亂七八糟的……”

  “害怕嗎?”

  “剛開始是有點。”陳瑞和有點不好意思,“我在廣州也見過做工受了傷的,但這前線戰士,全身是血的、腿腳砸成了肉泥的、肉裡生蟲的,可比廣州嚇人多了。要我說……這話可能不敬了,有點像明國的世道。”

  “這話你可說著了。這急診的病人吶,一個個都淒惶地很:急診是元老院治下最像明國的地方。”謝耀感慨地說,“每次出急診,都能讓我想起先前的日子:除了哭的、喊的,你就聽不到別的動靜;那個味道啊,到處都是屎尿味和腐臭味,放眼一看滿地都是快沒氣的人和已經沒了氣的人。你心裡難受啊,但是你也就能眼睜睜看著,做點事也是微不足道,救不了他們的命,只能看著他們死;死就死吧,偏死得還沒個人樣。管你達官顯貴、短褐穿結,禍到臨頭都是一個模樣。”

  “微不足道……?”陳瑞和有種三觀崩塌的感覺:“可是……元老院的醫術,端得是生死肉骨的神技,怎麼能說是微不足道呢?”

  “如我等從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啊。元老們雖是大知大能,也是肉體凡胎,又不是神仙。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生死肉骨的仙術?縱然醫術高明,亦還有不治之症!”

  “可是……可是我們醫不得命,元老院卻醫得啊!林首長有言曰,民貧而濁,濁而致病。這不是因為明國世道不好麼?如今元老院光復了兩廣,大家日子好過了……”

  謝耀冷笑一聲:“以你此言,但凡那衣食無憂的,便能強於道旁餓殍,黃泉路上,個個都悠然投胎了?”

  陳瑞和沒回答,但從表情來看,他是認同這個結論的。

  “這陰司,乃是世間最鐵面無私的去處,比不得陽間瞻情顧意。凡舉傷病員,到了三魂七魄離身、鬼判持牌來拿之時,管你生前貧富貴賤,全不濟了,有什麼分別?”謝耀剔著牙說道。

  “我早先分在部隊,接的都是伏波軍的士兵、檢疫營的難民,大抵也是苦出身,身世大相類似,無甚可比。到了廣州,才始見了大戶人家的病人是何樣貌。”謝耀慢慢地回憶道:“我頭一遭接診的大戶,是個縉紳家裡的老太君。道是錦衣玉食,卻可憐患了消渴之症……”

  “這我知道,這是傳統醫學的叫法,其實不過就是糖尿病吧?首長說這屬於代謝病症,最為難治。”

  “對,倘若早幾年送到我們手裡,本不該病至如此程度。治好是做不到,總能多活些日子,活得也舒服些。可這傳統郎中,並不知道這代謝症的發病機理,亦談不上有的放矢的用藥。一人一個醫理,各有各的說法。換了無數大夫,十多年喝下的草藥,算起來也有幾缸,全不濟事。

  “到送到省港總醫院,這老太太的糖尿病足疾重得已然不能碰,兩腳已是爛得骨頭都一根根戳出肉皮了。送到我眼前那日,不過殘存了一口薄氣在胸罷了。”

  “到得這地步,已是沒得救了吧。”陳瑞和回憶起自己的課程,說道。

  “的確如此。這足部潰爛本是典型的糖尿病酮症酸中毒,這等病人無人願留,內科糾酸,給搶回來半條命,扔於骨傷,要料理兩隻爛腳;骨傷也不願留――這縱然截肢亦難以控制感染。隨口找個由頭,辯稱感染未控制,兼又可疑合併中風,又扔於我來處理。俗語道,久病床前無孝子,家中幾個兒子雖個個發達,亦肯大把的花錢,卻不願久奉床前,得知大宋的醫館能把病人留了‘住院’,也不顧什麼體面與否的屁話了,當即就辦了手續叫住了進來:想來是對老太君避且不及避哩!萬幸卻是捨得銀子,便留在病房久住了下來。

  “這老夫人住進來便不是個明白模樣,也不怪骨傷疑她中風。可這麼一個重病號,你扔於我又能如何?終不過是折騰半日,送去骨傷截肢了事,又扔還於我。老太太懵懂,麻醉轉醒來眼見雙腳皆無,當即痛哭不已,誰也勸解不住。哭號倦了便竟昏睡過去,醒來再哭――她本便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此時又心神不清,哪個能勸得住!

