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06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9 09:59
第一百二十二節 兩個縣令

  黃超進了縣城才知道所謂陽山縣沒有失陷的情報是打了折扣的,確切的說瑤民武裝已經破城,城中的官吏、兵丁和部分百姓撤在百戶所的所城內繼續抵抗,雖然人口損失不大,但是城內財貨基本全損。瑤民武裝衝進縣城之後,連一個籃子都沒放過,全給搶走了。

  縣內的官員縉紳此時不再有當初被迫投降時“從賊”的羞赧,就差抱著黃超的大腿叫“恩人”了。特別是剛來上任的縣令周良臣,更是熱淚盈眶――總算自己的投機沒有失敗!

  陽山縣城裡一個歸化民也沒有,這裡雖然已經降服“大宋”,但是實際上文德嗣還沒來得及向這裡派出幹部,只是由來招降的使者送來了幾張臨時委任狀,由降官們自己填上名字就算是上崗了。

  雖說名頭改了,但是縣裡的一切還是照舊,升堂審案,催科徵糧,縣令和官員們也不知道大宋的具體服制如何,只知道澳洲人都是髡發短服――但是縣裡誰也沒有這手藝。便照舊圓領紗帽的升堂辦事,只是為了表示新舊不同,將官袍前後的補子都去掉了。

  黃超看著這去掉了補子的縣令,頗感荒誕。不過看他袍子上滿是焦痕和塵土,還撕破了幾處,大約這段日子也不好過。

  他的為官為人如何暫且不論,至少算是守住了陽山縣城,牽制了瑤民的力量,對元老院來說還是大功一件。當下對一干人溫言安慰,都誇獎了一番。

  “首長過譽了,下官不過是盡忠任事罷了。”周良臣的腰彎的腦袋快要碰到方磚了,“大宋天兵迅疾,雷霆掃穴,滌蕩群丑,這才保全了全城百姓……”

  這感激的話他說得是由衷的,因為澳洲人再不來,他周良臣接下來多半就要為這不知道哪裡來得大宋盡忠了。

  “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黃超說道,“現在城裡的情況怎麼樣?”

  周良臣不敢怠慢,趕緊介紹目前城裡的情況。城裡的官吏兵丁縉紳百姓,目前大約有一千人,其中不少是從鄰近的村落逃來的。青壯大約有四百多人。

  “糧食呢?”

  “錢糧所剩無幾,均被瑤蠻掠去,只有所城內尚有少許存糧……”說著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旁邊的一個中年人,心道:“便宜你了!”

  黃超暗暗納悶,心想這是哪一出?

  縣內的降官降兵,除了少數人在瑤亂暴發前逃走之外,縣城裡的官吏幾乎一個不少――小吏多是本地人,無處可逃;官員路途受阻不敢外逃。所以陽山縣的班子特別齊整,連前任縣令彭壽安也在。

  他介紹之下,黃超才知道那被他瞪了一眼的中年文人就是彭壽安。心想難怪他灰頭土臉一臉晦氣――原本平安落地了,現在卻“從賊”。看起來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最後是幾個本地衛所的軍官,衛所雖然廢弛,但是本地有“瑤情”,所以衛所的軍官還比較像樣,也頗有十幾個能打的親兵。實際上陽山能堅持下來,全靠有這麼幾個軍官和他們親兵這麼幾十個人的核心。

  “你們大家都守禦辛苦了,這幾天且各自歸宅休憩――有需要交代的事情,都與我手下的幹部說便是。有困難的也不用怕什麼,只管說,能解決的,我一定幫忙。”他看了一眼下面的官員們,“我這裡亦有幾句醜話。眼下城亂民遍地,大家共居一城,只可有同舟共濟的念頭,不要有其他念想。我大宋向來講凡事自願。大家若是不願意在大宋治下為官為民的,待到瑤亂平息,道路暢通,自然會禮送諸位出境。但是誰若是在這中間暗中搗鬼,也休怪我不客氣。”

  當下一干人趕緊表忠心,表示自己決不會幹出吃裡扒外的事情來。

  周良臣為了彰顯自己“特別忠誠”,由拱出來道:“下官們即已歸順大宋,還請上官賜下袍服,我等亦好剃髮易服。”

  大堂上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眾人暗罵這周良臣“無恥”,但是人在屋簷下,誰也不敢吭氣。

  黃超道:“此事不急,一來我來得匆忙,未有這許多制服;二來眼下瑤情緊急,也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們暫且服便服便是――這烏紗圓領不必穿著了。”

  “是,是,多謝大人體諒。”周良臣原本只是為了輸誠,元老是不是答應對他來說並無所謂――畢竟留著髮髻,危急的時候還有幾分轉圜的餘地呢。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黃超接著宣佈人事命令,他叫近來幾個幾個短衣短髮的男女。周良臣一看這模樣,便知定是“假髡”――先前投靠髡賊的亂民。

  “這位是王初一,元老院已任命他為新得陽山縣縣長。”他介紹道。

  王初一微微鞠了一躬,用不算太標準的普通話自我介紹道:“我叫王初一,承蒙元老院的信任,出任本地的縣長。希望在今後的工作中能和諸位合作愉快!”

  下面的一干人趕緊一片奉承。周良臣頗為失落,他原以為自己主動投髡,又有維持縣城的功勞,這個大宋治下的縣令怎麼也該由自己來做,沒想到居然給一個泥腿子當去了――聽這名字就知道。不過臉上卻不露一點表情,對其極其恭維。

  彭壽安心裡暗暗熨帖――他原是能及早脫身的,都是被這周良臣夾纏不清,生生的被陷在這裡,落了個從賊的名頭!

  王初一接著用極不標準的官話念了一封任命書。周良臣由於剛到陽山上任,對縣內事務不熟,但由於獻城保城有功,被任命為陽山縣縣辦主任。周良臣很是不爽,自己雖然不知道這個辦公室是什麼意思,但隱隱約約知道這官兒大致是輔佐縣長的意思,所以自己是一下子從縣令降到了縣丞的地位。

  其餘幾位投降的官員也各有任職,反正都是些沒聽說過名頭的官職。對投降的廣東地方官員,理論上都要送廣州進行甄別和“再教育”,而不是就地安排任職。但是現在情況特殊,所以陽山就屬於特事特辦了。

  最後,輪到了彭壽安――被任命為陽山縣縣政府“首席顧問”。

  彭壽安哭笑不得,他早已離任,要不是周良臣,這會說不定已經在回家鄉的路上了。現在倒好,弄得進退不得,不接受這“偽職”那是萬萬不能的――他可沒打算以身殉職;接受吧,這“投降”的罪名可不得了。思前想後,還是先保住小命要緊,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便表示自己“恭敬不如從命”。好在自己已經交印,他也沒有接到吏部的文書,理論上已非官身,這個“守土之官降敵”的最大罪名是不用戴了。

  別看王初一是個降官們看不起的“泥腿子”,做起事來卻是極有章法,一面安排人接受倉房城防,一面徵集丁壯修繕城牆。又叫逃難到城內的縉紳和百姓去四處曉諭:大宋天兵已到縣城,不日即將鎮服瑤亂,要各村寨“謹守”。同時向大戶縉紳們開徵“合理負擔”……一干降官們納罕之餘,也暗暗失落。這治理之道,如何讓這泥腿子學去了!然而大家又不敢表露出這種情緒來,只好打起精神來辦理差事――且不論這大宋行得是什麼歪理邪說,先把瑤亂鎮下去,保住自家的性命財產要緊。

  相比之下,彭壽安要空閒的多。他心裡十分苦悶。他原以為自己能平平安安熬完這任,然後帶著這些年搜刮的金銀細軟,回家鄉福建莆田縣,安安穩穩的在鄉下當個縉紳。陽山是個窮縣,沒有多少平坦肥沃的田地,四面都是山,彭壽安拼了命地刮油水,幾年下來也不過攢下兩千兩不到的銀子。彭壽安有個原則,求財但不害命,只要不出人命,那些土豪劣紳求他辦事必是有求必應,只要孝敬銀子過來就行。

  而且彭壽安自認為自己比較有良心,還曾出資捐助修之前被洪水淹塌的城牆,捐助本縣的團練。自詡還算是個“好官”,原本他還有心要去鑽營下,看能不能調個好缺份。然而最近幾年局勢不好,就連一向風平浪靜的廣東也不例外。

  前些年髡賊佔據瓊州為寇,兩廣總督王尊德興師討伐,竟落得個全軍覆沒,髡賊的戰船徑直開到了廣州城下。後來又從家鄉傳來的消息更是讓他大吃一驚,在閩浙沿海叱咤風雲大海主鄭芝龍一夜之間就被這群髡賊擊敗,鄭芝龍也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髡賊既佔瓊州,又屢次進犯廣州,將來對廣東必有圖謀。這使得他當官的熱情低了許多,要說能選到江南這樣的安樂窩去,以他的能力來說是不可能的,若說是其他地方,不論是兩湖、江西,還是山東、關中、河洛……到處流寇滿路,天災人禍不絕。去當縣令,這徵糧和綏靖兩項差事便是萬分難辦。便起了辭官回家鄉的念頭。反正十幾年的宦遊,也積下了幾萬兩銀子,回去做個富家翁亦無不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4 07:41
第一百二十三節 陽山縣開始的的第一步

  彭壽安當初被分發到陽山,別人都覺得這是個苦缺,他卻並不在意。這裡雖然山多地少,又有瑤民作亂,但是畢竟是個偏僻地方,縱橫四海的髡賊斷不會跑到陽山這個窮鄉僻壤去找自己的麻煩。

  他的期望值也不高,能撈一點是一點,三年任滿便辭官回鄉。

  這個如意算盤差一點就打成了。正當他太平無事的任滿,正等著和來接任的縣令辦交界的時候,傳來了廣州淪陷,髡賊在當地設官治理的消息。

  廣州既已淪陷,髡賊又要設官治理,接下來的事情不問可知――彭壽安也讀過幾本地輿志,對山川地理略知一二,澳洲人既然有長期經營廣州的打算,那便不會蝸居一地。勢必會北上五嶺――這偏僻的陽山縣城也不是世外桃源。

  如此,他更是望眼欲穿的等著接任的周良臣到來,好不容易等到周良臣到來,又有人送來了一份文書,這文書雖是廣州衛的一個百戶送來得,落款卻是大宋兩廣宣撫使文德嗣,

  信中的內容無非是要要他獻城投降,大宋絕不會“為難”他。還會讓“去留自便”。彭壽安本來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周良臣,但周良臣看了這信卻另有打算,他愣是不讓彭壽安離任,非要他“共襄時難”,說什麼局勢危急,正是用人之際,他初來貴縣,不清楚當地民情,需要他這個前知縣多多協助。彭壽安幾次想跑路,都被他的家丁攔截下來,到後來,這周縣令乾脆把他軟禁起來。

  彭壽安自然知道這小子打的是什麼算盤,髡賊要是真的來,他大可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個前知縣去當替死鬼;髡賊要是不來,他的知縣就可以照當。於是彭壽安就這麼和周良臣耗著,過了幾天,然後又有一個消息傳來,清遠、英德兩縣先後被髡賊攻陷,英德縣甚至沒有堅持超過一天,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攻破了。

  英德離陽山不過一天水路,那些髡賊隨時都會兵臨城下,陽山兵不多,又沒有合適的將才,糧草還不充足,誰都知道陽山縣並沒有對抗髡賊的資本。於是擺在彭壽安面前的只剩下兩種選擇,一是戰,然後戰死或則自殺殉城,彭壽安不想死,周良臣也不想,原本倆人面對面不說話,這會迫於時局不得不聚在一起討論這個問題了。

