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11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4:38
第一百三十二節 讓新人表現

  送走楊增的大隊人馬,黃超不免有些空虛寂寞冷,這點人馬控制連陽地區還真有些發虛。他的境遇比梧州的解記者還差,解記者好歹幹部比他多,他手裡的幹部少不說,還得分在三個地方。

  他把自己的指揮部設在連州,作為連陽地區的大本營經營。

  在他主持下,連州城內設立一個五人治理委員會進行治理,委員會由三名連州城內的士紳莫衿、曾汝紹、馬體益以及兩名歸化民幹部:連州州長符德邦和連州國民軍中隊的中隊長張大勇組成。

  這個委員會的職權僅限於連州城,負責維持城內治安秩序,同時監督留用的連州吏員。

  至於城外的地方,那就只能暫時維持現狀,由地方村寨“自治”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治安綏靖”,地方不安定,什麼事情都辦不下來。

  崔世召還在養病。進了連州之後,黃超聽說他服毒自盡未死,不由得暗稱僥倖。至於為什麼沒能死成,據隨軍的衛生員說崔世召服用的毒藥成分不明,但是他目前的症狀顯然是“急性食物中毒”,多半是“絕品鶴頂紅”裡的某些蛋白質成分變質造成的。

  “……老師說這種食物中毒往往非常凶險,來勢猛烈,死亡率高,而且沒什麼治療手段。不過他現在已經度過了急性發作期,現在好好休養,糾正電解質平衡的話應該會沒事。”

  衛生員能給老崔用得藥物實際上只有口服葡萄糖補液和生理鹽水。全靠崔世召自身的身體素質,算是頂了下來。

  黃超去探望了幾次,自然得不到什麼熱情的款待。頗有“熱面孔貼冷屁股”之感,黃超心裡直罵娘,但是考慮到崔世召在連州地區的影響力,他還是很有利用的價值的,所以照舊隔三岔五的去“慰問”。

  崔世召已經被送到了馬體益的家中,留在州衙不但不方便,搞不好病快好了觸景生情突然自殺,還是放到朋友家中方便,馬體益自然會好好照顧他――他現在事情很多,顧不過來。

  黃超並不干涉連州的具體行政工作:小事自己不宜多管。既然培養了這些歸化民幹部,就讓他們自己去做。只是在大方向上由他把握。所以每次開會他只列席,很少“指示”。每天符德邦的“請示”,如果不是有大問題的他一般也不專門提出來。

  城池既已解圍,符德邦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人員帶著佈告曉諭連州四鄉和各處瑤排、俍寨:“連州全境已歸順大宋,百姓各自安靜,不得生事”。隨後派出武裝巡邏隊,對周邊零星土匪進行了幾次清剿。

  道路平靖之後,周邊鄉村的糧食和蔬菜便開始流入城池,原本迫在眉睫的糧食供應問題瞬間得到了緩解。原本為救濟糧供應發愁的符德邦也鬆了口氣――其實帶來的軍糧並不多,全靠兵站用船隻轉運接濟。別看在城下送五十石米那麼闊氣,其實是空心大官人。

  他一面派人通知各村寨派代表來連州開會,徵收合理負擔和組織各村民兵自保;一面組織賑濟,施粥,恢復商業運行。每日裡忙得腳不點地。

  黃超相對便清閒許多。他在衙門裡甄別了大牢和班房裡關押的囚犯。罪行輕微或者純粹是民事糾紛案件進來得,全部具結開釋回家。涉及殺人、搶劫、強姦等重案的囚犯,暫時關押,待以後司法口派人來重審。

  因為廣州清理胥吏的事情早就傳來,城中的三班衙役逃散了許多。平日裡惡行較多的胥吏幾乎全部跑光了,雖說少了“為民除害”的戲碼,倒也省卻了黃超的“清理隊伍”的手腳。留下的人中間又有一批主動要求“退職”,他自然也不挽留。願意留用為元老院效力的,黃超命令將他們的名字在州衙外的照壁上張榜公示。

  連州等地的衙門機構也進行了改組,按照“1635版州縣臨時機構組織方案”,縣政府設立總務科,除了各種辦公事務之外,兼管人事任免;戶房改組為財稅科――該科為垂直管理部門;另外便是負責連州內外治安的治安科了。

  因為新光復各縣的情況還比較紊亂,無法設立縣警察局,所以暫設一個治安科,全面管理指揮州縣境內的各種治安力量,從各村寨自辦的團練、留用的快班衙役、帶來的國民軍中隊和警察。統歸該科管理,原縣衙門裡管理的戶籍也由該科暫時代管。

  至於文教宣傳之類,黃超也設了一個科,畢竟宣傳工作還是很重要的,至於文化教育,只能以後再說了。

  這類臨時縣政機構秉承最大化的簡化組織結構的原則,只做大方向的塊分割,不做細化:一來歸化民幹部有限,填不滿空缺,二來人員水平也實在有限,機構太多負責人就顧不過來了。

  不過看著他如此忙碌,卻對被戰火破壞的連州城牆不聞不問,黃超也不得不“提醒”了他幾句,於是第二天,符德安拋開一切工作,專門主持了修城的會議,組織全縣百姓修城牆。

  修城自然是他們常用的以工代賑的模式,好在現在糧食供應趨穩,多花費些糧食也難。只是符德安親自上城指揮,未免又有些小題大做。黃超道:“你是一州之長,天天蹲在城牆上還能辦什麼事,換個人到現場指揮。”

  “可是現在大家都很忙……”符德安有些為難。幾個歸化民幹部,每個都是一個人管了無數的工作了。

  “現場不就有一個?讓周良臣去負責。”

  “周良臣?”符德安有些吃驚,“那個投降的縣令?一個書呆子會修城牆?”

  “你也不會修城牆啊,”黃超笑道,“怎麼修,有工房那幾個老吏在,不用操心。無非是要一個人坐鎮協調指揮。周良臣既然這麼主動的要為元老院工作,我們也得看看他的工作能力怎麼樣,干實際工作的態度又如何……”

  於是這工作便委派給了周良臣。周良臣原就覺得閒得無事,有些發慌。現在居然把修城牆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了他,頓時精神百倍的上城了。日夜都打熬在工地,不到一週功夫,居然把城牆修好了。這倒讓黃超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原以為周良臣這種讀書人多半是不通庶務,辦事能力甚差,更不願肩扛手提幹粗活。沒想到他在工地上的表現卻大大出乎意料。雖說他自己用不著去背土挑磚,但是協調上百人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有些元老到現在都不能勝任管理崗的工作。

  雖然他的投靠頗有投機之嫌,但是辦事能力卻並不差,是個可用之才。

  “幹得不錯。”黃超表揚道,“你老婆孩子在身邊麼?”

  “在,在。”周良臣道,“都留在陽山了。”

  “連陽地區目前的治安情況不好,社會環境也很複雜。你老婆孩子留在這裡不太安全,”黃超道,“這幾天有聯勤的運輸船來,回程的時候會帶上一部分家眷。我想了想,你的家人也跟著去――我已經和文區長打過招呼,把他們都安置在廣州,到了廣州你也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們的機構照料。你看怎麼樣?”

  雖然是徵詢意見的口吻,但是周良臣知道老婆孩子一走,便是澳洲人的人質了。但是他既已投髡,自然不能在這關節上表錯態,趕緊道:“多謝首長的美意。我沒有意見!任由首長安排!”

  “好。”黃超點頭,“給孩子一個安定的環境,比什麼都好。”

  過了幾天,彭壽安和一隊國民軍,奉命護送陽山降宋的官吏的家眷來到連州。

  彭壽安在陽山雖然名為顧問,其實並不要他做什麼具體的工作。他便樂得輕鬆,每天躲在屋子裡看書寫字,養得白白淨淨。接到這道命令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什麼突然關照把家眷都送到連州?莫非是黃元老要把這些家眷集中看管當人質,防止他們逃走?

  人為刀俎,彭壽安也無可奈何,只好帶著一干家眷前往連州。

  到的連州,下船點名,卻有人來請他去見黃超。

  彭壽安惴惴不安,到了州衙。

  黃超笑嘻嘻地接見著他。

  “聽說你兒子九歲了?”這是黃超開口第一句話,彭壽安的材料黃超早就是聊熟於心,知道彭壽安老來得子,對自己兒子是寵愛得不得了,一直帶在身邊教導。

  彭壽安刷地一下臉白了,他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獨子,黃超這一問,怕是對他兒子有什麼想法,喂喂呃呃地說:“犬子確在下官身邊。”

  “讓他離開你,能自己照顧自己麼?”

  彭壽安大驚失色,顫聲道:“請首長放過犬子,他……他……才九歲……”

  “我又沒說要對你兒子做些什麼。”黃超啞然一笑,解釋道,“你兒子正當是讀書的年紀,我看送去廣州讀書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10 12:53
第一百三十三節 質子

  臨高這地方彭壽安是知道的――澳洲人的老巢。去臨高讀書說得好聽,不就是要讓他兒子做人質嗎?莫說是到臨高,就是要他送孩子去廣州他都不願意――這一去哪裡還出得來!

  自己和老妻是人到中年才有了個寶貝兒子,擔驚受怕的養到九歲。指望著以後為自己養老送終。真要去臨高,也不知道幾年才能再相見,就此永別也未嘗可知……

  彭壽安顫聲道:“下官這幾年雖然沒有大貪大惡,但也多多少少收了幾千兩銀子的好處,這筆銀子下官全數退還,還有自宦囊積攢的一點薄產,都情願獻給元老院,求大人放過我家小兒。”

  “元老院不求人人都能出淤泥而不染,何況你過去是明國的官兒,與大宋無干,你在陽山名聲尚好,所以我也不追究這些往事了。銀子,你自己留著便是。我也是支持的。但還是那句,你兒子該是讀書的年紀了,去臨高好好深造,將來做我大宋的棟樑。”

  這是毫無商量的餘地了,彭壽安再也顧不得“斯文體面”,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哀求道:“小兒年齡尚小,請大人寬限幾年!”

