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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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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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相峙(五)
  
  通州乃是北京門戶,距離不過一百余里路程。按說八旗該當早早將其拿下,以穩固京師南面的防線。明軍只有幾個總兵,文臣督師彙聚通州,再有三四萬人馬,戰敗之余,無錢無糧,已然是驚弓之鳥,一擊就潰。只是皇太極一心想有內地漢軍效力,為清兵引路。滿蒙八旗再加上遼東天助軍,就是戰力再強,又如何能夠占領擁有近億人口,幾十倍于遼東的領土?當年遼兵進入中國北方,再無官府軍隊抵抗,卻苦于無人領路效命,陷入北方義軍的泥沼之中,不得已而狼狽退兵;金兀術一直攻到南方,也是只憑北方軍隊的力量,並沒有漢奸軍隊引路效力,慘敗而回。皇太極熟知史實,哪敢怠慢,並不如普通的八旗王公那般驕傲自大,在遼東女真是本鄉本土,到了明朝內地,哪有那麼多的便宜仗可打?是以不顧諸王公貝勒的反對,一心要先以招降為主,實在不成,才以武力征伐。

  那一小隊騎兵並不敢怠慢王事,亦因家主吩咐,一定要盡快尋得吳三桂等人,通報京師情形,為吳家將來的富貴早做打算。山海關鎮兵,額兵約四萬人,其余萬余早隨趙率教出關征戰,此時多半投降了漢軍。不過那並非吳家軍的主力,鎮兵中真正是用吳襄用銀子喂飽了的,除了吳家父子誰的帳也不買的,乃是以親兵標營為主的五六千人的鐵騎。是以無論是戰是降,吳三桂均握有絕對的主動權,至于薊鎮總兵唐通,兵微將弱,原也輪不到他多說半句。

  他們一路狂奔,只在傍晚時分稍歇了一個時辰,便是換馬立刻趕路,到了半夜子時,已然到得通州城外。一行人由打頭的吳府管家叫門,直到嗓子喊破,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無奈之下,只得就地在城外草草尋了宿處,天寒地凍幕天席地,當真是苦不堪言。第二天天色微明,便又繼續前往城門處喊叫。直到日上三竿,各人輪流叫喊,當真是嗓子都喊破了,才聽到城內傳來問話聲音。吳府家人精神一振,立時喝罵,拿出總兵家丁的威風來,喝令守城兵丁立時開門。卻不料半響過後,才有人懶洋洋答道:“別叫啦!朝廷的那些個大官大將,三四天前就撤出通州,逃之夭夭啦。現下城里都是咱們本地的鄉兵,任你是神佛降臨,咱們都不開門。”

  那吳府管家為之氣結,喝罵道:“那要是大清兵或是漢軍攻來,你們也不開門?”

  卻聽那人答道:“那又有何妨。無論是哪邊的大軍趕到,咱們都獻城投降就是。現下不開門,不過是防著敗兵游論卒進城搶掠,哥幾個,快點辦你們的正經差使去。聽說他們是退往廊坊去了,快點兒追去吧,別在這兒和咱們拌嘴啦!”

  城內的守卒眼見城門外的這一小隊騎兵垂頭喪氣的離去,不自禁低聲一笑,自去尋人玩葉子戲去也。亂世之中,只需打定了強敵一來,立刻投降的主意,到也可以輕松自如,無憂無懼了。

  吳府家兵繞城而過,一路向南,追至廊坊,才知道明軍過此未停,直接向南。這幾天雖然是風和日麗,暖陽高照,這些家兵每天大半時間要坐在馬上,頂著寒風一直狂奔,已經累壞了幾批馬匹,幸得出來時帶的銀兩足夠,一路換馬不停,終于在天津地界追到一直撤退的明軍大隊,五六萬明軍和逃難的文武百官連營十數里,眾家兵不知道何處去尋家主,忙與明軍後隊的將官打了招呼,立刻請見吳三桂。

  他們心急如焚,卻不知道此刻這支明軍的主營之中,各將軍和南逃的諸大明文官,卻正是吵的如同烏眼雞一般。兩邊互不相讓,一路上已是爭執了數次,此時眼見要到天津衛城,一群文臣聚集了支持他們的武將,一起跑到吳三桂與唐通營中,與他們會商爭執。

  左都禦史劉宗周乃是此次南逃文官中官位品級最高之人,他于當日城破之時,帶著幾十個家人子弟,趁亂將六七歲大的太子裹挾在人群中逃出京城。在城外稍待一日,因皇太極並沒有禁止官員百姓進出城池,所以又彙集了很多不願意披發左衽的中下層官員,憊夜南逃。待他們奔到通州,吳三桂等人正在出城南逃,遇著這股文臣,自然亦相隨一同南下。只是出逃幾日之後,劉宗周因知清兵並沒有出城來追,近期亦並沒有占領全部畿輔地界的打算。他左右思量,逃到天津一帶固然是暫時遠離八旗,不過只要人家攻將過來,也就是一月間的事,若是先往大名一帶駐兵,爾後靠近山西地界,與袁崇煥等人取得聯系,然後擁立太子複位,正了大義名份之後,成立新的中央政府,便可以對這些軍閥總兵有所約束,到時候攻州掠府,最少亦可形成割據之勢。

  這個算盤算然不會是除了愚忠和道學之外,對經世致用學問一無所長的劉宗周所能想到。劉宗周一生以經學大師自詡,生平立志要做道德完人,接受順天府尹詔命時,不顧君主皇命,需使者再三催促,一等經年,他才肯出來上任。其做事矯情至此,腦袋僵化,哪有什麼經世致用的主意?這些想法和算盤,都是隨他一同出逃的門生弟子中有見地之人提出,他因覺有理,便在與武將協商討論,誰料吳三桂等人一意南逃,根本害怕與清兵接觸,又都覺得明朝大勢已去,對與袁崇煥等人會師全無興趣,眾文臣又很是緊持,兩派人邊行邊吵,已是漸漸起了意氣,很難心平氣和說話。劉宗周因為如此,並不敢將太子在軍中的事情說出,害怕這些人以太子獻給清軍或漢軍,用來邀不世之功,那當真是他一世清名中的汙點,那可真是百死莫贖。

  此刻就在這天津衛城二十里外的荒野之中,數十人就在雪地上的軍帳之內議事,兩邊已然僵持已久,此次不過是例行的吵嘴。各武將自恃身強體壯,又很討厭各文官如同烏鴉一般多嘴多事,是以這軍帳內沒有任何取暖的事物,連堆篝火都沒有升起。眾武將或坐或立,或東顧西看,或是凝神細思,看似聽著劉宗周等人痛陳厲害,實則神游天外,不知何處去也。

  吳三桂等人看著唾沫橫飛的劉宗周,眼見他說個不停,神色激動,看似又要痛哭流涕,心中郁悶之極,各人均想:“怎麼沒事惹上這個老東西,當真是煩也要把人煩死了。”

  他與唐通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嘴角微微一抿,知道對方的心思。當此亂世之時,只要手中握有軍隊,任憑別人舌燦蓮花,又能拿他們如何?

  薊鎮總兵王永吉與遼東巡撫黎玉田算起來都是這兩人的上官,只是這兩人一路由山海關和薊鎮奔逃至此,手里除了幾百親兵外再無軍隊可以掌握。此時朝廷已經被人滅亡,再也沒有國法綱紀和餉銀來約束軍隊,唐通等人越發坐大,根本不將這兩人看在眼里。此時氣氛尷尬,這兩人聽得一眾朝官指手劃腳,卻也不免煩惱,那王永吉因尋得劉宗周一個話縫,向他笑道:“啟東兄,咱們都是朝廷大員,豈敢不是複國為念?只是現下吾皇大行,天下無主,正是紛亂時間,咱們先保有軍隊,至天津保有一方,與袁督師等人犄角相存,未嘗不是好事。若是一意往山西一路而去,滿虜隨時可能南下,陝西河南等處的漢軍亦可能隨時北上,太過危險。學生亦是以為吳唐二總兵之議有理,還是先去天津的好。”

  左中允李明睿與翰林院修撰陳名夏一齊道:“天津地狹近海,很有可能被漢軍由海上突襲,再有臨近山東,陸路亦是危險。列位總兵只顧著遠離滿韃八旗,卻不提防南來之敵麼?”

  劉宗周又以沉痛語調的說道:“列位將軍都曾身後先皇大恩,現下雖然吾皇大行,然則太子和永定二王不知所蹤,便是不幸罹難,山西還有秦晉等親藩在,國家尚未到亡國分際,何必一意奔逃,甚或有投敵之念?如此,怎對的起大明三百年養士之深恩厚德?”

  他雖然不敢將太子之事說出,卻在言語間鼓勵宣揚,將尚存的各親藩都報將出來,言下之意,便是尋不到太子所蹤,亦可別立新皇,再來中興大明。

  只是他這番話近似癡人說夢,雖然他的門生弟子也是支持往山西方向,其實只不過看不清眼下局勢,與那些一意往南投奔漢朝的大臣們不同,只是想往山西等地暫避,不想背上一個降臣的名聲,待天下事大局已定,再出來做官不遲。

  吳三桂這些天來聽的當真是膩味之極,卻因為這些文臣多半是朝中要員,很有名望,將來無論投向哪邊,位置都未必在自已這個武夫之下,所以並不敢輕易得罪。此時聽得劉宗周又將這一套廢話搬將出來,立時覺得兩耳嗡嗡做響,當真是無可忍奈。正焦躁間,卻有小校前來報信,附耳將後營有吳府家兵求見一事說了。他立時站起身來,也不顧劉宗周正在宣講大義,抱拳團團一揖,笑道:“末將有要事在身,立時要去處置,竟要先失陪了,尚乞諸位老先生莫怪。”

  說罷,立刻轉身出得軍帳大門,眼見各官都顫抖著身子起來相送,他心里冷笑,心道:“就在幾年之前,我父親身為鎮守總兵,統率幾萬兒郎備邊,見著一個尋常京官都需報名參見,打仗時在文人總督和巡撫帳前,哪有他的坐處!現下我讓你們凍上一凍,也吃些苦頭,這才知道武人生涯的苦處。”

  他邊想邊行,出得帳外,此時正是二十一二年紀,身手矯健,翻身一躍便即上馬,往自已軍中奔去。

  那些吳府家丁正等的焦躁,遠遠見得少主騎馬奔馳而來,並沒有穿對襟鐵甲,只是身著棉襖胖裙,頭戴氈帽,腰佩一把寶劍,在雪地里颯颯而來。

  那吳府總管連忙奔上前去,將吳三桂的馬頭接住,穩住馬身,伺候著少主下馬,見呈三桂冷著臉並不做聲,他忙問道:“公子爺,怎麼好象在哪一處受了氣模樣?”

  又笑道:“老奴才眼拙,公子這一身尋常軍漢打扮,又是雪地晃眼,竟一直到了眼前才看的出來。”

  吳三桂橫他一眼,答道:“不做這一身打扮,還敢鮮衣亮甲,接戰時等著先挨刀麼。受氣,他奶奶的這幾天天天受氣呢,這也不必多說。我且問你,父親差你過來,想必有書信印信為憑,拿出來我看。”

  那管家慌忙將蓋有吳襄隨身小印的書信拿將出來,遞給吳三桂觀看。吳三桂隨手接過,展開一看,因見確實是其父私下通信時所用的印信,卻也不看書信正文,隨手交給身邊親將,命道:“收起來。”

  他進入大帳之內,大馬金刀坐下,皺眉喝道:“都要死了麼!還不快些端上火盆,手爐,要凍死我麼!”

  被他一通訓斥,各人都知道他是富貴公子脾氣,一個不好就會大發雷霆,輕則斥罵,重則責打,是以並不敢怠慢,各人慌忙伺候,就連一路奔行不得歇息的送信總管亦是打著下手幫忙,直到將這軍帳內弄的溫暖如春,四五個火盆里的木炭燒的劈啪做響,不住吐出火苗,吳三桂初時呵手呵腳,現下已是脫卻外袍,只皺著眉端坐沉思。各人並不敢打擾于他,只垂手侍立,等著他吩咐。

  良久之後,吳三桂長吐一口濁氣,向著那總管問道:“父親派你過來,想必體已話都叫你說,那信我沒有看,不過左右是奉了滿虜吩咐,寫信招降于我,父親有什麼吩咐,京師情形如何,你向我仔細道來。”

  “老太爺並沒有什麼特別吩咐,只說,吳家榮辱比之他更加重要。又說,有你在,他想必是不相干的。老太爺說了,家底在,就有翻身的機會,這可最為重要。至于其的吩咐,再沒有了。”

  “那京師情形如何?”

  那總管聽得動問,不免將八旗兵入城後的情形一一道來,待說到皇太極一心求訪人才,卻不料在大殿上氣的差點兒吐血,京師眾京官,或是南奔,或是居家不肯出仕,除了那些高官部閣大臣,願意投靠滿人的官員並不很多。

  吳三桂聽得周廷儒與溫體仁等人出丑情事,先是忍不住大笑,後又往地上猛啐一口,笑罵道:“一幫王八蛋,當真是無恥無能。”

  他心中計較已定,向那總管道:“你歇息一天,明日就回去報信。通州我已棄守,滿人龜縮在京師附近,未必知道。讓父親給他們報個信,也是個功勞。至于下一步怎麼走,你和父親說,讓他自已珍重,相機而行,去吧!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2
第六十九章 相峙(六)
  
  崇禎年號在北京城下,皇帝死難之後正式退出了曆史舞台。自濟南被漢軍攻下已有兩三個月時間,城內秩序早已恢複。只是巡撫與知府已然替換,又免去了不少無用的衙差,革去了不少素有民怨的王莊商號的差使,幾番整頓下來,城內交口稱頌漢皇仁德,明朝數百年弊症下來的怨氣一掃而空。新年一至,張偉又令打開城內糧庫放賑給四鄉饑民,賞賜城內年老積貧人家酒肉,于是一個年節下來,滿城中除了明朝宗室,鄖貴之家以外,上下皆已忘卻前朝舊國。不但是濟南城內,縱是整個山東境內,亦是革舊迎新後的興旺景象。漢朝的種種仁政善舉,先是由漢朝司聞曹的各式宣傳方式四方傳播,又隨著民間來往的信件口傳而傳遍北方。

  與此同時的北京城內,八旗久居城外,起初尚能聽從命令,並不敢隨意殺戮擾民。待明日漸久,八旗數次入關都是搶掠慣了,哪里能夠部勒的住?以輕騎攻下通州之後,因為無人獻策,以皇太極天縱其才,一時間也並不能決定在如斯遼闊的漢人領土上實行何種戰略,整個滿蒙漢八旗大軍僵在京畿附近,竟然不能決斷未來方向,加上明朝降軍近三十萬人坐困城下,明里暗處,大大小小的擾民和內斗不斷,失去漢人官紳豪門的支持引路,沒有洪承疇那樣曾經身居高位,又很有才干的明朝大臣相助,這個由建州女真部落席卷全遼的善戰民族茫然無措,有識之士均可看出,它雖然還是有著強大的武力,不過距離敗退,甚至全族覆滅的結局並不遙遠了。

  漢興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節,漢帝張偉在巡視新被漢軍攻下的開封及商丘等地之後,晝夜奔馳,終于在元宵之日重返濟南。因早有使者入城,諭令今夜金吾不禁,准城內細民百姓在子時前隨意游動,賞玩城內鄉宦富戶和官府商號懸掛的花燈。待張偉于酉時三刻入城之時,城內已是燈火通明,四處都彌漫著點燃鞭炮後的火藥味道。自西城門到城內的德王王府的十幾條大街上,各廟宇都有燈棚,富商大戶的門前在院里張掛著花燈,門前掛著彩繪門燈,各處都是竄天而起的火箭,花炮。其余什麼火盔、火傘、火馬、火盆、炮打襄陽……爭奇斗巧,異彩紛呈。