  按照周良臣的算盤,他是準備髡賊真打來就一走了之,謊稱自己沒有接任陽山縣便“降敵”了。然而眼下的局面“走為上”是辦不到到來,陽山周邊的各縣先後降了大宋――這還在其次,要命的是各地的莠民趁著這個亂局紛紛當上了土匪,不但山裡的“化外之民”出來劫掠,連谷地裡編戶齊民的百姓也搖身一變,在道路上攔截商旅,殺掠路人。兩位縣令要出城跑路,跑不出陽山縣城就得當了“肥羊”。

  彭壽安跑不了,周良臣也跑不了,縣裡的一干大小流官都沒地方可去――他們不少人還拖家帶口,沒了大明的官威,出了陽山縣城便寸步難行。

  倆人和著城裡的其他官員商量,大家忸怩作態假惺惺的談了一番“生活艱難”,感嘆了下“時局危困”,又哀嘆“民生多艱”之後,便從“為民分憂”的角度,決定“歸順大宋,保得百姓平安”。

  當下便擬了一封降書,表示陽山縣衙上下“無不感慕大宋天恩,盼元老院如久旱盼甘霖”,願為元老院“效犬馬之勞”。

  最後,自周良臣以下,陽山的文武官員不論大小,全部署上了名。彭壽安寫自己名字的時候有些手抖,頗有些“被迫從賊”的意味,一干人等署名完成,周良臣便令三個可靠的家丁帶上這封降書,和使者一起星夜兼程趕回廣州,將這封降書送給髡賊的大官。

  家丁前腳出門,後腳衙署裡的一個不知道是教諭還是典史的老頭子抽抽搭搭的哭泣起來,接著好些人都跟著幹嚎上了,彭壽安也跟著哭了好一會。

  哭歸哭,投降就好比歡場賣身,沒賣之前心中萬般煎熬,千種憂思。真得賣了也就那麼回事了。沒了大明,還有大宋,好歹有了個主心骨――也就是這點念想,讓他們在瑤民的圍困攻打之下能團結起來,支撐到黃超來救援。

  收復了陽山,黃超並沒有覺得太高興。一來連山被破壞的很厲害,他預計中在這裡補充糧食的計畫完全破產――不但部隊在這裡難以補充糧食,還得從外地調運糧食來供養本地人口。二是這裡沒有任何“群眾基礎”。因為這裡是窮鄉僻壤,不論交通還是商業都極不發達,對外情報局在本地沒有派駐情報人員,五山五行的商人也很少到這裡。“澳洲人”三個字在本地知名度不高。這意味著他們在本地沒有可以信用的人,只能依靠縣衙裡的留用人員。而元老們對留用人員向來是不太信任的。

  “咱們去巡視下縣城吧,這地方也是我們的一個重要支持點。”黃超實在想不明白偌大一個陽山城,居然給區區幾百手頭沒有像樣武器的瑤民佔領了。但是走到陽山縣城東南角,看到正在集中人力修繕被洪水淹塌的城牆,他立刻就明白了。陪同的彭壽安說,前些年城牆給洪水泡塌後,雖然很快就籌了錢糧去修,但一直沒修好,工期進展緩慢。

  “……這城牆的修繕,下官也捐助了三十兩,奈何城牆崩坍逾百丈,區區幾百兩銀子根本不夠用……”彭壽安說起這事滿腹牢騷,為了修城牆這事,他前後奔走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才從本地縉紳大戶和商戶頭上弄到二百多兩銀子,卻修了一年多也沒修成。周良臣來了之後,又一直在觀望局勢,也無心修城。這城牆的豁口就這麼一直開著,直到瑤民衝殺進來。

  黃超嘆了口氣,連連搖頭:這古代官府辦事效率真夠低的。

  他命令立刻查點陽山縣城的物質損失,瑤民攻進城裡之後雖然沒有放火,但是羅掘俱窮,別說細軟財物,連桌椅板凳、籃子筐子都不放過,全給搶了個盡光――可以想像他們平時的生活是多窮困了。

  “看來不解決經濟問題,這瑤亂是平息不了的。”

  黃超把被俘的的幾個瑤寨的天長公叫過來,永化鄉的瑤民和陽山縣的漢人經常打交道,所以都會漢話,不需要翻譯都可以互相交流。

  “據我所知,永化鄉的瑤民一向安分守己,怎麼突然就和八排瑤一起作亂了?”

  “是馬箭排脅迫我們的,我們不答應的話,他們就會下山搶我們的寨子。”盤天順帶頭說道。

  “脅迫你們,你們就作亂啦?你們四個寨子還害怕一個馬箭排?”

  “我們四個寨子人少,小孩老人都拉上,男丁才四百出頭,馬箭排聯合其餘七排,單青壯就兩三千人,我們四寨不是對手。另外……”盤天順說道這裡就打住了。

  “另外什麼?”黃超逼問。

  “大莨圩的孫大彪不讓其他人向我們賣鹽,我們只能買他的鹽,最近他提高了鹽價,我們買了鹽就不夠錢買糧,近幾年年景不好,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沒鹽吃會死,沒糧吃也會死。知縣大人不敢管他,所以……”盤天順又是欲言又止。

  “所以什麼,快說!”黃超不耐煩。

  “所以我們只好跟著大夥幹了,先把孫大彪這個鹽狗子全家給幹了――就是讓他給跑了。”

  孫大彪這人黃超是知道的,通過情報局的陽山資料彙編,他知道孫大彪明面上是個在大莨圩開店販鹽的商人,事實上卻是個土匪頭子,手下有嘍囉上百,聽他號令的居家土匪有三四百,也怪不得永化鄉的瑤民對他們又恨又怕。

  永化鄉的瑤民作亂勉強情有可原,但黃超對於盤天順裝可憐的話語很不滿,他又問道:“你們燒搶孫大彪家不說了――他是罪有應得。可是這縣裡的百姓和你們沒仇吧?平日裡你們還會上縣城來趕墟集。現在你們看看這縣城被你們糟踏成什麼樣子了!搶了陽山縣城不少百姓吧?被你們擄去的人呢?東西呢?”

  四個天長公互相對視一番,然後三個天長公將目光停留在白芒寨的天長公身上。

  盤天順馬上落井下石:“在城裡劫掠的都是白芒寨的人,他們寨子不少人都是孫大彪手下的土匪,而且還老是和八排瑤往來,他們這次進城純粹是來搶東西的。”

  白芒寨的天長公臉色嚇得蒼白,他急忙跪下辯解道:“大人,搶東西的可不止白芒寨的人吧,和八排瑤往來的也不止白芒一個寨子啊!大家都有份!”

  黃超不想深究白芒寨子天長公說話的真假,瑤民劫掠陽山縣城的事必須有個替罪羊,而屠滅整個永化鄉的瑤民又不太現實,只能讓白芒寨頂這個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9 16:11
第一百二十四節 永化綏靖

  “雖說你們永化全鄉都有罪過,但是這次圍攻縣城卻是以你們為首。這點不假吧?”

  另三位天長公頓時附和:“老爺,不假!正是白芒寨煽動我們來攻打縣城的!”

  白芒寨的天長公百口莫辯,只是一個勁的喊冤,磕頭如搗蒜。不管是大明還是大宋,總是“官兵”,自古官兵“撫瑤”,殺人放火,屠村滅寨是常有的事情。這大宋官兵的厲害他們昨晚都是見識到了。正要殺到永化鄉去“撫瑤”,那就是破家滅族的大禍了。這位天長公深知其中的厲害,不得不一個勁的喊冤。

  黃超本身並無拿永化瑤民立威的意思:永化的瑤民編戶多年,和本地漢族來往較多,屬於可以拉攏的對象――平定地方戰亂,拉攏一部分當地人能起到的莫大的助力作用。

  但是,此次瑤民暴亂規模甚大,連平日裡一向“安分守己”的永化瑤民都參與進來,可見局面的紊亂,人心的躁動到了何種地步。不讓這些瑤民“知畏”,是無法讓他們聽從自己的指揮的。

  “且不說你們勾結八排瑤亂黨,就你們白芒寨犯下的罪過本來足以把你們全寨屠盡。”黃超森然道。

  “老爺饒命啊!小寨真得不是領頭!各寨都有勾引八排瑤的!……都有……”天長公聲嘶力竭的叫道,“小的願意舉發!”

  “他胡說!”“說話要過良心!”“你這麼說良心不會痛嗎?!”

  黃超舉手示意要他們不要再吵吵了。他掃了一眼四個天長公,說:“誰勾結了,誰沒有勾結,我心裡清楚的很。你們一會就下去,各自寫服辯過來。寫得明白,寫得清楚的,將功折罪!含糊其辭的,還要打馬虎眼的,就休怪我翻臉無情。”

  “小的不識字……”

  “你們說,我自會安排人寫。”黃超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們立刻派人回寨子。凡是搶了東西的,擄了人口的,給你們三天時間,全部送回縣城來。到期不送還的,我就只好派人上門來取了。”

  幾位天長公愁眉苦臉,只得稱“是”。

  “可我們還要去買鹽。寨子裡一點鹽也沒有……”盤天順愁眉苦臉道。

  “有腦袋才能吃鹽。”黃超冷冷道。

  四個天長公聽了不禁瑟瑟發抖,黃超見此,咧出牙齒笑了笑,說:“按我說的做,聽我的話,我保你們有鹽吃。”

  四個天長公知道黃超還會要求些什麼,便默默地等著黃超再開口。

  “你們明早就可以回去,你們的人我也可以放走,不過後天早上,我要在連州城外見到你們的丁壯:十八到四十的,全部帶上武器,來縣城聽我號令。”

  天長公們互相看了一眼,這條件不算苛刻,但是卻透著一股詭異。他們多年來和官府打交道,和商人做生意,早就養成了多疑的習慣。這一招是不是要把他們的丁壯都誘來殺害?這種事情,聽聞過去官府也曾經幹過。

  黃超見他們一個個支支吾吾,面有難色,一開始還弄不明白,心想這點事情還有什麼難得?問道:

  “你們還有什麼難處?”

  “這個,這個……”盤天順頗為為難,照實說豈不是惹得這大宋官兒勃然大怒,且不說對方是不是設計陷害,但這句話一說出來,就非得把他們全推出去砍頭不可。

  還是彭壽臣在這裡日子長久,與瑤民打交道有經驗,看這模樣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便低聲對黃超說了幾句。黃超一聽笑了,搖頭道:

  “要殺昨晚就全殺掉了,會留你們的命到現在,犯得著要搞這些詭計?”黃超表示不屑。

  四個天長公知道黃超說的是真的,可卻無法馬上下決定,他們互相商議一下,盤天順代表四人提了一個條件:“我們要有個人質。”

  “人質?”

  黃超忽然仰天大笑,笑得上下人等摸不著頭腦,好一會他才收住笑容,正色道:“你們各位都睜開眼看看,!大宋元老院天兵來此,若我要你們村寨幾個丁壯的人頭,昨晚一戰,大可將你們全數屠戮殆盡,今日再將各寨殺個雞犬不留――還要費這個心思?你們都放明白些:我是唸著你們編戶齊民多年,都是安分的良善百姓,這次不合受八排瑤的煽動才起來圍攻縣城――又死了不少人,憐惜爾等,才等一條生路!是生是死,都在爾等一念之間!”