  黃超見這半老頭子為了兒子居然不惜下跪懇求,心裡不覺慨然。,忙扶起他來:

  “哎,哎,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他只是去上學,又不是去什麼龍潭虎穴――臨高本地的孩子,七歲就要上學了,有的沒有父母只能寄宿在學校。再者,以你的身份,你家孩子到了臨高,我們也會派好好照應的。”

  彭壽安知道自己兒子是免不了當人質的命運的了,此時他已經是淚流滿臉,道:“我兒年紀尚小,懇請大人遣幾名得力可靠的家人隨其一同前往臨高,也好有人照顧小兒。”

  “在臨高讀書,過的是集體生活,住有宿舍,吃有飯堂,不過孩子既小,要有人照顧也是理所當然的。本來是應該讓你去送的,一來好讓你放心,二來你也好看一看我元老院治下的民安國富景,不過陽山現在百廢待興,實在離你不得,你就找幾個可靠的人去送一送――你妻子若是願意去,也無妨,至於其他的,我自會幫你安排好。”

  彭壽安心道這下不光是兒子要陷進去,連老婆也跑不掉了。再一想自己身在不測之中,周邊又到處是土匪流寇,就算這黃元老此刻放他們全家自行離開,他們也不敢上路。臨高雖是澳洲人的老巢,到底還是一方平安之地。

  自己反正這個“附逆”的罪名跑不掉了,想跑路又不敢,心中糾結萬分,他低頭道:“謝大人恩典。”

  “你選一下要送去臨高的家眷僕役――我勸你不要帶太多僕役,臨高有奴僕稅,帶多了都繳稅,你那點銀子都填不了。與你老婆說,到了臨高,且先買房,不拘哪裡先買了再說。不然怕是連租房都租不起……”

  “多謝大人關懷。”彭壽安心裡極亂,不知道老婆孩子這一去禍福如何?手下的家僕雖有幾個,靠得住的只有一個老僕――身子還不大好……

  黃超見他面色沮喪,安慰道:“你也別太傷心,你家兒子是去讀書,過年的時候總會回來看你便是,等局勢安定了,也可以批你假去臨高看他。”

  早在陵水的時候,黃超就搞過幾次半強迫地讓當地實權人物的兒子兒女去臨高讀書的事。一旦質子輸誠之後,泰半也就不敢妄動。最重要的是,質子到了臨高,幾乎不可能不被這樣的“大千世界”所改造,用不了半年一年,便和家裡大人的世界觀、是非觀大相逕庭,學成歸來的二代們大多元老院的忠實擁護者,即使不是擁護元老院,至少也擁護元老院的生活方式。而且二代們學習一二年回來之後,學問見識都遠超寨內子弟,由此造成他們的父兄話語權大幅度上升,於是寨中稍有頭臉之人,都爭先恐後要送子弟“留學”。在黎、苗寨內推廣新式教育便水到渠成。

  原本他並不急於要做這些工作――準備等環境稍微安定之後再辦,但是彭壽安投降之後態度曖昧連帶著許多投降的官員都有些磨洋工的意思。

  當初留用這批人,無非是因為他們對本地情況很熟悉,有相當大的利用價值。如果都這種態度,這留用就毫無價值了。

  相比之下,周良臣雖然投機的味道十分濃厚,但是他願意辦事也能辦事。

  所以這回他決定好好的敲打一番以彭壽安為首的這批投降官吏。便下令將他們的家眷移送臨高安置。

  家眷出發的日子定在三天後。黃超准他們收拾準備一下。回到住所,彭壽安就發現院子裡少了個人。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師爺不見了。

  這位師爺,原可以不必留在本地――去留自便。但是他擔心路途不安全,便留在了彭壽安身邊。

  一問,才知道,師爺因為貪污嚴重,已經被抓去縣衙大牢了。

  師爺賺些灰色收入,這是官場上陋規,彭壽安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這抓捕顯得十分突然。他心中一驚:“莫非是殺雞儆猴?”

  “他貪了多少?”彭壽安問家裡的老僕人。

  “聽說有四千多兩。”

  一聽說這師爺居然聚斂的數目和自己不相上下,彭壽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問道:“他怎麼貪得了這麼多?”

  “他經常偷偷地拿縣衙大印出來給人蓋章,勾結本地土豪強佔土地。”老僕說道。

  “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知道怎麼不說。”彭壽安對於豪強佔地的事是大體知道的,他自己不願意幹這事,又不願意開罪本地豪強,便一直裝沒看見。

  “這事做得很隱蔽。這次是鄉民告狀才被澳洲人查出來的。”老僕說,“聽說贓銀都藏在陽山縣衙的後花園裡。”

  難怪這傢伙三天兩頭到後院去“吟風嘯月”,原來是去埋銀子的!

  彭壽安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便交待起兒子去臨高讀書的事情:“過幾天麟兒要去臨高讀書。夫人也要去。我這裡沒什麼可靠的人相托。你替我一路多照顧他們。”

  老僕吃驚道:“去臨高?那可是在瓊州島上,距離這裡怕不要好幾百里!”

  “不礙事,這都是澳洲人的意思。他們自然會沿路安排一切。只是到了臨高,就得萬事靠你了!”

  “小人知道了。”

  “你在男女僕役中選兩個得力忠厚之人跟著去--這一去路途迢迢,山水阻隔。麟兒還是個孩子,夫人又是女流,都要靠你照應了!”

  “小人肝腦塗地也要照護得夫人少爺……”

  “不吉利的話就莫要說了。”彭壽安摸出本德隆的摺子,“我是我的積蓄,你到得臨高,用這上面的銀子開銷。”

  這老僕是他的家的家生子,從小就在彭家當差,是個忠心能幹之人,讓他去送,彭壽安也放心。

  幾天後連州城外碼頭,降官們都聚在碼頭上送家眷。一個個面色沮喪,依依不捨。彭壽安囑咐了老僕幾句話,又想對兒子說什麼,卻又實在想不起說什麼好。正在長吁短嘆間,只見黃超帶著人過來“歡送”了。

  他第一個便來到彭壽安身邊,唬得彭妻趕緊轉過身子迴避,彭壽安的兒子也嚇得不敢說話。黃超不以為意,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見他態度和藹,彭壽安兒子也不害羞,說:“我叫彭德麟,德行的德,麒麟的麟。”

  “好名字,來,叔叔給你送點東西。”說罷,便遞給彭德麟一個臨高產的書包、一個筆盒。

  彭德麟接過書包和筆盒,打開一看,書包裡是幾本書,筆盒裡有幾隻鉛筆,還有一支鋼筆以及一小盒墨水。彭德麟聽過了太多臨高的故事,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澳洲貨。早已神往,收到鋼筆更是愛不釋手。彭壽安見此,忙說:“無功不受祿,犬兒怎麼能收此大禮呢?”

  黃超擺擺手,說:“老彭啊,你兒子去讀書。我們即是同僚,也算是個長輩,在澳洲,晚輩去讀書,長輩送點文具是很正常的禮儀。”

  “普通文具也就罷了,這筆也太過貴重了。”

  “這也是我寄予的一份希望,希望你兒子日後能成為我元老院的棟樑。如果真是受之有愧,你日後給我賣力點做事便是。”

  說罷,他又一個一個的走過去,依次去“歡送”其他人。

  彭壽安不再言語,雖說這不過是“又拉又打”之意,老家俗語所謂“一巴掌給個甜棗”,不過這番安排確也是照顧周詳。不禁心頭一暖。

  小火輪拉響了汽笛,就要開出,彭德麟一行人匆忙踏著踏板就上了船。水手們將踏板和纜繩收起,小火輪慢慢啟動,隨著小火輪慢慢駛出碼頭,彭德麟跪在船首,對著彭壽安就是一叩頭。彭壽安見此,不禁老淚縱橫,便用衣袖掩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10 12:53
第一百三十四節 平靖陽山(一)

  這一下,小火輪和碼頭上頓時哭聲一片,喊娘叫爹的,呼兒喚肉的,淒慘之極。鬧得黃超看了也有些受不了,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來,對這老頭兒多少也同情起來了。他安慰彭壽安道:“老彭,你莫要傷心了。等這邊的事忙完了,我們一起去臨高,你去看望你兒子,我也要好好陪陪我兒子,共敘天倫之樂。”

  彭壽安覺得心頭一熱,忽然間卻發覺這澳洲首長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口中不由自主地說道:“只望這些事早日忙完,連陽等處能早日平靖,百姓安康。”

  經過這麼一出之後,一干降人的態度多少都有轉變――一家老小都給攥在澳洲人手裡,真是想不好出力都不行了。

  彭壽安回了陽山,黃超給了他一封指示,要他配合陽山縣長王初一工作。周良臣的“陽山縣主任”的帽子就給了他戴,周良臣換了一頂連州縣主任的帽子――別說他還挺高興的,畢竟“州”比“縣”要高那麼半級。

  彭壽安連夜兼程回到陽山縣算是正式上任了。王初一這邊摩拳擦掌,正在準備“剿匪”。但是他對當地情況不明,只做些安排國民軍士兵沿道路巡邏的基本工作。這幾天國民軍每天派出本地征發的丁壯、瑤民和國民軍混合的巡邏隊,沿著陽山縣舊有的驛路和“急遞鋪”的道路對全縣進行治安巡邏。一是宣示了新政權的存在,給百姓們鼓氣,安定人心;也讓一批搖擺不定的地方縉紳大戶們靠攏組織的機會――這些人一旦作亂,能量極大。但是好在他們基本上還算是“良民”,最關心的是自家的安危。只要不給他們被人蠱惑的機會,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走上“造反”的道路的;其二便是初步摸清了當地的村寨情況。

  在巡邏中,他們把這一帶的保甲制度初步建立起來了,肅清了殘匪,又集中收容抓捕了一批鄉村的“歹人”,縣內的治安情況大致穩定下來了。雖然歸化民幹部們一致認為這種穩定可能只是一種暫時情況,但是對比收復陽山縣之前狀況還是安靜了不少。

  接下來,便是清除縣內的“不安定因素”了。

  陽山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瑤民,現在已經偃旗息鼓。不論是永化的瑤民還是縣內其他地方的瑤民,聽聞了八排瑤的慘敗之後,又被國民軍“徵兵”――等於是人質――如今都沒有打仗的意願。倒是縣內的土匪“豪強”們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陽山這個地方,和所有瑤漢雜居的縣份一樣,政權的存在感極弱,且不說基本上是“自成一體”的瑤寨,便是漢人寨子,稍微偏遠一些的,縣裡也管不上。多年來瑤漢紛爭廝殺,早就教會了百姓“官府靠不住”。縣衙即無威望,又缺武力,往往為地方豪強所看輕。

  元老院初來乍到,待遇也並不比大明好到哪裡去。澳洲人的赫赫武功,對這裡大大小小的土皇帝來說不過是“傳說”,除了真正在澳洲人手裡吃了虧的瑤民之外,各路好漢都有“不以為然”之意。

  這混合巡邏固然是“收效很大”,但是在具體執行縣政的工作的時候,卻開始碰釘子。

  王初一一進城,除了治安,首要任務便是徵收“合理負擔”。元老院除了給他一個班子,一個中隊國民軍之外,其他物質上的支持極少。不論是養活國民軍還是賑濟百姓,修理殘破的縣城,都亟須錢糧。

  這錢糧除了從戰場繳獲的一部分之外,大部分自然要落在本地的百姓頭上。“合理負擔”便是在正式的稅賦制度沒有建立之前的一種臨時稅,雖說很粗糙,但是徵收簡易,短期內能緩解財政困難。所以對“新區”的行政官員來說是必征的一種稅賦。一般來說徵收的阻力也不大,只要將本地縉紳大戶召集起來“曉諭”一番。大致就能解決。

  但是在陽山,“合理負擔”的徵收模式居然失靈了。王初一派人出去“曉諭”,攤派“合理負擔”,結果除了距離縣城較近和主要交通線沿路的一些村寨勉強答應了之外,全縣居然喲一半以上的村寨都藉故推脫。理由五花八門,無非是前階段鬧了瑤亂,大家受損太大,沒有錢糧可以繳納云云。倒是永華等地的瑤民同意按時繳納,只是他們強烈要求王初一的縣政府:“管一管鹽販”。

  王初一新官上任,沒有錢糧寸步難行,他急於要解決這個問題。

  彭壽安這個土地爺回來了,王初一立刻便來請教了。

  聽到他介紹的目前情況,彭壽安自己也苦笑起來。三年前他初到陽山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局面。雖說沒有八排瑤造亂,但是他面對的局面和眼前這位剃了頭的王縣長一般無二。

  他的辦法,和千年來中國官僚的傳統做法並無不同,那就是“繞著走”。好在豪強們只是要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為所欲為,公然造反是不敢的。雙方總還能保持一個默契。

  如今正是大亂之後,澳洲人又是新來乍到,這些豪強難免“欺生”。

  彭壽安思索再三,道:“學生倒是有兩個計策,一文一武,不知道老爺想聽哪個?”

