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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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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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四)
  
  他是開國帝王,不以後世守成之主,此時倡言親征,這幾名心腹大將卻也並不吃驚,只是低頭回道:“臣等必定和衷共濟,好生打好這一仗,使漢王不必親征,就可安享太平。”

  說到此時,天色已是全黑,這海子四周與不遠處的宮室內外都已是四處張燈。張偉說到此時,卻也是倦極了,只是北伐一事干系重大,他卻不能不向各將交待的清楚明白,方才能放心。

  因向不遠處站立警戒的王柱子命道:“來人,就命在海子當中的亭中設宴,我要為幾位將軍壯行!”

  說罷,引領著幾人沿著抄手游廊逶迤而行,在湖北上了竹橋,在海子中繞來繞去的走了一回,方到那中央的涼亭之上。此時天色早就黑透,在這湖中之上,暑氣盡銷,一陣陣涼風吹起,將各人的袍服拍打的啪啪做響,眾人都只覺清涼舒適,愜意之極。

  待侍衛們命仆婦在亭內點燃聚耀燭台,數十支燭光將這湖心亭照的如白晝一般。剛坐了一會,又只見不遠處宮燈閃爍,卻是尚食局下統的司膳司的官女們端著飯桌紛遝而來。

  眾人只聽得一陣陣吱呀吱呀一陣顫響,張目一看,卻是一個個妙齡美貌少女恭恭敬敬齊眉端著放好碗筷酒菜的小小幾桌,雖被眾人看著,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只小心翼翼先將那繪彩幾閣放在張偉面前,又一個個在周全斌等人面前放好,方又侍立在一邊不語。

  張瑞只見這些侍女們一個個眉目如畫,膚若凝脂,走起路來香風撲鼻,一時間大是意動。眼前的酒菜雖然看起來精致可口,聞起來噴香有味,卻又哪里及得這些美人更讓人意動銷魂?

  他四處張望,只覺自已眼前的這個桌前的擺膳宮女最為漂亮,因禁住誘惑,向她不住猛瞧,直盯的那美人面紅赤耳,低頭垂首,眼皮都不敢往上抬半分。

  他自已只覺得甚是有趣,卻忘了此是宮中,這宮女都是漢王近侍,哪里能容他這麼無禮?好在張偉此時餓了,並不在意,便是見了也只以為是趣事一樁。只是他雖如此,做臣子的卻又如何敢放肆大膽?周全斌與張瑞交情甚厚,此時見了著急,忙向他咳了一聲,張瑞茫然抬頭,卻見周全斌向他擠眉弄眼,這才醒悟,老臉一紅,便是要舉筷吃菜。

  雖然只是小小動靜,張偉卻已被驚動,抬頭一看,見張瑞與周全斌面色怪異,張瑞身前侍候的宮女面色漲紅,他心中一動,已是了然于心。

  因向張瑞笑道:“秀色可餐麼?”

  張瑞忙站起身來,低頭認罪道:“臣在漢王面前失儀無禮,臣罪當誅。”

  說罷,又嘻笑道:“這事臣是有不對,不過也怪漢王的宮女生的太過漂亮,這才引的臣失儀了。”

  “棄聖絕智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莊子的話好生無理!慢藏誨盜,冶容誨淫,藏的不好就該偷,長的好看就活該被強奸?什麼道理。張瑞,你自個兒好色,還想推到別人身上不成?你一向就是這個毛病,認罪失了你的面子,是以一定還要饒上一句,把罪責往別人身上推上一推,你就好過了?哼!其心可誅!”

  張瑞原本只是說笑取樂,卻不料張偉沉著臉狠訓了他一番,原本已經坐下,忙不迭又站起身來,低聲道:“臣有罪,請漢王責罰。”

  見周全斌與江文瑨面露不安,也要站起,張偉大笑道:“我又不是怪你好色!你這家伙,有錯就認,然後要改!一個好將軍,必定是一個能承認錯誤的人,若是諱過搶功,欺下瞞上之人,只能逞一時之快,長久必敗!所以你帶兵打仗我最不放心,因你個性太強,氣血太足,到現在也沒有受過什麼挫折,你要記住:驕縱易敗!”