  因是十五月圓之時,雖然天色已晚,值此佳節盛會,城內游人甚多。男女老少的濟南市民,攜老扶幻出門賞燈,平時很少能有出門機會的大家女眷亦趁著這個機會出門戲耍。一路上巾櫛並著香扇,當真是花團綿簇,繁華似綿。

  張偉因不欲擾民,下令不擺皇帝儀仗,只悄然混在隨行的禁衛士兵隊中,一路上挨挨擠擠的往德王王宮返回,身邊的各羽林入散班侍衛雖然拼命阻擋,卻並不能完全阻斷人群,提心吊膽擠了半個時辰,終于入得禁宮之內。張偉興致不減,他這些年戎馬恍惚,一直東奔西走,南伐北討,自出了台灣後就很少有嬉戲游玩之時。本欲微服出宮,四處游玩,卻被各侍頭班頭苦苦勸住,只得登上城內最高的王宮紫禁城頭,觀燈賞景,亦是難得的樂子。

  到了子時初刻,城內游人漸息,駐防廂軍並靖安司的各捕快及巡城禦史開始清城,四城城樓的角樓開始擊鼓,提醒人們宵禁就要開始,必須在三刻內返回家中。張偉興盡而返,到王宮後殿更換了袍服,隨行伺候的仆役端上膳食,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吃一塊虎眼窩絲糖,做為晚膳。他其實是累極了的人,卻不得不在興盡後又端坐殿上,覽閱這些天不在時積壓的緊急文書。

  張瑞在一月前先下洛陽,以騎都尉李侔的計策,趁著開封城還不知道洛陽已失的情況下,用洛陽守備總兵的印信騙開了開封城門,一戰而下。

  洛陽方向已由一萬多漢軍先後攻下汝州、南陽、鄧州等州府大城,開封、鄭州、許昌一下,商丘知府及守備副將不戰而降,將一府六縣全數奉上。自此河南大半土地已歸漢軍所有,周王、福王、崇王、徽王、趙王、潞王等親王被俘,連同其余郡王、鎮國將軍以上的宗室盡數被發往南京。其中又以福王、崇王二親王及十幾個郡王民怨實在過大,張偉決意效法曆史上的農民軍,誅殺這些藩王以熄民憤。他自鳳陽繞道至山東後,又因河南初下,決意至開封巡視,好在距離並不很遠,晝夜兼程,輕騎而行,來回只用了半個月時間不到,已經將開封及鄭州一帶巡視完畢,當眾下令處斬了一些王府官員和太監,還有各王府商號和王莊的頭目。河南因為是明朝親王郡王最多的省份,土地多半被各王府分占,官紳鄉宦們到沒不似江南那樣勢力強大。除了將各王府的窖金盡數起出,送交南京國庫以備使用外,還將各王府的土地依著各戶佃戶貧農人口分將下去,每家每戶都頒有地契憑證,一時間幾十萬河南貧民突然有了自已的土地,雖然年前大旱,河南受災嚴重,然而農民一生中最需要的便是土地,有著政府正規手續下發的土地,可比當年李自成賑濟災民正加令這些貧民興奮。張偉又決意以工代賑,此時冬季農閑時分,便正巧下令征發二十萬民工修築黃河堤防,又以十幾萬民工疏通各州府的水利措施,願領銀錢的給銀,願意以糧抵銀亦可。如此這般,雖然預料中這些年河南仍然會災荒頻乃,只需適當給予補帖照顧,便不會再釀成民變。

  將河南事處置完畢,張偉這才星夜返回濟南。清兵已占北京,京畿一帶消息封鎖,司聞曹派過去的探子細作只能在城外活動,這幾天的消息過來,只知道旗兵開始胡亂搶掠,又開始逼迫百姓剃發。十萬不到的滿人連同蒙人居住在過百萬的北京城內外,雖然漢人們全數投降,並沒有人敢于反抗,然而以異族入侵,身處于衣冠發型全異的人民之中,這些滿人又如何肯安枕而睡。只不過安穩了十天左右,先是有無恥之徒自剃,清兵不再禁止,然後所有的明朝降官被迫剃頭,近日又有蔓延至普通百姓頭上的跡象。

  張偉將司聞曹稟報北京局勢的文書放下,向著端坐在殿外的衛士喚道:“來人,傳陳明進見。”

  那陳明原是明朝典吏,性格縝密而堅定,被高傑納入袖中,成為負責畿輔及山東一帶的情報工作。因知道張偉隨時可能召喚,是以一直于王宮內等候,一聽到召喚,忙急步而入,先向張偉跪了一跪,然後便起身侍立一旁,等候問話。

  “太子,永王、定王,在何處?”

  他原以為張偉必定會問及八旗動向,卻不料先問到此事,准備好的腹稿不能動手,忙低頭想了一回,才答道:“太子不知去向,永定二王已被崇禎托付的鄖臣們獻出,被皇太極下令處死。”

  張偉冷笑道:“不知去向?永定二王都不可免,太子能全無動靜?或是死在亂軍之中,或是逃出城外,一定要查出去向。”

  見陳明諾諾連聲,張偉又問道:“吳三桂那邊情形如何?逃到天津了?他跑的到快!”

  “陛下,司聞曹已派了人手前往吳三桂與唐通、原山東總兵劉澤清軍中招降,響午接到信鴿回報,說是他們很是意動,但是討價還價,意欲保有全軍,不肯接受整編,亦不肯撤回到漢軍防地,願意留在河北某府,以為屏藩。還有,適才提起太子及永定二王一事,那吳三桂等人亦是有話,道是如遇舊主,請陛下不能加害,最好放到他們的地盤,讓他們侍奉。”

  張偉大笑起身,拍拍一臉憤恨之色的陳明,笑道:“驢糞蛋子,還想要外面光!告訴他們,十日內不全師來降,就不要他們投降了!幾個武夫,還想抓著軍隊,做威做福!告訴他們,現下投降,將來不失封候之賞,願意報效者,可以在軍隊束編後重新安排去處。若是不降,明軍上下不留一人,全數屠光!你擬成敕,就在明軍陣前射箭,曉諭全軍。”

  “是,臣遵旨,這便去依著陛下口諭擬敕,再派人手過去。”

  張偉此時倦極,睡眼惺松,見陳明躬身行禮,意欲下殿而出,他手指著禦座下擺放完整的一盅燕窩湯和宮制糕點向陳明道:“不必急,今夜你想來也要辛苦,這些賞你!”

  陳明心中感動,卻神色不動,只又行了一禮,向張偉道:“君有賜,臣不敢辭。”

  說罷落落大方坐下,將張偉所賜食物吃完,這才起身離去。他一出王宮,立時將張偉所命草擬成敕旨,著司聞曹的屬下迅即帶往天津,命人在明軍陣前,將此敕諭交由吳三桂及唐通等人。

  原本以司聞曹諸人的心思,這吳三桂等人與漢軍接觸只是在暗中,小心提防著城內明朝南逃的士大夫從中做梗。此時突然公開此事,皇帝的敕旨中又有危脅詞語,只怕這些敕諭一射出明軍陣中,反而會適得其反,破壞之前的所有努力。誰料幾百封敕諭一齊散入明軍陣中之後,吳三桂等人立時急的跳腳,原本還羞羞搭搭,欲拒還羞,此時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慌忙下令迎接漢軍使者入城,又瞬息間控制了原薊遼總督和遼東巡撫的親兵標營,將劉宗周等數百人盡數關押,等候漢軍處置。

  張偉接得通報後大喜,立刻命周全斌前壓,兵臨天津。張鼐的金吾衛往攻保定、張瑞的飛騎出河南,居畿輔游擊掩護。又命吳三桂等人先行留守,只將劉宗周等文臣先行押送濟南,聽候處置。

  待周全斌所部直撲天津之時,清兵終于亦知道無法招降吳三桂等人。因為情形不明,皇太極便依著前議,留著主力鎮守畿輔,只派出豪格與碩塞領著兩萬余上三旗滿兵,一萬多蒙兵,往攻天津。

  漢軍前鋒至天津以南三十里處,吳三桂已然派出副將楊坤、高弟前往迎接。一路上又搭起數個牌坊,上書:本鎮率兵投靠新主,漢軍必定秋毫無怨,爾民不必驚慌。

  當日既然決定投降,吳三桂與唐通、劉澤清、楊坤、高弟等人深知漢軍軍紀,害怕部屬散亂,不聽軍令,到時候擾亂地方,禍害鄉里,將來到了江南,必定是南方議郎彈劾的絕佳題目。是以除了投降當天火拼督撫標兵時動過刀槍,這些時日以來部勒下屬,嚴明軍紀,整頓起軍紀來比之當年在明朝為官時強過百倍。只是明朝財政困難,已經幾個月不曾關餉,這些將軍們一向以縱容士卒搶掠代替,此時既然嚴明軍紀,免不得要從腰包里掏出銀子來收買中下層的小軍官,又得平買平賣購買軍需物資,幾天功夫已經將幾人的腰包抖落的乾淨。正自愁眉苦臉之間,聽聞漢軍前鋒已至,眾將當真是喜不自勝,幾名副將帶著一眾將領立時出迎,待周全斌到得天津衛城之外,吳三桂等人已是迎至城門,如雁翅般排列兩行,一見得周全賦的大纛來到,各人立命軍號手們擊鼓吹號,又命合城士紳燃放鞭炮,一時間乒乓之聲大起,到也是熱鬧非凡。

  待周全斌騎馬到得門前,吳三桂等人看的真切,知道那必定是漢軍大將到來,各人忙捧著手本,各自唱名,然後山呼舞蹈,拜伏在地。

  周全斌在馬上冷眼一瞥,見當先的年青將軍身著鶴氅裘,頭戴銀盔,知道這便是少年得志的吳三桂。因跳下馬來,先含笑將他扶起,向他道:“天津全境並沒有兵變禍亂,通衢安靜如常,百姓行商一切如故,此都是將軍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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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相峙(七)
  
  吳三桂聽他誇贊,心中得意,臉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將軍過獎,此末將份內事也。”

  唐通與劉澤清、高弟、楊坤等將亦隨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將軍過獎。”

  周全斌心中冷笑,卻又不得不與這些明朝降將虛與委蛇。那劉澤清為原本是遼東守備,曾經在袁崇煥手下為五虎將之一,因功升參將,因收複登州功勞,加官為太子太師。現任山東海防總鎮,手下近兩萬悍卒強兵,多半是他積年在遼東和山東等地招募的強兵勁卒,實力強模,只在吳三桂之下。當日大兵齊集徐州,他見機最早,逃竄最快,敗兵一路上殺人搶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劉澤清部,均是罵聲不絕。偏生此時滿嘴仁義道德,當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里思謀一番,卻終究忍不住道:“鶴洲,聽說你當初任登萊參將時,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會廳中,當場打死,取出腦漿與心肝放在金甌中,當場生食心肝,口喝人腦?”

  此事卻是劉澤清生平最丟臉之事,他自升至總兵大將,官拜伯爵之後,最忌人提起當年此事。此時被周全斌當眾說出,劉澤清心中又恨又氣,他久為總鎮大將,就是明朝的督師輔臣亦不敢當眾給他難堪,此時氣極,就欲頂嘴反駁。只是眼光一掃,不但吳三桂等人面露譏笑,就是自已屬下的高啟等大將亦是沒有露出激憤之色,他又見周全斌雖然臉色平和,他身邊的親軍卻是面露殺機,劉澤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這些親兵殺氣外露,只需自已說錯一句,周全斌略一點頭,他的親兵立時就會上前把自已確成肉醬。

  心中一凜,立時有了定計。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看著周全斌的眼面,低頭泣道:“大將軍,你也是行伍帶兵之人,需知兵士難帶,將校難以壓制。明軍與大漢天軍不同,糧餉一向不足,做將軍的還需有錢收買一些敢戰勇武之士以為親兵,俸祿低薄,若不中飽私囊,很難唯持。那一次末將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鎮壓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澤清早為草澤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響,心中終于放棄了此時當場斬殺劉澤清,吞並劉部部屬的打算。輕歎一聲,向他道:“貴鎮既然如此認罪,又是山東本地人氏,並沒有為害地方。雖然江北百姓恨將軍入骨,不過既然從龍起義,前罪亦可消彌。”

  他話音一轉,又厲聲道:“不過貴鎮所部一向軍紀不肅,刁頑凶惡為禍甚重,我已命漢軍軍法部派軍法官入駐爾部,抽查曾經禍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凶徒,要將他們明正典型,以肅軍紀!貴鎮所部,以漢軍編制,可分為五軍,分別由貴鎮原本的屬下擔任將軍,還是有貴鎮居中指揮,如此處置,劉將軍心服否?”

  劉澤清哪敢怠慢,忙叩頭道:“大將軍肯饒了職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軍歸我統制,澤清哪里還敢有什麼怨言?自此之後,職部所有將校,將性命托付給大將軍,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吳三桂聞弦歌而知雅意,忙亦隨著跪下,向周全斌道:“啟稟大將軍,職部亦有不少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軍派出軍法官整治。再有,職部亦應改編,請大將軍發令。”

  他偷窺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見周全斌做沉吟狀,心中一慌,心道:“難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吳氏家兵幾萬人?這些人除了我的話誰也不聽,現下是對滿人打帳的關鍵時刻,難道漢軍要自動軍心不成?”

  卻聽得周全斌徐徐道:“改編之事容後再議,將軍所部不似劉總鎮那般目無法紀,不過法度乃是漢軍一等一的要事,軍法官和監軍使還是要派駐的。”

  話音未落,又向其余明軍各將道:“申明法度,嚴肅軍紀,此為最要之事。今日我有言在先,不論將軍校尉,凡有違我軍令者,立斬不赦!”

  吳三桂等明軍大將原以為周全斌不過是老生常談,與當日明朝的文臣督師和監軍禦史相同,誰也無法制服名為官軍,實為各將家兵的軍隊。

  待周全斌一出天津城內,立刻召見城內的舊明士紳,申明法度,張榜安民,又使用舊明官員仍為各級佐使,再加以數萬漢軍持槍露械,在城內游行一遭,又以數百門火炮同時開火演練,震懾投降明軍。一時間城內人心大定,各人都道漢軍乃仁義威武之師,天下無人能敵。聲勢大振,人心歸附之後,方以軍法官入明軍軍中,先頒發告示,申明法紀,命各兵檢舉出首,有禍害百姓殘殺暴虐者,出首無罪,告發者有功。初時尚有士兵疑惑,待有私仇者首告被賞,一時間軍營內告密成風,那些殺人無數,搶奪強奸已成積習的將校士卒紛紛被千,算來五萬多明軍手有無辜百姓人命的竟過千人,燒殺搶掠者不計其數,若要窮治,只怕無有遺漏者。漢軍曾與江南明軍接戰,但多半是鎮防衛軍,又很快就被擊敗,很難禍害百姓。這幾股明軍多受征調,明朝將亡時又沒有錢糧,多使軍隊自行籌措,于是搶掠百姓已是公然而行,其間燒殺奸淫亦是難免。

  吳三桂等人不禁漢軍入駐軍官,亦是因此原故。他們均是抱定了法不責眾的心思,各人都覺得漢軍急需這些明軍助戰,與滿人的大戰近在眼前,哪能大殺特殺,自亂陣腳?

  周全斌一則心慈,二來亦是有慮于此。于是先命將這些兵士看押收監,以軍鴿請示張偉。兩日之後,便收到張偉親手手書,上寫道:“殺了,發餉。軍情部與司聞曹皆報,清兵已然出京,算來半月內必至天津附近,爾需盡快收攏明軍軍心,多加訓練部勒,以為戰力。多派探馬出探,雖然掌握敵情,首戰致勝最為要緊,慎之!”