  王初一暗罵這酸子真是會拿喬,然而他現在兩眼一抹黑,離不開這個前任縣太爺,便道:“兩個都說來聽聽,哪個好用哪個。”

  彭壽安笑道:“這兩個計策說不上好壞,各有利弊,就請縣長權衡了……”

  “好了,好了,你快說吧。”王初一奈不住的催促道。

  “一是文策。地方上大戶豪強不肯繳納,無非是嫌徵收的數目太大了。要說起來,大亂之後,立刻就要他們繳納錢糧,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老爺可以請幾位本地縉紳老爺作說客,與各寨私下相談,核一個數目出來――彼此都能滿意,公私兩便。”

  這其實是最傳統也是最妥貼的做法,地方豪強畢竟不是圖謀造反,對縣令再怎麼輕視,也不敢輕視他背後的朝廷,大家談好條件,一切好說。

  說到好處,雖然不得不少收錢糧,但是畢竟是和平的談條件,用不著動刀動槍,社會保持穩定,對於陽山這樣環境複雜的縣份來說,不啻為一個好的選擇。畢竟強行徵收就得動用武力,對純粹的外來戶縣令來說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且不說上陣的風險大小,萬一鬧出個“民變”來,前程就完蛋了,搞不好性命也保不住。

  這個計策,王初一自然不能接收。至於彭壽安,他這些天早就摸清了澳洲人的治理思路,當然明白王初一絕不會接受這“文策”。

  那麼接下來的自然是“武策”了。

  “武策”便是剿匪。

  “剿匪?”王初一詫異道。他明明談得是合理負擔的事情,這彭老爺怎麼扯到了剿匪上去了?

  剿匪這是應有之義――畢竟他眼下急著徵收合理負擔主要目的也是為了擴大縣國民軍的兵力。

  “老爺有所不知,這陽山的匪患和豪強素有勾結。只要老爺剿了匪,不愁他們不繳錢糧。”

  “好,老彭你仔細說說。”王初一忽然覺得這前任縣令有些用處了。

  彭壽安當下娓娓道來:“陽山的匪患主要有水上和陸上兩股,水上的是盤踞在青蓮圩的馮海蛟,陸上就是盤踞在大崀圩的孫大彪,算上原來縣衙戶房的張天波,此三人被稱為陽山三霸。

  “這三霸其實和本縣的豪強多有勾結――孫大彪自己就是大戶,在大崀圩開設鹽店、布店、糧行等等七八種買賣,算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了。背地裡幹得卻是土匪的勾當。至於馮海蛟,雖說是積年的老水匪,說起來他自己也是本地的大戶出身。後來敗落了才幹上這行的。至於張天波,那就不用說了,他是本縣的快班班頭,算是縣裡的‘賊頭’了。各路好漢在本縣混事的,都要給他‘敬香火’,這三人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還拜了把子……”

  王初一心想你知道的這麼清楚,怎麼當初沒有整治這幫人?!不過他畢竟是歸化民出身,當初在大明治下類似的事情看得多了,知道這縣令要太太平平當官,地方上的豪強人物都是得罪不得的,何況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他耐住性子,且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張天波雖然不過是個快班班頭,也不是戶房的書辦,但是縣裡徵糧卻都得依仗他,遇到某些村寨仗不肯納糧,便拉上孫大彪和馮海蛟,拉上幾百土匪去圍寨。寨子一般也不敢不從,多少要繳納些出來。所以雖然張天波劣跡斑斑,每年的糧賦都能收拾,自然他張天波從中也要中飽私囊,只是……”

  “只是什麼?”黃超有點不耐煩彭壽安這種磨磨唧唧的語氣。

  “只是年年秋糧的上交都不準時,都要比預定期限慢上一兩個月。”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10 12:53
第一百三十五節 平靖陽山(二)

  “這是為何?”

  “且聽學生慢慢道來。這事要從另外兩人的來歷說起。先說孫大彪,這人祖上並不是陽山人,是從湖廣流竄過來的土匪,他祖上一來陽山就佔了大莨圩的幾家鋪面,專門壟斷與永化鄉瑤民的食鹽買賣。翻手就把鹽賣成金子的價錢。

  “他的鹽主要是三個來源,一是明面上的官鹽,二是走私的來的,三就是一些沒本錢買賣奪回來的。一些走陸路販鹽去湖廣或者去瑤排瑤寨賣的小販,一旦被他手下碰到,免不了都要被他殺人奪貨。至於綁票勒索的事情,孫大彪也沒少做。”

  王初一恍然大悟,難怪本地瑤民對鹽價的事情耿耿於懷。原來還有這麼一個原因!

  “至於馮海蛟,他是盤踞在青蓮圩的水匪,祖上據說是疍戶,經過好幾次火拚才佔下青蓮圩的連江河曲作為自家地盤,專門對過往船隻勒索買路錢,不從者劫其船貨,不單單這樣,還經常對來往的貨商強買強賣。”

  但是這些材料並不稀罕:王初一在對外情報局編撰的《陽山概況》中多少瞭解了一些情況,雖然不算詳細,大致也知道這幾個人。

  “縣長可知湘吃粵鹽、粵吃湘糧的說法?”彭壽安知道王初一有些不耐煩了。

  “請講。”王初一知道彭壽安要說到戲肉了。

  “湖廣熟,天下足。湖廣產糧而不產鹽,故而湖廣糧賤而鹽貴,廣東則反之。連陽一帶偏遠多山,所幸順江可一路直達廣州,而與湖廣只隔九凝山。翻山即可順江北上直達武昌。所以連陽在南鹽北賣的商路上,雖然地處偏壤,但也尚算繁華。尤其是連州,湖廣的商人買鹽,廣東的商人賣鹽,更是連陽三城最富庶之地。”

  彭壽安以上說的還是廢話,但王初一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這三霸互相勾結,在青蓮集就把收到秋糧賣給南下的糧商,再用換來的銀子買鹽,運到連州賣給湖廣商人,再從湖廣商人那裡買糧填充縣庫。”

  還有這樣一手!王初一不由連連點頭,這些細節在《概況》裡的可沒有提到。不是在地主政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的門檻。這老官僚別看辦事不行,看事倒是明明白白的。

  這番話讓王初一確定了要先剿匪的心。原本他是打算先征錢糧,再剿匪。現在看來不殺幾隻猴子,這合理負擔是收不上來的。

  “剿匪還有一用,”彭壽安見他的態度轉變,心裡很是受用,乾脆把自己在本地的做官心得說了出來,“連陽瑤民作亂,往往有本地歹人接應帶路,朋比為奸。若是斷了這根子,瑤民便是想造亂,也沒那麼容易。”

  這個情況倒不算意外,因為黃超曾經和王初一談過:本地土匪和瑤排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只要先把本地土匪清剿乾淨。瑤民再想下山劫掠就失去了嚮導。對促進地方治安大有好處。

  “彭老爺說得這些很有用處。”王初一由衷的說道,“看來我們還是要從根子上先治理起來!”

  剿匪的事情事關重大,王初一不敢擅自做主,便根據蒐集到的情報,寫了一份密碼報告和自己的相關行動計畫,派通訊兵送往連州請示。

  雖說黃超給手下的歸化民縣長、州長充分的授權,但是軍事指揮權這件事他還是有保留的――倒不算信不過他們,實在是他們的本錢太少:五個國民軍中隊,三個正規軍連。分散在整個連陽地區,一個敗仗就能傷筋動骨。黃超很清楚自己的局面,連陽三城目前的平靜,全靠著他這一路上伏波軍打出的“虎威”,並沒有到了人人心服口服的地步――尤其是本地的豪強和瑤排們。只要發生一次較大規模的軍事失利,這些勢力就會立刻蜂擁而起。

  寧可謹慎一些,步子慢一些,也得維持住“伏波軍天下無敵”的神話。

  所以當他接到王初一的報告的時候,雖然知道剿匪是應有之義,心裡也不由得忐忑起來。起身圍著桌子上的大比例連陽地圖看了又看,心裡盤算了一遍又一遍。

  實話說,他心裡是頗為擔心的。因為王初一在陽山的全部兵力只有兩個國民軍中隊,外加一個永化瑤民組成的輔助小隊。

  一個中隊駐在永化鄉自然不能輕易動用――他們的存在不僅是震懾永化的瑤民,還監視著八排瑤往東南方向的道路。

  另一個中隊就是縣城的國民軍中隊了。依靠陽山縣裡臨時征發的壯丁組成的縣民兵隊,縣中隊有一定的機動力。王初一的計畫就是使用這個中隊對孫大彪和馮海蛟進行定點打擊。

  自然,這點兵力去圍剿兩個匪伙力有未逮。他們每一股都能動員起兩三百人的匪徒。而且盤踞的地方都是多年經營的老巢,要直接武力攻打,戰鬥力有限人數又處於劣勢的縣中隊就算能打贏也得打殘了不可。

  所以王初一提出的計畫是“智取”,以“招安”為誘餌,將兩個匪首誘出老巢,一鼓擒殺。隨後趁亂襲擊。一舉剷平他們的老巢。

  這個方案不能是異想天開――實際上黃超還很欣賞。因為他當年當縣主任的時候,也是靠各種“計策”來剿匪的。

  如果問黃超他最喜歡哪個明朝的歷史人物,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王守仁,不是因為王守仁引領了明代思想解放的熱潮,而是受某歷史通俗讀物影響,對王守仁剿匪平叛喜歡出“奇計”十分讚賞,充分體現了兵不厭詐這一兵法基本要素。陵水剿匪期間,黃超就充分學習了這一做法,夜襲、伏擊等等耍詐的手段沒有少搞,而且還很敢打敢拚,帶著一個排就敢跟上百人的土匪幹仗。

  以前一個排黃超就敢打仗,但那一個排伏波軍正規軍。現在麼,王初一手下全是入伍不到半年的國民軍。

  黃超思慮再三,決定還是批准王初一的行動方案――凡事都有個開頭,總不能樣樣都要元老坐鎮指揮。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派黎苗連去協助王初一――畢竟襲敵寨自古以來都是非精兵不能為,單單靠國民軍怕是有很大的風險。

  他當下覆信一封,批准了王初一的行動計畫。同時告訴他會給黎苗連的支援――但是他們只能在他開始行動前24小時抵達,所以要他卡准具體的行動時間。以免雙方配合不上。

  在信件的最後,他再三叮囑王初一,剿匪行動要“謹慎”,千萬不可冒進。土匪不同於官兵,不但熟悉當地情況,而且往往有極大的人情關係網絡,消息比官府靈通的多,要做好保密工作,對沒有繳納人質或者人質的“份量”不夠的當地留用人員和地方縉紳要保持警惕。

  王初一接到回信,頗感振奮,當即召集了本地的幾名歸化民幹部還有彭安壽,討論具體的行動方案。

  以“招安”為名誘捕匪首,這也算是地方官的傳統做法。彭壽安自己雖然沒機會幹過,但是聽過不少類似的故事。這一手也確實剷除了不少土匪和地方豪強。

  “意見我是沒有,只要縣長下令,我們中隊一定堅決執行。”國民軍中隊的中隊長說道,“只是我們的兵力不足,就算全中隊出動也只有不到一百人,大崀圩和青蓮圩這兩個地方都是集鎮,有圍牆,住戶商戶也不少,地形相當複雜,如果要強攻我們是拿得下來的,問題以我們的兵力只能一家一家的攻。不論誰先誰後,損失大約都不會小,攻打第二個地方的時候恐怕會力不從心。”