  “這倒也罷了,偏該著這老太太受罪。你也上過外科的課,也當知道,臥床久了,什麼雜症出不來?沒幾日,褥瘡長了一串出來,糖尿病的,又易感染而不易癒合,很快便是感染,流膿。可憐我老謝還得整日給她換藥,惡臭無比啊……遠勝當年澄邁城下死傷枕藉的死人堆不知多少倍。

  “糖尿病拖了如此之久,腎功能也早已沒甚指望,如此維持幾日,人就不中用了,臨到移床易簀之時,已經昏迷不醒,卻是不知疼痛了:倒是省卻了些許受罪。我去整理遺容,見她已是脫了人形:面容呆滯,穢臭不堪,通體皮屑,滿床膿水,簡直就是一攤爛肉!想來鬼判拿她時,都要皺眉掩鼻,連鬼都不如,哪裡還是個人的模樣?臨終之時,近旁無一個家人在側,死在我等這一眾陌生人眼前。待到家人趕到,但見一臉如釋重負,卻不見一絲悲慼之情――賊他娘!路倒還有個爺娘兒女哭號兩聲吶!

  “那日死亡討論,我私下與林首長說,倘使我自己淪落至這等地步,斷然要自我了斷,走得乾乾淨淨、人模人樣;林首長卻是哂笑一聲:等你真到了那個時候,連張嘴睜眼都不會了,還想自我了斷?你本事怎麼這麼大呢?

  “所謂‘微不足道’,正在於此:你自以為是從生死簿上搶人,不想我等舞了半日、神通使盡,也不過是揪了下判官的袖子罷了!你倒是說來,若是當著死到臨頭那日,這富家人和路倒能有什麼分別?”

  這一通話說得陳瑞和啞口無言。死生亦大矣,對他這種年歲不大時就跟父母從龍、踏進臨床還沒幾天的半大小子而言,這還是個他沒有深入觸碰過的話題,他不想繼續討論了。

  但另一件一直裝在心裡的事,他卻猶豫要不要問。

  “謝老師,你說……這衛生員少說一句話,害得縣長丟了一條腿,不該受處罰麼?”終於,陳瑞和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打破沉默問道。

  “若如此論,我們這裡便個個都是罪不容誅了。”謝耀滿不在乎地把空碗往旁邊一推,“早先投了元老院,隨張、寧、河諸位首長在二次反圍剿、發動機行動裡效力――不過還在給河首長當助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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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節 原則與從權

  “澄邁城下,敵我軍士,傷者不知凡幾,當時之勢,言稱是‘人歇檯子不歇’。首長們說了,盡人事,聽天命,能救治幾個便幾個。以我等當時所學,雖說是助手,原本所做也不過敲敲邊鼓,消毒鋪單、扛腿抬手,此刻顧不得這許多,凡那不甚疑難的,也分一二個於我等料理。有的術科只觀摩首長做過,有的,乾脆只是聽首長講授過。那時候傷員如潮水,會與不會,都得硬著頭皮上。彼時莫道是我,就說幾位首長,立於台邊手足無措,也是常有之事。乃至於未能救回來的,不勝其數,哪日不有幾個?

  “旁的不多說,單就一個明軍的兵勇,叫炮彈砸碎了脛骨,截肢時少不得清創。此台截肢,適逢林首長並我兩人施術。事後回想,不知那時中了什麼邪祟,一心只覺得新配發的雙氧水合用得緊,便拿紗布蘸飽了,攢成紗球,竟便把這雙氧水紗球塞入骨髓腔裡去擦……”

  聽到這裡,陳瑞和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說話,謝耀就自嘲地苦笑一聲:“是了,你既去過了急診,自然極易想到:這雙氧水,倒下去便生出一堆氣泡;紗球一堵,許多氣泡出不得外面來,當不過只能往骨髓腔裡面擠……壓力這樣高,你說能出什麼後果?”