  “來人,傳將!”

  他一聲令下,中軍大帳之外的幾十面大鼓立時敲響起來,三鼓過後逾期不至者立斬。明軍參將以上,漢軍校尉以上的所有將校均是飛奔而來,並不敢怠慢。便是吳三桂等人,亦是急奔而至,唯恐此時觸了黴頭。

  周全斌待各人參拜之後,也不提張偉手諭之事,只向吳三桂唐通等人略一點頭,以示招呼,便發令道:“軍法將何在?”

  因是戰時,神策衛的軍法將軍亦是身著甲衣,聽得周全斌召喚,立時站將出來,盔甲鐵裙碰撞的蹡蹡做響,他躬身一禮,向周全斌道:“末將在,請大將軍下令!”

  周全斌發下令箭,向他喝道:“將近日來逮捕的所有身負人命,橫暴不法之徒,全數斬首!”

  說罷,發下令箭,向還在遲疑的軍法官斥道:“速去,立斬!”

  那軍法官執掌漢軍軍法多年,哪曾見過如此之多的犯罪士兵,這幾天過堂審案,聽得明軍禍害百姓之事,常常怒氣填胸,每常覺得這些士兵枉披了一張人皮,其實禽獸無異。此時接了軍令,心中其實暢快異常,忙大聲應諾一聲,手捧令箭立時往外飛奔而去。

  明軍諸將當真是想不到漢軍軍法如此嚴苛,一千多人的性命竟然渾不當一回事,居然是說殺便殺,絕不手軟。雖然周全斌臉色鐵青,幾十名明軍將校仍是一齊跪下,向周全斌道:“大將軍開恩!犯兵們雖然該死,望大將軍念在此刻正是用人之際,饒了他們性命,改為仗責,插箭游營,然後派罪兵們于最前沖鋒,到時候他們必定肯下死力沖殺,豈不比殺頭更好?”

  “不必多說!派他們上前,只怕是叛敵投降,甚至逃跑沖亂後隊的多!這些人,殘殺百姓很有本事,與敵做戰畏敵如虎,爾等不必再說。”

  吳三桂手下被斬的很少,不過此時卻斷然不能退後,忙又將手一拱,向周全斌誠摯說道:“大將軍要嚴肅軍紀,這固然是好事。不過大病需用緩藥,徐徐調治。若是以猛藥攻之,只怕適得其反……”

  周全斌不待他說完,便向他笑道:“你是怕兵變,是麼?”

  “正是。”

  “不妨。漢軍就部置在城池四周,我到要看看,有什麼人會站出來為這些畜生出頭!”

  既然話說至此,所有明將都並不敢再勸,唯恐被視做“出頭”之人,各人垂手而立。心中七上八下,唯恐此事過後,漢軍順手將他們亦拿出來肅明軍紀。明朝這幾年來,朝廷責于督撫,督撫均令不下于將軍,而將軍只治責軍官,並不敢嚴責士兵,唯恐若的軍士嘩變。漢軍如此大殺大伐,誠心投效者固然擔憂,心有不軌卻是幸災樂禍,巴不得行軍法後,各軍騷動,大軍為之星散。

  幾十名軍法官督促著約五六千漢軍布置法場,將所有的犯罪明軍軍官和士兵押到天津城內海河邊上,除了軍營內所有的將軍隨行觀刑,天津城內亦是為子轟動,數萬市民蜂擁而來,觀看這明朝立國幾百年來未有的熱鬧。待法場布置完畢,漢軍鄶子手以百人為一隊,鼓響一聲便斬殺百人,由助手將明軍屍體搬運一邊,由著鮮血流入海河之內。前兩隊時觀刑眾人尚且竊竊私語,待斬到三隊之後,幾百具屍首搬運成山,血水橫流,河流由清水變成血紅。所有明軍將校及天津城內居民都是面無人色,不敢再發半語。唯有鄶子手單調的砍殺聲,犯法軍士的哭叫求饒聲,再有便是單調而駭人的鼓聲一直響個不停。

  這一場斬殺由午至晚,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停止,一千余具屍首被迅即運出城外,就地燒化。自行刑時起,明軍大營所有的校尉士兵都很驚惶,生怕被整個屠盡。待第二天天明,漢軍又擂鼓集將,不少將校臉色灰白,神色慘淡匆忙而至,不知道這屠夫周將軍又要有何殺戮舉動。誰料此次周全斌卻是和顏悅色,命漢軍軍需司馬官搬運了整箱的白銀齊齊碼在中營大營四周,舊明積餉最多的已有一年半之久,此次一體發清,並不拖欠半文。各將原都是吃空額喝兵血慣了,此次足有幾十萬兩白銀下發,卻無人敢動半點心血,老老實實足額發下,明軍軍營內立時歡聲雷動,昨日驚嚇一掃而空,各兵手捧餉銀,心畏軍法,立時下定了為新朝效命的決心,吳三桂等明將心中明白,自此之後,眼前這支軍隊很難再屬于自已專控,已然被人家以殺伐立威,以銀兩邀心,徹底收服。

  行軍法,發餉銀諸事完結之後,周全斌又為降軍更換衣甲,防具兵器。整頓原本混亂不堪的軍事制度,嚴加訓練,雖然並不能在短短時日使之成為強軍,卻也使得這支原本一敗再敗,軍心潰散的軍隊渙然一新,重擁戰力。

  漢軍在天津動作甚大,由北京南下,得意洋洋前來收服攻打舊明軍隊的豪格與碩塞卻並不知曉。兩邊消息不通,他們領著幾萬精兵南下,一路上守城的鄉勇兵丁望風而降,並沒有人敢對八旗兵發一箭,打一槍,于是一路上風光而行,至得廊坊地界,兩個滿人王爺商量一番,到底不曾貿然而攻,于是決意先派遣小股騎兵沿著城池四邊哨探,待知道敵人詳情後,再做打算。

  此時已是漢興二年三月初旬,雖是早已立春,比之嚴冬暖和甚多,八旗騎兵們又是從遼東苦寒之地而來,並不畏冷。這一小股騎兵約有百人,由一個小校率領,先是繞著城頭巡視一遭,眼見守城的明軍稀稀拉拉,不成模樣。看著騎兵迫城,竟然全無反應,直到馳到城下很近,才有幾個士兵向下射出幾箭,離的幾十步遠便頹然落地,當真是軟綿無力之極。這一隊騎兵都是旗人精銳,雖然有老有少,上至五十多歲,最少的還有十五六歲半大青年,卻都是善射勇武,面對堅城並不畏懼。眼見明軍射箭如此不堪,八旗將校都是同聲哈哈大笑,有多事者不免取下弓箭,向著城頭還射幾箭,雖然明軍早早伏地,並沒有射中,不過看著他們如此狼狽,卻又若的八旗兵們一陣狂笑。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2
第七十章 決戰(一)
  
  豪格與碩塞在傍晚時分接到了各處哨探的報告,兩人在軍帳中計議一番,便准備在第二天天明破曉時分攻城。雖然明知城內明軍人數在八旗兵之上,兩個自幼便隨同過祖父南征北戰,曾以兩三萬人攻下六萬人守城,三萬人援兵的堅城沈陽女真勇士又怎會把這些殘兵疲卒放在眼里?

  天津衛乃是明太祖在北伐元朝大都設置的拱衛北方的衛所,成祖遷都北京之後,它雖然失去了原本的戰略地位,讓位于北方的九邊,但因其距離京師很近,仍然擁有著高過一般衛所的戰略地位。時間冉冉而過,兩百余年下來,天津衛已成為明朝火器鑄造修理的大本營,極盛之時,十幾萬工匠彙聚此地,為京師三大營和遼東邊軍生產著數量繁多樣式不一的火器。是以城牆厚重高大,城頭火炮眾多,是為北方除京師九邊的諸堅城之外,很難攻破的一座堅城。

  當豪格與碩塞清早起身,命令著一個個上三旗各旗的牛錄章京、總兵官、梅勒章京等旗下官和武職將校督促著部下士兵往天津城下開撥部陣。待天色大亮,冬日陽光均勻地撒在雙方士兵的身上,經過許多天大雪和陰霾的天氣後,這溫暖的陽光當真是令人覺得舒適異常,只是這曠野堅城內外,十幾萬人類的士兵仍在進行著數千里來常有舉動,以各式各樣的武器准備著廝殺,爭斗。

  “總兵大人,末將特來請示,可否發炮?”

  吳三桂等人此時身處天津城牆南門的城樓之下,他與唐通各總兵依著周全斌的將令分守各門,因為他手下留在城內的將士最多,也最精銳,是以將正面對敵的南門讓他鎮守。

  他原本心里極高興,想著要以此戰建立武鄖,以為在新朝的立身之本。誰料城內原有的百余大小不一的火炮全數被漢軍接管,各部火器營的將官亦撥歸漢軍直管,不再接受各部總兵的號令。各部的精銳也多半被周全斌調出城外,悄然將突至天津城下的清軍包圍。城頭上明軍旌旗雖多,甲兵雖盛,其實只不過兩萬余人,還有近半老弱。就是實力如此之弱,周全斌還下了將軍,有敢臨陣退縮者斬,畏戰懼敵者斬,失城者斬。

  此時看到城外八旗軍兵甲之盛,士氣之高,又想到在關外時被他們屢破堅城,吳三桂雖然是少年親貴,自幼生活在行伍之中,心中卻亦難免害怕。此時強撐著站在這城頭之上,做勇武狀激勵士氣當真是自已十余年軍旅生涯中難得的第一次。

  “爾等已歸漢軍直管,此後不必再行請示,可相機處斷。依城內留守的漢軍衛尉指令行事。”

  “是,既然如此,那末將就下去聽令了。”

  那武官亦不過象征性的詢問一聲,聽了吳三桂吩咐,微微一笑,向吳三桂躬身一禮,轉即離去。待清兵稍近一些,大半集中在南門的明軍各式火炮立刻開火,向著慢慢逼將過來的旗兵發炮。

  “這些南蠻子還真是無用,當年甯遠一戰過後,還指著這些個火炮就能擋住咱們?”

  豪格此時約摸三十五六年紀,當年甯遠之戰時沖鋒在前,卻因清兵初次遇著火炮,殊無經驗,幾萬八旗兵含恨而歸,自視為一生中很大的恥辱。此時眼見對面城頭白煙揚起,炮聲隆隆,已有大小不一的炮彈落在慢慢逼近的八旗兵陣中,開始有旗兵和戰馬死傷。

  碩塞亦是一笑,卻並不與長兄多說,只是揮手召來傳令的親兵,下令開始攻城。自從大凌河及甯綿戰後,八旗對付堅城利炮的守城法已是很有經驗,各部聽得將令,原本整齊直奔的隊列立刻收攏起來,漸漸變成一個個三人一排的橫隊,其間留下寬大縱深的空隙,一隊隊騎兵明盔鐵甲,鐵騎利刃,在鼓聲和喇叭聲中開始加速向前飛奔。待奔到離城下稍近,一半騎兵繞路騎開,往其余各門游動邀擊,呼喊叫罵,以擾亂明朝官兵的戰意;另一半就在南門城下停住戰馬,由少數人看住,其余人跳下馬來,分為四路直隊往前,在盾牌的掩護下開始搬開城門下擋路的攔馬和鹿角。在他們動作的時候,其余的騎兵或在馬上站立,或是下馬,用弓箭向城頭射擊掩護,除了射箭之外,還有一些可以隨馬攜帶的小型火器,比如一兩百斤重的大型火統就隨著這些騎兵搬運到城下,隨著弓箭一起向城上射擊。

  明軍在清兵開始前進之際便已開火發炮,已然已打中了不少清兵士兵和戰馬,大將軍炮每次發炮便是發出震天動地的巨大響起,一股股濃煙已將城頭遮住,簡直看不清人的模樣。只是明軍火炮都是舊式,其中仿制西人的紅衣大炮不過七八門,其余都是些一兩千斤重,但炮彈子只有兩三斤重,或是小型鐵丸,所以雖然看起來威力很是驚人,真正的殺傷力其實很是有限。清兵這些年來曆經過很多次堅苦的攻城之戰,無論人馬都早就適應了這些火炮的轟擊,雖然已方陣中不住有炮彈落下,除了首當其中者,很有有人為此動容,整個大軍仍然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攻城戰的准備。

  “命前隊後撤,命譚泰帶領本部兵馬,攻城!”

  豪格遠遠看到城頭下的障礙物已經被全數掃開,有一段幾百米長的空隙已經可以奔奔至城下,他知道此時已經可以攻城,望著城頭上不住吶喊射箭,並且用少數火槍開火的明軍,冷笑道:“最多一個時辰,就可以登城打開城門。”

  碩塞點頭道:“我看也是!城頭上雖然發箭打炮,不過火力並不強,人數也很稀疏,並不象是有四五萬人。依我看,可能是守城將領把精兵埋伏在城下,等會可能會有步騎開城門出戰,毀掉我們的鐵頭車。”

  豪格傲然道:“那怕什麼,咱們等著他們!只不過,我看他們未必有膽子敢出城來。”

  又揮手道:“這里的明軍不足為患!一則士卒是驚弓之鳥,就是袁蠻子親來,也穩不住軍心。二來此時冬秀水涸,沒有護城河,咱們可以奔攻到城下,他們缺衣少糧,沒有援兵,這樣的城池是守不住的。咱們需速戰速決,打下天津後往德州一帶游擊,野戰時和漢軍交一交手。探明了虛實後,不可戀戰,不可攻城,只需把敵人虛實探聽清楚,就是大功一樁。”

  碩塞靜靜聽完,只覺佩服非常,向他道:“我還怕你有輕敵之意,漢軍與明軍不同,火器精良許多,咱們若是貪功,只怕會多損士卒,既然你如此想,我就放心的多了。”

  “嘿,女真人是勇士,不過並不是蠢夫。若是不看出城內虛弱,將無戰心,我連這里都不會攻打。”

  他兩人均是得意非常,自覺算無遺策,已在盤算著破城之後,要拼著父皇責罰,也要想辦法下令親兵搶掠一些金銀珠寶,做為私產。

  一萬多滿人騎兵此時已在城下一里多處下馬,將云梯、鐵頭車、沖車、可以向著城上平射的大型推車准備妥帖,就在沖殺在前的騎兵們的掩護下,開始緩慢的往城門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清兵後陣中隨行南下的二十多門仿造的紅衣大炮亦已開始發炮,不一時就將城上明軍的炮火壓制,一顆顆炮彈砸在城頭上下,使得原本就已有些不穩的明軍軍心更加驚慌。

  “砰!”

  一顆炮彈正巧砸在南門正中的城樓之上,正巧將城樓大梁砸斷,七八米高的城樓發出吱呀吱呀的巨響之後,頹然傾倒。一時間煙塵漫天飛揚,整個城門附近都被城樓踏倒後的煙塵和碎瓦籠罩。

  吳三桂距離城樓不過十余米距離,虧得有親兵將他按倒護住,這才並沒有受傷。待煙塵稍稍散去,他狼狽起身,頭盔已是不見蹤影,身上的亮銀甲胄亦是布滿灰塵,心慌意亂之後,已是發現敵軍赫然攻到城下。

  他又急又氣,知道憑著這里的一萬多本部兵馬很難擋住凶狠的八旗兵攻擊,忙向身邊的親兵道:“快去知會幾位總兵,由其余各門抽調人馬過來援助!”

  然後又向屬下各將令道:“擂鼓,敵人就要登城,爾等各自帶領下屬,務必死戰,不可以讓韃子入城!”