  “所以要奇襲啊。”王初一說,“我們一舉拿下匪首,他們就群龍無首了。再來一個突襲,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再說黃首長會派山地連來支援我們――你不用擔心兵力不足。”

  聽說有正規軍支援,中隊長明顯鬆了一口氣:“我沒有要問得了。我這就安排人去偵察。”

  “偵察的事情,我看你們中隊不行,”另一個歸化民幹部說道,“我們都是外路口音,一張嘴就露餡了――突然來個外地人,他們能不懷疑?最好是本地的。”

  “本地的卻不好找。除了永化的瑤民,我們在本地沒有招過兵……”

  “可以招幾個本地的積極分子,和土匪有血債的。”

  彭壽安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他們的爭論:“這且不論,既是招安,就要做出招安的意思來。此二人在縣內頗有人脈。老爺不妨先召一其信賴之人,許以重賞,令他前去遊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自古光棍心眼多,土匪的心眼更多――土匪無論戰力、戰意、武器,往往都不如官兵,在農村往往又面臨戰鬥力較強鄉勇的圍剿。所以匪首和骨幹多半都市極其多疑的,不但狡兔三窟,甚至一夜三遷。非如此不可能活動上幾十年。而這兩家都是世代為匪,雖說他們已經豪強化,但是多疑是早就刻在骨子裡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15 11:27
第一百三十六節 中間人

  派人去說一聲,匪首就會來就撫這種事只有《水滸》裡宋江身上才可能發生。現實中的招安活動要複雜的多。往往要居中牽線者你來我往的談判很久――和做買賣相似,畢竟這是事關匪首身家性命的事情。若非盜寇處於絕境之中,否則這談判會持續很久。

  明廷招撫鄭芝龍,從1626年他初次受撫起,到1628年正式就撫。歷時三年多,期間多次反覆,談判中斷過幾次。最後能談成,一是鄭芝龍的就撫的意願強烈,二是熊文燦也體現出了足夠的“誠意”,基本上滿足了鄭的要求。

  現在王初一要辦招安,自然也得拿出“誠意”來,否則對方根本不可能相信。

  “這個說客很不好找啊,”王初一為難道。這個“說客”不但責任重大,有隨機應變之材,在孫大彪和馮海蛟那裡有還得有相當大的情面,能說得上話。

  當初為招撫鄭芝龍居中牽線的漳泉巡海道蔡繼,在當知府的時候曾經有恩於鄭芝龍。現在他們卻想不出這樣的人來。

  “最合適的人選是張天波,不過他已經嚇跑了。”彭壽安道,“去找他,大約他也不會出來。不過學生還有一人選。”

  彭壽安說:本地有一個退職的老吏,名叫李雙快,原是陽山縣的快班捕頭,十多年前退職回家了,如今住在鄉下。算起輩分來,張天波應該是他的徒孫。

  “……往年李雙快做壽的時候,張天波也會去拜壽,送一份水禮。我們請他出面去找張天波,張天波一定肯露面。”彭壽安獻策道,“老爺可先設法招撫張天波,許以前程,誘以厚賞,讓他去當說客……”

  王初一哈哈大笑起來,猛拍了下彭壽安的肩膀:“真有你的!怪不得大家都說讀書人肚子裡都是壞水!就這麼辦!”

  彭壽安被他這一拍,肩膀差點被脫臼,再加上這句不倫不類的“誇獎”,心裡MMP,臉上還不得不露出笑容來,道:“縣長過獎了。學生也是說幾句淺見,具體如何行事,還要縣長定奪。”

  王初一點頭道:“要不首長怎麼說你是個寶貝呢,一點沒錯!咱們就這麼辦!”說罷當即安排大家分頭行動。國民軍中隊長派人去匪巢偵察,另外找人做嚮導,去找這位老班頭。

  李雙快的住處其實就在北城外五六里的地方。瑤民暴動的時候,他帶著家人躲在城裡,澳洲人解圍之後,便又回到了家中。

  他在縣衙做班頭多年,頗有積蓄。在城外購置了不少田地――瑤民作亂無非是燒房子,搶東西,總不能把地搶走。這次回到家中,家人見房屋殘破,浮財略盡,不免悲悲切切。這李雙快倒還鎮定,吩咐家人將埋藏在地裡的農具器物和銀錢都挖掘出來,臨時修蓋了幾個棚子,勉強安頓下來。

  這一日他正在園子裡看著家人鋤地干活,本地的牌甲來找他,說“縣裡來了一隊兵,送了幾位官差過來”,要找他問話。

  李雙快有些吃驚,他離開衙門已經十多年了,縣衙裡雖有不少舊相識,但是家裡已和衙門沒什麼瓜葛,這澳洲人突然來訪有何目的?

  他一邊說:馬上就來,一邊慢條斯理的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當胥吏的人腦筋極快,沒等把衣服上的土拍完,他已經猜到:澳洲人的突然來訪多半和張天波有關。

  張天波是縣內名聞遐邇的“三霸”之一。看樣子,澳洲人是不肯放過他了!

  走到堂屋裡,果然有三個澳洲“官差”站著。兩邊客套幾句,來人自我介紹,卻是澳洲人新任命的陽山縣令。

  李雙快聞聽,趕緊噗通跪倒:“原來是縣太爺駕到,小民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為了表達誠意,這次尋訪是由王初一親自帶隊,眼看這老頭如此恭敬,不免要客氣一番,親手將其扶起。

  賓主落座,李雙快又說了些“老爺降臨寒舍,小的誠惶誠恐”之類的套話,王初一以為這老頭子只是“怕官”,所以過分的客氣。然而跟在他身後的國民軍縣中隊長兼縣治安科科長陸大榜卻覺得此人雖然做出一副昏聵膽小的模樣,實則從眼角看人時精光畢露,顯然是個厲害角色。

  這老傢伙不老實!陸大榜暗道。看來是一個不大容易對付的角色,估計得多耗費些精力了。

  誰知,往下一談卻並非如此。李雙快是做老了班頭的人,江湖經驗老到,深知澳洲人的縣令既然來登門,決不是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而且他風聞澳洲人對胥吏極其反感,每到一地都要整肅,殺得殺,抓得抓。自己雖然早已退職,還是識相一點比較好。

  王初一問起張天波的事情,李雙快倒也痛快,道:“張天波是我的徒孫――我兒子的徒弟。”

  李雙快說起往事:李雙快當年退職的時候,照例是把捕頭的職務傳給了兒子,沒想到兒子當了捕頭沒幾年就染了時疫病死。這位置便傳到了兒子的徒弟張天波手上。

  張天波的年齡並不比兒子小,拜師無非是看上了這個位置。李雙快也無意讓孫子再幹捕快的差事,兒子死後便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將捕頭的職務賣給了張天波。

  “他當了捕快之後,和你還有聯繫麼?”

  “張天波當了捕頭之後,因為我家算是和他有‘知遇之恩’,一直十分客氣。逢年過節必來拜望;小老過生日的時候他也照例來拜壽,喝幾杯水酒再走。”李雙快並不隱瞞――這本來也是隱瞞不了的:到村裡一問便知。

  其實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李雙快家裡雖然無人再幹捕快這行當,但是李雙快仗著衙門裡人頭熟,張天波又是他徒孫的關係,經常替人“吃講茶”“講斤頭”,和張天波沆瀣一氣。至於對張天波的所作所為他自然是清楚的,不過對這個老胥吏來說,這都不算什麼――當胥吏不就是為了圖個錢!

  李雙快很怕王縣令提這些事――實話說他很難和張天波撕擄的開,而且他確有心病,真要追究起來,他自己也很難滑過去。

  好在王初一在這上面並不深究,只是道:“既然你與張天波相熟,我們縣政府也托你傳個話:眼下縣裡百廢待興,內外紊亂,亟須整肅治安。他是原來的陽山捕頭,只要肯出來做事,過去的事情我們既往不咎。”

  李雙快為難道:“老爺,小的不知道張天波現在何處……”

  “只要你有心去找,還怕找不到嗎?”王初一道,“我個你三天時間,第四天一早我便派人來聽候回音。”

  不論李雙快如何辯解自己和張天波沒有聯絡,王初一就是不肯鬆口,萬般無奈,李雙快只得答應了下來。

  送走了王初一,李雙快在自家院子裡轉了好幾個圈子。有些疑惑:他聽聞澳洲人向來對胥吏無好感,進城之後便是整肅三班六房。怎麼忽然又想起要用自己這個把兄弟了呢?

  自然眼下縣裡局面紊亂,治安不好,澳洲人派來得縣令急於求治,請出前朝的老捕快坐鎮,也不算太奇怪。

  然而,這老奸巨猾的老捕頭還是從中嗅到一絲不太好的氣味。

  “莫非是個圈套?”

  然而思來想去,想不出澳洲人要設這麼個圈套給自己鑽有什麼意義――他現在就是個普通老頭兒。張天波沒了捕頭的官身,實際亦是一文不值。完全沒有讓澳洲人花力氣的道理。

  “算了!”他想,反正這事和他關係也不大,既然澳洲人找得是張天波,幫他們找就是!不然三天後他便沒法交待了。

  他剛才倒的確沒說假話,他的確不知道張天波的下落――肯定不會躲在家裡,必然是投靠了某個朋友,躲藏起來了。

  胥吏的朋友最多,但多是酒肉朋友,利益關係,絕少交心。李雙快心想,這種時候能敢留他的人,不是孫大彪便是馮海蛟。且不說他們是義結金蘭的異性兄弟,便是沒有結拜,這兩個也得保護他的安全――否則便是一損俱損。

  問題是就這麼去找,自己雖然和孫大彪和馮海蛟都有交情,但是眼下的形勢,倆人多半是不肯承認的。

  他思來想去,只有讓張天波的家人出面才行了。

  張天波躲到了土匪窩裡,他的老婆孩子自然也躲了起來。不過,並不在這兩家的土匪窩裡。

  自古光棍心眼多,張天波也不例外。雖說他和孫大彪、馮海蛟義結金蘭,可是還是要防著這兩個結義兄弟一腳――江湖義氣這東西從來都是抵不過真金白銀的。他這些年當捕頭,昧了不少黑心錢,家中也掙下了偌大的積蓄,萬一這把兄弟起了黑心,給他來個“一鍋端”,豈不是萬劫不復?本著狡兔三窟,張天波藏起來之前把家人另外託付給李雙快。李雙快不敢在家裡收留他們――也沒這個地方,便把一家子安排到了自己把兄弟辛勞楠的莊子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08:31
第一百三十七節 討價還價

  辛勞楠自然也不是什麼好人。是個專事剪徑的大盜,在外地站不住了逃到陽山。在陽山拜了李雙快的碼頭重操舊業。

  陽山雖是個小地方,卻有連江通航。出入湖廣的商人時常會在這裡出沒,所以這剪徑的“買賣”頗做得。

  辛勞楠在李雙快的庇護下混了好些年,年歲大了便漸覺力衰,幹不動這買賣――他也知道這生意容易禍及子孫,便“金盆洗手”,在陽山購置了些田產,堂而皇之的做起了的富家翁。

  有這麼一層關係在,李雙快自然能放心的把張天波的家眷託付給他――說起來張天波也照應過辛勞楠的“生意”,這點江湖上的香火情分還是要講得。

  李雙快是個老江湖,又怕這是個圈套――搞不好髡賊的探子上就在外面候著盯他的梢。便關照人將姜逍天找來。此人亦是他的把兄弟,和辛勞楠幹得是一行買賣,常年單槍匹馬趁著夜色在連江上劫財殺人,身手水性極好。澳洲人佔領陽山之後,他躲在到了李雙快的莊子上當“長工”――實則是在“避風”。

  “今個夜裡,你悄悄的到村裡河邊下水,潛出村去,到辛勞楠兄弟的莊子上去走一遭。”李雙快低聲道,“你到了辛兄弟莊上,就對他說……”

  一番周折,“大宋新任陽山縣令想請張天波重新出山”的消息送到了大崀圩――和李雙快猜想的一樣,張天波就藏在把兄孫大彪的家裡。

  張天波在孫大彪這裡,每日裡在寨子裡吃喝玩樂,以此消磨時間。然而心裡卻極不踏實――澳洲人整肅衙門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這裡,他聽了不少澳洲人對付胥吏的事情:各種酷刑“拷髒”,還要被“滿門抄斬”,早把張天波嚇得魂飛天外。儘管孫大彪多次保證這裡“絕對安全”,他也鬱鬱寡歡,生怕澳洲人來抓――按照澳洲人“整肅”的標準,他夠死幾百回了。受他侵害的苦主大約這會都在澳洲人那裡告狀呢!