  說到此處,各人才知道張偉的用意,卻是要借著這小事在用兵前敲打一下一向處于順境的張瑞。周全斌與江文瑨都是心計深沉,性格沉穩之人,是以他十分放心,而張瑞身為一軍主將,卻時時有血氣之勇上來就不顧一切的舉動,是以借著這個由頭訓他一通,到是張偉受重調教的好意了。

  張瑞正被他訓的灰頭土臉,卻是一聲也不敢吭,待聽到張偉的那些訓誡教導之辭,句句都是沖著他的毛病誠心指教,哪有半分怪罪他的意思。只覺得鼻頭一酸,向張偉咽梗道:“臣知道自身毛病不小,若不是漢王賞識臣的武勇和忠心,斷然成不了一軍的主將。臣知道自已個性太強,經漢王這麼一教導,臣確是知道錯了……”

  他絮絮叨叨只是說個沒完,張偉忙打斷他道:“成了!我只是說你要小心謹慎,卻不是讓你變成個膽小鬼。你張瑞就是敢打能沖的勇武之將,難不成你要和全斌學?”

  不待他答話,又令道:“來人!將這宮女好生梳妝打扮了,由王妃給些物品銀錢做陪嫁,將她送到張瑞府里去!”

  張瑞嚇了一跳,忙道:“這個,臣……”

  “適才還色咪咪的盯著人瞧,現下又不想要了麼?我知道你的秉性,只要討了去必定不會委屈人家。如何,此時不要,下次可就別想了。”

  描一眼那美貌宮女一眼,張瑞咬一咬牙,叩首道:“臣謝漢王,臣必定以死報效漢王恩德!”

  他這麼一受,不但自已得了實惠,將美人迎至府中,就連周全斌與江文瑨亦是心羨不已,同時向他道:“當真是福兮禍兮,被訓了幾句,就得了這麼個美人回去,你好福氣!”

  張偉亦帶著周江二人取笑了張瑞幾句,待各人笑上一氣,方正容箕坐,向他們道:“說正事吧。”

  揮手命閑雜人等盡數下去,只留著幾個心腹衛士留著侍候,張偉待亭上再無旁人,方開口道:“前番與你們所言,還只是江北明軍這一方的情形。滿人那邊,我已派了施琅出偏師過往遼東,以策萬全。四川那邊,國軒與孔有德駐兵渝州,與張獻忠對峙有年,我已下令,若是明軍大股調往中原,張獻忠必定有所異動,或是他,或是李自成,必定會跑回來搶地盤。所以我讓國軒他們窮攻猛打,張獻忠若無異動也就罷了,稍有動靜,國軒他們就一力猛攻,將張部李部盡數封在玉門關外,讓他們狗咬狗去!”

  說到此處,張偉呷一口茶,目視著江文瑨道:“你來說說看,我的方略有何不妥之處沒有?”

  “不敢。漢王布置並無不妥,只是依文瑨看,卻有分兵自弱的弊病。”

  “喔?”

  江文瑨面色如常,侃侃而言,並不理會張偉等人臉色,只是依著自已所思說道:“以漢軍實力,不論怎打,哪怕以五萬人過江,江邊的明軍也勢難抵擋。不過漢王一面讓咱們渡江,准備在中原與敵決戰,一面又派施總督往攻遼東,挑釁滿虜,一面又要國軒猛攻張獻忠,甚至還要與李自成部接戰,如此這般,不正是分兵四掠,弱已強敵麼?漢軍再強,最好還是集中大兵,調國軒與龍武衛的主力回荊襄,由襄陽相機直入河南,與我們一東一西,夾擊明軍主力,若是這般,漢軍損失必小,到時候無論合擊滿清,還是西去滅張獻忠,李自成,都行有余力矣。臣所思如此,請漢王慎思。”

  張偉滿意的一點頭,笑道:“長峰不愧是我相中的大將之才,一語中的啊!不錯,我現下是多方樹敵,強敵弱已。一下子在幾千里路同時開戰,若不是咱們有船只、直道郵傳通報消息,軍中還養了信鴿,若非如此,連協調通傳軍情都不能夠。如此這般,我豈不是昏聵之極的主帥?”