  “……空氣栓塞?”陳瑞和小心翼翼地問道。

  謝耀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早先但聞空氣栓塞凶險非常,不曾料其來勢之迅猛遠過人力之所能及!不待林首長轉頭看我手中是何藥物,傷員便大叫一聲‘好悶’,霎時便人事不省,就……一剎那,人便不中用了。你若誠意遞狀子去告,不妨先同我說說:一塊紗布要了人性命,我該當何罪?督導不力乃使助手醫死傷員,林首長該當何罪?”

  陳瑞和一驚,隨即回答:“這……這豈能相提並論!謝主任您的水平在元老院誰人不知,哪個能有資格來審你,自然不該領罰;首長們……當然更不能受罰……可、可我聽說,這在澳洲,叫‘醫療事故’,醫生要去蹲大獄的――哪怕官府不究,傷員的家裡人也會要醫生償命的!”

  “還用得著去澳洲?若是此事出在百仞總醫院,就已經是醫療事故了!”謝耀頗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但此事卻是前線之事。償命?這兵勇連姓甚名甚都不曾說得出,逢此亂世,大抵也是無親無故,誰會為他找來此地要人償命?”

  “這不是……”陳瑞和脫口而出,卻被謝耀一抬手止住了話頭。

  “你休嚷。我且問你,澳洲的醫學是何等水平,這新光復的故土,又是何等水平?”

  “這……”陳瑞和語塞:誰也沒去過澳洲,大家只知道首長怎樣——可首長們的水平不就是澳洲的水平嗎?這跟是不是“醫療事故”又有什麼相干?

  “我曾聽聞林首長提及,雖在澳洲,京師的醫生和邊鄙之地的醫生,犯了同樣的錯誤,受罰也是不同的――京師罰得更重、更嚴,而窮鄉僻壤的草頭醫們則要輕得多。”謝耀說道,“王初一這條腿若是丟在臨高,堪夠讓這衛生員直接去找符有地報到,當上一二年的苦役營衛生員;但是在這前線……呵呵呵呵……”

  “可這……這個,這個不對呀……”陳瑞和只覺得哪裡有問題,可好像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麼:“都是元老院歸化之民,憑什麼區別對待這麼明顯!”

  “今天吶,我作為一個長者,有必要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教你個乖,你只記著:此事出在這准治安區的地面上,就是民不舉則官不究。衛生員水平低,連你我都看得出,宋首長難道看不出?林首長難道看不出?元老院難道看不出?為何不讓他們去蹲大獄?為何還是讓他們上前線?這其中關節你想過沒有?”謝耀問道。

  “……”陳瑞和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想起自己上培訓課程的時候,好幾位元老大夫都說過衛生培訓“太過簡陋”,據說澳洲一個大夫培養,前後要十多年功夫,方能獨立診療病人。

  而元老院這裡,博鋪總醫院裡最好的歸化民大夫也只有五年的資歷――多數人還是從護士和衛生員起步,根本沒受過多少醫學教育,都是“實踐中成長”,靠著不斷給人治療再參加各式各樣的短期培訓班培養起來。可想而知,這樣的“速成大夫”手下,類似謝耀的“雙氧水”事故不知出過多少了。

  “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通……你好歹是聽過政治課的,明國治下的世道,所述章節不少,不可不讀。平日裡上工,莫帶這麼大氣性。”謝耀也不再多解釋,只是無奈地笑笑:“跟老謝學技術可以,這脾性可莫要學我。”

  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讓陳瑞和滿意,但他似乎理解了謝耀的潛台詞。這種潛台詞讓他隱約覺得這種雙重標準的縱容和當初宣誓的精神似乎不相符,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也可能只是他心裡並不真正想去反駁。

  所幸這一席談話並沒有繼續下去,他們說話的當口,昨天搭班的骨傷醫師也來吃飯了。見到他們似乎已經吃完了,便只是點了點頭,逕自去打飯了。

  謝耀很輕鬆地打了個招呼:“下班啦?昨日截了幾個?”