  這會卻收到了這個消息,李雙快這個“師祖”他是信得過的,要不然也不會把家眷託付給他。然而他信得過李雙快並不等於信得過澳洲人:誰知道澳洲人是不是做局把他誘出去殺掉。

  思來想去,便和把兄孫大彪商量。

  孫大彪卻滿不在乎,笑道:“你當這捕頭幾年?”

  “小弟是崇禎二年上任的,滿打滿算,不過五年多的功夫。”

  “仇家有幾個――有人命的仇家?”

  張天波仰頭一算:“若說謀過他錢財的,弄過他妻子女兒的,倒是不少。要說累及人命的不過四五個而已。”

  “這便是了,你手裡不過四五條人命,怕他怎個?”孫大彪笑道,“就說哥哥我這寨子裡,手上有十多條人命的,少說亦有十來個人。你點人命賬算個鳥――就是造亂的瑤民,大約殺得人亦比你多。澳洲人又要和官兵打仗,又要防著瑤民,吃飽了撐著費這許多功夫來賺你?”

  “哥哥說得是,不過……”張天波依舊很不放心,他這個“陽山三霸”的名頭,自己還是略知一二的。

  “這澳洲人要不要招攬你當捕頭,有未可知。不過大約也不想殺你。”孫大彪想了想道,“你不妨和澳洲人見一見,看他們有什麼說法。若能有個路子能洗刷,不論做不做捕頭,總能重見天日,也省了過這東躲西藏的日子。”

  “大哥說得是。小弟去見見便是。”張天波其實心裡依舊無底,不過孫大彪既然表態要他去“試試看”,他也沒有底氣說“不去”。萬一惹惱了這土匪頭子,直接把自己捆了送到澳洲人那裡是市好也說不定。

  當下通過李雙快,將願意見面的消息傳達給了王初一。

  “老彭,你的法子還真不錯啊。”接到消息的王初一笑道,“這個香餌一下,張天波果然就出來了。”

  彭壽安微微一笑,表示“一切盡在掌握”。

  “接下來怎麼辦?”

  “下來的事情,由下官來做便是,不過少不得王縣長亦得出馬――以示鄭重。”彭壽安道,“只是要給張天波一個職務,這樣才能安他的心,讓他去做招安的說客。”

  王初一點頭道:“職務好說,縣裡的職務空缺甚多,除了科長之外,我都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只是給他個什麼名義才好?”

  “他是捕頭出身,自然還是要讓他當緝捕的差事。要照他往日的差缺,便是縣裡的治安科科長。不過,這是縣內要職,又是大宋的經制職務。張天波只能算是投順的明國人員,不堪這等重用,給他一個偵緝隊長的職務便是。外人看了也不至於太過詫異。”

  偵緝隊是各州縣收復之後,臨時安排留用的快班人員的部門,負責一些治安輔助上的工作。這個職務不算正式的澳洲幹部,但是聽起來名頭又很大,

  彭壽安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張天波只是一個棋子,將來消滅了孫、馮二匪之後,自然要被“整肅”掉,真要弄個很正式的職務,事後反而不容易收拾。

  王初一自然也明白,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就好。反正偵緝隊也沒幾個人,諒他掀不起什麼風浪。”

  “王縣長,讓他當偵緝隊隊長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也不要讓他正式到差辦事。”彭壽安道,“只要他接了這差事,便教他全力去辦招安的差事。”他見王初一有些不解,便又解釋道:“張天波是陽山三霸之一,民間名聲極壞。此次雖系假招安,百姓卻不知曉,極易敗壞人心……”

  王初一恍然大悟,道:“彭先生說得是!”

  這招安的事情便緊鑼密鼓的辦了起來。在彭壽安的一手策劃治下,李雙快牽線,彭壽安親自出馬,在李雙快家中見到了張天波。

  張天波見來得是老上司,不免又相信了幾分――畢竟彭壽安當政的時候,他沒得罪過這位縣太爺,差事說不上盡心竭力,至少也能讓縣太爺過得去。

  然而不管彭壽安竭力撫慰,給他定心丸,張天波還是有些不放心――若是一場普通的改朝換代,他是不會這麼多疑的,實在是澳洲人對付胥吏的手段“聲名在外”,也由不得張天波不信。

  彭壽安知道自己若不能在這個關節上說服他,恐怕這個積年光棍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彭壽安想來想去,只有從王初一不是“真髡”是“假髡”這個著眼點了去說服他了。

  當下說澳洲人雖然對胥吏無好感,每到一地都要大事整肅,但是這位王縣長卻不是真髡,過去亦是大明子民。他暗示說王縣長對澳洲人的窮兵黷武,專事擅殺的治理方式不滿,欲以“仁”治理縣政。如今縣內治安混亂,盜匪遍地,他手中無兵無將,亟須本地“鄉賢”一起出力。

  這番話,不但消張天波的疑心,還連帶著為接下來要招安孫、馮二人做了伏筆。彭壽安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果然彭壽安這番話,讓張天波的疑心減去了七八分。當下表達了自己“願意投奔元老院”的意見。彭壽安少不得也寬慰了他一番,說他“正當盛年,可以為元老院出力,為桑梓百姓出力”,“至於過去的事情,大宋既往不咎”。

  彭壽安又說王縣長不要他立刻把家眷遷回縣城――願意在哪裡過活都行,他自己只要到縣裡為縣長出力辦事就行。還許以“偵緝隊長”一職。至於他過去聚斂的財物,一概不問。若是有百姓苦主來告他的狀,王縣長也會幫他“敷衍過去”。

  “……只是這苦主身上,少不得要花些錢財,這個,可恕王縣長不能拿出來了……”

  “這個小人明白,只要王老爺願意為小的彌縫,這點消遣小的心甘情願。”張天波忙不迭的表態。

  彭壽安道:“既如此,你自己安頓一下家事,到縣衙報到吧。”

  張天波道:“小的家事安排容易,只是還有些許疑問,想請王老爺親自解惑……”

  “這個不難,你到了縣衙……”

  “小的斗膽,想煩請王老爺到二十里鋪的天王廟相見。”張天波道,“不知道王老爺可否屈尊?”

  這下算是難到了彭壽安。他知道這狡猾的光棍還沒有完全相信自己,要王初一充分的表達誠意。

  彭壽安不敢就此答應,當下道:“此事容我回稟縣長,再做定奪。”

  “此事就要勞煩彭老爺了。”張天波一躬到底,又餽贈彭壽安紋銀二十兩,算是他的辛苦費――彭壽安也就笑納了。

  回去之後,彭壽安將張天波的要求說了,又道:“張天波似乎並沒有完全信任我們,只是要按照他的要求做,頗有風險。”

  二十里鋪,顧名思義便是陽山縣北門外二十里之處的一處市集,此地平日裡便多有土匪活動,並不是一個平靖的地方。張天波約在這裡見面,難保不是背後勾結了土匪或者瑤民,以這個為圈套來誘捕縣長。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08:31
第一百三十八節 新出爐的說客

  王初一思索片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事雖然有風險,但是張天波起壞水的可能性不大――他黑了我,自己能有什麼好處?”

  彭壽安一想也是:連陽等地已是澳洲人的控制區,官兵也無反攻的消息,張天波設陷坑了王初一也沒地領賞去,反而會遭到澳洲人的報復――他是本地有根有底的人,不可能把一家子都陪送進去。

  不過這件事上他不說“沒什麼問題”,只談“風險很大”――萬一這張天波腦子抽抽了,自己可吃罪不起。

  雖說王縣長判斷風險不大,但是謹慎起見,還是預先派人去二十里鋪週遭偵察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麼異常情況,才正式答應了下來。

  於是,張天波和王初一就在約定的日子在天王廟見面。張天波要求必須王初一本人來,且只能帶十人赴會。王初一全部答應。

  當日王初一和彭壽安到得廟裡,從巳時一直等到午時已過,也不見張天波的人影。警衛班長有些心虛,不斷的派人出去打探情況。王初一也有些沉不住氣――莫非自己的計畫被洩露了,張天波不來上這個當?

  彭壽安卻鎮定的多,他說張天波不出現,反而說明沒有危險。他之所以不出現,無非是是在暗中觀察,看王縣長是不是切實履約,以此來證明對方的誠意。

  “……這也是老套路了。”彭壽安端坐在正殿的香案前,道,“這些混江湖的漢子心眼極多。招安的時候遲到不過是小菜一碟,還有提各種匪夷所思的要求的。不外乎試探上官的招安誠意罷了。當初下官在兩湖為官的時候,便奉上峰的命,招安一個大盜。凡事都已談妥,到了他進城受撫的日子,這大盜卻賴在城外五里處的一個村裡,說要吃飯,請縣裡給他送飯去。”

  “哦?吃飯?”王初一來了興致,“他進得城來,什麼飯不能吃,為什麼要在路上吃?”

  “不過是拿喬作態罷了。”彭壽安笑道,“下官當時倒也不意外,當即叫人預備飯菜。沒想到他又派了一個人過來,說魚肉酒席一概不要,他要吃一碗鴨舌包的餛飩……”

  “鴨舌多是骨頭,能吃的不過一張皮,如何包得了餛飩?”王初一有些不信,“就算勉強剔下來包,要多少鴨舌才夠?”

  “倒也不多,不過百十條鴨舌而已。”彭壽安輕描淡寫道,“下官知道他的意思,便理解叫差役去各處蒐羅,買了一百多隻鴨子來,宰殺取舌剔骨,硬是用這鴨舌包了一碗餛飩出來,又用鴨子熬了高湯,煨煮之後送去。”

  王初一乍舌,他是窮苦人出身,從來沒想到官府招安強盜,還有這麼大的陣仗,手面如豪闊!