  江文瑨微咬嘴唇,卻不做聲,只雙手按膝,凝望張偉,等著他的下文。

  卻聽張偉又道:“你說是分兵弱已,其實不然。四川的龍驤和龍武若是攻破成都,直入陝西,下西安,入山西,由榆林、宣府、大同、懷來直攻北方,不比在中原纏戰的好?中原戰事,這兩衛不必插手,你們盡應付的來。國軒他們的任務,就是要相機直入京師!”

  到此時各人方才明白,張偉分三路兵的用意。便一齊躬身道:“漢王廟算如此,臣等歎服。”

  “不必鬧這些虛禮,今兒你們也乏了,克期就要進兵,早些回去安撫士卒,准備軍務去吧。”

  “是,臣等遵命!”

  三人站起身來,向張偉抱拳行了一禮,便待離去。張偉長歎一聲,只覺得渾身酸軟,便待坐輿返回內廷。卻見周全斌突然轉身,向張偉道:“漢王,前兒我在參軍部輪值之時,收到一廂軍衛尉的條陳,其言很是有理,適才卻忘了說起。漢王此時乏了,卻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張偉雖是疲累,卻免不得打疊起精神來,向他微笑道:“全斌,你不要鬧這些,我乏透了,快些說吧。”

  “是。那衛尉說道,漢軍水師強大,不妨由施將軍帶著幾萬軍直入天津,仿當年征伐江南時的舊例,只是此次多帶強兵勁卒,多備攻城器械,明廷雖然有所准備,卻又如何能和咱們的兵相比?若怕過于行險,也該由水師入海州,襲攏明軍身後,前後夾擊,可收奇效也。”

  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張偉笑道:“這人到還有些見地,不過北京雖重,卻不及滿人入關更重要。我不能冒這個險,放任滿人沒有後顧之憂的入關,是以水師的步兵不能動,一定得去遼東。”

  又沉吟道:“至于海州麼,到還可行。參軍部研究北伐戰事時,也曾言及此點,到是我覺得漢軍做戰該當如泰山壓頂,不必行此穿插跳躍的戰術。然則大家都有此見,到是我太固執了。也罷,就命五千兵出海,由海路攻海州,襲擾敵後。那衛尉是誰?記功,賞爵!”

  “那衛尉李岩,聲名才干都很是不錯。可惜只是個廂軍將軍,指揮不了漢軍,如若不然,臣必定要調他到我部下的。”

  張偉霍然而起,負手而立,沉思半響後方道:“廂軍不入漢軍,是因為廂軍多半是舊明軍隊整編,都是將軍的私人部曲,雖經改編卻有妨礙,漢軍內絕不允准將軍私其部卒。這個例子任誰也不能開!至于李岩其人,我也知道其名。你寫信告訴他,要麼只身由廂入漢軍內,仍當衛尉。要麼帶著他部下往安慶方向調動,江北一打起來,他便帶兵過去駐防,有什麼才干,到時候使出來!”

  說罷,命周全斌等人退下,自已亦回內宮歇息不提。

  他將黔省官員奏請繼皇帝位的奏折留中不發,全江南上下果然聞得風聲,誰不要做新朝功臣,誰不願意在漢王前留一個出身地位?是以此事一出,一時間更是沸沸揚揚,大江南北並北京城內都是知道,漢王張偉必定要從臣下所請,在南京繼位為帝了。

  崇禎六年十月初,因一切准備已然就緒,張偉不願為自已稱帝登基一事耽擱北伐。在前兩次推掉群臣擁立的奏表之後,終于在第三次接受勸進,挑選皇道吉日先親祭明太祖陵,遣內閣大臣鄭瑄、袁云峰告祭昊天上帝,諸多表面文章做完之後,于皇極殿燕居,群臣至奉天殿懇求方出,告天,奏樂,內閣大臣奉玉璽表章,皇帝冠冕,穿戴換服完畢之後,群臣山呼萬歲,舞蹈拜伏,鬧騰了幾天,方算完了此事。

  自此之後,張偉宣示改國號為漢,不提靖難之事,只又命人重寫表文,只說百姓苦難,皇帝失德,他張偉要應天景命,解民倒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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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五)
  
  “混帳!如此不知羞恥,竟然敢大白天的在這里坐地吃茶!”