  各將心中皆是忐忑不安,雖然軍紀經過整頓,本部又在關甯與辮子軍爭戰多年,並不如內地明軍那麼畏敵如虎,但是經年以來,對八旗兵從無勝跡,綿州那樣的堅城要城都被攻下,天津雖強,只怕也很難擋住敵軍。

  隨著清兵越發逼近,已經有如同小型城堡一樣的大型推車推到射程之內,每一個推車上都有幾十名清兵強弓射手,或是利用地勢高過城頭,居高往上往城上射箭,或是利用木車的高度,與城頭平射。在這此射手和騎兵們仰射的掩護下,第一波登城的士兵開始架起云梯,准備登城。十幾輛車腹藏人的鐵頭車和邊翼有防護的沖車已沖到城下,開始往凹入城腹的城門洞推入。

  “傳令,用滾油澆推車的滿兵!”

  吳三桂雖然心慌,到底是將門之後,看起來到還是神色如常。只鐵青著臉看得敵人越發深入,已經靠近城下,便向下屬各將喝道:“擂木,條石,滾油,鐵釘,都給我往下扔!”

  城碟間的明軍早有准備,聽得命令,就將堆積如山的各種器械不住往下扔去,將城頭下的准備攀城的八旗兵砸的死傷一片。一時間,整個戰場都可聽到石塊和硬木砸在人身的噗噗聲,傷兵的慘叫聲,云梯被砸斷後的劈啪斷裂聲不絕于耳,雙方的火炮已是停住,所有的明軍健壯士卒都已登城,准備于登上城頭的敵兵肉搏。一桶桶燒的滾熱的熱油被潑將下去,車下的士卒雖然箭矢並不能傷,卻不能抵抗住這無孔不住的熱油,不住有士兵被燙的慘叫起來,由車上竄出,狂奔呼喊,痛苦不已。他們身邊的士兵眼看這些人太過痛苦,無奈之下只得張弓搭箭,將他們射死,以減少痛苦。不一時,所有近城的沖車之下已是再無一人,癱瘓城下不再動彈。

  陸續搭在城頭的云梯亦是多半被推倒,常常是整個云梯被推到,爬在高處的滿兵或死或傷,就在城頭下哀號慘叫。偶爾有一些士兵爬上城頭,也迅即被早有准備的明軍以長茅或大刀刺戳、斬殺,很難立足的住。

  在陣前指揮的正是一等總兵官譚泰,他乃是正黃旗下的大將,曆次八旗攻克堅城的大戰,都有參加。他知道此刻死傷雖重,一會明軍的擂木和條石用完,就是破城之時。所以他根本不管部下的死傷很是慘重,除了下令繼續進攻外,又加派人手,在城下射箭,雖然效果不佳,卻也能給城頭的明軍加重壓力。

  事實果真如同他料想的一般無二,在清兵潮水般不曾間斷的攻擊下,城頭的輔助器械越用越少,打擊的強度和力度越來越弱,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清兵可以登上城頭,與城上的明軍肉搏。

  這一戰自早晨打到現在,已經是近午時分,與驍勇的八旗兵將相反,明軍越打越疲,膽子越打越寒。其余各門雖然也同時受到攻擊,不過比之南門的程度輕上許多,各總兵早已將大部的明軍調將過來,可是仍然不能阻擋武力和膽量遠在明軍之上的八旗悍卒。若不是知道主力就在城外不遠處往八旗陣後迂回包抄,隨時可能出現,又因前番被周全斌以軍法立威,銀錢邀心而士氣大漲,這些明軍早就潰敗下來,不能支持了。

  “砰……”

  一股清兵以棉被覆蓋在身上,拼命將沖擊推進城門之後,不住的撞擊城門,連撞了十幾下之後,厚重的城門抵擋不住如斯強大的沖力,終于砰然而裂,眾清兵一聲歡呼,加大力度,又連續撞上數下,終將南門城門撞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3
第七十章 決戰(二)
  
  隨著城門的破開,城外所有進攻中的清兵都是一聲歡呼,知道城破在即。遠處的譚泰和更遠處的豪格、碩塞等八旗王公都是齊聲一笑,各人都道:“南蠻子雖然發了瘋,拼命的在打,到底不能擋住八旗精兵!”

  城頭上的明軍上下聽得城外清兵的歡呼聲響,各人都是臉色慘白,知道大事不妙。吳三桂與趕來協同助戰的唐通及劉澤清等人都是汗流浹背,神色慌張。劉澤清最怕戰事失利,他原本就是待罪之人,仗打的不好,別人到也罷了,只怕他是第一個被處斬的總兵官。因拉住吳三桂臂膀,急聲問道:“城下還有多少人,能擋的住敵人的進擊麼?”

  吳三桂緩緩搖頭道:“城下除了一些搬運物什上城的老兵,再無守卒。強兵勁卒,盡數在城上了。”

  唐通急道:“那還不快些派些兵士下城,務要堵住城門!”

  吳三桂氣急敗壞道:“怎麼調!城頭上現下已快吃不住勁,軍心已是不穩,要是這會子突然調人下城,立刻就是一潰千里,兵敗如山倒!”

  又氣道:“又把咱們的兵調走,又不准失城,這他娘的叫什麼事!要是在以前,老子早就開城跑他娘的了!”

  幾人對視一眼,均是點頭會意,知道對方眼中含意。周全斌的漢軍足以對付城外清軍,之所以調走近半明軍,又下嚴令不准失城,不准逃走,卻又並不讓人將城門堵死,就是等著這幾個將軍動作,看他們究竟如何。

  他們既然想通這一點,均是暴跳起來。那唐通由關外一路逃到此處,論起逃跑卻最是擅長,因向吳三桂等人道:“依我看,不如跑了算了。漢軍既然不能容人,咱們去投奔袁督師,或是干脆投了韃子,反正手里有兵,不失富貴。”

  他見吳三桂與劉澤清猶豫,又急道:“速斷,遲則不及!一會子滿兵大股入城,就玉石俱焚了!”

  劉澤清慘然搖頭,淒然笑道:“劉某既然已降,不想再剃發以事蠻夷了。聽說漢軍撫恤恩典都是不薄,與其將來給韃子賣命被人唾罵,不如圖個事後恩典也好。”

  吳三桂思忖一番,亦道:“本鎮亦是與劉總鎮一樣看法,城頭不保,還可巷戰,若是投降,則萬事休矣。”

  說罷,兩人將身上腰刀抽出,帶著親兵親自向前,堵住蜂擁而上的清兵。在兩人感召之下,城頭明軍士氣為之一振,清兵本欲大股沖上,一時間竟不能成功。

  只是城門已破,城下的滿兵已在調集,放下手中的弓箭,准備好盾牌和各式武器,准備沖入城內,再往城上攻擊。城頭上的明軍將校看了,卻是苦于無法撥出援兵,其余各門雖未被破,卻也是很有壓力,無法再調來援兵。

  眼看著數百名清兵一擁而入,先將堵住路道的沖車移開,然後發一聲喊,持刀弄槍的往城內突去,明軍將校都是面無人色,一時間魂飛魄散,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慌亂間,卻聽得沖入城門的清兵紛紛怒喝大叫,再回頭看時,卻見城門內里火勢大起,竄起的火苗直沖到城牆上方,熱氣逼人,連城上守備的明軍亦能感覺。眼見入進去的清兵又灰頭土臉退出,指著城門內呼喝叫罵,城上明軍上下都是松一口氣,知道終于挺過了這一關。吳三桂令人訊問,才知道是城下的老軍們拼著身死,先行擋住城門,後又以准備搬上城的木料引火燃燒,這才擋住了敵人,而之前進入門洞阻敵的老軍,或是被敵人斬死,或是被大火燒死,當真是慘不堪言。吳三桂心神激蕩,只覺一股熱氣直沖入眼,一時間忍不住眼淚長流。他知道這是因為打的是韃子,那些老軍一來有了銀兩安家,二來這些年來與韃子有著刻骨之仇,是以願意如此犧牲,不但沒有在敵人入城時逃走,反而拼命向前,保住了城池不失。想到此時,他不免對自已身為統兵大將,卻從來不以國仇為重,只想著吳家富貴而慚愧。又羞又愧之下,吳三桂暴叫一,沖至前方,向著一個剛剛在城碟處冒頭的清兵一如劈下,待那清兵一頭栽倒摔下城去,他不顧滿身的鮮血,振臂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兄弟們一定要死守,漢軍一會就可以反擊救咱們了!”

  這里多半是吳氏家兵,此時見了家主總兵如此模樣,當真是威風凜凜,狀若天神,從未見過他如此慷慨激昂模樣,各兵將都是士氣大振,將手中刀舞的如雪花一般,將適才成功登城的清兵又逼下城去。就是連傷兵亦掙紮起身,拼命向前,手腳並用,或咬或抓,與敵人做殊死的爭斗。若是那傷重的明軍,甯願抱著敵人一起墮城立死,亦不願留在城頭多活片刻。明軍自沈陽一役戰後,從未有過如此拼命的打法,攻城的清兵雖是不懼,卻也是驚詫莫名。

  豪格等人適才原以為必將破城,卻不料眼見城門處火光大起,一時間進攻受挫,八旗兵受創甚重,萬五人的攻城部隊如同螻蟻般不住地往城上攀爬,一刻也沒有停過攻擊,半天下來已有近半人或傷或死,雖然旗兵們悍勇如故,不斷的打炮發箭,仍然在冒死進攻,威勢卻已是不如適才,一時半會是斷然無法破城了。

  各人都被這慘烈之極的攻防戰驚的呆住,自記憶以來,除了當年沈陽一戰明軍全數戰死的那一戰以來,遼東戰事再無如此的激斗。縱是甯遠一戰,其實清兵死傷不過兩千余人,還是因為努兒哈赤偶被大炮彈丸擊中受傷,不得方才退兵。此後攻大凌河,攻綿州,清兵都是無往而不勝,明軍仗著堅城和人數的優勢,輔以大量的火器,才能勉強支持的住。只是無論士氣和勇毅,都遠遠不及今日城頭上下的明軍。豪格等人眼見城頭上的明軍仍是拼死做戰,有不少傷兵抱著攀城的清兵一起滾下,當真是驚駭莫名,他忍不住向身邊的各親將問道:“這股明軍是怎麼了?難道害怕咱們屠城麼?就是害怕屠城,也可以打開其余的城門逃跑的啊!”

  “是啊!這些漢人是發了瘋麼?”

  “肅親王,這樣打下去,死傷可真是不得了!皇上知道了,一定不歡喜。不如命人稍退,咱們把城圍住,量他一個小小衛城能有多少糧食,最多一兩個月,城內必定無糧而降。”

  “這話說的很是,咱們的勇士不必無謂死在這個小城的城頭。不如留下一半人手圍城,咱們繼續往南,也不怕這些漢人能沖出來。”

  豪格擺手命這些大將不要再說,他抿著嘴,向著遠方的城頭眺望一番,然後方道:“他們不過是憑著一時的血氣之勇,可一而不可再!雖然拼死,不過力氣已竭,很難擋的住咱們的生力軍攻擊了。薩木什喀、索海,伊遜、葉克舍,你們各帶一千五百人,把譚泰換下來,然後由你們攻城,務必一戰而下!”

  聽得他的命令,四將都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手里用出來的老將,均覺得很是有理。四人在馬上躬身一禮,各帶著手下精兵向前,准備替換譚泰攻城。城頭上的明軍將軍們見了,自然知道敵人的用意,眼見數千名養精蓄銳了半天的清軍強兵殺氣騰騰過來,眾人雖然還靠著一股血氣支撐,卻也知道再也無法擋住這一股敵人的進攻了。

  吳三桂砍殺了半日,到底是少年得志,並不是上陣搏殺的武人,拼殺了這些時間已是體力極限,他用佩刀支持著身體,就在倒踏的城樓邊上休息遠望,心中又急又怒,眼見敵人的生力軍又將壓上,卻不知道漢軍大軍為何還不出現。他心中暗道:“難不成是非要我們死,以剪除異已麼?”

  正沮喪間,卻聽得身邊親兵們大喊道:“大人,快看!”

  他急忙抬起頭來,往城池四周一看,卻並沒有漢軍身影,直待眾親兵提醒,這才往清兵陣後遠眺,只見得遠方的地平線了隱約出現大股黑衣軍隊的身影,正是周全斌所領的漢軍主力大陣。他只覺得渾身一陣酸軟,再也支持不住,猛一下癱倒在地上,向著各人笑道:“這可是終于守的住了!”

  城上的明軍發現漢軍在清軍陣後出現,豪格等人亦是同時發覺。他卻也並不驚慌,只是立刻命人將攻城的近兩萬大軍調將回來,護住後陣的兩翼。聽得城頭明軍的吹呼叫罵聲,豪格心中雖然憤恨,卻也知道此時並不是與這些明軍計較的時候,只是心中暗下決心,待打敗這股援軍,一定要在城破後屠盡全城。

  他策馬向前,就近觀察了敵軍動靜之後,方象已方所有的將領笑道:“我原說明朝軍隊也不能如此敢戰,卻原來是有援兵來助。看對面這支軍隊的扮象,想必就是上次屠盡沈陽,挖出我瑪法屍體的漢軍了!”

  清兵左翼的主將譚泰當日曾追擊漢軍,雖然不曾與漢軍主力交手,卻也曾經有過小規模的接戰。他騎馬自城下返回,一路觀察後方的敵軍,已是肯定這支軍隊就是當年漢軍的裝扮。此時聽得豪格說話,便點頭道:“沒錯,就是他們!聽說漢軍以黑色為軍袍,乃是取他們曆史上秦朝人勇武善戰,其色尚黑的原故。”

  豪格輕輕點頭,格格一笑道:“尚武善戰?綿羊就是綿羊,再凶狠的綿羊也不會變成獅子!今日之事,想來就是這些漢軍將軍們搞出的花樣,以堅城耗我軍心士氣,然後由繞行至我後方,想使我腹背受敵?”

  他又輕蔑一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方道:“漢人就喜歡玩這些沒用的東西!城里的明軍還能打麼?當面和我們八旗將士野戰,這些漢軍又能強到哪里去了?”

  碩塞知道此時士氣稍挫,便亦隨之開口道:“女真滿萬不可敵!當年碼法以六萬大軍,擊攻明軍四路四十七萬,這幾萬漢軍又能算的了什麼!”

  聽了兩位王爺這番話語,所有八旗將校均是感奮,各人呼喝咆哮,將有些散亂的戰線瞬息間收攏整齊,除了留下小股騎兵防備著城內明軍殺出,大半都已面向漢軍成陣,准備與這傳說中戰無不勝的漢人軍隊交手決戰。

  周全斌此時位于漢軍大陣中間,此戰是他首次指揮大軍與八旗精兵野戰。雖有遼東之役,到底是偷襲攻城,並不足以打破滿人中所謂女真滿萬不可敵的傳言。是以張偉很是看重,要他首戰務勝,他雖然亦是很有信心,此時卻也不免揣揣不安。

  眼見敵人迅即收攏布防,由橫陣轉為凸型的標准的步騎突擊戰陣,周全斌心中暗贊,知道眼前這支軍隊確實是從伍這些年來沒有見識過的強敵。敵人強橫如此,他反道起了爭強斗勝之心,開始時的不自信掃然而空,只想著要擊敗這支強軍,立下萬世傳頌的武鄖。

  他面露微笑,一心以首戰以神策而非實力最強的金吾衛而榮。眼見敵方陣腳前壓,數萬精騎在布滿枯黃野草的平原上慢慢前移,雖然沒有萬馬奔騰時的聲勢浩大,卻向著當面的漢軍施加著只有久曆戰陣,殺人無算的強軍方能擁有的殺氣。在這股氣勢面前,縱然是精銳強橫之極的漢軍亦有些抵受不住,陣腳最前的漢軍士卒眼看著敵人不慌不忙的逼將,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慢慢壓將過來,感受到這股壓力的漢軍士卒,竟覺得呼吸不暢,很難定神。

  “來人,命炮隊開炮!”