  這番話說得幾個天長公臉色煞白。盤天順看了一眼其他人,再也不敢說話了。

  黃超關照將所有被俘的瑤民全部釋放,傷員也做了簡單的救治。至於戰死者的屍體,也不割取首級,曉諭各寨願意領取自便,無人領回的就地安葬。繳獲的兵器也都還給了他們――瑤民的武器比官兵最差的隊伍用得還要差些,連鐵器都不多,很多都是竹槍。

  第二天開始,四寨瑤民陸續在天長公的帶領下過來,不但帶回了搶走的財物,還帶回了被擄走的陽山縣城和周邊的男女老幼五百多人。

  黃超看了他們交回的財物,說來真是寒酸可憐。這陽山的漢族百姓也說不上如何富裕,自然談不上多少細軟財貨。看到他們送回來的不僅有一般市民家中的粗笨家具,還有各種農具,至於布匹糧食衣物,在他們眼裡就是上好的戰利品了。

  “這真是窮人搶窮人。”黃超看著來繳東西瑤民的和來認領物件的本地百姓,心裡暗暗同情,看來,要在這裡長治久安,h還得讓大家過上溫飽的日子才行。

  交回的東西雜七雜八,在縣衙前堆成一大堆,除了家具之外大件物品,大多數東西實際分不清所屬,王初一便按照黃超的指示,統一登記造冊,分發給百姓。

  被搶的物件並無登記,自然也不可能核對永化的瑤民有沒有都老實繳回。不過黃超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四寨天長公則表示搶走的東西都已歸還,只是食鹽已經分用了一部分,沒法交還了……

  “食鹽我就不追究。你們吃鹽難,吃鹽貴,我也是有所聞的。”黃超說。

  “多謝老爺!”

  “丁壯呢?”

  “都來了。在南門外等候老爺點驗。”

  南門外,四寨瑤民丁壯已經集合完畢,因為他只要十八到四十的丁壯,加上那次伏擊戰中斃傷了四寨瑤民丁壯亦有五六十人,所以來得丁壯只有一百多人。按照他事先的吩咐,統一攜帶了竹矛和弓弩。

  他看了看丁壯的氣色,覺得還算可以。反正本時空的百姓都是一副面色黝黑營養不良的面孔。只是衣衫都有些破爛,有些人穿著顯然是搶來得衣服。

  黃超叫這些丁壯們全部戴上藍色袖標,編成國民軍陽山暫編中隊。其中一個小隊留在陽山,由國民軍負責“軍訓”,另兩個小隊被命令跟著大部隊出發往連州去。

  黃超在陽山逗留了一天,料理了陽山的一些緊急事務,六月一日一早,便帶領部隊乘坐從廣州增援過來的小火輪沿著連江北上,和小火輪一起來增援的還有兩艘小炮艇、6門12磅山地榴及其炮手還有12個炮兵士官生。

  中午時分,船隊抵達了連州,黃超本來就是粵北連州人,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回到老家,看著1635年的故鄉,黃超一時說不出話來。當年他和老婆黃素素選擇穿越,原因是雙方家人都不同意他們結婚。現在他回到了故鄉,而父母卻在另一個時空了。黃超不禁一陣唏噓,自己當年是不是太幼稚,當年是不是應該再說服雙方父母一下呢?

  黃超顧不得想太多,來的途中甚至連湟川三峽的美景都沒有看,他面前有一大堆問題需要解決。部隊在連州城西,龍津門碼頭的對岸登陸,只見圍困連州城的八排瑤稀稀拉拉的,每個城門外只有那麼五六十人,而且年齡普遍偏大。黃超粗略估計一下,連州城老城、新城一共十個城門,除了老城南門連接著新老兩城之外,其餘九個城門都通往城外,現在圍著連州城大概五百人左右,剩下的要不在某地隱藏起來,要麼四散去周邊鄉里劫掠,但這樣子風險不大,連州一帶的村落大多修有寨牆,而且每村都有丁壯守村,每次不出動五六百人攻不下一個寨子,人出動得多,連州城內的守軍逮住機會就會突圍。

  出發前的情報顯示,圍城的八排瑤有千餘人,根據盤天順的說法,黃超估算,八排二十四沖,青壯大概有兩千五百到三千人之間。圍困連州城的八排瑤大概不止一千人,在一千五百至兩千之間。所以八排瑤還有很大一部分兵力沒被發現,而且還有很大一部分丁壯留守。

  現在,黃超手頭上滿打滿算只有四百人,留守陽山一個國民軍中隊,在永化鄉留有一個中隊,跟了黃超到連州的只有一個大隊以及黎苗連。黃超沒有能力進攻,他選擇控制住連江西岸的各個渡口,堵住八排瑤西歸的退路。現在就看楊增能不能及時佔領鹿鳴關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4 12:20
第一百二十五節 三江圩會師

  此時,帶部爬了半天山的楊增帶著兩個連已經抵達了鹿鳴關,並佔領了鹿鳴關下五公里處的三江圩。

  伏波軍一控制住鹿鳴關,扼住了八排瑤往東北方襲擾連州的道路,而在永化鄉監視四瑤寨的一個中隊又扼住八排瑤往東南方襲擾陽山的路,再加上已經收復的連山縣城,對八排瑤的圍剿佈局已經初步形成。

  八排瑤躲在山中,要攻城拔寨反而不易,現在丁壯盡出,反而給了他們一股蕩平的機會。

  有生力量一旦被殲,剩下的婦孺老幼便不足為患。楊增制訂的平亂方案,其實就是先兵後禮。將八排瑤的有生力量擊潰消滅,隨後再進行招撫。

  當天傍晚,楊增派出的偵察小隊終於和黃超的黎苗連的偵察隊會師。雙方隨後在三江圩會師。

  楊增顧不上吃飯,便和黃超研究起連州的形勢起來。目前八排瑤之亂看起來聲勢浩大,但是根據他們沿途蒐集來得情報,八排瑤的主力還是自己村寨的丁壯加上部分被裹挾來的百姓。總兵力充其量不過四五千人。不但兵力少,武器低劣,也缺乏攻城武器,很多時候連較為堅固的村寨都打不破,要攻打連州城只是一句空話。眼下能成功將連州城圍困住,已經是他們的最大極限。

  “既然連州攻不下來,為什麼還要圍著連州城?”黃超問道,“是不是想圍點打援?”

  “我覺得不可能,”楊增搖頭,“首長你想:歷代瑤亂,最多不過是兩廣總督調集兩省軍隊會剿就能鎮壓下去的。就算這次來得不是我們伏波軍,而是廣東的明軍,八排瑤也沒有能力吃掉他們。”

  “那麼就是聲東擊西了。”黃超繼續提出他的看法。

  “實話說也不像。”楊增已經大概瞭解了黃超他們收復陽山的過程,“要說聲東擊西,連陽地區最大的城市無非是連州城。聲東打連州,無非是要劫掠本地的漢人村寨,但是從周邊村寨的情況看,除了為了徵糧攻打了若干漢人村寨之外,並沒有大規模的展開破寨活動,再說他們何必又煽動永化鄉瑤民去打陽山呢?陽山城防禦可要比連山薄弱許多,富裕程度也不是普通寨子能比的,八排瑤自己去攻打明明收益更大。”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的本意還是要攻打連州?”黃超有些糊塗了。

  “不完全是。”看著黃超疑惑的表情,楊增有些得意,能在首長面前高談闊論的機會可不多,不過他馬上意識到這種態度的不妥之處,又換上了一種恭敬的表情,“永化鄉的瑤民應該是一支疑軍,攻打連山也是為了牽制官軍。目的無非是四面開花,將來進剿的官兵分散牽制住。不來打擾他們攻打連州……”

  “可你剛才是說……”

  “我猜想八排瑤的首領恐怕很清楚單靠武力是攻不下連州的,他的目的大概是通過圍城和斷絕援軍來迫使城內百姓支付‘贖金’或者滿足他的什麼條件。再或者,他有什麼錦囊妙計能過拿下連州城。”

  可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無從得知,八排瑤世代居住深山,道路艱險,向來閉塞,除了少數販貨的小商販之外,外人很難和他們打上交道。

  為了能在廣東攻略時能夠順利應對瑤亂,對外情報局一直想派情報員打入八排瑤內部,但是這種招募行動並不成功,一來瑤民對漢人普遍不信任,接觸都很難,更別說招募培養成情報員;其次瑤民支派眾多,排外心理又重,風俗語言多有不同。即使是同族的人,不是八排瑤本地的瑤民也難以深入他們中間。對外情報局關於關於八排瑤的情報除了取自大圖書館的資料之外,僅限於一些去過當地的漢族商販的隻言片語,有價值的情報極少。所以在軍事行動中,如何揣摩瑤民的心態和作戰行為模式就成為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楊增的判斷就是基於這點可憐的情報做出的,黃超即覺得有道理,又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不過他沒受過戰術指揮的訓練,還是相信楊增這個“專業人員”的話比較合適。

  “不論他們的目的如何,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佔領連州。”楊增說道,“我已經趁天黑派人出去偵察了。爭取在連州城下殲滅八排瑤的主力。”

  “解圍連州我沒有意見,不過不宜殺戮太重,畢竟我們是以招撫為主……”

  楊增心裡老大不以為然。不把對手打痛,如何招撫?自古以來兩軍交兵,若不將敵人打殘便談和,日後定有莫大後患。

  但是對方是元老,不便公然頂撞,便虛應了幾個“是”。

  陣煥有些心神不寧,他意想不到竟然在連州城外見到蓽達,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也足以讓他遐想聯翩。蓽達應該沒有見到他,只顧著和自己的同伴說說笑笑,兩年沒見,蓽達變得更有風韻,成熟的氣息分外迷人。

  然而陣煥克制自己不去想蓽達:他已經受領了任務,帶兄弟夜間偵察瑤民的狀況,摸清他們的宿營地點和大概的兵力數量。

  幾年的廝殺讓他能迅速克制自己的情緒――一旦克制不住,分分鐘就會在戰場上送命。當年和他一起從寨子裡出來的好兄弟已經沒幾個還活著的了。

  自從為了追隨蓽達,帶著兄弟伙跟著澳洲人去當兵已經過去好幾年了。雖然自從江邊一別之後,他就再也沒見到過這個朝思暮想的女子,

  雖然同在澳洲人的旗下,蓽達卻遙不可及。陣煥出山之前對元老院的隊伍有多大毫無概念。在他過去的思維裡,澳洲人無非和商販們口中的大海主差不多,有十幾條船,最多不過幾千人。只要時間充裕,總有碰上的一天。

  然而出山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眼界實在太小了。當兵儼然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廣闊的新世界的大門。這些年他的腳步踏遍了海南島,還乘著做夢也想不到的大船到了高雄,去“討伐”當地的土人。見識到山外世界的光怪陸離,也目睹了人世無數的悲歡離合,更經歷了許多次性命攸關的危機。見識與當年寨子裡的“小霸王”已然不同。這幾年他也休假回過村寨,卻已經和寨子裡的人沒什麼可說的話語了,對當初村寨生活唯一的掛念就是蓽達。

  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這廣東的瑤區戰場上遇到她!就在宿營的河邊,他朝思暮想的人兒正和幾個穿著歸化民幹部制服的男女邊走邊說話。

  一別幾年,蓽達的容貌卻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頭髮剪短了,穿著行政人員的制服,挎著帆布包――平凡的和臨高街頭到處可見的“女幹部”別無兩樣。

  雖然這些年朝思暮想著的人兒距離自己不過幾十米遠,也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和她重逢時候的情境,把要說的話打過許多遍腹稿。可是當真得就在眼前的時候,陣煥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她了――近情情怯。

  再想到自己已經接受了命令去偵察,他沒有驚動蓽達,悄然轉身離去。

  這次偵察他只帶了五個黎苗連的戰士,偵察地點是連州城下的星子河兩岸。趁著夜色的掩護,陣煥的小隊乘坐一條從河邊找到的小船,向北劃入星子河,悄悄的在連州城北登陸。

  他們沒在連州城牆附近多作停留,而是一路往北山而去。根據楊增的判斷,瑤民大概會選擇把自己的主力部隊部署在一個既利於隱蔽、又利於支援各處城門的地方。而燕喜山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作為制高點,可以很輕鬆地觀察到城內的動態,茂密的樹林有利於隱藏部隊,而且半個小時以內就可以支援各處城門。

  果不其然,偵察隊在燕喜山半山腰發現了瑤民的大部隊的宿營地。瑤民武裝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隱藏煙火。樹林中時隱時現的火光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陣煥帶著小隊朝著火光緩緩逼近。他注意到營地附近有一處隆起的小山包,便指揮小隊向那裡潛行。

  他提示尖兵:“注意腳下!”