  這茶居的廳堂之內,正有一名頭戴方巾,手執灑金湘妃竹扇,身著繭綢直綴長衫的儒生拼命呼喝大喊,指著一句臉色蒼白的少年破口痛罵。

  那少年亦是身著長衫,只是青布所制,看起來也是破舊不堪,到是頭上的儒生方巾是嶄新的湖綢所制,光滑鮮亮,看起來當真是搶眼的緊。

  雖然被那儒生指著鼻子痛罵,這少年到也並不慌亂,只沉著臉坐在原處,端起茶館內的茶碗喝茶,向著那儒生微微冷笑。

  “這少年到真是大膽,我很喜歡。”

  張偉頭戴瓦楞帽,身著醬色直身,腳蹬皂底官靴,活脫脫一副奸商打扮。身後站立的卻是王柱子等禁宮侍衛,一個個都是筋肉盤結,孔武有力模樣。

  他在宮里呆的膩了,大軍亦已在他和參軍部的提調下陸續過江,與江北明軍有小規模的接觸。初時調兵准備時忙的他分身乏術,再有當日登基為帝時的忙亂累積下來,待到了此時諸事已然准備妥帖,好比拉滿的弓箭射將出去,持弓的人心頭卻是一陣輕松。他雖不能完全放手,但前方戰事正好他之所料,這陣子又是乏透了,悶極了,是以帶了十幾個精明強干的侍衛偷偷溜出宮禁,假扮成這商人模樣,四處閑逛取樂。

  這一行人看起來甚是紮眼,若是在當年張偉未入江南之前,早就有官府中人前來盤查。這幾年來各處都是大行貿易之事,在原本的陪都南京都新設海關,別說各處的大商人,就是金發藍眼的洋夷城中也是多出不少。百姓們看的多了,卻也沒有了當初的新鮮勁兒,再沒有人大驚小怪。

  先是在雞鳴寺一帶的廟會里四處閑逛,品嘗一些江南小食,又在棲霞山之西的甘家巷附近觀賞六朝石雕,逛的乏了,便在這漢西門前附近的小茶坊里歇腳喝茶。看著來往客商人群,看著茶館外的生意人操著各處口音鄉談吆喝買賣,張偉正自感慨,卻猛然間聽到那書生斥罵責怪,便扭轉頭來,一心一意看起那邊的情形。

  那書生原本不過虛言責罵,誰料聲息一起,茶館內外便奔進一些閑人指點旁觀,他卻不過面子,正在為難,卻突見兩個儒生在門外路過,忙叫道:“孫年兄,王年兄,二位年兄快些進來!”

  那兩人都是穿著玄色直綴,頭戴方巾,因聽到他呼喊,便立時奔將進來,三人做禮之後,那先在茶館內發難的儒生便向後入內的兩人怒道:“你們看,這個賤民小烏龜也敢頭戴方巾,在這里坐地吃茶!”

  那兩個儒生一見之下,也是氣怒非常。原本那書生一個人時還不敢動手,這兩人一來,三人膽壯,激怒之下立時都沖上前去,一把將那少年提起,其中一名略胖的儒生“呸”一聲在那少年臉上啐了一口濃痰,喝罵道:“混賬行子,你不過是個花船上的小烏龜,居然也敢穿戴方巾!”

  那少年臉上怯色一閃而過,卻又亢聲道:“我這不是方巾,是國士巾!瞎了你們的狗眼,少爺原不想和你們計較,卻越發上頭上臉了!”

  幾名儒生聞言一驚,急忙退了幾步,仔細一瞧,卻發現那頭巾雖然和儒生頭巾制式大略相同,卻都是用赭黃絲帶,上繡“漢”之小字。眾人拿眼瞅了,果真是國士巾。

  這國士雖是民爵中最末一等,卻可與縣令分庭抗禮,朝廷也有年例賞賜,很是尊榮。又有吏部造冊呈案,偽造者死罪,是以這少年絕不敢以戴假的國士方巾。

  雖然看的真切,那開初尋釁的儒生扭頭想了一回,卻又道:“憑什麼,你也不能戴這頭巾!你一個花船行院里長大的小烏龜子,你也佩戴這頭巾!”