  周全斌知道必須先將敵人的氣勢打壓下去,眼前這支漢軍雖然打過幾仗,卻都是敵人一戰就潰,或是不戰而降的戰爭。只有只有少數的老兵和軍官打過襲遼之戰那樣的血戰,才能在氣勢上不輸給對方。而那些沒有經曆過的新兵,卻非得靠著已方優于敵人的炮火來提升士氣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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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三)
  
  漢軍一衛五萬余人,配有各式口徑的野戰火炮四百余門。當時的明軍和清兵火炮基本上都是一根長型的重鐵管,攜帶很是不便。而漢軍有炮架車輪,最重的六千斤二十四磅火炮亦只是配有十六匹馬即可。最小的六磅小炮,不過四匹馬和十二個炮手及輔助人員,就可敷用。

  待周全斌一聲令下,後陣炮隊立時點火發炮。此番炮擊的威勢卻又遠遠大過適才明軍的轟擊,漢軍四百門制式火炮一起開火,方圓十數里的土地都被強大的反震力所震動,不但當事的漢軍被晃的東倒西歪,便是城頭的明軍亦能感覺到這炮擊的威力,只覺得城頭上的磚石都在微微晃動,各兵腳下不穩,臉上變色,各人都道: “莫不要把城牆震踏了才好!”

  漢軍火炮震動的威力如此之大,首當其沖的八旗大陣卻是被如雨點一般降落的炮彈擊中,瞬息間無數顆炮彈以八旗兵從未見識過的威力在他們的身邊爆炸,無數顆碎裂開來的彈片四處橫飛,如同勾魂的使者,將這些橫行遼東,只會拉弓射箭的粗豪漢子一個個當場炸死,若是正巧被重達二十四磅的超大炮彈擊中,便立時連人帶馬被砸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豪格等人在炮聲初起時,還曾大笑,言道這些南蠻子別無長技,只會開槍放炮,不敢當面拼殺。待炮聲一起,清兵連綿近十里的陣列中盡皆被炮彈擊中,每一顆炮彈落下,便是數十過百人的死傷。就是大將索海,皇太極的庶弟塔拜等人,亦被炮彈炸中,當場身死。豪格等人只覺得炮聲隆隆,渾似在耳邊不停的敲響,眼見無數人就在眼前被彈片剖腹挖心,血肉橫飛,只令人覺得天地間一片血色,耳中再無別的聲響,只有不停的炮擊聲,還有八旗戰馬的慘嘶聲,受傷的清兵慘叫聲充斥于耳,幾欲令人瘋狂。

  雖然在見識到了漢軍火炮威力之後,清兵開始四散躲避,傷亡開始變小。只是這種鐵與火的壓力當真是無與倫比,雖然旗兵多半是槍林箭雨中廝殺出來,亦曾見識過明軍火炮,卻哪里能承受的住?豪格稍待片刻,卻聽得漢軍火炮聲響並沒有停止,略聽一會,反而覺得越發的緊急快速。他心里詫異,不知道漢軍火炮鑄法精良,又有冷卻之法,不似明軍與清兵的火炮,連開五炮以上,就得防止炸膛。

  他又忍耐片刻,覺得再也難以承受下去。已經有旗兵忍耐不住壓力,開始瘋狂大叫,往漢軍陣中沖去。豪格原本打算調動兵力,先行試探攻擊,然後再以大軍攻入敵人薄弱之處,此時卻委實受不住這麼強大的炮擊,于是立時下令,命令各旗將士立刻全數沖擊,待奔行到敵人本陣前,再分開繞擊,分別攻擊敵人兩翼。清兵各將亦是早也忍受不住,只等豪格下令。此時接了將命,如蒙大赦,立時督促部下打馬狂奔,並不再愛惜馬力以做沖擊之用。

  清兵原本緩慢而行,以給敵人造成壓力,待到三里開外時,方才提升馬力以沖刺敵陣。此時因為害怕炮擊,各人都是拼命打馬,與漢軍距離不過五六里路,不過一刻功夫,就已奔到。

  待沖到漢軍主陣之前里許,當先的卻是碩塞率領的鑲黃旗下的萬余騎兵,此時因距離過近,漢軍的火炮已是無法發炮,步卒已經由開始的不安轉為信心大增。看了適才被炸的灰頭土臉的敵人奔來,竟已是渾然不放在眼里。各軍依著平時訓練的步兵操典變陣迎敵,竟讓奔襲而來的清兵不敢再進半步。

  碩塞眼見陣前的漢軍以刺蝟一般的槍矛陣勢迎敵,他忖度一番,知道若是強迫沖擊,只怕自已的部下根本沖不動敵人的陣勢,勢必將一個個被那些長達五六米的長矛竄在矛尖。他打馬繞行,在漢軍主陣四周觀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因微微冷笑,向著與他齊至的譚泰道:“他們以為用這些長矛就能阻的了八旗鐵騎?需知咱們女真人重騎兵原本就不多,原本就不是以沖刺見長。咱們以騎射起家,就讓這些只知道用火器的南蠻子見識一下咱們女真人的射術!”

  說罷,立刻令全軍變陣,轉為一字型,然後往漢軍陣前逼將過去,雖然在到了距離五百米以內之後,漢軍開始仍手榴彈,開槍射擊,給清兵帶來不小的傷亡,然而清兵的強弓亦到了可以發箭的距離,急紅了眼的清兵開始使用他們最擅長的戰技,一個個拉弓引箭,將一支支箭矢開始向著漢軍陣中射去。因為要用長矛擋路敵人沖擊,前陣的漢軍無法配備盾牌,陣後的漢軍雖然身著軟甲,手持火槍,卻亦不如純冷兵器的龍武衛那般有盾牌和重甲防護。于是當又急又准,勁力十足的箭雨襲來,一時間漢軍死傷亦是很大,其中又以首當其沖的持矛手傷亡最重。清軍雖然在火槍和手榴彈的打擊下死傷很重,碩塞與譚泰等人卻因見到在箭雨打擊下的漢軍陣腳亦是開始松動而信心大增,一眾八旗將領殺紅了眼,只待著漢軍前陣有了空隙,便要指揮著大軍前沖,以騎兵的沖擊力將敵人的陣形徹底沖亂。

  兩軍如此對射了一刻時間之後,卻正如碩塞等人所願,漢軍陣腳松動,各個方陣散開隊形,除了正前方的矛手仍然不動,後面的槍兵已然停了射擊,開始散開。碩塞等人大喜,立命下屬拼命射箭,要等矛手們散開之後,便可以沖刺入陣。碩塞心神激蕩,心中突地想起當年在薩爾滸一戰時,他的父親皇太極與明將杜松部三萬人激戰,明軍以車陣拒敵,發射火器,清兵不顧死傷,發箭對射,等明軍火器用光,皇太極一馬當先,破陣而入,三萬明軍被殺的一個不剩。他想到此處,只覺得渾身發勢,父祖的英名和光輝令他沉醉其中,滿人自窮山惡水中鍛煉出來的武勇精神在他胸中激蕩。他喘著粗氣望向漢軍陣中,只等著過一會看到敵人崩潰,他就要不顧多羅郡王的身份,親自帶隊前沖,將眼前的這些漢人全數殺光。

  當碩塞兩眼血紅,渴望沖陣肉搏之際,漢軍陣中卻悄然騷動,一隊隊手持著樣式與大部分漢軍絕然不同火槍的槍手到得陣前,各人將一顆顆紙質子彈填入槍支後膛,與普通漢軍將火藥倒入前膛亦是絕然不同。這些漢軍使用的便是射程和威力遠遠大過前膛火槍的後膛紙質撞針槍,因為有了紙質子彈和膛線,再加上使用改良火藥,這些火藥的有效射程已經超過五百米,遠遠超過了普通前膛槍不到兩百米的有效射程。但因為沒有車床,並不能批量生產,每年出產的這種火槍不到百支,只是少量裝備,由射術最精秒的射手持有。

  “砰……”

  一顆子彈准確的穿過多羅郡王碩塞的胸膛,正在幻想著超越父祖武鄖的郡王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前自已胸前,只見先是一縷鮮血溢將出來,穿過碎裂的甲胄,將他的外袍染濕。他到並沒有覺得痛楚,只覺得不可思議,自已身處漢軍打不到的後方,身上穿的又是盛京匠戶打造的精良鐵甲,卻不知道如何被敵人穿透,當真是希奇古怪,不可理解。皇太極的兒子中,除了豪格便是以碩塞最為勇武,甚得他的喜愛,此時這個英武年青的郡王就以滿臉的不可思議,再加上滿腔的遺憾,頹然落馬,戰死當場。

  碩塞一死,他的親兵知道自已亦必將被處死,各人大急之下,悍勇之氣大增,立時將上衣一脫,光著身子手持大刀鐵錘,口中喝喊大罵,激勵著所有在場的將士往前,要與漢軍拼死一戰。若是他們此時能突到漢軍陣前,想來也會造成很大的麻煩。只是殘余的五六千清兵剛剛前沖,原本散開的漢軍陣中卻突然響起了嗤嗤的藥線點燃的聲息,一朵朵小火花四射噴濺,不一會功夫,各清兵只見得眼前火光大盛,一支支如同長矛一般的物什由漢軍陣中飛射出來,就在清軍奔馳的馬隊中起火爆炸。這些便是漢軍特為與滿人決戰而設計准備的火箭,除了有少量火藥爆炸傷人外,箭身上縛空笛鳴哨,一經發射,嗖嗖之聲大作,飛入清軍馬隊中仍是響聲不止,再加上爆炸後的火花響起,一時間清軍戰馬大驚,再也不能受騎兵的控制。

  周全斌眼見各處的清軍同時大亂,知道因火箭發射,清兵不能掌握馬匹。他知道破敵就在此時,于是立命曹變蛟等大將親自領兵出戰,務要將敵人在陣前打跨。各部漢軍聽得命令,立將口中長槍斜握,各人同聲吶喊,戰鼓轟隆,一起向狼狽之極的清軍進攻。碩塞的部下因為主將死亡,譚泰等大將的戰馬受驚,根本沒有人下令,于是混亂中匆忙迎敵,被漢軍的火槍兵節節進逼,不能抵擋。各軍苦戰片刻,已是再也不能支持,只有兩千人的殘部突出戰場,尋了一個縫隙,遠遠逃了。

  左翼與中陣打的順手,右翼的清兵雖然也只是萬五千人,卻因為是豪格親領,最是精銳。待碩塞身死,其部下星期之時。豪格卻已命剩的萬余清兵下馬,決意以步兵射箭突前,攻破漢軍右翼之後,或是迂回主陣,或是趁著有時間安撫戰馬,再行逃走。

  “薩木什喀,索海,你們帶著集中起來的擺牙喇兵往前,一定要沖破敵人的陣線!”

  見薩木會喀與索海領命,准備帶領著集中起來的上三旗所有的千多名擺牙喇精兵和兩千余鐵頭兵沖陣。豪格雖覺得這些精兵必定會死傷慘重,卻也相信由最精銳的擺牙喇兵和鐵頭兵合力做戰,一定能突破敵人的防線。于是他一邊看著這些精兵在幾個大將的帶領下集中向前,一邊下令快些安撫戰馬,避開敵人的正面火箭攻擊,待過一會戰馬安定後,就以剩下的兵力投入戰場,加重打擊。

  女真人自努爾哈赤編旗之後,已經成為一個平時為民,戰時為兵的全民性的軍事組織。每遇做戰,由每牛錄抽人入伍,戰後回旗,而所謂的擺牙喇精兵,乃是由各旗抽出的戰士中精選而出,都是勇猛和箭術、格斗術都遠遠超過常人的旗丁方有機會入選。他們與普通的旗丁不同,不論是後方還是做戰,都護衛在各親王貝勒和固山額真身邊,保護他們的安全。因為擺牙喇是各王公貝勒的精銳禁衛,當年皇太極在征調莽古爾泰的擺牙喇親兵時,莽古爾泰竟然憤怒到拔刀與大汗理論的地步,其精銳程度自然就不言而明。而鐵頭兵亦是八旗中的精銳勇武之士方能擔當,他們全身包著二三十斤重的鐵甲,全身除了眼睛之外,都以鐵甲包裹,又可以充做重騎兵沖擊,又可以為重步兵執堅披銳,與敵肉搏血戰,亦是八旗做戰的撒手锏。

  待擺牙喇兵們與鐵頭兵盡數集結完畢,近四千人的隊伍卻散發出適才三萬余八旗兵方有的戰意與壓力。所有的清兵手忙腳亂,應付敵人的攻擊之時,卻也忍不住向這些人大叫道:“巴圖魯,巴圖魯!”

  豪格的戰馬此時已然安穩,不再帶著他東竄西走,他看著自已手下最精銳的勇士開始往前方突去,當先的鐵頭軍舉著牛皮大盾,漢軍的火槍槍子並不能打透,況且他們身上有著厚重的鐵甲,漢軍的火槍在這麼遠的距離完全不能穿透。槍子打在光滑發亮的鐵甲上,雖然是哐哐做響,卻並不能稍稍阻止這些滿含殺意,一心複仇的八旗精銳的腳步。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3
第七十章 決戰(四)
  
  修正,鐵頭兵身上的鐵甲應不止二三十斤,該在五十六斤左右。索海亦是筆誤,致歉。

  在滿人的擺牙喇精兵與鐵頭軍做孤注一擲沖擊之時,整個戰場上的八旗人數能戰者加起來已不足兩萬,其余或死或傷,或是落荒而逃。漢軍左翼已經肅清正面之敵,開始往右翼迂回包抄。因八旗逼近而沉寂一段時間的炮聲亦是再次響起,調准校距後的炮隊開始向著步步進逼的擺牙喇兵與鐵頭軍陣中開火。只是因為距離太近,重炮並不好調整,亦是害怕誤傷漢軍自身,是以只是以一些中小口徑的火炮發射霰彈和開花彈,用以殺傷敵兵。

  負責指揮漢軍右翼正是神策衛右上將軍左良玉,他原在南疆鎮守,因此次對滿人之戰關系重大,也比打同是漢人的明軍更讓這些將軍們心動。在他再三請戰之後,張偉終于將他調回,由海路一直送到天津參戰。此時眼見敵人棄馬步戰,幾千名步兵雖然殺氣騰騰,又有過半是全身鐵甲,只露出雙眼的鐵人兵,左良玉細觀片刻,忍不住失笑道:“滿人之勇竟致如此乎?以步卒沖我火槍大陣,當真好笑!”

  他微一沉吟,立時令道:“傳令炮隊,所有的輕炮不要再轟擊敵騎,給我對准了這股步兵狠炸!”