  不論是作為黎民本身,還是這幾年在山地打仗,他深諳山地民族的作戰習慣:宿營地周圍往往佈置有獵野獸的陷阱和地弩。伏波軍的小隊在海南和台灣的討伐行動中經常吃這樣的虧。一旦中了招,不但中伏的人重傷必死,而且還會驚動宿營地內的敵人。

  果然,在距離宿營地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尖兵就發現了一個竹籤陷阱,雖然深度還沒不過小腿,但是烤硬的竹籤能輕輕鬆鬆的戳穿士兵的腳掌和小腿,就算沒有毒藥也得落個半殘。更何況這竹籤多半還用兩廣瑤民慣用的箭毒敷過。

  他們小心翼翼的拆除了陷阱,沒幾步又發現了一道絆繩――這是地弩的觸發機構。拆掉絆繩之後很快又發現了第三個陷阱……不過一百米路,他們就遇到了十來個各種各樣的陷阱。陣煥暗暗吃驚:敵人可警惕的很!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4 12:20
第一百二十六節 李三九的算盤

  小隊悄悄的爬上了小山包,這裡距離營地還不到三十米,能俯瞰到部分營地。陣煥藏在一堆茅草後面,舉起望遠鏡仔細的觀察著營地內的情況。

  營地內燃著一堆堆的篝火,瑤民們圍繞火塘席地而臥。有的抱著武器在火塘邊打盹――大約是值夜的人員。在營地的外圍,有武裝瑤民看守,看上去比較警覺,還有打著火把的巡邏隊沿著篝火的邊緣巡視。

  篝火的範圍有多大,大致就知道營地有多大。陣煥悄悄的點了點營地內的篝火,在他望遠鏡的目視範圍之內,大概就有三十堆篝火。每堆篝火旁休息的瑤民大概有十五六人,三十堆就有四百五十人了。

  “人還挺多。”一個偵察兵小聲說。

  “人少了。”陣煥搖頭,“按照情報局的說法,八排瑤如果三丁抽一,至少可以動員一千多人出來打仗。我們要查清楚這裡是不是他們的主營地,還是另外有其他營寨。”

  陣煥帶著偵察隊沿著著篝火標記出來的營地走了一圈,數出大約有五十堆篝火,也就是說在燕喜山上的瑤民大概有七百多人。

  加上他們派駐在連州周邊的監視城門和道路的人馬,連州城下有一千多瑤民武裝的估計大致是準確的。

  “走吧,我們再去其他地點看看。”

  從燕喜山下來,他們沿著連州城牆又去了幾個可能有瑤民武裝駐紮的地點,連著發現了三四處。就在他們即將結束偵察的時候卻被巡邏的瑤民發現了他們,一陣大呼小叫。十幾枝弩箭嗖嗖的朝著他們的方向飛了過來。

  “不要急,壓低身子慢慢跑。”陣煥知道對方在夜間目力不佳,也不敢追出篝火圈子太遠,己方只要不暴露出明顯的移動跡象,他們就找不到目標,只能空射。

  他們輕手輕腳的借助草叢樹木向外側移動,果然,敵人不敢追擊太遠,只在篝火旁叫嚷,時不時的射出幾支箭來。

  忽然營地裡響起了號角聲,陣煥知道這是他們在召集大股部隊,準備開始搜索了。他看了看己方已經脫離篝火外圍有近200米了,便命令“快跑!”

  幾個人直起身子撒腿就跑,後面的瑤民一聲喧嘩,亂哄哄的都跟了出來。然而瑤民的身體素質沒有久經戰陣的陣煥他們強壯,體力和耐力遠遠不如,夜色中很難判斷方向。一陣喧嘩之後,偵察隊輕易就甩開了追擊的瑤民,跑回城北,找回藏起來的小船,劃回對岸。

  北山上的八排瑤營地一片騷亂,各路頭領人心惶惶。因為誰也沒有預料到澳洲人的人馬會這麼快就到!瑤民的戰鬥力有限,每次暴亂無不是趁著各州縣兵力空虛的機會。一旦官兵大軍來圍剿,就只能撤回深山,依託地形周旋。

  澳洲人攻打廣東,防瑤參將等處兵力盡撤,給了瑤民暴動下山擄掠的大好好機會。按照大部分頭領的推測,遠在肇慶等地的澳洲人主力至少也得有一個月時間才能到連州――不說一路上的道路險阻,光是遍地而起的土匪就夠他們受得。誰也沒料想他們來得這麼快!

  馬箭瑤的掌事頭李三九雖然對澳洲人的速度有些詫異,但是並不意外。昨天中午時分,馬箭瑤分守在龍津門、濟川門的瑤民就發現了對岸這群奇怪的部隊:灰布軍服,不著甲,全都拿著鳥銃。李三九一聽就知道是澳洲兵過來了。

  與大多數一輩子就呆在大山溝裡的瑤民不同,李三九是見過世面的人。他雖然瑤民,卻是在俍人的寨子里長大。廣東的俍人大多大明官府是從廣西調來鎮瑤的。這些俍人寨子往往沿著瑤區周邊和交通要道上分佈。俍人時而單獨時而配合官兵發動對瑤區的清剿。據說李三九的爹娘就在某次官兵破寨的時候死去。年幼的李三九被饒過性命,帶回了寨子。

  李三九在俍人那裡混得不錯,十七歲的時候因為武藝出眾,成了一個俍人小土司手下的親兵。跟著土司打了不少仗:去過廣西,到過貴州,還到過兩湖。還被派到廣州去辦過差。

  大明在廣東的統治崩盤之後,中路守備的人馬撤往廣西,許多俍人寨子也隨之拋棄寨子,回遷廣西。李三九卻沒有跟著土司跑路――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俍人,在廣西沒有“根”,便帶著幾個弟兄投奔了馬箭瑤。

  以他的出身履歷,在馬箭瑤自然是少有的“人才”,沒多久就當上了馬箭排的掌事頭。

  這個掌事頭其實並不是官職。大多數瑤民內部基本上還是原始社會公社的體制。並無貴族和平民之分,也沒有固定世襲的頭人、土司。八排瑤內部實行瑤老制,作為整個瑤排頭目一年一任的天長公;瑤排內各姓的頭目稱之為頭目公,並作為天長公的副手;相當於議事長老的明理老人;負責宗教祭祀的掌廟公和燒香公;負責農業的放水公;以及戰時臨時設置的負責帶領族人打仗的掌事頭。瑤老各司其職,一般都由族中比較有威望的老人擔當,但也不絕對。

  三十歲剛出頭的李三九就是這麼一個例外,作為八排瑤內少壯派的代表人物。別看李三九成長在俍人的寨子,成年之後也是以官兵的身份活動,但是他見多識廣,身經百戰又讓他有勇有謀。很快便在馬箭瑤內部聚攏起一批不安分的年青人,形成了一股很強的勢力,以至於逐步架空了馬箭排的天長公,成為事實上的馬箭排首領。

  澳洲人發兵打廣東,對八排瑤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明官府顧著和澳洲人廝殺,肯定無暇對付他們。而對李三九來說,這更是實現他個人野心的大好機會――他可沒興趣當個臨時的掌事頭,就算幕後操縱馬箭排那也沒多大的意義:一個瑤排能有多少人口財貨!他真正的野心是當上他當年去貴州平亂見識過的土司、土知府之類的“土皇帝”,各種享用,威風八面,對屬下百姓更是有生殺予奪的權力,還能傳諸子孫,世代富貴。

  所以當八排瑤內部密議暴亂的時候,李三九便十分堅定的表示支持,暴動開始之後他也最為積極。因為他富有軍事才幹,很快便篡取了八排瑤的暴動隊伍的實際指揮勸。他先派了人假裝入連山城賣山貨,裡應外合破了連山城;勾結白芒寨的瑤民青壯,脅迫永化鄉的瑤民破了陽山城;馬不停蹄又洗劫了三江圩,圍困了連州城。

  自古以來就有湘吃粵鹽的情況,連州剛好就處於湘粵鹽貿的商道上。沿海出產的食鹽順江而上,在連州下船,再從陸路轉運到湖廣一帶去。而從兩湖南下的貨物,也有許多在連州中轉。所以連州城內有很多鹽商和貨棧,李三九故意將連州城放在最後,甚至不封鎖道路,好讓連州城困住更多的客商和財貨。

  以李三九的算盤,最好的結果自然是連州城向他投降,他兵不血刃的佔據連陽三城,將地盤連城一片,然後便向澳洲人遞上降表,表示願意臣服“大宋”。讓新來的澳洲人承認這個局面,他就能順勢當個土知州,世代當連陽三城的土皇帝。

  這在他看來是頗有可能的。澳洲人的這個不知道哪裡來得大宋他略知一二,人少兵少,靠得無非是船堅炮利。勞師遠征到廣東――廣東最精華的地方便是廣州府,能佔住那裡,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何必鑽山溝來和他們這些“化外之民”來爭?再者出了廣州,廣西、湖南……等地還有大明的人馬,背後又要土匪造亂,大宋再船堅炮利,也得有許多兵來填送。所以十之八九會順水推舟,捏鼻子認賬。自家只要經營好這連陽三地,以此為財源,整合連陽的瑤民,凝聚成大股,再多出些子女玉帛賄賂髡賊,做個十幾年太平土知府不成問題。再往後,那就誰也說不清了。反正就算大明打回來,也得認賬。那些貴州的土司,可都是傳了十幾代人呢!