  “……這碗餛飩送過去,這大盜連吃三個,當即放下碗。脫光上衣,披枷帶鎖的便進城受撫了。”彭壽安說起往事,不覺流露出得意的神情來,“後來下官問他為何要吃這麼一碗餛飩,他便說若是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官府便無誠意,他當下就會逃回山寨去了……”

  王初一並不言語,心裡卻反感到了極點。雖說自古殺人放火受招安是常態,但是官府寧可花這麼大心力財力在招撫這些強盜惡人上,卻不肯在良民百姓身上花一點心思和錢財,也難怪大明的天下烽火四起,群盜洶洶了。

  “這花銷不小吧。”王初一問道。

  “花銷自然少不了。”彭壽安道,“左不過是縣裡的大戶倒霉罷了。倒是衙門裡的胥吏們得了好處,連著吃了幾天的鴨子!”

  他們這般敘談,眼瞅著太陽已經過了中天,午時都快過去了。王初一正想問要不要再等下去,外面的警衛卻進來報告了:“張天波已到廟門口,求見縣長。”

  王初一精神一振,老彭這個官油子還真有些道道,他問道:“他帶了幾個人?”

  “單身一人。”

  “周圍有沒有異常?”

  警衛班長報告道:“剛才用望遠鏡看過了,沒有異常!”

  “好,請他進來吧。”

  正要起身相迎,彭壽安拽了下他的袖子,低聲道:“縣長,戲既要演,便要十分相像……”

  王初一點點頭:“我知道。”

  雙方都存著“演戲”的念頭,這場“招安”便充滿了古典式的氛圍。張天波亦是披枷帶鎖,散開發髻,如罪囚一般。一進天王廟正殿便跪下,口稱“有罪”。王初一也少不得親自開枷放鎖,誡勉了他一番。張天波自然“感激涕零”,表示願意“為大宋盡忠報效”。

  招安完畢,一行人回到縣城。彭壽安便直接找他談招安馮海蛟和孫大彪的事情。一來時間不等人,二來也可以借此按張天波的心――這種突如其來的招安難免會讓人疑神疑鬼。

  張天波聽完老上司的話,面上頓時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道:“彭老爺!這馮海蛟和孫大彪的確是小的的把兄弟。不過他們都是綠林好漢,又是一方的豪強。小的去遊說無妨,能不能讓他們歸順大宋,就不是小的敢打包票的事情了。”

  “我哪裡要你打包票。”彭壽安知道他的意思,自古招安就是一種買賣,雙方要各自出價,然後便是一個漫長的討價還價的過程。張天波既去遊說,也得有個條件帶去才行。

  這個條件卻不好說,一來澳洲人和明國政體不同,二來也算是“前無古人”。這個招安條件怎麼給才合適,才能讓他們相信的卻是個難題。

  他和王初一商議再三,決定按照真實的招安流程,先開低價,讓匪首信以為真,逐步還價。雖然來來往往耗費時間,卻比較真實。容易讓匪首喪失警惕性。

  “縣長說了,只要他們願意受撫,縣裡可免他們過去的罪過,家產全部保全。他們手下兄弟的性命和財產也保無礙。另外,還讓他們就任當地的保長――只是他們手中的隊伍都要解散”

  這個條件算是中平,按照以往的慣例來說,不苛刻,也說不上優待。張天波當即道:“即如此,小的去走一遭便是!”

  “你此行去遊說,要悄悄行事,莫要聲張。可明白?”

  “小的明白!”張天波應道。

  “這是縣長賞賜你五十銀元,先予你安家――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多謝老爺栽培!”張天波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顧不上“澳洲禮節”,立刻跪下磕了一個頭。

  張天波馬不停蹄,先去李雙快那裡,磕頭謝了師祖的照應,又送了一份厚禮。李雙快聞聽他當了個“隊長”,眉頭微微一皺,道:“這澳洲的差事著實弄不明白。不過既委了你,便要做出個樣子來。澳洲人這麼著急的要你出山,莫非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你辦?”

  “師祖真是神機妙算。”張天波點頭道,“澳洲人是要我去招撫孫、馮兩位把兄。”

  “難怪這麼著急,”李雙快閉目笑道,“陽山縣裡,論交情,也只有你能做這件事了。”

  “師祖說得是。”張天波有些得意,“澳洲人這事催的很急――要我即刻動身。我想著這事事體重大,還想和師祖來商議商議。”

  李雙快道:“這事原是你自個的事,拉扯我做什麼。你辦得到,便給澳洲人辦,辦不到,設法搪塞便是。”

  張天波陪笑道:“我雖是外姓,到底也是拜過師父的人。所謂師徒如父子。這事說起來頗大,萬一有個閃失,兩邊我都得罪不起。還得請師祖幫著把一把脈。”

  李雙快沉吟片刻,低聲文道:“你是誠心要為澳洲人辦事呢,還是只是應付眼前一時,還想有長遠的打算?這話你可仔細琢磨著,別急著答。”

  張天波思索片刻,小聲道:“師祖!我們當差的,不管誰來當縣令,只要不礙著兄弟們發財的,自然都是用心當差的――是大明還是大宋,並不打緊。”

  “你倒是滑頭!”李雙快喉嚨裡咳咳兩聲,吐出了一口痰,“還沒當上官兒,便想著腳踩兩條船了。”

  “師祖見笑,不是徒孫滑頭,實在是徒孫就是這麼想得。反正不論大明還是大宋,都得有人當差辦事不是?”

  “話說得不錯,不過澳洲人初來乍到,本性未露。聽聞他們對我們這些吃衙門飯的人很不客氣,殺了不少人。何況我們當快手捕吏的哪個屁股是干淨的?你眼下為他們當差自然要效力,可也當得太著力了――當心日後他們翻臉不認人。”

  “是,謹遵師祖的教誨。”張天波點頭道。

  “你去找你那兩個把兄弟,不要以偵緝隊長的身份,也不要秉著為澳洲人當差的念頭。就當兄弟重逢,到了他們那裡,你們兄弟之間先將此事好好商議一番――不論澳洲人的招安是真是假,你們三人之間先議論妥當了,遇到什麼事情都不用怕了。”李雙快悠悠道,“澳洲人和咱們不同,你得防著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08:31
第一百三十九節 封官許願

  “你是說,澳洲人要招安我和馮兄弟?”孫大彪眯起了眼睛,說道。

  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那是二十多年前在行劫私鹽販子的時候,被對方一箭射瞎的,當時箭頭再深入幾分便沒命了。為了壟斷鹽路多年的拚鬥給他臉上留下了無數傷痕,顯得他的面孔異常的猙獰。

  “正是。”張天波點點頭。心裡有些緊張。不知道這把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趕緊又道:“我也是替人傳話,主意還是得大哥您自己拿。”

  孫大彪摸了摸下巴,頗有些躊躇。自古殺人放火求招安,是綠林兄弟的最好出路。不過,他對澳洲人頗有忌憚,為什麼呢?因為他手下有不少兄弟都是從南邊各縣逃過來投奔他的,說起澳洲人自打佔了省城,一路過來,各處對各路兄弟都是“痛剿”,逮住就殺,幾十個上百個的沿著道路都給吊樹上。從來也沒聽說哪路好漢得了招安的――劉老香大約算一個,不過他是海主,和他們這些“綠林”不算一個山頭。

  現在這位王太爺上任伊始,忽然想起要招安了?這由不得他疑惑。

  從心裡說,他很需要這次招安――眼下的時局實在不好。

  孫大彪和馮海蛟不同,他雖然在綠林裡有字號,在陽山縣卻一直算是“良民”,並非正式落草的土匪。平日裡也不大干行劫商旅的勾當――除非他們不開眼:往黎區販賣私鹽或者不肯繳過路錢。

  然而他卻是大崀圩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只要他在本地只要他想管的事情,絕對沒有管不了的。在大崀圩,說話更是比縣令還有用。

  不過這次瑤人造亂,他卻是吃了一個莫大的虧。上千的瑤民圍攻大崀圩,雖說早有準備,幾百個手下卻是不堪一擊,沒幾個回合便一哄而散,他靠著幾個過命的兄弟死保,才算逃出生天。雖說他見機的早,將家眷和浮財都送到了縣城裡,但是大崀圩裡的店舖住宅卻被瑤民洗劫一空,不但貨物細軟被損失殆盡,對他壟斷鹽路,囤積居奇含恨多年的永化鄉瑤民一把火把他的店舖宅子燒了個精光。連帶著把大崀圩的半條街都給燒了。

  如今他雖回到了大崀圩,卻已是元氣大傷。不僅是他自己的損失,整個大崀圩上的買賣人家因為這次浩劫大多破家,只有少數店舖勉強恢復營業。這大崀圩原本是他的財源,現在卻再也榨不出半點油水。

  他沒了鹽貨,沒了店舖住宅,總算手中還有過去存下的幾千兩銀子,還有這些年來留下的“威名”。不過,自打瑤民洗劫大崀圩,弄得他狼狽而逃之後,這威名便大不如前了。

  若是招安,自己便可以批上官家的虎皮,許多事情做起了也更有底氣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心動了。便問起了“王太爺出得價錢”。

  “CTM!”聽了王初一提得條件,孫大彪不由得破口大罵,“NND,這是什麼條件?封老子當個保長?還要手下兄弟都散了――散了給他送人頭報功不成?這王太爺是什麼鳥官,還懂不懂規矩?!”

  張天波勸道:“大哥!這又不是一錘子的事,許他開價,還不許你還價?王太爺既是漫天開價,咱們兄弟也給他來個就地還錢便是。

  “要不是老子眼下修房子顧不上,非給這個**王太爺點顏色看看。”孫大彪罵罵咧咧,其實心裡有些發虛。他現在實力空虛,手裡能用的兄弟不過三四十人,加上散居四鄉的居家土匪,充其量也就能拉出百十號人來。別說給澳洲人顏色看,就是永化的瑤民再來給他折騰一下都吃不住了。

  “你去告訴這王太爺,要我投降澳洲人也行。我要個名頭――能帶兵的那種,手下兄弟入伍吃糧。軍餉由縣裡供。這大崀圩由我說了算。”他說著眼珠一轉,拍了拍胸脯,“”

  張天波也知道這把兄如今實力不濟,他有心想再勸一勸,讓他接受王初一的條件,但是轉念想起李雙快的話,不由的又慎重起來。自己和孫、馮二人是多少年的把兄弟,向來連聲共氣。萬一這王太爺存了壞水,以招安為名誘殺兩位把兄弟,一損俱損,自己也決逃不過去。沉吟片刻說道:

  “孫大哥,這事我看不用急與一時。是不是再找馮兄弟商議一下?”

  孫大彪眼珠一轉,想到這次招安,馮海蛟也是有份的。他在青蓮圩,因為地形好,沒吃多大虧,手裡頗有實力,若是能連起來和澳洲人講數,還可以借他的勢。

  可是他明面上不願意這麼說,怕被張天波小瞧了,更怕被馮海蛟探明了虛實,給他來個黑吃黑。當下咋咋呼呼道:“找他作甚?他個吃水上飯的,澳洲人的炮船滿江跑,早就縮起來不敢作生意了。我看王太爺也瞧不上他!去找他反是個拖累!”

  張天波勸道:“咱們三個是拜了把子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招安的事情不拉上他豈不是說你老人家不講義氣!再說王太爺也說:馮兄弟願意招安的,他也是歡迎的。”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孫大彪“無可奈何”的說道,他轉身叫來一個小嘍囉,“拿我的帖子,去青蓮圩,請馮三爺過來議事!”