  後陣炮隊得了他令,立時調准炮口,向著那些滿人精兵開火。只是距離太近,百多門火炮不過命中一兩發炮彈,敵兵便已沖到漢軍步兵第一道防線之前百米之內。漢國步陣早已變陣,由開始的橫陣轉為斜陣縱深,以手中的燧發槍不住分段射擊。明軍的火繩槍百米內不過能有效射擊兩三發,漢軍以制式裝備,迅即開火發射,以百人為列,每列開火後即刻後退,後隊繼續發射,前隊裝藥。開初時因距離過遠,漢軍火力並沒有對敵人造成很大傷害,待距離進入百米之內,雖然那些擺牙喇兵亦是邊走邊射,不過漢軍陣式變化,距離又在弓箭瞄准射程之外,雖然滿人的強弓大箭可以射到陣中,卻也是綿弱無力,無法造成很大的傷害。

  待這些兵士推到五十米內,漢軍的火槍射個不停,已有近半滿人中最驕傲的擺牙喇勇士未能見到敵人的面便已撲倒在途中。只有鐵頭軍身負著過六十斤的厚重鐵甲,將全身要害遮擋的嚴嚴實實,又有牛皮大盾先攔一道,是以死傷並不嚴重,只有三四百人在半途或是死于炮火,或是傷于火槍,無力行走,撲倒在途中。

  豪格一邊安撫著仍在不住驚慌暴路的戰馬,一面死死盯著行進中的鐵頭軍大陣。在他看來,若是能突破敵陣,造成混亂,他最少也可以帶領剩下的騎兵,在漢軍包抄過來之前,以強悍的突擊能力和快速的移動,將敵人炮隊斬殺摧毀,然後命全軍逃跑,這樣亦可勉強向父皇交待。若是不然,縱是此時能逃得性命,亦是無法抬頭做人。

  起初他看到鐵頭軍與擺牙喇兵一路向前,漢軍的火炮殺傷並不是很大,于是原本已經絕望的心里立時升騰起希望。于是立刻下令身邊的親兵大將們加緊收攏人馬,又命薩木喀什領著兩千余整頓好的騎兵往左方策動,盡力阻擋住漢軍前進的腳步。至于這些人是死是活,能拖住幾時,他卻是顧不得了。待看到離的漢軍越近,敵人火力越發猛烈,受傷身死的旗兵越來越多,原本聲勢駭人殺氣騰騰的步軍方陣越發稀疏,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知道此事再無希望。無論這些精兵如何勇武能戰,當面的漢軍足有兩萬余人,還有其余漢軍正在趕來,以漢軍的戰力和勇武,根本不可能出現打破一個陣腳便全師潰敗的情形,縱是小有損失,亦無法扭轉整個戰局。

  他左思右想,終覺此間戰事已然無望得勝,縱是能多殺幾個敵人,或是急逃也無法擺脫全師覆滅的結局。

  “來人,傳回薩木喀什,不必再與敵人交手,全師往南而撤!”

  “肅親王,這樣將放棄那些沖往敵陣的勇士,你怎麼可以這樣!”

  豪格扭頭一看,卻原來是自已的庶叔巴布泰。他與塔拜一樣,都是努兒啥赤的小福晉所生,年紀與豪格相差無多,並不受皇太極的信重的愛護,現下不過受封饒余貝勒,地位與豪格相差萬里。若是每常,巴布泰敢于這樣與豪格說話,必定會被他斥責,只現仗打成現下這個模樣,豪格心中痛苦異常,哪有閑暇計較這麼許多。因扭頭向巴布泰道:“我亦不想如此。不過此時撤退,還能保住幾千人馬,若是死戰不退,只怕全師遲折于此。我滿人原本就是不多,哪能在這城下損失如此之多的勇士!”

  他說到此處,已是哽咽難言,兩行淚水自淚中直流而下,在滿是黑灰土塵的臉上沖出兩道水痕。上三旗的滿兵乃是豪格父子保住權位的最重法碼,此次一戰折損大半,就連各親王貝勒的擺牙喇精兵和鐵頭兵亦盡陷于此,卻教豪格如何不心疼。再有這半天沒有碩塞的信息,想來是被適才突如其來的槍擊打死,失去這個勇武善戰的弟弟,他到並不心疼,卻想著皇太極必定會狠狠責備于他,心中又愧又氣,已是再也忍耐不住。

  巴布泰等人見他痛苦,均是神色黯然。知道豪格身為主帥,爭勝不能,自然以保有軍隊實力為首要之事。只是看著族人勇士戰死當場,自已卻打馬逃走,實在不是女真人的習慣。巴布泰只覺得又是憤恨,又是慚愧,他拔出刀來,向著各人大叫道:“我自隨同父汗起兵,就沒有遇敵而逃的時候。一向只是漢人被咱們打的潰不成軍,哪有女真人逃跑的時候!你們不必管我,隨肅親王逃走,將來複仇就是!”

  說罷,揮刀打馬,拼命向漢軍右軍沖去。他的親兵已被調走沖陣,只是單人獨騎拼命向前,漢軍炮火竟不能傷,豪格等人睜大雙眼,待看到他沖到步卒近前,各人都是一聲歡呼。只是叫聲未止,卻看到漢軍陣中接連有白煙冒起,巴布泰在馬上搖上幾搖,手中的弓箭尚未射出一箭,整個人卻從馬上猛的栽倒下來,在地上掙紮幾下,已是不能動了。

  豪格痛苦的閉上雙眼,揮手令道:“快撤,不能往北,敵人必有伏兵。先往南,爾後往西!”

  約摸五千人的滿人騎兵終于聚攏在一處,被漢軍火箭驚嚇的戰馬經過安撫,終于亦安靜下來。各騎看著不遠處沖到漢軍陣前,頭頂上紛紛落下手榴彈,被炸的血肉橫飛的鐵頭兵勇士,均是心酸之極。各人聽得豪格一聲令下,立刻調轉馬頭,繞過天津城池,往南方狂奔而去。

  隨著大隊騎兵的蹄聲響起,死傷慘重的鐵頭軍終于終入漢軍陣中。雖然被漢軍變陣包圍,以長矛擋住他們的突進,眾軍士又聽得真切,知道大隊主力已經撤走。他們棄馬而來,必定無幸。各人心中又悲又憤,卻並沒有投降敵人的打算。各人手中或持大刀,或是長槍,間或有人手持鐵鏈大錘,四處揮舞。只是漢軍隊列整齊,以方陣迎敵,前排是長槍或長矛擋住敵人猛攻,後排仍是不斷發槍射擊,再有飛蝗一般的手榴彈不住落在清兵陣中,人數又是他們數倍。清兵初時尚憑著一股血氣之勇和肉搏戰斗的實力拼死向前,能與漢軍交一交手,待時間一長,沉重的鐵甲的兵器將所有鐵頭軍的力氣耗盡,各兵只覺得手中的武器越發沉重,移動的腳步也越發艱難,很難再追上不斷後撤、穿插的漢軍,只覺得這些手持亮閃閃長槍的黑衣軍人越打越多,攻擊的火力越來越猛。身上的鐵甲雖然厚實,能擋的住射來的箭矢,卻無法在如此之近的距離內擋住火槍的攻擊。不住有槍子穿透鐵甲,將甲胄內的戰士射死射傷,雖然這些女真人在受傷或身死時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拼命將手中武器拋向漢軍,亦只不過給漢軍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煩而已。

  此時戰場上的炮聲漸漸沉寂下來,清兵騎兵越跑越遠,極目望去,不過是地平線上的一個個小小黑點。而左翼和中陣的漢軍已經迂回過來,將剩下不到兩千人的清兵團團圍住。因為左良玉所部的漢軍占據了完全的優勢,這些漢軍只是持槍旁觀,看著戰友們對這些手持冷兵器的勇士做著幾近單方面的屠殺。

  城內的明軍並沒有出城參戰,以防清兵騎兵突然殺回。吳三桂與唐通、劉澤清等人卻帶了一從親衛騎馬出城,先是參拜了周全斌,爾後便隨著中軍大宮移動觀戰。明軍諸將都曾經是鎮邊總兵大將,哪曾見過滿人如此情況?各人一面隨著漢軍移動,一邊看著遍布整個戰場的清兵屍體,心中均道:“若是今天頂不住壓力,或降或逃,只怕不久之後,我亦是躺在地上的屍體了。”

  待他們隨之趕到右翼戰場,只見戰陣內的滿兵越打越少,多是渾身鮮血,卻仍然徒勞拼斗,浴血而戰。吳三桂因見周全斌不動聲色,只冷眼旁觀。他想起今日之事,卻忍不住道:“周將軍,末將有一言,請將軍鑒納。”

  “請說。”

  “大軍既然得勝,何苦無謂殺傷,以干天和。不若令漢軍後退,這些鐵人兵力氣早已用盡,想必就頹然倒地,不需多費槍彈就可捕獲。”

  周全斌細思片刻,展顏一笑,向他嘉許道:“吳總兵雖然年少,畢竟是將門虎子,所言甚是有理。”

  說罷,立刻傳來一名中軍牙將,向他吩咐幾句,命他立刻到左良玉軍中傳令。

  不過一刻功夫,左良玉軍中亦是情勢大變。所有的漢軍急步後退,不再與清兵接觸,雖然還在開槍,慢慢退遠之後,槍聲亦是慢慢稀疏。被圍的清兵陣中輕裝的擺牙喇精兵早已多半戰死,此時只剩下千多名全身鐵甲的鐵頭兵仍然兀立。待漢軍稍退,雖然相隔不過百步,給這些鐵頭兵的壓力卻是大減。原本靠著一股悍勇之氣強撐的眾清兵立時覺得渾身酥軟,再也無力站立,開始只是一人將手中武器拋下,哐當一聲傾倒在地,其余的清兵看到聽到響動,心中一松,雖然知道此處乃是戰場,卻實在抵抗不了從身體到靈魂深處的疲乏,眾人都是將手一松,扔下手中武器,就地頹然而倒,仰而朝天,靜候敵人的處置。

  周全斌見狀大喜,向著吳三桂嘉許道:“不錯,吳總兵一言,可挽回不少漢軍士兵的生命,此是大功一件,我必定會向陛下稟明!”

  吳三桂此時功利心思雖不如往日那般強烈,然而富貴誰不想得,亦不免喜上眉梢,向周全斌笑道:“末將不敢居功,此亦是大將軍調度指揮之勞苦,才有現下的結果。”

  周全斌和他點頭一笑,不再與他多說。只向著曹變蛟與趕來左良玉令道:“兩位再辛苦一遭,帶著部下清理戰場,再立營歇息。”

  見兩人領命去了,周全斌正要轉身,那唐通因之前的投降一語,此時又見吳三桂得意,他心中醋意大生,又想邀功,忙上前笑道:“這十幾里方圓戰場,算來總能抓到四五千的活口滿兵,關在城外殊為不便,不若全數押到城內,擇地關押為好。”

  “很是。我適才已命兩位將軍去清理,就是命懂得滿語的通事挨個問話,願降者關押入城,將來再做安置。不願降者,立刻全數誅殺。雖然滿人願降者不多,還是做一下准備的好。唐將軍深謀遠慮,見識卓越,我很歡喜。”

  唐通心中大喜,又笑道:“滿兵已是驚弓之鳥,雖然逃走的有幾千人,屬下不才,願意率本部三千精騎追擊,必定斬首虜首首級,以報大帥恩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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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五)
  
  唐通既然如此賣力,周全斌思忖一番,便向他笑道:“城里打了半天,士卒疲敝。唐將軍雖然請戰,卻不必帶三千人,只需挑選千多健壯兵士,跟隨在滿人身後,敵跑你追,敵停你停,敵駐你擾。如此這般,不損士卒,能將敵人拖的精疲力竭,便算是大功一件。”

  如此的便宜差使,唐通自然可以辦的下來,當下高興的滿臉放光,向周全斌抱拳一諾,立時返回挑選人馬,准備即刻追擊敵騎。

  見他如此,其余劉澤清、楊坤等明朝降將亦紛紛請戰,或是帶數百人,或是數十人,隨同唐通一同前去,不過半個時辰左右,由天津城內赫赫揚揚奔出近兩千騎的明軍,馬蹄得得,塵土飛揚,往清兵逃走的方向直追而去。

  周全斌見吳三桂並未請戰,仍然面帶恭謹緊隨身後,便向他笑道:“吳鎮為何不隨同諸總兵同去?守城有功,獻策有功,若是再能追擊斬殺一些敵人的首級,吳鎮此戰乃是戰功第一人,何其榮耀!”

  吳三桂先是搖頭不語,後見周全斌面帶微笑,並不如同往常那般嚴肅,他心中一動,便亦笑道:“此皆是芥蘚之功,不足令吳某心動。”

  “喔?那何等戰功,方能令吳鎮心動?”

  “三桂年少,若有狂言,尚乞大將軍莫要怪罪。”

  此時已是入暮時分,兩人一前一後,騎後四處巡視。這連綿十余里的戰場上盡是滿人死屍,軍旗,散落一地的武器,被殷紅鮮血染紅的枯草;大半的漢軍將士並沒有理會那些死屍,而是四處追趕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只有少數漢軍在官長的指揮下,以刺刀撥弄那些看起來完整,甚至在稍稍蠕動的清兵,遇著活口便是幾個人紛紛以刀刺戳下,直待那些人再也不動,方才嘻嘻哈哈離去。

  吳三桂正欲說話,卻隨行看到此處,側隱之心油然而起。待看到漢軍士卒向前,將那些適才勇不可擋,奮力苦戰的鐵頭兵們紛紛刺喉嚨殺死,偶爾有起身下跪求饒的,亦是同時被幾柄泛著寒光的刺刀戳中,迅即倒地而死。大半的八旗戰士都已放棄抵抗,閉目受死,還有小半拼死掙紮反抗,亦不過死的快些而已。他看的張目結舌,心道:“這些漢軍當真是殘忍之極,哪有半分仁德之師的模樣?適才這周大將軍下令,降者不殺,現下如此這般直接殺人,當真是可惡之極。”

  “大將軍……”

  吳三桂正欲為這些清兵求情,卻見周全斌面色似笑非笑,他身後有一漢軍將軍亦沖他輕輕搖頭,吳三桂立時醒悟,忙改口道:“大將軍,依末將看,此戰過後,東虜實力損傷很大,勢必有戰守退三爭。”

  周全斌眼中似乎並未看到那些一直殺戮的漢軍士兵,只向吳三桂展顏一笑,頗感興趣的問道:“長白兄,請為全斌細細道來。”

  吳三桂斂住心神,並不再關心那些被屠戮的滿人,只向周全斌沉聲道:“天津一戰乃是八旗的試探之舉,以皇太極的打算,想必是要讓這一股旗兵往南,與漢軍稍加接觸,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奈何清兵主帥豪格不明敵情,驕狂輕敵,被大將軍圍而殲之,此役過後,上三旗精銳盡失,皇太極實力大損。依末將看,虜朝偽帝雄才大略,父子兩代經營遼東多年,每時每刻不以入關得大明天下為念。除他之外,其子豪格等人亦是如此。天津一戰過後,皇太極等主張南下的一派必定實力大損,此事與當年盛京被吾皇攻破一事尚有不同,當日皇太極實力未損,是以輕易扭轉局,而此時他手中無兵,再也難以壓制其余的諸旗王公了。”

  “那依將軍之見,東虜是斷然不再南下了?”

  吳三桂斷然答道:“正是!除非早前有別支南下軍隊,不然,清兵很難再有南下之兵。皇太極縱是有心,奈何手中除了一些漢軍軍隊還能供他指揮,其余滿蒙軍隊能聽他的麼?其兄代善素無野心,只盼著能長保富貴即可,連大汗和皇帝都不要做,他要咱們漢人的江山做什麼?他的兒子岳托和薩哈廉雖然與皇太極交好,二兒子碩托卻一向不服其叔。代善本人亦無決斷,是以正紅和鑲紅兩旗決然不會出兵。多爾袞兄弟一向不服皇太極搶了他們一系的汗位,此時只怕逼宮的心都有,又怎會分兵南下,為皇太極賣命?”

  周全斌聽得他這一番剖析,幾于張偉在手書中囑咐他的一般相同。他用極欣賞的眼光瞥一眼這位侃侃而言的原舊明大將,卻仍是不露聲色,只淡淡一笑,向他虛贊一聲:“將軍所見甚為高妙,未知守和退兩策又做何解?”