  若是連州不肯投降,他便全力破城,在城內大掠一番――那些鹽商可是肥得很。佔下連州,亦可和澳洲人談條件,若是談不成,他也不虧,最多帶著連州的戰利品退回山裡去。

  雖然瑤民缺少攻城器械和武器,但是連州城內守軍不多,存糧更少--大量的百姓逃難入城,如今城中糧食將盡,百姓已有斷糧的,人心浮動。只要斷糧持續時間一長,城內必然不戰自亂。

  至於他自己,李三九並不擔心,他已經在周邊擄掠和勒索了大量的糧食,足夠支撐全部人馬兩個多月的。

  如今澳洲人來得神速,多少有些打亂了他的計畫。這讓李三九不得不全盤重新考慮他的計畫。他和官府、俍人都打過交道,唯獨和澳洲人沒有過。不過他們既然自命大宋,大概也是漢人的後裔。用應對大明的態度去對付大致不會出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9 14:09
第一百二十七節 談條件

  大明的撫瑤政策,隨意性很大。往往視地方官個人的才能而定。不過太平時節,地方官對瑤民的態度往往是兩個極端,一是:“兩廣官吏,惟務偷安,兵政無備”,對瑤民的各種小規模的劫掠侵害視而不見,甚至壓制本地百姓,不許他們告狀。甚至在瑤民起來暴動大肆劫掠之後,地方官束手無策,只能“備花紅牛酒撫之”;第二個極端則又相反,對已經就撫的瑤民寨子百般勒索敲詐,盤剝凌辱,“甚至欺其遠方無告,拾克殘忍,顛倒是非,既害其生,又拂其性”。

  李三九久在俍人土司身邊,對大明官員的心態做派瞭解頗多。在他看來,澳洲人既然自稱大宋,那麼也是漢人――對漢人官兒的做派他可瞭解的太多了。

  在他十多年的從軍經驗裡,軍將出兵打仗,只要不是兵威勢險,莫不是發財的好機會。這個澳洲人的“大宋”大約也是如此。這連州城說到底還是大明的,大宋的軍將並無守土之責,恐怕也未必會很熱心的去救援――他們這麼神速,無非是看中了城中的子女玉帛。這件事,他李三九倒不是不好商量。別看瑤民們三天兩頭下山劫掠,實際所圖無非是鹽、糧、鐵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其他物件,若是這澳洲人官長貪圖,他亦不是不可以割愛――比之他的野心,這點子女玉帛算得了什麼?

  澳洲人要撫,他就服軟,不但服軟,還會送上大筆的禮物;若是澳洲人要剿,他就鑽大山,跟他們打游擊。讓澳洲人頭疼――最終不得不撫。

  既然澳洲人已經來了,他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誠意:

  他找了一個水性好的親信,耳語幾句,便讓他洇水過西岸去。

  黃超聽到有使者來見。他還真有些不敢相信,這反賊頭目居然會主動找他和談。

  歷史上的八排瑤之亂,持續時間長,波及範圍大,可見首領的態度很“堅定”,怎麼到自己這塊,對方居然這麼快就要來談招撫了?

  黃超心裡,自然是希望少打仗少死人,對方要求和談,也無不妥――至少可以聽一聽對方的想法,順便瞭解下底細。

  衛兵將搜過身的使者押了進來。使者倒也乖巧,進到帳篷裡便立刻跪下磕頭,自報姓名說叫李五,奉“連陽瑤寨總掌事頭李三九”之命來見“大宋將軍”。

  自然,李三九這個頭銜是他自己編得,雖然這連州城下的八排瑤人馬都歸他指揮,但是他不過是個臨時的聯軍指揮官,除了馬箭排的丁壯,其他各排丁壯都有自己的掌事頭,打仗是“聽調不聽宣”。

  “起來說話。”黃超看了下來人,短小精悍,能說一口流利的廣東官話,顯然不是一般的瑤民。

  李三九這個名字,他從永化鄉的瑤民口中已經知道了。不過他們的消息比較簡單,只知道此人“當過官”,不久前才回得馬箭排,很受重用。這次出兵的事情都是他掌總。

  李五恭恭敬敬的起身,心裡算是安定了一半――雖說有“不斬來使”的說法,不過打仗的時候,使者是個高危行業,搞不好就會被當奸細砍了腦袋,這種事在過去常有。

  他偷偷打量了下帳篷中“大宋將軍”,只見帳中即無“虎案”也無“王命旗牌”。至於被簇擁著端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面的男人也毫無將軍的派頭,普普通通的一個男人,穿著澳洲人的土布小褂,即不著甲,也沒有烏紗靴袍。若不是開口問話,根本就不能從一堆人中間把他認出來。他當年跟著李三九打仗,見識過大明的軍將的排場。相比之下,這大宋將軍可寒酸的緊了。

  “我是大宋連陽招討使兼知連州軍事黃超,”黃超一口氣把自己的官銜唸完,“你既奉命而來,到底要說些什麼,且說來就是!”

  李五有些緊張,他微微抬頭,看到帳篷裡黑壓壓的擠了不少人,有幾個人他是認識的:永化瑤民的幾個寨子裡的天長公和掌事頭――他微微一愣,這永化的瑤民不是已經歸順了李三九了嗎?怎麼一轉身就投降澳洲人了?莫非陽山那邊已經全部敗了?

  吃驚歸吃驚,李五還是竭力保持著鎮定,只是說話的時候態度又謙恭了幾分:

  “我們掌事頭說了:大宋亦是打明國的,我們連陽瑤民亦不願受明國的統轄,故而起來造反。連陽瑤民無意與大宋為敵。若是將軍願意助我們攻破連州城,城內的子女玉帛,我們八排瑤民一概不要,全部奉納給將軍,只要許我們運走鹽、糧和城中的鐵器便是。連州城亦歸大宋統轄。”

  這個條件,按照李三五的看法是非常優厚了――比起財帛,他現在更看重的是“名義”,只要大宋能承認他統治連陽地區的權力,一座區區的連州城算得了什麼?

  我全都要。黃超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真要搶連州城,不需要幫八排瑤,他光靠國民軍就可以搞定,但搶是不可能的,伏波軍可不是明軍,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荒唐!真正是荒唐!爾等蠻夷也敢來跟我們大宋談條件。”周良臣一把跳將起來。別看他投降日子甚短,資歷在指揮部的各路歸化民之下,在態度上卻唯恐自己不夠“堅定”。這次他隨黃超到連州來,雖然只是“顧問”,並沒有人和他談具體的情況,但是從黃超等人平時的言談佈置,就知道澳洲人決不是願意用“招撫”糊弄,換一時平安的主。所以這會他立刻挺身而出,痛斥使者。

  黃超示意他不要插話,周良臣知趣的立刻閉嘴了。

  “還有別的嗎?”黃超暫時不理會李雙五說的第一個條件,心想八排瑤還想要些什麼。

  “只要大宋願意冊封我們馬箭排李三九為連陽三城的土知州,世襲罔替,他便立刻率八排二十四沖歸順大宋。連州城亦雙手奉上,不要任何戰利品。”

  這個條件讓黃超哭笑不得,看周良臣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便打了個眼色給他。

  “當知州,好笑,那李三九識字嗎?”

  “不當知州也可以,土司、連州宣慰也可以――大宋願意封什麼名義便是什麼名義。”

  黃超暗暗搖頭:要是封個土司就能穩固一方、安撫黎民的話,明末就不會有接連有播州之亂、奢安之亂、沙普之亂了,舊時空的清朝就不需要改土歸流、征大小金川了。

  土司之類的羈絆制度,說到底是一種實力不足狀態下的“不得已”手段,短期能得一時的太平,長期看來必然會尾大不掉。

  “你且下去。”黃超並不回答他的提議。他擺擺手,讓衛兵把李雙五押下去了。接著他又示意一干降人都出去,只留下歸化民幹部。

  “你們看這李三九的建議如何?”

  “這自然是不能答應的。”楊增道,“若是答應,我們還來這裡做什麼?!”

  “沒錯。不過,看得出他的胃口不小哩。”

  “首長,我看這事情可以利用。”

  說話的人叫符德邦,是預備到連州來上任的歸化民連州縣長,

  他建議先答應李三九討封的條件,以換取連州解圍。待到他們的警惕性削弱之後,便借“冊封”之際將他們一網打盡。

  黃超連連搖頭:“此事不妥。”

  符德邦還是缺乏一些從政的一絲謹慎的敏感性,從計謀上來講,這不失為一個極好的謀略,不過他們不是山賊海盜,不能這麼無底限的踐踏信義。執政者要儘可能地愛惜自己的羽毛,背信棄義的事要少做。這方面符德邦還有有所欠缺,有機會要提點他一下。

  “讓黎苗工作隊找個人把這個李五好好的審問一番。”黃超說,“特別是這個李三九的個人情況。”

  接著他讓其他人退下,只留下楊增,商討作戰方略。倆人研究了一下地圖,西岸河和星子河在連州城西匯合成連江,除燕喜山、北山、巾峰山幾座山之外,連州城附近都是平地。楊增的方案是除留一個國民軍看守連江渡口外,其餘部隊先向北渡過西岸河,再向東渡過星子河,以一連伏波軍為前鋒,迂迴包抄,圍困燕喜山。

  之所以選擇從北面渡過西岸、星子兩河,而不是在南邊的連江渡河,是因為西岸河和星子河寬度窄、深度淺、流量小,便於搭建臨時性的浮橋讓大部隊迅速通過。預備建造的浮橋結構很簡單,用收集到的小船做基座,上面蓋木板而已――就算沒有配備工兵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一仗其實沒什麼難度,他們的裝備水平很差――連明軍都不如,也沒有多少火器。”楊增說,“重點就是要全殲。把這股八排瑤的主力殲滅了,八排瑤也就沒什麼條件來談招撫了――只有投降了。”

  少數民族打仗往往是丁男盡出,往往動員率很高,很少的人口能拉出打量人馬,然而一旦被殲,就會喪失持續作戰的能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9 14:09
第一百二十八節 包圍燕喜山

  沒費多大立起李五就招供了。但是他就是個李三九的親兵角色,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情況,只大概知道來連州的瑤民武裝大概有二千人,對外號稱是“五千精兵”。兵器齊全,不過基本沒有盔甲,火器也不多,火藥很少。掌事頭也沒把火器當回事。除此之外他就提供不出什麼有用的資料了。不過,工作隊倒是從他口中得知了這次暴動的一個重要起因:鹽。

  熊文燦就任兩廣總督之後,開始重整軍備。重整軍備就要籌錢。籌錢的辦法自然是“取之於民”。食鹽自然亦在其中。

  所以這幾年的食鹽價格一直在上漲。瑤區地處內陸,本身也不產鹽,全靠漢人鹽商販運――原本黎區的鹽價就比周圍高:漢人商販賣食鹽到瑤區要比市價要高得多,一隻大肥雞才換一斤鹽的情況並不罕見。這幾年更是翻倍的漲,弄得不少排沖只能淡食。怨氣極大。李三九不過是“恰逢其時”,抓住了這個機會。

  元老院攻佔了廣州城,廣東各處都在打仗,食鹽貿易的線路中斷,沿海的食鹽無法運入,導致食鹽價格進一步上漲。在連州城,部分鹽商早已經賣光了存貨,還有一部分鹽商搞起了囤積居奇,現在連洲一帶的鹽價可謂是奇高。而黎區的鹽更是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道路不靖,沒有商販敢販運。可以說,八排瑤作亂,主要的導火線就是為了連州城裡的鹽。

  鹽,又是鹽。黃超想起他閱讀過的相關論文裡就提到過大藤峽瑤亂就是因為廣西部分土司和地方文武官員把持食鹽貿易,激化了社會矛盾才爆發的。按黃超的經驗,無論是海南的黎亂還是兩廣的瑤亂,主要都是兩方面的原因,一是與漢人貿易地位上的不平等;二是生存環境較差,生產水平低下。兩相作用之下,這些身居山區的少數民族以暴動劫掠來“營生”也就不足為奇了。暫時的軍事鎮壓並只能治得了一時,時間久了必然會反覆。

  不過現在要去解決問題根源還為時尚早。黃超把從皮包裡掏出來看了無數遍《連陽地區經濟文化發展綱要》又塞了回去,這份文件是他親手撰寫的,除了吸納他在海南島的一些經驗之外,還參考了舊時空本地扶貧的一些資料。