  說畢,立時將那少年的頭巾拽將下來,又在他臉上劈啪打了幾下,其余兩個儒生上前相幫,一時間拳打腳踢,不一會功夫就把那少年打的鼻青臉腫。

  張偉原以為眾人必然會上前相勸拉架,卻見茶館內外站滿的閑人一個個都是面帶笑容,甚至有幾個閑漢大聲叫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活該被死!”

  將手一招,把茶館老板叫來,張偉故意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話問道:“這老板,人家明明戴的是國士巾,這幾人怎麼還敢打人?漢王……喔不,今上早有命令,國士雖是民爵中最低一等,不過不論行業,都是有功于國家的民人才有機會授爵。這少年小小年紀就有爵位,想必是家中非富即貴,難道這些人不怕人家家中來尋仇麼?”

  那老板五十余歲年紀,身材早已發福,胖乎乎的臉上一直掛著和善的笑容,只是聽到張偉問話,扭頭往那少年一看,卻不自禁斂了笑容,用鄙夷的眼神盯了那少年一眼,方向張偉答道:“這位爺,我勸您少管閑事。出門在外的……”

  被王柱子的眼神一瞪,那老板猛打了一個機靈,忙又在臉上堆起笑容,一哈腰笑道:“當然,象爺這樣家大業大,手頭闊綽的自然是百無禁忌的。”

  張偉伸手在懷中掏出一錠五兩的足紋銀錠,向那老板笑道:“老板拿過去,換些新的桌椅板凳來,客人們做了也舒服。”

  那老板兩只眼睛笑的咪將起來,急忙將那銀子收了,又左顧右盼一番,方向張偉道:“這小子自幼就在這左近長大,他家原是賤民戶籍,永樂爺年間就有旨意,這些賤民們只能操樂戶、船民、糞夫等賤業。這小子姓方,他一家子都在秦准河上討生活,他爺就是個大茶壺!”

  他嘖嘖有聲,順手操起抹布在張偉桌上殷勤的抹上幾把,又以極親近的語氣向張偉道:“這些賤民都是操持了幾百年賤業,一個個都壞到骨子里。也不知道漢王……”

  他輕輕打了自已一個嘴巴,又道:“也不知道今上為什麼會賜給這種賤戶國士的爵位。反正不管如何,四鄰街坊都不肯尊他敬他,看他戴著這頭巾就越發的想揍他!今兒正好被這幾位秀才遇上,打了一頓,只怕還好些。”

  張偉微微冷笑,不再多問,揮手令他退下。正欲說話,卻突見門外一陣嘈雜,只見一巡城禦史引領著一陣靖安軍士排開眾人入到店來。張偉心中一動,不再說話,只看他如何行事。

  那禦史皺著眉頭在茶館內尋一乾淨座位坐下,召來那幾個儒生與少年一一問話,雖見那少年被打遍體是傷,卻是不聞不問,只聽那幾名儒生說完,又召來茶館內外的閑人問了話,便先向那幾個儒生訓道:“你們好生大膽,國士乃是今上授予的民爵,爾等居然也敢毆打。”

  見那幾個儒生面色慘白,顯是嚇的不輕,那禦史又道:“估念爾等乃是誤擊,並非有意為之。回去知會你們的老師領訓,並不得輕易上街浪游,若再敢如此,本官絕不饒你!”

  說罷起身,輕拂袍袖,斥道:“去吧!”