  吳三桂這些天來費盡心力思索,方悟得這些入骨三分的分析見解,誰料眼前這位漢軍大將軍竟恍似渾不在意,不禁令他沮喪。只是此人生性堅韌,眼前的小小挫折到也並不能打擊到他。當下也不在意,又向周全斌道:“先說退出關外。以末將看來,滿人在遼東橫行數十年,不會以一戰而喪氣,雖心驚漢軍實力強橫,卻也並不能到嚇退他們的地步。最多會互相攻訐,指斥豪格等主將無能。他們攻打甯綿諸城多年,此番又是因職部等總兵內遷方能順利入關,見得北京城內的花花世界,正如餓狼見了鮮肉,哪有輕易撒嘴的道理?所以漢軍不連戰連續,打的他們各旗都傷了根本,很難讓這些莽夫下定退回的決心。”

  說到此處,他以極堅定的口吻向周全斌總結道:“所以依末將之微見,東虜必定不會繼續南下做戰,也不會輕易退回關內。多半是想以騎兵優勢,在京師附近平原等咱們往攻,集結大軍備戰。爾後以漢軍實力虛實來和咱們談和,或是以山海關為界,要求金銀貢納,或是以畿輔等邊地割讓,仿石敬塘的幽云十六州故事。”

  “那以你之見,咱們該當如何?”

  “末將今日見了漢軍火器之威,士卒訓練之精,做戰之勇,諸位將軍指揮之能,還能有什麼話說?只需集結大軍,直搗京師,足以將這些韃虜逐出關外!至于那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只城派遣一上將,領十萬兵而掃蕩之,便足以敉平這些受創嚴重的蠻夷丑輩,使其再也不能危脅中國!”

  周全斌終于忍不住擊掌稱贊,向他大笑道:“長白吾兄,真不愧是將門世家!所見近情入理,高妙過人,全斌聽君一席話,未來之事原本是浮云遮目,今日被此勁風一招而空矣!”

  吳三桂聽了他般贊賞,到是頗覺慚愧。當下漲紅了臉,向周全斌道:“大將軍這般稱贊,末將怎生克當。末將原本江北高郵人氏,自曾祖時便為鎮遼大將。父親更是司職舊明的都指揮使,位高爵重,朝廷信重。然則咱們吳家只以家族富貴為念,侵吞軍餉,不修城池,不撫士卒,致使蠻夷橫行,漢人流離失所,備受苦難。今大明已亡,末將既然歸降漢朝,自然當以漢朝國事為重,其實今日之前,尚有不少私心,末將私下自省,當真是愧悔莫及。適才所思,不過是微愚末見,不足為大將軍一笑耳。大將軍身為統軍上將,對日後戰事自然是胸有成竹,哪需末將來多嘴。”

  “不然。我雖然知道,不過將軍今番說將出來,卻又是別有一番做用,我兄亦不必過謙。況且今日事,我兄有大功在有,獻妙策于後,我必定會表章奏功,陛下對將軍亦必定會有恩賞。”

  說到此時,天色已然黑透,整個戰場亦已掃除乾淨。早有漢軍各級將軍上前,向周全斌請示諸般軍務。吳三桂騎馬恭候一旁,只覺得漢軍行伍規制與明軍絕然不同,其軍、旅、營、果、什之分比之明軍混亂之極的編制易于指揮,各級將軍、衛尉、都尉等軍官都有方便易識的鐵牌辯別,敵人不易看出,而自已人一目了然,指揮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再看到士兵經曆一天激戰,仍是精神健旺,行動迅速,絲毫沒有明軍戰後搶掠財物,私割首級等弊,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贊歎:此真是漢唐以來未之有的強兵,比之八旗精兵亦是超過許多。

  待周全斌將眼前事一一料理完畢,命漢軍監督,城內眾百姓將俘獲的戰馬及武器一一搬運入城,將滿人戰死者的屍體歸攏在一處,慢慢壘高,其間每層以黃土覆蓋,終于堆成一個數十米高的大型屍堆。

  吳三桂心中明白,此即謂“京觀”,乃是中國自古以來擊敗敵人後常有之事。自明朝開國以來,雖然亦有南征北討,殺伐誅戮,卻從未有過如此之事。他心中暗歎道:“雖然這位周將軍很能禮賢下士,辦事亦是公道,卻未免失之殘苛,將來史筆如鉤,只怕是要留下惡名的。”

  他正在腹誹,卻見黑暗中周全斌將手中馬鞭一揚,向那黑暗中仍隱約可見的高大屍堆一指,向吳三桂笑道:“你在想,太過殘忍了,是麼?”

  吳三桂嚇了一跳,忙道:“末將不敢!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讓這些蠻夷知道,敢犯強漢天威者,必受誅戮。”

  周全斌噗嗤一笑,指著他道:“這話又是虛言偽飾,不見誠心!”

  “是,末將適才是想,這樣做法,有些過殘,只怕將來于大將軍的清名有累。”

  雖然看不清周全斌的神情,吳三桂卻突然覺得這個年紀看起來並不很大,可能只是與他的長兄吳三鳳同年的大將軍神情沉郁之極。

  他期期道:“這或許是我太過苛責,行軍做戰,哪有不死人的。打敗了,自然就接受後果,這原也是很常有的事。末將父子在遼東,也是殺俘,只是不曾鑄成京觀罷了。”

  “這些都是陛下的命令,依我的本性,也是覺得太過殘忍。”

  雖然周全斌的聲音很輕,卻仍然讓吳三桂聽了個清清楚楚。眼前這個漢軍大將竟然敢如此議論漢皇,吳三桂當即大驚失色,幾欲落荒而逃。

  “不妨事。我十五歲便跟在陛下身邊,適才那話,當面也說得。此戰之前,陛下早有交待,滿虜累次入關搶掠,動輒屠城,每個滿人旗丁手上,哪曾不沾染漢人的鮮血?漢人總說要以仁德報怨恨,其實弱小的異族可以用仁德感化,威勢震懾,而如同蒙古、女真這樣的異族,當他們武力強大之時,用仁德能使他們投降麼?那當真是笑話!當今之勢,唯有以殺止殺,殺的他們害怕了,自然也就沒有邊患了。還有,漢人柔懦的太久了,仁慈善良的也太久了,也該以武勇和殘忍,來重鑄一下了。”

  吳三桂只覺得這些話匪夷所思,卻也未嘗沒有道理。正要答道,卻又聽周全斌悠然說道:“這種事你不必插嘴。今日守城,亦是要以鐵血重鑄明軍降軍,爾等撐的過去自然好,撐不過去,也不可惜。吳將軍心思縝密,又很勇武,乃是大將之才,所以全斌現下點撥你幾句,來日方長,好生做吧!”

  說罷,也不等吳三桂答話,他自行調轉馬頭,往城池方向而去。待到了天津城內,又忙著將城內明軍調撥至一處,城防守備由漢軍接管,一應事物皆是親力親為,並不委于屬下。

  吳三桂很是詫異,忙拉住適才提醒自已不要胡編說話的那位漢軍將軍,向他笑道:“適才之事很是承情,未敢問將軍尊姓大名?城內關防已然嚴密,未知周將軍何故如此。”

  此時他們已到達天津衛指揮使衙門正門之前,數十盞燈籠高高懸掛在府門之上,將四周映照的如同白晝,那漢軍將軍所著盔甲袍服卻是與尋常漢軍不同,肅穆之余尚有幾分華貴之氣。吳三桂只見他露齒一笑,卻聽他答道:“我是漢軍羽林將軍,周將軍如此行事,乃是因為陛下三日內就要親臨天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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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六)
  
  那將軍說罷,也不顧吳三桂驚詫,卻又馳馬奔到周全斌身邊,與他小聲商議,顯是在布置關防事物。

  吳三桂原是詫異,這將軍為何如此大膽,竟將此機密大事告訴自已這個舊明降將。直待半夜間軍令下來,卻原來是要緊閉四門,除漢軍往四鄉采買軍需的後勤軍將之外,任何人亦不得進出。他這才了悟于心,因知漢帝將至,不免多帶了幾分小心。直到現在,他每件事做的都甚合漢軍上下的心思,若是在此事上出了紕漏,未免太過冤枉。是以急忙傳召屬下各副將、參將、千總、游擊等諸武官,一則率領他們連夜撫慰日間奮戰將士,撫恤死傷將士,二來雖不明言,卻下令諸將對軍中上下嚴加部勒,不使生事。至于被調走的各部精銳,他雖不敢問,周全斌等人亦未明言,想來是被派往清兵回京必由之路堵截,是勝是敗,卻是他操心不上了。

  城內漢軍與舊明降軍雖然很是忙碌了一番,待到了三更時分,除了留下警備守衛,卻已各自安睡。而與此同時,傍晚時分逃離戰場,一直未敢停歇腳步的清兵殘部,雖然已是疲敝不堪,卻因擔心身後追兵,全軍上下都不敢歇息,仍在急行趕路。

  待子時一過,冬天天寒,各人雖然都身著冬裝,騎在馬上卻都是無法抵禦那徹骨的寒風。自豪格以上,均是渾身凍的發抖,再也不能忍受。此時已是奔馳到天津城西百余里處,人馬俱乏,又與先行出逃的譚泰所部千多人彙合,算來人馬亦有六千出頭,各人都覺膽氣稍壯,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那譚泰棄主而逃,雖然是在碩塞之後,卻自忖難逃重責,是以一直垂頭喪氣,並不敢多嘴說話。此時眼見士卒疲敝,很難忍受下去,原本的寒風之余,卻又微灑小雨,雖然雨勢很小,卻已漸漸將各人身上的棉布箭衣澆透。豪格等人自有親衛送上油衣遮擋,尋常的旗兵卻哪里去尋?他心中暗自忖度,害怕難逃一死,到不如此時邀得旗下人的尊重,將來或是求情救命,或是留下個好名聲,也比現下悶頭悶腦的跟到北京,被梟首示眾來的更好。

  想到此處,心中已有定計,因急馳幾步,上前向豪格道:“肅親王,咱們一路狂奔至此,就是人受的了,馬也是再不能急馳。若是不惜馬力,天明後突遇敵兵,該當如何是好?”

  豪格原本心緒不佳,此時見了這個先逃之人,更是一肚皮的火氣。若不是此人是正黃旗大將,他並沒有權力處置,只怕當時相遇之時,就命人砍了他頭。見此人不顧廉恥,竟敢上前說話,他沒好氣道:“依你說該當如何?就地宿營,等著那些漢人追上來麼?”

  他語氣極是粗魯,譚泰一向是上三旗中極受器重的大將,哪曾受過如此氣惱,當下就頂回去道:“就這麼跑下去,不等到廊坊地界,只怕咱們的戰馬就全數累跨了,到時候,走回去麼?走不動了,爬回去麼?”

  豪格又反唇相譏道:“是麼,我原說你跑的快,原來也有跑不動的時候?今日事,若不是你先行逃走,連累我不能沖擊敵陣,哪能敗的如此之慘?”

  “你!”

  譚泰立時大怒,今日慘敗原是各人均有責任,豪格身為主帥,自然亦是其過不小。現下聽他語氣,竟似要把這戰敗之責全數推到他的身上,卻教他如何不怒。當即抽出腰刀,向豪格怒喝道:“肅親王,今日戰局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只怕你想全數賴到我的頭上,也非易事!”

  他將腰刀拔出,豪格本人尚在冷笑,並不在意,他身邊的眾親兵護衛卻立時將佩刀抽出,一齊對准譚泰喝道:“放下!你要造反麼!”

  譚泰身後的部下亦一齊將腰刀抽出,指向豪格的親兵,眾人一起叫罵道:“造反?也等你家主子做了大汗再說!現下不過是個親王,就想擺主子的譜麼!”

  這些人原本是正黃旗下,原是皇太極最終心不過的部屬,誰料此時各人迭遭打擊之余,不但沒有聽到主將一語安慰,反而一直斥罵,就是連甚受尊敬的譚泰亦是被豪格連聲辱罵,各人又憤又氣,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指著豪格叫罵不休,將他指揮失誤,輕敵冒進之舉一一罵將出來,豪格原本氣急敗壞,被這些人指著鼻子斥罵一番,一時間又愧又氣,卻將他罵醒過來,知道此時不是追究譚泰之時。

  他喝止了與譚泰部下叫罵的部屬,向著譚泰諸人道:“我是主帥,回京之後,自會向阿瑪領罪。各位不必著急,該領的,我領就是。”

  豪格身為親王,地位尊崇,此時既然如此軟語撫慰,譚泰便也立時喝住各人,向豪格道:“肅親王亦請放心,譚泰有罪,自然也不會不領!”

  兩邊既然和緩下來,豪格心中稍定,八旗自創立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火爆之舉,若是正黃旗中的兩邊人火拼起來,那可真是讓別人見了笑話,父皇絕饒不了他。他心中又憂又急,卻知道此時非得讓諸人休息不可,因頹然撫額,向各人道:“大家伙都累了,我也是疲乏的緊。既然如此,前面再有十里,便是李家堡,咱們來時曾經在那里歇腳,大伙兒再辛苦一會,到了那里再歇,如何?”

  譚泰等人尚在猶豫,薩木喀什等八旗大將都道:“這是自然,這里荒郊野地,如何歇息,還是再多撐片刻,到了鎮子里再歇不遲。”

  當下一群人計較已定,勉強按住心頭怒火,並住一處,往十里外的鎮子急馳而去。各人雖被漢軍打的怕了,卻是並沒有懷疑距離天津近兩百里的小鎮駐有漢軍伏兵,況且此次接戰漢軍又純是步兵,各人都將心思放穩,一門心思跑到鎮上打尖休息,恢複體力。

  豪格雖然將譚泰等人安撫,心中的怒火卻是一陣陣的升騰起來,他伏身馬上,不時偷瞄不遠處一臉桀驁不馴的譚泰,心中知道,此人既然與他翻臉,日後也很難再受節制,不若到小鎮打尖時,趁其不便,將其擒斬。他的部下群龍無首,想必也不會再鬧。若是讓此人回到京師,或是投靠代善一系,或是投靠多爾袞諸兄弟,以上三旗現下的力量,卻是奈何他不得了。

  他滿臉陰沉,只顧盤算。冰冷的小雨不住打在臉上,卻是絲毫未覺。一直待奔到那李家堡鎮外,各前衛旗兵遠遠看到鎮上若隱若現的燈籠火光,均是歡呼大喊,興奮之極。他這才驚覺過來,只覺得手腳發軟,身上無力,腹中不時鳴叫,已是餓的狠了。因也鼓起興頭來,向各人道:“去鎮上尋些豬牛雞鴨,命鎮上百姓燒煮熱湯伺候!”

  豪格出京這時,皇太極曾有嚴令,命大軍不得擾民,不得入城池民鎮休息。是以上次過境,只是在鎮外打尖,平買平賣,並沒有為難鎮內居民。此時剛打了一個大敗仗,哪有心思理會這些。當下各兵聽得命令,這些人都是曆次入關,燒殺搶掠的老手,這一次入關受盡拘束,早就是不耐之極,此時聽得豪格吩咐,都是吹呼大叫,縱馬而入。這小小鎮子,能有多大空間,這幾千八旗兵馬全入,鎮上各家各戶門前均是擠滿人馬。各旗兵將鎮上漢人盡數驅趕出來,喝令他們獻上糧食家畜,燒飯煮食,伺候大兵戰馬草糧。

  一時間這小小民鎮人聲鼎沸,鬧騰非常。原本在夢鄉中的各家百姓紛紛驚醒,被迫伺候這些言語不通,面目可憎的蠻夷。好在身處亂世,各人早知道規則如何,一時間飯香大起,各門各戶點起火燭,為這些大兵埋鍋造飯。其間旗下各兵闖門入戶,搜羅金銀細軟,敢有哭叫反抗的,不免一刀砍翻。有那姿色稍好的婦女,各旗兵自然不肯放過,一個個扛入房內,輪流奸淫。

  雖然他們鬧的不堪,不過清兵諸將因剛在天津城下吃了老大敗仗,被漢人打的灰頭土臉,心中亦是憤恨,哪里去管士兵如何。只是吩咐人做好了飯即刻送將上來,再選幾個漂亮標致的娘們送將過來就好,誰有閑情去管這些。

  原本八旗兵路過城鎮,總要輕騎四出,到處哨探,以防敵人埋伏偷襲。此時因是半夜,又是新敗潰兵,由上到下都是疲乏之極,哪還有人記得此事。是以不過半里開外,黑暗中無數雙眼睛冒著寒光圍將上來,這些在鎮內胡鬧的滿兵卻是絲毫不知。那負責在鎮邊守望滿兵一心想著入內休息享樂,亦不曾實心守衛,是以被人逼將上來也是全然不知。

  “大人,動手打這些龜孫子吧,這糟踐的太不成模樣了!”