  陳瑞和知道,這“截了幾個”問的是截肢。

  對於骨傷科而言,由於內固定材料的欠缺和交通條件的限制,截肢和接骨幾乎就是他們工作的全部――骨傷科口中的“手術”指的就是截肢。

  在這個時空裡,缺醫少藥是常態,即使掌握了現代醫學的元老大夫,面對許多舊時空司空見慣的傷病亦是束手無策,特別是對於機械性的肢體損傷,在舊時空配合手術即可救治恢復。但是在這裡,截肢成了一種常見的治療手段。這個現象,和外科手術早期如出一轍。

  “資料上說到早期外科手術大夫就是理髮師、屠夫,雖說是歧視,但也不乏事實。”有一回河馬在衛生口的會議上如此說道。

  在元老醫師們的預想中,經過了不堪忍受的轉運顛簸的士兵,由未經受良好教育和訓練的外科醫師,在堪稱骯髒的手術環境下,用經常斷貨的自制麻醉藥進行不恰當的手術,一定會充滿了血腥、恐懼、絕望,並報上觸目驚心的併發症和死亡率。但是讓他們意外的是,傷員們往往在手術中表現出了毫無怨言的堅毅和忍耐。當然這種事情在歸化民們眼中並不奇怪:肯給自己的兵勇們施藥,就稱得上是仁將了,而元老院竟然會給路倒、乞丐和敵人的兵卒同等的醫療救助,簡直就是聖人了,這些大頭兵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在戰前,骨科的元老們就已經預想過截肢手術可能被濫用――因為即使是在醫療衛生條件最好的臨高總院,工傷中的救治也有這樣的傾向。因此制定了相應的適應證規範,林默天更是反覆強調截肢的危險性和殘酷性。但是在原始的藥物和交通條件下,為了挽救傷員性命而進行的截肢還是變得越來越普遍。

  “莫要再提……入娘的。下什麼班,有了個空檔能歇口氣罷了。這手術刀都鈍了,皮都劃不開!截,截他個卵袋!那個傷員,言稱是本地縣長的,你們送於我的,喚作什麼來著?對,王初一!痛得呀,啊呀,整個手術中一直在連吼帶叫!麻醉藥亦不起效。”骨傷醫生看起來心情很不好,胃口卻好得很,手裡的鐵皮飯盒裝得滿滿的,“手術刀已是許久未換新的了,補給幾日方能送到?真真是急煞人了。再下去,連縫合線都要不夠了!”

  “他這截肢凶險吧?腿上截肢血管多。”謝耀說道。

  “確是此話。”骨傷醫生點點頭,“說來並未太久,約莫二十分鐘便了,只是傷員嚷得我不敢動刀,反倒更慢!也幸得他命大,只中了這幾顆炮子,不然炮子入肉太多,以這鈍刀去尋鐵砂、鉛子,可有得搞了!”

  “他那左腿保住了多少?”

  “膝蓋以上,算是勉強保全,不知日後如何。這感染一關便是難過。”骨傷醫生坐在他們旁邊,開始狼吞虎嚥,“這一天!我胳膊也舉不起來了。”手竟發抖,連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陳瑞和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聽聞你也做了一宿,那個傷號脾未能保得住?”

  謝耀搖搖頭:“他卻是命好,雖則丟了一個脾臟,性命總是無虞。可憐他前面一個,腹部開放性創傷,還是冷兵器深部致傷:你們也曉得,其凶險較槍傷更甚、更易感染,送來時已是典型的腹膜炎了。我雖將腸管縫了,卻無藥可用,傷號不知能否挺過感染這關――便是命大是挺過去了,日後怕是免不了要留瘻管――想是須得終身帶個糞袋子在腰間了,稍有不慎,便會感染。怕也是活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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