  那幾個儒生心中大喜,忙施了一禮,恭聲道:“學生們知錯,多謝年長兄的教誨,再也不敢如此。”

  “不必多說,快些回去。”

  待那幾人迅即離去,那禦史又向那少年道:“既然是朝廷的國士,做事也需有個尊卑體統,如何弄成這個模樣?本官會知會禦史台的各位都老爺,好生議一下你的爵位資曆是否得當。”

  也不等那少年解釋,便起身拂袖而去。眾人見沒有熱鬧再看,便也紛紛散去,只留下幾個閑漢,兀自指著那少年發笑。

  見那少年憤然起身,略整衣衫昂首而出,張偉站起身來,忙追上前去,在那少年肩上一拍,笑道:“這位國士,且請留步。”

  “你也要來打我麼?或者,想取笑我?”

  見他兩眼瞪的血紅,鼻子仍在流血不止,張偉黯然一歎,向他道:“你莫要慌,我是過來問你,你的祖先,可是當年靖難一役死難忠臣之後?”

  又命身後的王柱子取來草紙,遞與那少年擦了身上血漬,見他兀自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已,張偉向他點頭道:“你不需亂猜,我不是商人,不過我的身份也不會說與你知道。你小小年紀,性格到是堅強的緊,我很喜歡。不過,過猶不及,適才你要是討個饒,何至于被打成這個模樣?”

  “呸!向他們討饒?”

  他適才被打成極重,吐出的口水還帶有血絲。張偉不禁憐道:“好孩子,對得起你的祖先。”

  他此語一出,那少年眼中已是含有淚珠,只是強忍著不讓它掉落下來,因向張偉鄭重答道:“先祖建文朝陳迪,因靖難一役死難。家中六子皆死,止有幼子止六歲,幸得死難,卻被加入賤籍,終後輩不得為正業,受盡世人白眼欺凌。”

  “那你如何又成為國士?”

  “我父親原是花船上的管事,漢軍當日南下,先父便道:既然是以靖難之事,不論真假,想必是要為祖先們平反翻案,無論如何,要助大軍一臂之力。是以漢軍攻城之日,父親不顧安危,于夜里跑到城門處引領大軍。我家世居漢西門外,對城內街道情形知之甚詳,那夜巷戰,父親立功不小。後來不幸被明軍一箭射死,功勞卻是被漢軍記將下來。去年授爵,便授給了我國士之爵。”

  張偉聽的慘然,已是知道就里。這陳姓少年原本是賤籍之家,平日里想必受人欺凌,地位甚是低下。因父親拼死得了爵位,得脫苦難,是以他一心想鄣顯其父功勞,穿著這國士袍服穿街過市,卻不料被人看的忌恨,致有今日之苦。

  也不多說,只掏出懷中一枚小小對牌,向他道:“我在宮中認識些人,你性格堅韌不屈,今上最喜歡你這樣的。宮中現下正招侍衛,我看你雖不習武,身子卻還壯實,你拿著對牌去宮中應試,若有一線之明得中,卻不是光宗耀祖?”

  一邊說,一邊將對牌遞將給他,卻不料被他一手打落,又聽那少年恨道:“我不要,我也不會為今上效力!”

  “這是為何?”

  “當年說是靖難,也追封了方大夫和我家先祖,卻不肯赦免南京十幾萬賤民戶籍,再有全江南各城之中,哪一城沒有賤民?今上不管不顧,靖的是什麼難!這也罷了,前一陣子說是減免田賦,我雖是國士,朝廷補帖很是有限,家中人口眾多,一家子在城外租了十幾畝地,原本是想好好辛苦一場,足夠吃用。將來再憑著我的俸祿買幾畝地,從此在城外安居,不必進城見人的臉色。誰料今上朝令夕改,又收回前命,那田主原本並不甘願如此租地,前命一收,就立時將我家土地收了回去。現下我每天以國士的身份又重操賤業,被人輕視!”

  說到此處,他心中苦情再難止住,仰天長歎一聲,大叫道:“父親,你死的冤!身居高位的人,哪有一個說話算話,又有哪一人是真心體釁百姓的?”