  負責鎮北的乃是漢軍都尉閻應元,他乃是通州人士,崇禎四年被派往江陰任典史。漢軍一至,他領著城內百姓擒拿住守備明將,開城投降。後因漢軍擴軍,他不是科舉正途,又是一直對行伍之事頗有興趣,漢軍地位甚高,不比明軍處處受人歧視。他便毅然入伍,由什長做到都尉,不過短短兩年。其人性格堅毅,遇事果斷,很受神策軍中的上官信重。此次派遣明軍精銳三萬人在清軍回師必經之余埋伏,由漢軍中調遣了數百名什長和果尉都尉充斥其中指揮,他便是其中之一。

  此時這些投降明軍已然換裝,穿上了由南方運送過來的漢軍服飾,內甲胄,外黑色繡以大漢兩字,其兩側為番號姓名的夾袍。在這暗夜之中,趴伏于這小鎮的道路兩側。清軍自入鎮後,他們便開始移動包抄,待鎮里鬧將起來,近三萬舊遼明軍已將這股清兵團團圍住。

  聽得部下激憤,閻應元亦是憤怒異常。他就是通州人,家鄉離此不遠,聽得這些滿韃子禍害百姓,又如何能夠不怒。因招手叫過一個小兵,向他道:“去問薛將軍,咱們何時攻入鎮內?”

  那小兵領命去了,不一時回來,向他道:“薛將軍說了,大家都是很氣,不過此時攻入,敵人尚且有備。他們在此打尖,是要歇息,待半個時辰後,敵兵大半入睡,那時突然攻入,可收奇效。命我們少安毋躁,不可枉動。還有,鎮北是堵截敵兵要處,命都尉你率領部下,一步不可退卻!”

  閻應元聽得鎮上滿人不住嘰里哇啦大叫,其間夾雜著漢人的哭叫哀求,間或還有婦女的尖叫與滿人的淫笑,他聽的睚眥欲裂,憤恨之極。卻又知道薛勇所言很是有理,也只得強捺憤怒,並不敢有所異動。撥給他的部下約有三千,均是總兵高弟屬下精銳,他略想一想,便向幾個千總百戶官道:“准備好的物什,都放下去了麼?”

  “回大人,那些鐵釘、滑珠、尖錐,均已埋下。還有,鎮北大道兩邊,都是預先埋好的絆馬索,還有尖樁,敵人想憑著馬速逃走,那是想也休想!都尉大人的奇思妙想,當真是令人佩服。”

  閻應元點頭一笑,向他們道:“這些玩意兒登不了大雅之堂,漢軍也沒有用過,我也不過是偶發奇想罷了。不過此次殺敵,到盼著這些東西能起到大用,也不枉大家一番辛苦。”

  他眼中冒出寒光,心中直道:“不將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殺光,對不住家鄉父老!”

  因又向這些舊明軍官道:“大家伙在遼東多年,也與韃子接戰多次。響鼓不用重擂,我也不必多加吩咐,總之一會子大家操家伙上,砍他個痛快就是!”

  各軍官並不敢高聲,只一個個沉聲答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漢軍又給俸餉,又給咱們換裝重用,這些韃子禍害的是漢人,咱們不狠勁兒殺,對的起父母先人麼?一會子誰退後害怕,誰就不是人操的!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4
第七十間 決戰(七)
  
  鎮外四周的漢軍勉強克制心神,強忍著立時沖入鎮內的沖動。各人靜靜趴伏于鎮外曠野四周,任淒風冷雨不住拍打著自已的全身,身上雖然冰冷一片,心里卻是火燒也似難過。其實他們都是遼東軍戶世家,騷擾百姓,禍害鄉里的事情並沒有少做。然而自已做與別人做感覺很是不同,況且滿人是異族蠻夷,雙方你來我往打了這麼多年,仇怨早結,此次以絕對優勢攻敵不備,用腳丫子想也可以知道已方必定大勝,這樣的便宜自然是不占白不占了。

  一直苦熬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已近四更時分。此時正是一天中人最疲倦之時,鎮內的滿兵都已入睡,鎮內外寂靜無聲,唯有隱約傳來的鼾聲和百姓們壓抑的哭聲。漢軍將軍薛勇知道時機已到,因命精選而出的健壯軍漢摸上鎮口,將鎮口處騎在馬上垂頭打盹的清兵先行殺死,然後方親率大隊突然殺入。

  這鎮上方圓不過四五里,約有三四百間房屋,除了幾間大戶民宅被各滿人親貴占據休息外,其余各滿兵多半居住于民房之內,漢軍先行掃除外圍,然後由四面突入,鎮內清兵多半已經入睡,突然間喊殺聲四起,胡亂睡在鎮邊的滿兵頃刻間已被猛然沖入的漢軍亂刀砍死。

  “肅親王,請快起身!”

  豪格的眾親兵朦朦朧朧間聽得鎮內殺聲四起,他們居于鎮子中間,耳聽得外圍的各滿兵不住慘叫,登高一看,隱隱綽綽間似有無數束甲持刀的敵兵黑壓壓看不到邊,大驚之下,知道是中了埋伏,其禍非小。當下各人也不及束甲,匆忙將衣袍套上,將戰馬牽出,入房將豪格喚醒,狼狽而出。

  待他們一行十余人得到房外,鎮上已是火光四起,無數旗兵在睡夢中已然身首異處。雖然此時大半清兵已然起身,在鎮內與突進來的漢軍肉搏抵抗,只是一來精神不濟,體力不支。二來地方狹小,滿人的騎射功夫無從展開,人數又是遠遠不及對方,被優勢漢軍分割包圍,逐一斬殺。

  豪格臨睡前還將居住的那一大戶人家的小姐強奸,倦極了的他本欲黑甜一夢,睡到天明,誰知道突然落入重圍,眼見無數漢軍叫嚷砍殺,首當其沖的清兵無不被砍成肉醬,火光下漢軍衣甲精良,勇不可擋。他知道事情不濟,再也無法將部下整肅抵抗,此時若能逃得性命,便已是邀天之幸。想到可能被敵人殺死,甚至俘虜,這個一直看不起漢人,視漢人為草芥的滿人親王汗透重衣,害怕之極。當下不管不顧,只帶著十幾個從人拼命往鎮北方向逃竄,一路上盡是漢軍步卒,清兵有不少騎上馬的,並不能多行幾步,便被斬落下馬。豪格的眾親兵拼死護衛,再加上豪格本人自幼習武,手持寬刃大刀左揮右舞,拼死沖殺,待沖到鎮邊之時,一路上有各滿人大將加入這一小股隊伍,竟也漸漸聚集到千人左右。

  他們眼見這小鎮的東西南三面都是火光大盛,殺聲震天,唯獨鎮北殺聲較小,漢軍在此處的實力亦是稍弱。各人心中稍安,都想著敵人必是由南面追趕而來,在北面實力不足,此時既然已經聚攏了這麼許多人馬,想必可以逃出生天,不致于身死此地。

  “伊遜,葉克舍,譚泰,你們帶兵先沖,我與薩木喀什斷後!”

  豪格雖然迭遭大敗,腦子卻並不如屬下將軍這麼簡單。他略微一想,便覺得這鎮北方向其凶險過于其余幾面。只是如要逃走,此地又是最方便之處,實難放棄。是以命三將帶著眾人先沖,他留下斷後,看似危險,其實到安全的多。

  譚泰等人不知他心意,還道這人不但勇猛,而且愛護部下如此,各人都是心中感動。當下也不客氣,各人暴諾一聲,各帶百余兵丁,狂喝猛叫,瞬間將略顯薄弱的漢軍步陣沖破,各人拼命打馬,將馬速提到最快,以期能快速沖出包圍,逃出生天。

  眼見前面開路的清兵已然快速沖出,豪格等人皆是大喜,正欲緊隨其後,卻突然聽得前方傳來人馬的嘶吼與慘叫聲,待各人借著稀疏的火光極目望去,只見暗色中譚泰等人人仰馬翻,四周湧出許多黑衣漢軍,借著火光揮舞大刀,向那些撲倒在地的兵丁砍去。

  豪格等人不知就里,卻是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為何騎術精絕冠于天下的八旗兵丁會接二連三的摔倒,就是有絆馬索之類,亦不可能讓幾百騎大半仆倒。各人只當這些漢軍又使用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武器,心膽俱裂之下,便欲轉身往別處逃走。

  “各人聽令,繞過前部,貼邊跑!”

  自豪格以下,都知道以眼前的數百騎休想正面突出,各人到底是自小征戰的勇將,立時撥轉馬頭,由前隊清兵身側繞將過去。眾人奔馳而過時,因提高了警覺,是以路邊的一些尖樁和絆馬索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多大的麻煩。各人帶著馬小心翼翼繞將過去,沖破了奔跑過來阻擋的漢軍防線,心中均是大喜,知道眼前這一關總算渡過。正待打馬狂奔,卻聽得譚泰等人大叫道:“肅親王,你們由後面沖殺過來,地上並沒有絆馬的物品,咱們兩邊會合,就可以全數逃出。”

  那伊遜等人亦叫道:“肅親王,這里的敵人與那天的漢軍不同,並沒有什麼火器,咱們不必害怕,你現在沖過來,這邊的敵軍決計阻擋不住!”

  豪格冷眼看去,只見有幾千人的漢軍將譚泰等人團團圍住,自已若是此時帶著部下沖殺過去,確是有機會將這些人救出。正欲下令,卻想起譚泰當時桀驁不馴的模樣,又怕他回京之後指斥自已無能。左右權衡一番,不過是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他便立時有了決斷,因大喝道:“伊遜,譚泰,你們一意向北突圍,我現下趕快回京,帶著援兵來救你們!”

  說罷,向自已身邊的眾將令道:“咱們速走,若是一會敵人有騎兵趕來……”

  正說到此處,鎮東方向卻果真傳來隱隱蹄聲,各人都是自小在馬背上張大,立時側耳一聽,均是臉上變色。豪格急道:“這一股騎兵最少過三千,咱們被他們纏上,那可當真是麻煩!”

  他也不管別人是否與他同走,這一天一夜的激戰實在是他記憶中未有之事。一向以武勇自詡的肅親王終于害怕起來,揮舞著馬鞭拼命打馬,往北方當先逃竄。他的親信心腹見他一逃,自然急忙跟上,其余諸將亦帶著部下相隨而逃。雖然有人與譚泰等人交好,意欲相救,可是大部已逃,自已勢單力孤,白白送死的事情卻是只好免了。

  當下各人尾隨豪格等人北逃,耳中聽著譚泰等人的呼喝叫罵,心中又悲又憤。自此時起,豪格在其父苦心經營多年下樹立的權威,已是蕩然無存。便是皇太極本人,亦是受罪多矣。

  那一股來援的漢軍卻正是唐通、高弟、劉澤清等人,他們各引千多名精壯騎兵,憊夜兼程,終于在此處追上敵軍,眼見原本自已的部下在漢軍軍官的帶領下勇不可擋,正在大殺大砍,各人又覺興奮,又是慚愧。當下也不顧部下疲勞,各人都是縱騎而入,分兵合圍,偶爾有突出鎮外的滿兵也迅即被這些趕到騎兵圍殺。

  清兵主帥紛紛出逃,剩下的雖然仍有數千人,卻是群龍無首,又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漢軍切斷絞殺,無力合攏抵抗。在幾萬優勢敵兵的連番打擊之下,各滿兵雖然拼死而戰,卻最多是三五成群,潰不成陣。待殺到天明時分,這一股曾經由白山黑水一路殺到山東,數十萬明軍望風而逃的滿人中的精銳之師,終告全師覆滅。

  鎮上的百姓初時並不敢出門,待天色微亮,看到是漢人的軍隊在圍殺韃子,鎮上百姓昨夜被這些人禍害的苦了,當下均是發一聲喊,手持扁擔鋤頭,出門助戰,遇著有僥幸躲在暗處未死的清兵,便一哄而上,將其打的血肉模糊乃止。

  待太陽高高升起,陽光普照之際,這一小小的民鎮內外卻如同鬼域一般。幾千名八旗戰士橫屍各處,鮮血灑遍全鎮,被憤怒的百姓打成肉醬的比比皆是,內髒腦漿拋灑的各處都是。此戰漢軍死傷不到兩千,乃是除去火器傷敵未有過的大勝。其中除了幾百名中下層指揮官是漢軍之外,還都是投降明軍舊部,能有如此的戰績,確實是令唐通等人滿意之極。

  各總兵官洋洋得意,騎在戰馬上四處巡視。其間又有不少舊部中的將官前來請安問好,拍馬奉迎,各人都覺此次屢立功鄖,舊部將士又如此敢戰,頓時覺得實力大增,心中慰貼之極。遇著漢軍將軍薛勇之後,原本依著各人身份,必定是好生奉迎,大拍一通馬屁,雖時得意之余,竟也不過頷著招呼了事。

  好在薛勇久在漢軍之中,對這些權術陰謀並不了然,以為戎裝不便見禮,到也罷了。待將殘局收拾完結,將繳獲的戰馬武器等物歸于一處,還有清兵拋棄的金銀細軟等物,大半都是拿了了來,賠補受損的鎮民百姓。明軍各將見了,當真是心如刀絞,只覺得這漢軍將軍未免過傻,縱是私吞下來,又有誰能知曉?

  唐通亦正隨著各人正嘖嘖贊歎,卻猛然間見到他的舊部中一個中軍牙門將小跑而來,頭盔低斜,胸甲掉落,灰頭土臉不成模樣。正自心中不悅,卻見這將軍跑到自已馬前,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哭叫道:“總鎮大人救命!”

  唐通見他模樣原本便是不悅,此時又見他如此,因大怒道:“你是死了親娘麼,弄出這個鬼模樣來。現下青天白日的,你是撞了什麼邪祟了!”

  那牙將連連碰頭,向他稟報道:“大人,末將昨夜苦戰一夜,不敢居功,卻不曾想漢軍中有軍官要殺害末將,求總鎮大人為末將做主。”

  “人家為什麼要殺你?”

  “回總鎮大人,他說末將縱容部屬殺良冒功。大人,自從上次誅殺了那麼多禍害百姓的兄弟,末將又怎敢如此行事。定是那漢軍軍官見末將昨晚立了戰功,心生嫉妒,是以如此整治末將,總求大人為末將做主才是!”

  唐通心中明白,定是這些軍官犯了舊病,昨夜痛殺清兵之余,不免順手割了幾個百姓的首級,以多冒戰功。料想著深更半夜,無人知曉,卻不知如何被人發覺,要拿他們正法,這才拼命跑了過來,求他救命。他扭頭一看,只見高弟等人面帶微笑,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心中不由得火起,心道:“老子過萬的精兵為你們打了一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能由得你們說殺就殺!”

  他原本極是害怕漢軍軍紀,又見識了漢軍軍威,本來並不敢在軍法上多發一言。此次征戰後突然發覺自已部下竟也是驍勇善戰至此,因思忖漢軍用的著自已,是以頓覺腰杆挺直了許多。

  因連連冷笑,向那牙將道:“你跟了我十幾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秉性!最是老實不過的人,如何敢殺良冒功!不必害怕,待我與他們理論就是。”

  那牙將叩的頭皮發青,聽得自已主將如此說來,當真是喜從天降,立時站將起來,破泣為笑道:“總鎮大人肯發言說項,那漢軍軍官必定買帳,末將的小命是保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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