  要說連陽地區,其實人口壓力遠沒有舊時空那麼大,環境也保護的很好。雖說有山多平地少的問題,但是可供開墾的荒地還很多,內河航運更是堪稱便利,更不用說這裡還有大量的資源可以開發。比起他曾經就職過的海南的幾個縣,這地方堪稱富饒了。

  “只要能世道太平,這地方大有作為。”

  雖說並不是在一個時空,此“連州”也不是黃超來得那個“連州”,但是他對這片土地的眷戀卻始終沒有變化。

  然而八排瑤的問題始終壓在他的心上。他很清楚,連陽地區能不能太平,全看他能不能撫瑤成功。

  所謂八排瑤,是居住在連州、連山之間三地的瑤民的合稱,其居住的較大村寨被漢人稱之為排,小村寨稱之為沖,故被稱之為排瑤。其中馬箭、軍寮、裡八洞、火燒、大掌、南崗、橫坑、油嶺八個村寨較大,還有若干個較小的村寨,有“八排二十四沖”的說法,所以又稱八排瑤。

  與附近的漢人宗族村寨不同,每個瑤排不一定只有一姓,象南崗排就有鄧、唐、盤、房四姓。八排中,位於東邊南崗、橫坑、油嶺三排在連州直接管轄區域內,稱之為州屬三排、東三排或外三排;其餘五排位於連山縣轄區,稱之為縣屬五排、西五排或內五排。

  排瑤是瑤族中定居生活的一支,社會組織、生產水平較高,因此較之走山瑤戰鬥力要強一些。瑤排之間互不統屬,相對獨立,所以雖然瑤排作亂連年不斷,但整個八排一起暴動比較少見。歷史上,八排瑤之亂一直延續到清朝的順治年間才被鎮壓下去的。

  “這次行動,一定要短平快!”黃超暗暗說道。

  凌晨時分,部隊開始架設浮橋。因為有大發艇當拖船,即使現在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只能依靠火把照明,浮橋還是很快就搭好了。一座浮橋是用沿江搜索來得十多條小船作為浮體,另一座是用隨軍攜帶的牛皮囊充氣充當浮體。用纜繩連接好,兩岸釘上木樁固定,再鋪上木板。

  休整了大半夜的部隊開始過河,伏波軍、黎苗連和各部國民軍都是精神抖擻。但走了一整天山路,幾個小時前才到達的陽山暫編中隊則有點精神萎靡。這個暫編中隊的永化瑤民的人數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雖說已經是剔除了老弱,但是身體素質無法和伏波軍相比,長途行軍又沒有充分的休息,此時已經顯出了疲態。

  黃超並不指望他們能出多大力――他也信不過這支未經改造訓練的隊伍。但他們能出現,對八排瑤而言是個重要的信號。他們和永化鄉瑤民的聯盟已經崩潰,這是黃超分化作亂瑤民的第一步。

  天色剛亮起來的時候,各部已經順利渡河完畢,伏波軍連掩護炮兵隊佔領了北山;兩個國民軍中隊各跟著一部永鄉瑤民,分為上下兩路,在燕喜山上的八排瑤反應過來之前,包圍了燕喜山;黎苗連部署在燕喜山南,監視並防禦圍城的八排瑤以及城內的連州守軍。

  一覺醒來,李三九才發現自己被澳洲人團團圍住。他很是吃驚:澳洲人搭浮橋從一開始就有人報告了他。李三九推測對方即使半夜就開始架橋,第二天傍晚都未必能搭成。以瑤民武裝的組織能力來說,貿然發動夜襲不但難以收效,搞不好自己隊伍先打亂了。所以他只關照手下派人“繼續盯著”。

  沒想到天剛亮,這大宋的人馬就已經過了河,還把這燕喜山一帶給包圍起來了!

  李三九久經行伍,此時並不驚慌。他一面派人去聯絡山上的各路頭目,一面派人打探敵軍的情況。

  打聽來的情況有好有壞。好得是敵人人數比自己想得少得多,充其量不過千把人,還分散在各處。雖然都是在交通要隘上,但是未必能經得住自己主力全力一擊。

  壞消息是圍困他的隊伍裡居然有瑤民武裝。

  他猛得驚省起來:莫非永化的瑤民已經背叛他?

  這個念頭讓他頓時出了一聲冷汗,脅迫永化瑤民暴動是他的一招“妙棋”,意圖無非是聲東擊西,牽制澳洲人的行動。

  只要永化的瑤民沒有歸順澳洲人,就算澳洲人能順利收復陽山,也能有效的牽制他們的行動。沒想到這永化的瑤民這麼不經打,不但乖乖的交出了陽山,還跟著這大宋的人馬來攻打自己了!

  “快披掛起來,準備突圍!”李三九正吩咐著,忽然有人報告:李五回來了。

  “快把他帶來。”李三九趕緊道。

  李五一來,李三九便將他痛罵一番:問他到底去了哪裡,有沒有及時將口信送達。

  李五連呼冤枉,將自己送口信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又說他這次回來是大宋的“連陽招討使兼知連州軍事”黃老爺放他回來的,要他帶個口信來。

  “什麼口信?”

  “這個……”李五頗感為難,“黃老爺……要你,要你……即刻投降,可以保得性命……”

  李三九氣得破口大罵。對方不但不打算和他談判,還逼降了永化瑤民,又包圍起來要他也投降。自己的如意算盤不但打不成,頃刻就要輸得精光。

  “掌事的!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李五勸道,“這大宋兵勢大,還拖來了大炮,真要打起來咱們吃虧吃定了,還是趕緊走。”

  這番話提醒了李三九。他喘著粗氣道:“不怕,我還有後招。”

  這後招便是在巾峰山上埋伏著的兩百軍寮排瑤民,這一手李三九本來是拿來防範連州守軍的,萬一守軍破圍成功,他就帶上燕喜山上的瑤民假裝往東撤退,誘惑連州守軍追擊。等他們追擊到巾峰山南側翼暴露的時候,用煙霧給巾峰山發信號,讓他們衝下山側翼襲擊守軍,自己再率領主力回頭進攻。

  澳洲人雖然人手一支鳥銃,又有大炮,人卻比自己少很多。他現在只要發信號讓軍寮排的瑤民下山突擊其側後,便能打亂澳洲人的部署,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燕喜山上的瑤民就可以順勢衝下山,前後夾擊守在山北的澳洲人,然後乘勝突圍。

  成敗在此一舉!李三九瞬間就下了決心,下令道:“快,舉黑煙火!”他接著又命令道:“叫各路的掌事頭立刻到我這裡來!”

  燕喜山上的軍寮排是八排之中最桀驁不順的瑤排之一,每次八排瑤暴動,都是馬箭、軍寮兩排帶頭起事。不但丁壯人數最多,也較為彪悍善戰。這支人馬實際上是李三九在緊急狀態下使用的預備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26 16:13
第一百二十九節 連州解圍

  巾峰山上的軍寮排的管事頭房元元武早就注意到了包圍燕喜山的澳洲人,此刻見到燕喜山上的黑煙,明白是李三九要他出擊,從側後去襲擊圍困燕喜山的澳洲人以接應他突圍。

  “叫大夥操兵器,準備下山!”

  他一聲令下,手下的丁壯立刻拿起來刀槍。這兩百個的丁壯相對於其他瑤排的人馬,堪稱精良,不但都是青壯,每個人還穿著一領藤編的鎧甲――這種鎧甲雖然防禦度不高,但是較之鐵甲要輕便透氣,在山地行動頗為方便。

  “掌事頭!人都衝出去,弄來得東西這麼辦?”手下問道。

  這些天他們在連州周圍大肆擄掠,搶了大量的物資細軟,都堆在營地裡等著送回寨子去。

  “打贏了,誰也不敢動,輸了就得跑路,哪還顧得上!”房元武提起大刀,“大夥先把髡賊殺敗!”

  房元武往日裡敢打敢殺,在瑤排中頗有威望,他舉刀一呼,手下人跟著他一窩蜂的下山猛衝。

  房元武和官軍打仗打多了,官兵的火器也見識過。知道火銃威力雖大,一排打過來死傷一片。好在這火器並不能持久,只要能抵擋住一二輪射擊,撲上去肉搏,往往就能擊潰官兵――至少也能打個不分上下。要是被官兵的幾次齊射壓住了,那不但會敗,還會敗得很慘。

  楊增放下望遠鏡,巾峰山有瑤民的情報他昨晚就知道了,對照地圖很容易明白對手為什麼在這裡放上一支人馬――說起來,這個李三九還真有點門道,對地形的掌握和部隊的互相策應頗有些無師自通。

  “命令炮兵射擊。”他下達了命令。

  6門12磅山地榴已經裝填完畢。安靜的蹲伏在草叢中,此刻命令一下達,炮長們立刻將拉發管塞入點火口。

  射擊參數是早就標定好的――巾峰山上的敵人要出擊,那一段山坡就是必經之路。

  隨著連長的一聲令下,6門山地榴逐一噴吐出火舌,鑄鐵打造的炮彈呼嘯著向山下的瑤民砸去。全數砸進了人群之中,蹦跳著收割人命。

  炮聲響起的時候房元武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炮聲響起的時候他完全懵了。待到清醒過來,身邊一片狼藉,死屍斷肢到處都是,四處血污橫流。

  房元武見識過大炮,但是本地由於地形的關係,官兵出征來“撫瑤”一般不帶大炮,充其量也就是虎蹲炮、小佛郎機之類的小型火炮。至於民間私戰,也用硬木做炮。不管是用荔枝木還是鐵力木,炮口都不敢開得太大,火藥亦不敢裝填太多。很多時候只能聽個響而已。

  澳洲人的這一輪炮擊,威力遠超他們的想像。

  眼瞅著手下人四散奔逃,房元武發了急,大喊道:“大夥快衝!”大炮打一輪,下一輪裝填要費很多時間,只要及時沖上去,就不會挨第二次。

  然而他的估計失誤了,待到他好不容易收攏人馬,第二輪的炮彈已經呼嘯而來,在一片慘呼哀叫聲中,他手下的人馬作鳥獸散,房元武自己也捱不住了,裹在亂軍中逃命去了。

  “國民軍梧州中隊出擊,務必將其全殲。”

  梧州中隊迅速出擊,很快將房元武的二百人馬全部殲滅,除了房元武本人仗著地形熟悉帶著親信脫逃之外,其他人幾乎無一漏網。

  在燕喜山上看見這一幕的李三九立馬洩了氣,兩百號人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瞬間就被擊潰,在實力的巨大差距之間,李三九頓時夢醒,當土知州是完全不可能了,劫掠連州城也不用想了,要連州城交贖城費也輪不到他們。眼下逃命要緊――白天怕是不成了,只有捱到晚間再突圍,躲到山裡去和澳洲人打轉,諒他們也沒有本事來搜剿。

  正大聲呼喊著要大家“死守”,炮彈卻朝著山上飛了過來。

  12磅山地榴的射程雖然比較小,但是射角卻很大,此時便朝著燕喜山上拋射榴彈。頃刻間,營地裡煙霧瀰漫,轟隆聲不絕,原本已經是驚弓之鳥的瑤民武裝頓時亂作一團。

  “大夥不要亂!”李三九一面拚命呼喊,一面帶著親信朝著寨門衝去――那裡是上山的道路隘口,是髡賊攻山的必經之路。髡賊必然會集中主力先奪取這個隘口。

  果然,他們剛衝到寨口,便迎頭撞上了黎苗連的士兵。李三九大叫一聲,揮舞著大刀身先士卒的衝了上去,然而黎苗連用得是雙管霰彈槍,迎頭一陣亂槍,彈如雨下,李三九身邊的親信幾乎死傷殆盡。李三九自己也受了傷,好不容易才被親兵搶回。燕喜山上的瑤民武裝大營頓時失去了指揮。