  馮海蛟這些日子過得亦不太平。青蓮圩地處連江江畔,三面環水,易守難攻,瑤民的造亂沒有波及到他的老巢。但是戰亂一起,連江上商旅斷跡,他的攔江收取“報水”的“買賣”也做不成了。若說出去行劫,戰事一起商旅斷絕,江上跑的只有澳洲人的船隊――倒是大大的肥羊,可惜他們的炮船也常常在江面上橫衝直撞,在白白損失了四條快艇之後,馮海蛟終於明白去招惹澳洲人是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坐困水寨,毫無收入,各種支出卻一點不能少。光寨子裡一百多兄弟的吃喝就不是一筆小的數字。

  就在馮海蛟長吁短嘆,不知前途如何的時候,卻來了幾個客人。

  馮海蛟覺得稀罕:平日裡江湖好漢來投奔或者過路的時候拜個碼頭是常事,然而此時正是這兵荒馬亂的時節,誰會特意到陽山來!

  請進來一瞧,卻有一個是他的舊相識:乃是在會寧縣的同行,名叫解問東,原是圍虎山的二當家。他帶來的幾個人卻不是江湖人士。

  一番引薦見禮,馮海蛟才知道:和解問東一起來的是會寧一家豪強楊家的師爺畢軒盛和詹喆堃。

  他和楊景輝家素無來往,突然找解問東引薦來見,令他頗感意外。

  問起來意,畢軒盛也不隱瞞,當即將自家老爺已經接了熊督文誥,起來“反髡扶明”,和髡賊在會寧已經見過幾仗。

  “……這位詹喆堃詹老爺其實並非敝東的師爺,而是從熊督那裡來得。”畢軒盛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

  “敝人確係自熊督幕中來,”詹喆堃面白無鬚,看起來是個很清秀的中年文士,“此次前來,是特意拜會好漢,請好漢一起共赴國難,衛道除魔。”

  說著他從貼身衣物裡拿出一道文書,馮海蛟接過一看,卻是一道告身,上面蓋了兩廣總督的大印,上面填有詹喆堃的名字――是個“贊畫”,後面還有曉諭兩廣官吏軍民人等,予其一切方便。

  馮海蛟別看自稱好漢,“不怕官”,其實對當官的還是仰慕的。他過去見識過得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個七品縣令,現在卻忽然出現了個總督身邊的“贊畫”,腦袋頓時就暈乎乎的,忙站起身來又要見禮。

  “馮英雄不必多禮,”詹喆堃道,“學生此次冒險前來,只是送一場大富貴給英雄。”

  “是,是,請老爺示下。”

  詹喆堃表示說,眼下髡賊禍亂廣東,民不聊生,但是熊督已在廣西調集大軍,朝廷不日也要調派援兵。用不了幾個月,官兵就要反攻廣東。眼下熊督正在招募廣東各路好漢起兵“反髡扶明”,一起共保大明江山,待到熊督收復廣州,朝廷論功行賞,大家都得個官兒做,個個封妻蔭子。

  大餅畫得十分圓滿,一時間也說得馮海蛟熱血沸騰,然而詹喆堃的話音一落,一腔熱血便冷了大半――眼下連飯都沒得吃了,還說什麼“舉義兵”,光是維持這一百多號嘍囉吃飯不造反,如今就快要讓他貼老本了。

  “熊督的美意,小的心領了。”馮海蛟苦笑道,“只是眼下我坐困水寨,無糧無餉,便是有心要扶助大明,也沒這個本事……”

  “糧餉算什麼,”詹喆堃道,“這陽山縣是大明王土,百姓都是大明的百姓,繳糧納餉原是本份。只要你願意舉義旗,熊督可任命你為陽山左翼把總,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武官!”說著他從隨身包袱裡取出一張空白告身,“只要英雄點頭,立刻填上名字,你就是朝廷武官了,熊督准你在陽山縣內便宜行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30 08:11
第一百四十節 新鮮出爐的把總

  畢軒盛見馮海蛟尤在懵懂,趕緊上來湊趣:“恭喜馮英雄了,你即成了朝廷武官,在這陽山縣裡便是官兵,籌幾個糧餉又有何難?”

  這一句讓馮海蛟精神一振:且不說有了官身光宗耀祖,就單說有這個名頭,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官兵”,可以在縣裡徵糧征餉,哪個村子敢說個“不”字,便是“通匪”!屠滅了不但無罪,還有功勞。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飄飄然起來。然而轉念再一想,這“陽山左翼把總”的名頭雖然誘人,到底也只是一張告身而已。髡賊可不是好惹的,熊都督當年十萬大軍尚且被髡賊一路攆到了廣西,何況自己只是陽山縣裡的小小的一股綠林好漢――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麼?!

  詹喆堃見他臉色變幻不定,大約猜到了他在想什麼,笑道:“馮英雄莫要擔心。世人都說髡賊部伍精良,所戰無不勝。實則不過是仗著槍炮犀利而已。若真有他們吹噓的那麼厲害,當初廣寧又是怎麼給官府所光復的?”

  他開始吹起自己是如何帶領人馬,先使人混入城內作為內應,說服了投降的官兵殘部,然後裡應外合,破了會寧縣城。

  “……當場便擊斃髡賊數百,還擒獲了髡賊任命的偽縣令及一干偽官偽吏,當眾正法!”

  詹喆堃說得洋洋得意,的確,這是他率部從廣西潛回廣東之後的最大戰果。歸化民縣主任和幾個他認為重要的“偽官”的腦袋,已經被裝在盛滿石灰的木盒子裡,星夜送回廣西去了。詹喆堃想著趁熱打鐵,再下一城。

  然而他在會寧煽動楊家起來作亂,企圖奪取石澗,進而攻佔會寧縣城的計畫卻因為髡軍的及時抵達而破產了。楊舉人的人馬在石澗一戰中損失大半。收隊回去之後,楊舉人全家都是如喪考妣,連著著詹喆堃也灰頭土臉。

  好在石澗前後兩戰,楊家算是徹底和髡賊結了仇,就算想叛變都沒機會了,只能鐵了心“毀家報國”了。楊景輝回到莊子之後,立刻安排後續,一是將莊內浮財和家眷搬運到過去奪到的圍虎山山寨裡――那裡地形險要,等閒攻不上來。又在莊內加高寨牆,鑄造火炮,製造火藥兵器,又強迫莊客、佃戶丁壯二丁抽一當鄉勇。嚴陣以待,準備澳洲人幹到底。全莊上下一日三驚,個個都是夜不解衣,人人都準備著廝殺。

  然而黃超急於要感到連陽地區,沒有派兵去圍剿楊家莊。聽聞探子說髡賊大軍已經過境,原本惶惶不可終日的楊家上下終於又安心下來。

  不過楊景輝知道,危機尚未過去。現在髡賊沒有理會自己,純粹是因為連陽地區的瑤民叛亂,使得他們顧不上自己。一旦叛亂平定,髡賊是絕不可能放過揚家莊的。隨著縣城裡的國民軍實力增強和民兵體制的不斷強化。揚家莊的活動餘地已經被大幅度壓縮,一部分過去臣服於自己的村落現在有了縣裡撐腰,自己也拉起了“民兵”。雖說要擊敗這些村子不是難事,但是他生怕引來縣裡的大舉圍剿。

  楊家莊雖有寨牆敵樓,又有火炮火銃,到底也不過是個莊子而已,無險可守。何況一旦被國民軍圍攻,莊戶佃戶便不能生產,錢糧又從哪裡來?

  所以不論詹喆堃如何催促、拍胸脯保證,楊景輝這個老狐狸始終不願意再去髡賊直接對抗。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做點什麼的話,自己不過是在坐以待斃。

  最終,楊景輝終於決定,繼續給髡賊“搞事”,可不能在會寧,而要換個地方――兔子不吃窩邊草。

  詹喆堃覺得此計可行。幾個人商議下來,選擇了陽山。

  陽山是漢瑤雜處之地,前不久又鬧過瑤亂,既然剛剛平息,說不定還有少數心懷不滿之徒可以煽動利用,關鍵是圍虎山的原來的二當家解問東在陽山有熟人。

  於是這一干人等便來到了馮海蛟的府上,遊說他“扶明滅髡”了。

  這個戰果一說,馮海蛟也不由得暗暗吃驚――還有這樣的事!他的確隱隱約約的聽說髡賊在會寧吃過一個敗仗,連縣城都丟了。詹喆堃見他不太相信,當即叫隨從取來一個箱子,在他面前打開。

  “馮英雄請看,這是髡賊偽縣令用得七星連珠手銃,”詹喆堃不無得意的說道,“此物乃是髡賊的軍國利器,只有假髡幹部才有,大明並無一處可買。這破城殺賊的事情還用得著學生多說麼?”

  馮海蛟接過左輪手槍,這物件他雖沒見過,但是早就聽人提起過。無論形制、光澤和精巧程度都不是本地鐵匠能做得,顯然是正宗的“髡物”無疑。

  “怎麼樣?所謂的天下無敵的髡賊,也有吃敗仗的時候。”詹喆堃又開始大吹大擂,“髡賊西向兵敗於藤縣,寸步不能進;廣東全境之內,各路豪傑揭竿而起。髡賊不過數萬人馬,遍及廣東各地,早已是左支右絀,力不從心了!別看他們現在鬧得歡,其實是虎尾春冰之局――用不了半年一載,官兵必會反攻!陽山之地正是兩湖官兵入粵的要道,馮英雄若是在此接應,豈不是朝廷復粵的大大功臣!”

  這番話說得馮海蛟暈頭轉向,功名利祿之火熊熊而起。當下笑道:“好!就這麼辦!”說罷一揚手:“來人,擺酒!”

  一場酒宴下來,眾人雖是各懷鬼胎,卻又是各得其所,人人盡興。會寧來得一干人,都存著要馮海蛟火中取栗的念頭,對他竭力奉承。詹喆堃更是三句話“將軍”不離口,把個馮海蛟哄得酩酊大醉,似乎渾然忘記了自己許諾給馮海蛟的不過是個吏部、兵部都找不到缺份的“陽山左翼把總”。

  第二天,在會寧一干人的攛掇之下,馮海蛟搞了個小小的儀式,穿上詹喆堃帶來的武官袍服,沐猴而冠起來,正式就任“陽山左翼把總”。詹喆堃贈他明軍將佐所用的制式戰刀一柄,畢軒盛和解問東也會湊趣,分別進獻了禮物,還在下面隨班磕頭請安,把個馮海蛟捧得找不到北。

  馮海蛟即已封官,自然要擺出官威來。當即叫人去找來個刻字的匠人,刻了一塊木頭的關防。又叫人謄抄了五十份佈告――佈告是請畢軒盛寫得,除了“弔民伐罪”“扶明滅髡”的字句外,最要緊的便是征餉和要大戶們“樂捐”。

  他拿著大印,在“告示”上上蓋了又蓋,奈何除了青蓮圩和周邊的一些地方外,他馮海蛟說話便不那麼管用了――就是派人去貼亦不見得有用。正興味索然,畢軒盛知道他的心思,道:“馮將軍!自古做大事,都講一個名正言順。您老現在是朝廷的武官,可大夥都還不知道。您老只要將佈告都貼了出去,這陽山縣裡的忠義百姓,自然會雲集景從,襄助糧餉――若是有那麼幾個冥頑不靈之徒,您老興兵去征伐亦是名正言順。”

  “說得有理!”馮海蛟被他一說,又來了興致,他覺得眼前這年青人說話很對他的胃口,想起自古當山大王也好,當官也罷了,都得有個軍師、師爺之類的人物。馮海蛟身邊雖有幾個粗通文墨的人幫著辦理文字,到底不如畢軒盛這個職業師爺之子來得能說會道。當下對他大有好感,道:“你小子說得是,到底是讀書人,有見識!”他腆著肚子在屋裡走了一圈,道,“我看你就在我身邊當個師爺如何?”