  一片混亂中,伏波軍大隊人馬殺上山來,逐一清剿,山上的營地已是分崩離析,各排沖人馬各自逃命,然而下山的道路旁早有伏波軍埋伏,兜頭一排亂槍齊射,再從側翼直接刺刀衝殺,頃刻便能將大隊人馬擊潰。

  不到上午九時,燕喜山上的瑤民武裝已不復存在,只剩下數百人蝟集在存放糧食的“老營”――這裡地勢險要,伏波軍一時間還衝不上來,勉強可以存身。只是四面被伏波軍包圍的水洩不通,陷落是早晚的事情。

  李三九雖受了傷,卻無大礙。此刻他再也不想什麼“土知州”的大業了――如何從這裡突圍出去才是正事。

  正在想事,這邊卻有人來報告:“永化的盤天順來了。”

  盤天順他是認得的,此刻他上山不言而喻,自然是來勸降的。

  “你來做什麼!”李三九看著盤天順,恨不得一刀砍掉這老頭的腦袋,再大卸八塊以洩憤,然而眼下無異於自尋死路。他只能強忍怒火問道。

  盤天順也很害怕――這李三九可不是什麼善輩!何況自己和永化各瑤的天長公和他還喝過血酒,真要怒起來直接把他殺了也沒人敢說什麼不是。然而他現在全寨老小都在澳洲人手裡,叫他上山來說降他也不敢不來。

  盤天順好不容易才把話傳達:楊增要他們即刻全軍下山投降,聽候發落。只要能及時投降,對方保證降人的生命安全,戰後准他們各回各排,決不留難。

  “否則呢?”李三九問道。

  “否則……否則……”盤天順悄悄看了看四周的頭領和天長公們,“澳洲人就要放火燒山,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此言一出,聚集在李三九周圍的各排、各衝天長公紛紛竊竊私語,如果說伏波軍進攻前剛才他們還有一點拚死突出重圍,回到山裡再做他法的念頭,然而在經歷了剛才的混戰之後沒有人這麼想了。

  李三九不願投降――一旦投降,生死便操之於敵手。自古官兵來鎮瑤,雖說“脅從不問”,實則殺戮甚慘,不要說瑤寨的首領頭目,便是普通瑤民也往往遭屠戮。他這種領頭造反的,必死無疑。

  他還想再爭一爭,看看能不能突出去,只要回到山裡,不關是明軍還是澳洲人都奈何不得他們。然而他統帶的畢竟是“聯軍”,就是本排的丁壯,在眼下的這種危如累卵的環境下還能不能聽自己的也未嘗可知。要說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手下的十幾個死黨――又死傷大半。

  眼瞅著各排沖的天長公和掌事頭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李三九心裡暗暗發毛,這不是要拿自己當“罪魁”來背鍋吧?萬一把自己捆了出去下山投降,豈不是壞事!

  正暗暗心驚,馬箭排得天長公也湊到跟前,低聲說:“降吧,不降八排瑤的青壯都在死絕在這座山上。就算澳洲人不動手,山下的漢人寨子也得把咱們各排給滅了。”

  換別的時候,已經是馬箭排土皇帝的李三九放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可現在李三九不得不低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就撫”,再做計較。

  盤天順帶回來了勝利的消息,八排瑤願意投降,連州城宣告解圍。

  投降和作戰中被俘的瑤丁大約有一千多人,除去潰散逃走的數百人之外,幾乎全軍覆沒。由於整個八排瑤的丁壯幾乎是傾巢出動,各排沖的頭目也大多也到了連州城下,他們的死傷也不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戰鬥中傷亡

  “傷者治療,死者掩埋。”黃超發佈著命令,“俘虜發給路條,准他們各自回家。各排沖的頭目作為人質留在營中――就交給陽山的暫編國民軍小隊看管。”

  發給路條是因為要回八排瑤,必須進過鹿鳴關,沒有路條他們是根本過不去的。

  “把他們全放了合適麼?”符德邦憂心忡忡,“他們回去不還得造反?”

  周良臣也趕緊來建言:說乘此機會應該將被俘人員全部屠戮,一勞永逸的解決八排瑤。

  “八排瑤這次損失很大,光丁壯就陣亡了六百多人――這可不是個小數字。”黃超說,“整個八排瑤的男丁大概也不會超過五千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1 11:23
第一百三十節 連州城下

  損失如此之多的青壯年男丁,後果不言而喻。不僅會嚴重影響生產,還使得他們的安全形勢危如累卵。不論是敵對的俍人寨子還是山下的客家寨子,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唯有投靠元老院。

  “……再說扣著他們做什麼?還要消耗糧食,像周良臣說得全部殺掉?那就是血海深仇了――我們接下來還要招撫,不能做絕了事情。”

  莫松齡、莫宏齡兩兄弟和馬天駒、馬名駒、馬俊駒、馬雲駒四兄弟在連州城牆上,隔著護城河,饒有興致地看著在城外駐紮的澳洲軍隊操練。

  雖說圍困連州的瑤人已經敗退,但是連州之圍對城裡的人等於未解,只是圍城的換成了自稱大宋的澳洲人。

  不過澳洲人的圍城,卻比瑤人要寬鬆的多。除了在四門外設立營寨,不許攜帶武器的人員通過之外,其他各處都不設防,百姓出城打柴、汲水也不攔阻,來去自便。城裡城外的氣氛陡然鬆懈了不少。

  正是在這鬆懈的氣氛下,這幾個孩子才能爬上城牆“觀兵”。

  往日,他們也在東郊場看過本縣的衛所“操軍”的操練。連州地處瑤區,常年漢瑤衝突不斷,因為需要常年“防瑤”的關係,本地衛所操軍的的情況比之其他地方要好些,也算是能打仗的。不過,和眼下在城下操練的澳洲兵相比,差距還是太大了。對方雖無鎧甲,但是全身上下的武備器械無不干練精悍,一看便是“強兵”的模樣。

  “這澳洲兵果然名不虛傳。”幾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莫松齡說道。說是最大,其實他才十四歲。

  莫家兩兄弟的祖父莫與齊和馬家四兄弟的祖父馬崇海是好友,莫、馬兩家都是連州的縉紳大戶,雖然兩位老人都已經故去,但兩家有世誼,兩家的兄弟們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別看他們幾個現在不過是半大孩子:最年長的莫松齡不過十四歲,最小的馬雲駒還不到九歲,在城裡可都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所以上城來“觀兵”,城上的兵丁壯勇亦不敢攔阻。任他們在城頭嬉戲玩耍。

  兩家的的長輩自瑤人圍城開始,便大多不在家,每日到州衙商議對策,沒空管他們,也無人過問功課的事情。這群孩子就成了脫韁的野馬。戰勢緊急的時候,守城兵丁還不讓他們跑到城牆上,如今戰勢趨緩,他們也樂得拿“小少爺”們幾個賞錢,讓他們隨意“參觀”了。

  “昨日大炮響了好一會,瑤人便退了,澳洲人果然炮火厲害。”

  “大炮有什麼好看的,再厲害這城上也有。倒是江裡的自動船,好想去看個究竟。”

  ……

  他們一面在城頭上張望,一面議論著出現在城外的伏波軍。大炮、大發艇和其他新鮮玩意無不勾起著孩子們的好奇心。

  城外,楊增已經大致完成了對連州城的包圍。除了各處城門外的哨寨外,一個國民軍中隊部署在城北,一個在城東北,一個在城東,大炮、伏波軍連和黎苗連都部署在燕喜山上,永化鄉瑤民在連江西岸駐紮,炮艇沿著連江南北巡邏。看似松垮的戰線上,實際上對連州的封鎖已經是密不透風。

  不論是楊增還是黃超,都不想強攻連州城。一來他們的兵力在一路部署的狀態下已經大幅度縮水,目前部署到連州城下的部隊強攻略嫌不足,必須從其他地方調集軍隊。而分兵部署的地區又對整個連陽地區的控制是必不可少的,抽調可能會引起整個地區的不穩。二來連州是他們的統治基礎,黃超並不想給連州城的軍民留下“外來征服者”的印象。

  連州州衙的花廳上,知州崔世召正在和連州城內一干士紳商談對策,八排瑤退了,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州城依然處於圍城之中。現在代替八排瑤圍城的是更為凶狠的澳洲人。舊時空的《連州志》記載,崔世召在任時,用自己的德行感化了作亂的瑤民,平息了崇禎八年的瑤亂。但現時空,在多了兩廣攻略的變數之後,崔世召來不及感化八排瑤就遇到了澳洲元老――他的德行顯然感化不了這群粗坯。

  八排瑤,崔世召多少還知道些他們的情況,認識其中的一些頭目,城裡城外,能和八排瑤打交道的人亦不算少,總還能說上話。但是不知何處而來的澳洲人,那就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打交道了。

  澳洲人的大名,崔世召也是知曉的,不過在他看來澳洲人是“海外賊寇”,固然能寇掠瓊州,侵擾廣州,到底也是遠在海外的事情,和他關係不大。直到澳洲人攻襲廣州的消息傳來,他才意識到澳洲人並不是簡單地海寇,而是另有所圖。

  澳洲人派來的招降使者,崔世召的應對是“不見”“不降”“不走”,他既是大明的連州知州,絕無投降之理;棄官而走更不是他的處事方式。於是這知州老爺便有些執拗的堅守在這裡。

  一上午的“商議”又在東拉西扯的空話中過去了。崔世召嘆了一口氣,他先看了看莫家的兩位舉人:舉人莫衿是連州天啟年間進士莫與齊的兒子,舉人莫揚是莫衿的堂弟,莫與齊六十三歲時才考中進士,當了一人南京太平府推官,做了一任之後就辭官回鄉,不久逝世。莫與齊在連州素有文名,對子侄的教育向來很重視,培養出莫衿和莫揚兩位舉人。於是莫家在連州城內一向很有聲望,崔世召很重視他們的看法。

  可莫衿和莫揚互相用眼神很默契地對視一下,自顧自地喝茶,沒有說話。

  崔世召又看了曾家兩兄弟:曾汝紹、曾汝纘是萬曆年間庶吉士馬象乾的孫子,馬象乾官至河南道都察院僉都御史,曾成功彈劾了萬曆年間的東廠太監張鯨,然後馬象乾就辭官回了老家連州,恢復了自己的本姓曾,從此潛心研究史學,直到逝世。現在,曾家兄弟兩人都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精力有限,坐了一上午已經累了,不經意間就打起了瞌睡,沒有注意到崔世召在看他們兩人。

  莫、曾兩家都沒有發表意見,崔世召覺得無趣,又看看莫家的世交馬呈祥,馬呈祥也是一副不願意多說什麼的樣子,其他諸如何良田、周鴻、石遇亨等一干連州名士,全都是一副不願發表意見的樣子。

  不得已,崔世召把目光發在了自己在連州的摯友馬體益身上,馬體益搖搖頭,崔世召知道,今天又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只得給自己下一個台階:“餉午已近,諸位請先歸家安歇,莫要中了暑氣,退敵之事,我們明日再議。”