  別看畢軒盛年紀不大――連二十歲都不滿――卻是個頗有“雄心壯志”的人。他對自己爹都有些瞧不起,覺得爹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居然就安心給一個山坳裡的舉人老爺當師爺,一點都沒有自己做一番事業的雄心。

  年齡漸長,才知道做一番事業難如登天,他看多了話本,想著給帝王將相當師爺,輔佐著他們做事業亦不錯――正所謂“運籌帷幄”“談笑風生”。然而自家的爹讀老了書也只是個秀才,他自己連個秀才也沒有,空有滿腹“經綸”,卻無處可賣。

  楊老爺舉旗“勤王”,讓畢軒盛看到了出人頭地的希望。比起他爹,他更加積極。這次出使陽山的差事,就是他自告奮勇的接下來的――楊老爺本著不願意冷人熱心的意思才同意的,沒想到這裡的好漢居然一眼便相中了自己!這下畢軒盛頓時起了“知己”之感。

  於是畢軒盛便成了馮海蛟的“師爺”,詹喆堃心中暗暗好笑,心道這唇毛未生的黃口小兒居然會被這綠林好漢看上,真是天助我也!原本畢軒盛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此刻倒成了一個莫大的助力。有了他在馮海蛟身邊,許多事情便盡在掌握了。當下表示馮海蛟是“慧眼識英才”。

  倒是解問東有些著急,此來畢師爺是託付過自己的,要他護得兒子的安全。如今他當了這師爺,就得留在此地,這叫他回去如何交待?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5 09:38
第一百四十一節 兄弟情義

  “不礙事,這事由我來和畢師爺說便是。想來畢師爺也是高興的。”

  詹喆堃又說了許多恭維話,吹捧畢軒盛是“青年才俊”,將來必然“大有可為”,“輔佐馮把總出將入相”,不但哄得馮海蛟志得意滿,以為自己招攬到了什麼能人,連畢軒盛都有些信以為真了。

  即已成了官兵,少不得要封官許願,馮海蛟又將手下頭目十多個封了“隊官”“哨官”,又把群匪聚集起來大吃大喝了一番。只是苦了青蓮圩的百姓,平白又多了許多“供奉”。

  詹喆堃和畢軒盛在酒宴上灌了許多米湯,把個馮海蛟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在酒宴上屢放狂言,說要拿下陽山縣城給熊督瞧一瞧。

  馮海蛟即當了“把總”,便在青蓮圩樹起大旗,“招兵買馬”起來,又派了人去周邊各村鎮,要他們“襄助錢糧”,正鬧得不亦樂乎,忽然有人來報,大崀圩的孫大彪孫掌櫃派人來了,“請馮大爺過去議事”。

  要在往日,孫大彪一說“請”,他立馬就會動身――孫大彪在他們三兄弟裡是最有錢的,馮海蛟有時候“生意不好”,手下兄弟錢糧周轉不開,少不得要向這位“大哥”開口。平日裡搶到各種大宗贓物也要托這位“大哥”銷贓。

  不過現在他卻有些膨脹了――自己是個“官”,只有孫大彪這個“民”來見他的,哪有他去見孫大彪的。再想到自己就任把總的時候這孫大彪也沒有道賀,很是不識抬舉。心裡便有些氣,也不見使者,道:“你去告訴送信的,我如今公務繁忙,他若有什麼事情,只管過來說便是。”

  手下唯唯,正要退下去,畢軒盛卻道:“慢!”阻住了手下,轉身對馮海蛟道:“老爺,聽聞這位孫爺是您老的結義兄弟?”

  他來這裡前,已經向解問東瞭解了不少本地的情況,有其是這位馮海蛟的底細。孫大彪這樣的人物是什麼來歷他自然一清二楚

  “是啊,他年齡居長,我叫他一聲大哥。”

  “如此的話,這般回覆似有不妥……”

  “X你老母,怎麼個不妥?!”馮海蛟對畢軒盛的印象就是個說話中聽又“有才”的酸貨,所以才一時興起讓他當個“師爺”,現在這一句“不妥”便讓他覺得拂了面子,瞪大了眼珠子瞧著畢軒盛,頗有“今天你說不出個道道就砍了你的”意思。

  畢軒盛心裡著實有些害怕,不過他也算見多識廣,知道此時萬不可下軟蛋,否則便被這綠林好漢看輕了,日後更難說話,當即咳嗽一聲,故作鎮定道:“老爺,您如今有了官身,身份不比尋常。不過呢,你既和孫大爺義結金蘭,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義氣’二字不可不講。這件事要傳了出去。知道的,那是官民尊卑有別,不知道的,會說您老不講義氣……”

  “我?不講義氣?”馮海蛟到底是綠林好漢,一說會有“不講義氣”的風評,雖然還是在吹鬍子瞪眼,心裡卻軟了幾分,畢軒盛知道這番話有用,便又趁熱打鐵道:“老爺既是朝廷命官了,眼下正要有一番作為,所謂打虎還要親兄弟,這孫大爺是老爺的結義大哥,若能善加結納,可是東翁莫大的助力,還望東翁三思。”

  馮海蛟腦筋一轉,覺得畢軒盛說得有理,這結義大哥雖說這次被瑤人搞了一把,損失慘重,到底還是百足之蟲,手裡很有些人馬錢糧。得罪了他沒有好處,若是籠絡起來倒是助力。當下轉怒為喜,重重拍了拍畢軒盛的肩,笑道:“怪不得人都說讀書人鬼點子多,果然有見識!”

  畢軒盛被他拍得肩膀痛楚,心裡暗罵“殺坯”,臉上卻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道:“哪裡,還是老爺遠見卓識,從善如流啊。”

  “既然如此,我就屈尊……那個一下吧,”馮海蛟起身走了幾步,對隨從道,“你且去和那送信的說,說我明天就來――讓他預備好酒肉。”

  從青蓮圩到大崀圩,陸路不過大半天的功夫,過去他們之間經常走動,也沒什麼排場――只是為了防止仇家劫道或是瑤民的劫掠,要帶些嘍囉隨從護送。常常是徒步而行,有時候乘一頂二人抬的滑竿而已。

  這次出行,馮海蛟卻要擺架子――畢竟是當官之後頭一回出門,儀仗不可少,滑竿自然也用不得,太過簡陋。然而轎子這東西在陽山卻是稀罕物:像樣的轎子都在縣城或是本地的縉紳人家,青蓮圩這種近乎“匪巢”的地方是沒有的。

  馮海蛟看著手下好不容易蒐羅來的一頂破轎滿臉不快,還是畢軒盛機靈,道:“老爺如今是朝廷武官,照規矩是騎馬的,這轎子不坐也罷。”

  馬,他們手裡倒是有幾匹,當下選了最為“神駿”的一匹來,馮海蛟才算是有了坐騎,馬後面打著紅羅傘蓋和姓字旗,幾十個嘍囉簇擁護衛著,前面是頂馬,學著縣太爺出巡的派頭,找了一面銅鑼來,敲著“軍民人等齊閃開”的鑼聲,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這人馬一出來,端得是威風八面,原本陽山縣經過瑤亂之後道路上便行人稀少,這馮海蛟再一出動,路上更是一個行人都沒有了。

  這馮海蛟一路走,一路張貼他的“告示”。這是畢軒盛的主意,說這樣才能讓百姓們都知道馮海蛟如今是朝廷命官了,便於徵收錢糧。

  “……若是貼了佈告也不從的,不妨屠幾個,以儆傚尤!”畢軒盛道。

  “想不到你兄弟年紀雖小,倒是頗有狠勁。”馮海蛟很是讚賞。

  “哪裡,都是老爺虎威。”畢軒盛低頭應道,心中卻在暗笑:這是把他放在火堆上烤,這麼一來,髡賊的注意力就會被這出頭鳥吸引過去,楊老爺又能喘息些時日待變了。

  遇到村鎮,便要百姓“襄助糧草軍餉”,大村鎮有堡寨的閉門不納,小的可就倒了黴,每每要被他勒索去若干糧草,再窮的地方,也得禍害掉幾隻雞鴨。

  這般走法,行程自然快不起來,原本當晚就能到的路程,硬是走到了第二天中午。搞得孫大彪和張天波還以為路上出了什麼事,派了些人出去打聽。

  這一打聽才知道這位把兄弟“當官”了。孫大彪當下把派去送信的手下叫來痛罵一頓,問他為什麼回來不說,是不是有心欺瞞,那手下連忙分辨說自己連“馮二爺”的面都沒見到,都是聽人傳話而已。至於“馮二爺”當官這件事,也沒人和他說――青蓮圩裡也沒什麼異常。

  “沒有異常,你的眼睛都瞎了!”孫大彪暴跳如雷,把手下揭回來的佈告丟到了小嘍囉的臉上,“他都到處出佈告了,你還說一切如常!如常個屁!給我拉下去,重打四十棍!”

  嘍囉連聲喊冤,還是被拖下去狠打。不多片刻,院中便響起了哀號求饒之聲,孫大彪還不解氣,站到台階上喝道:“給我恨恨地打!叫他不長眼!沒耳朵!”說罷氣鼓鼓的轉回廳堂裡。

  張天波很是明白這位把兄的心境:原本要拉著馮海彪投髡招安的,如今倒好,他先受了朝廷的招安!雖說他們這些人對受誰的招安並不太在意,但是這馮海蛟未免也太不講義氣了,居然一聲不吭就給自己弄了個“把總”的官銜!弄得準備和澳洲人討價還價的孫大彪的籌碼一下就少了許多。

  張天波心裡對這位“二哥”也頗為著惱,然而事已至此,再惱火也沒用,便勸道:“大哥!如今二哥既已受了朝廷的招安,我們再惱亦無濟於事,不如先想個應對之策,他來了,我們怎麼說話,站什麼地步?”

  “站什麼地步?莫不成我還要大開中門迎接,下跪口稱草民嗎?”孫大彪罵道,“XTLM,這馮海蛟真不是個東西,虧得我還和他義結金蘭呢!他這一搞,澳洲人那邊還談什麼招安?就算真得招安了,澳洲人若要我去剿他,我是去剿還是不剿?!這馮海蛟怎得如此冒失!”

  張天波勸道:“大哥莫要動氣!馮二哥這次能來,兄弟義氣還是講得,咱們也暫時不要太計較了,且聽他怎麼說。”

  “也只能如此了。”孫大彪很是沮喪,心裡還有些憤懣不平:大明給自己的義弟出手倒是大方,一給就給個把總;這澳洲人卻只肯許個地保的差事,真正是雲泥之別!一時心中翻滾,即有羨慕,又有嫉妒,還夾雜著對馮海蛟和澳洲人的憤恨。

  張天波卻沒他那麼多想頭,他意識到眼下他們兄弟的處境頗為微妙。馮海蛟受了明國的招撫不說,還大肆張揚,不論這是否是他的本意,已經是擺明了要和髡賊對著幹了,招安馮海蛟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孫大彪如今實力大損,沒了馮海蛟的加成,想在澳洲人那裡拿到更大的好處便難之又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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