  如何退敵,已經不知道議了多少次了。當初八排瑤圍城就沒議出個頭緒來,何況來得是更凶狠的澳洲人。莫家和曾家幾位關係網最龐大的大佬早就下了判定,面對來勢洶洶的澳洲人,連州城絕對守不住,倒是有幾個家門不出半步的腐儒卻堅持肯定有退敵之法,但卻說不清如何退敵――真要說出辦法來,旁人一聽就知道是紙上談兵。

  這幾天安靜得很,實在是因為大家都說乏了,也說厭了――空話再說一千遍也是空話。

  好在澳洲人倒是沒有要攻城的意思,於是連州城就這樣一直在耗著。城內存糧本來就不多,隨著存糧的減少,街上的施粥棚已經由一天兩施變成一天一施,而那些粥也變得越來越稀。由於崔世召在連州城內素有人望,城內的士紳都樂意捐糧贈濟難民,但再向這些士紳們募捐下去,就會連那些士紳們的自家食糧都要拿去。畢竟城裡不比城外的鄉下,有那麼多存糧。那些鹽商們如果手中有糧,一定願意破財消災,但鹽商們手中除了鹽就是銀子,而這兩樣,崔世召都不需要。

  八排瑤圍城的時候,全城士紳都一致對外,不惜破家。因為八排瑤一旦進城,全城不單財貨盡失,還有性命之憂;而一換澳洲人圍城,士紳們的意見就分歧起來,因為澳洲人比起那些八排瑤,傳聞要好得多――只要及時降服,百姓縉紳都能保得人財平安。莫、曾兩家都覺得,可以和澳洲人談一談,來個“委曲求全,從長計較”。就連崔世召的摯友馬體益也勸崔世召和澳洲人談一談,落個“體面的結果”,免得連州城玉石俱焚。

  可崔世召不願意,因為這“體面的結果”無非是向澳洲人投降啊!

  崔世召很在乎自己的名節。可連州城糧庫的底細讓崔世召不得不掂量一下全城百姓的姓名和自己的名節相比孰輕孰重。現在城內的糧店已是有價無市,再無糧食出售,除了殷實人家和大戶們尚有存糧,民間存糧已盡。全靠官倉的一點庫底。施粥棚前排隊的難民卻一天比一天多,而崔世召知道,再過幾天,他再也拿不出半顆米來熬粥給難民們吃了――連州城,即將斷糧。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1 11:23
第一百三十一節 光復連州

  伴隨著“斷糧”這個字眼的,是他平日裡讀書,滿篇累牘的“人相食”。

  崔世召讀過許多史書,記載忠臣義士死守的孤城的種種慘狀,不過寥寥數句,讀罷也不過如此。然而前些年奢安之亂,叛軍圍攻貴陽,貴陽死守經年,連地方官的小姐都被官兵拉去吃了,最後全城只剩百姓“二百餘人”的慘事,他卻是親耳聽許多人說過的。

  眼下他要做忠臣,就得“人相食”。何況,就算他下得了這個決心,也未必有機會做這個忠臣。

  八排瑤圍城,他大可組織官兵和丁壯在龍津門或者廣濟門處突出去,再派船去上游的村寨去籌糧――這事情他做過幾回,瑤民雖然每次都攔截,但是每次只要給夠重賞,將士肯用命,無非是多死幾個人,總能奏效。

  然而這法子在澳洲人那兩條日夜巡邏的小炮艇面前便完全無效了,就算澳洲人在陸上毫不攔阻,那幾條小船也衝不過澳洲人的炮船的封鎖。

  崔世召徬徨了:用全城百姓的性命來博自己的死後名,他做不到;就這麼投降,他也做不到。看來……

  正在書房中徘徊,有僕人急衝沖就跑到崔世召面前:“不好啦,不好啦,老爺!”

  崔世召一怔:“髡賊攻城了?”

  “不是,北門外來了幾條船,髡賊從船上卸下了米包,堆在城下,說是要送給城中百姓的,只是要老爺去相見。”

  崔世召急忙蹬上北門城樓,城下果然放著一簍一簍的米,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五十石。只是兩邊都有髡賊兵士看守。

  崔世召俯在女牆上,大聲道:“學生便是崔世召!你們有何事要說?速速說來,莫要輕舉妄動――這城上的炮矢可不長眼睛!”

  領頭的髡賊拿著一個大喇叭,朝著城樓上吼道:“崔老爺,素聞你愛民如子,有賢德之名。我大宋連陽招討使黃大人素來敬仰您,所以這次聽聞城內即將斷糧,特來相助大米五十石,只要黃老爺即刻開城歸降,這五十石大米就可以救連州城之急。”

  城上的守軍和壯丁都騷動起來,因為存糧不足,每日的口糧供應已經減少了許多,不少人已經多日吃不飽飯,眼下,白花花的大米就在城下!若在平日裡,只管殺出去拚命去搶了,然而他們早聽說過髡賊“船堅炮利”“殺人如麻”的傳聞,飯吃不飽精力也不濟,誰也不願意冒這個險。

  崔世召心如油煎,心想若有二百精銳,飽餐一頓衝殺出去,殺散這百十個髡賊,便可將大米奪回城中,又能支撐不少日子,然而他現在所有的不過是幾百飢疲的兵丁和更不濟事的丁壯。衝殺出去不過是白白送死。

  眼看著糧食就在眼前,卻不敢越雷池半步!

  城下髡賊見上面沒有回話,又大聲道:“崔老爺!黃首長說了:只要你開城投降。可保闔城百姓安全,且有糧食賑濟!城中明國官吏軍民,願在為大宋效力者,酌才使用;不願效力的,發給川資遣散。”

  從城中逃出就食的百姓口中,黃超知道了連州城已經糧食不濟,即將斷糧的消息。於是他便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顯然這對城中的士氣是毀滅性的,崔世召沒有答覆城下的喊話,一個人又回到衙門裡。他幾乎是癱坐在太師椅上,良久,他派人找來馬體益,交代道:“馬兄,你且去召集城內鄉紳,讓他們開城聯絡,說連州願降――城中的官吏將士亦不會攔阻,決無妨礙。只是賤內犬子,就蒙你照顧了。”說罷,將藏在身上的一瓶秘製鶴頂紅吞了下去。

  有那麼一瞬間,崔世召以為自己就要死去,然而在混亂的夢境和劇烈的疼痛,還有幾次嘔吐之間,他恍惚自己又還活著。

  忽然他清醒過來,卻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肚子還隱隱作痛,腦袋一陣眩暈、自己的妻子兒女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馬體益也站在一邊,還有一個髡發的青年男子。見他醒來,只聽那男子開口道:“崔大人,你傷得不輕,請再睡一會吧!”然後崔世召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佔領了連州城,黃超如約請了楊增吃飯,作為舊時空的本地人,黃超本想尋些後世在廣東的都聊有名氣的東陂臘味去款待楊增,可派人去東陂圩一找,卻發現東陂臘味此時還沒有被發明。

  至於他一直超嘴饞的一些舊時空的家鄉小吃,在1635年的連州城全都是一概沒有。這讓黃超又懊又惱,平靜下來之後,黃超意識到,這個時空的連州其實並不是他的老家,他所掛念的一切,這裡都不存在。

  沒有東陂臘味這飯還是要請的,便索性就做幾道家常菜罷了。黃超的廚藝雖然不算如何出眾,但是做幾道家常菜還是小有名氣的。他們夫妻沒孩子的時候經常在家裡設宴,招待朋友,有時候也會請手下的歸化民吃飯。

  黃超叫人弄來一隻兩斤重的小母雞、一隻鴨子、一條五花腩,外加一堆素材和調料。本時空的食材實在少得可憐,而且戰火剛剛平息,市場還沒恢復。勤務兵花了好長時間才算備齊。

  蔥段、薑片煮水浸熟一隻白切***角、茴香、桂皮、桂葉鹵香一隻滷水鴨,冰糖、醬油煮好一鍋肉。再找來一壇本地產的黃酒,做了一碟炸黃豆,一碟酸蘿蔔,又炒了幾個蔬菜。這既是慶功宴,也是踐行宴。佔領連州城之後,綏江支隊的任務就結束了,楊增過幾天就要帶領大部隊撤離連陽一帶,另有新的作戰任務。

  這頓飯,不僅來了楊增,還請了幾個主要的軍官和幹部,不管是去是留,這是他們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能安生的坐下來吃一頓飯,喝上一口酒。

  “首長,我們撤退了,你這裡可要多加小心啊。”楊增說道,“瑤人叛服無常,這次我們是把他們壓下去了,可是沒有斬草除根,搞不好還會被煽動起來……”

  他帶著主力一走,黃超手裡的部隊只剩下兩個步兵連、一個黎苗山地連和四個國民軍中隊。其中三個中隊要分別駐守三城,只有梧州中隊是機動兵力。而這兩個正規軍步兵連,也是考慮到要防禦賀州方向的明軍突然襲擊才給配備的。

  他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八排瑤雖然被他們鎮壓下去了,但是連陽地區的小規模騷亂並沒有完全被制止,而且一路行軍,沿途各縣治安紊亂的景象給他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被熊文燦煽動組織起來的“官匪”,趁著亂世想大撈一票的“土匪”,可不會管你的縣界,隨時可能流竄過來。如果這些人流竄過來,再次煽動瑤民造亂,那麼規模就會遠不止現在這樣了。

  黃超其實對這個憂患心知肚明――舊時空的八排瑤之亂的擴大,就和明末流民暴動的合流有關。不過楊增作為歸化民軍官,在沒有“穿越預言術”的情況下能做這樣的判斷也是很不錯了。

  他點了點頭:“你說的我自然明白。這連陽地區的問題不是孤立的,是整個粵北的一盤大棋。要軍政雙管其下才能奏效――所以我對老朱把你調走沒什麼意見,你待在這裡,對連陽固然是定海神針,對整個戰局卻沒什麼好處。”

  這話半真半假,他自然知道朱鳴夏要調走楊增的理由:華南軍要時刻保有相當數量的機動兵力。然而誰不希望自己手中強兵如雲“多多益善”――何況還是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但是他不願意在歸化民面前失了氣概,再者也要體現自己的“大局觀”。

  做元老好苦比啊,黃超心裡暗暗吐槽。

  楊增卻不知道這些,感動道:“首長您看事情真是全面。”他接著又表示擔心道:“只是萬一有事……”

  “萬一有事,不是有電台麼!電報一發,你們不就來了!這就是我們的優勢。”

  “首長說得是!”

  符德安道:“雖說沒了大軍,心裡總有點發虛,不過元老院最善於發動群眾了。別看首長現在沒兵少將的,過得幾個月,說不定能拉出好幾個大隊的人馬呢!”

  黃超知道符德安在拍馬屁,不過他這話倒說出了他在這裡施政的本質:靠著船堅炮利只能維持一時,還得靠老百姓!

  “老符你說得對。你馬上要在這裡當縣長了,要記得爭取民心才是第一項工作。不僅僅是這裡的漢人百姓,還有那些瑤排裡的瑤民。他們也是元老院的子民。我們不僅僅要他們怕,還要他們服,最終要讓大家‘愛戴’。這事做起來可不容易,要慢慢來……”

  “首長教誨的是!”符德安連連點頭,“有您在這裡指導,我什麼都不怕,一定會幹好的。”

  黃超看著他異常信賴自己的眼神,心裡忽然有些發虛――自己在海南當縣長“撫黎”的那些套路,在這裡真能行麼?

  他強壓下惶恐,笑道:“來,來,我們喝酒。慶祝連州光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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