  張偉被他說的面色發白,心中當真是難過之極。過了半響,方低下身子撿起那對牌,向那少年低聲道:“你不必生氣。據我所知,今上這幾日便會有恩旨下來,赦免所有賤戶,全數脫籍為民!至于爵位只是為了恩顯為國效力之人,想指著養家卻也是難,國家財政多有用途,需怪不得今上。你還是去考侍衛,侍衛俸祿極高,夠你養家糊口了。”

  說罷,將對牌強塞入他手,自已仰天一歎,大步而行,再也不敢回頭去看那少年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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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六)
  
  張偉興興頭頭出宮消閑,卻惹的一肚皮的怒氣回來。見他大步在前悶頭而行,王柱子等人知他心緒不佳,各人都是不敢怠慢,均板著臉尾隨其後。各人由神武門逶迤而入,過坤甯宮而不入,直到乾清宮大殿之內,張偉方停住腳步。

  “傳內閣大臣、禦史台輪值禦史、刑部輪值法官、都察院輪值推官,應天府尹、應天靖安提刑司入見!”

  見王柱子面露難色,張偉斥道:“怎地?”

  “官家,此時已快到下錢糧的時候……”

  張偉大怒,原本坐于禦座之上,此時怒而起身,逼視著王柱子道:“是我做主,還是這宮規做主?”

  王柱子急忙應道:“自然是陛下您做主。”

  說罷,轉身急出殿外,至奉天門傳令去也。張偉頹然坐下,心中激蕩,只覺得各種想法按上去又冒出來,當真是紛亂繁蕪之極,一時間竟不知道如此是好。

  悶坐了一回,殿外尚有余光,殿內卻已是烏黑一片,沒有得他的命令,在乾清宮侍候的宮女們並不敢上前點燃蠟燭,是以在吳遂仲等人聽命趕來之後,卻只得在一片昏黑中向張偉跪下行了禮。待聽到張偉命各人起身的命令,各人都借著起身窺探張偉神色,只都是張大了眼,只是一片漆黑中卻又怎能看清?

  只聽得張偉在禦座上令道:“召爾等來,卻是為羽林將軍王柱子上書言事,懇請廢除賤籍,充准賤戶科考的奏折。”

  此事雖也是重大政務,卻非急務。此語一出,殿內原本不知出了何事,甚至猜度北伐戰事或有失利的大臣們盡皆愕然。

  吳遂仲略一思忖,便笑道:“陛下之意如何?”

  “現下是在問你!”

  內廷召對之時,吳遂仲身為文官之首,有時候先問一下張偉的看法和意見也是常有的事。此時卻被他冷冰冰頂將回來,吳遂仲不禁一呆,忙一躬身,答道:“是,臣失言。”

  又低頭想了一回,方道:“陛下,這賤戶原是太祖盡收北元功臣降戶,充入教坊司等處充做賤奴,其後又是靖難之後,成祖盡收建文遺臣以充賤業。兩百余年過來,整個南直隸,乃至廣州都有此類人在。此類人不得科考,不准為官,以下流賤業為生,雖當年都是貴人忠臣後裔,然則到了今時此日,統天下的百姓都是瞧不起他們。陛下若開恩赦免賤籍,只怕天下騷然。臣以為,此事可徐徐圖之,慢慢改變人心,爾後方可允准賤戶科考,一視同仁。”

  說畢,躬身退後,只等張偉發話。卻聽得張偉又問道:“卿等之意若何?”

  “臣等皆是贊同首輔的意思,此事不可急迫而行,弄的天下讀書人為之騷然,卻又何必?”

  “陛下改的了戶籍,卻一時扭不轉人心。只需恩旨免除禁錮,爾後幾代之後,原本操持賤業的都成了清白人家,那才候才可以允准科考。明朝舊例,某家有一人為戲子,其家所有上下人等概不允准科考,比及三代之後,方可參加。這便是例,請陛下慎思。”

  “王將軍其意雖美,卻是一介武夫,不解民情。且陛下早有成規,武人不得干政,請陛下駁回其議,嚴加申飭。以杜武人干政之弊!”

  張偉雖看不真切,卻也知道此時說話的乃是刑部尚書張慎言,因冷笑一聲,答道:“王某雖是武人,卻又有宮廷近侍的身份,並不是漢軍的將軍,司徒太過敏感了。”

  眾人都知道那王柱子大字並不識幾個,哪能上什麼奏折給他?今日之事,想必是張偉自已的意思。只是在殿上召對的多半是大儒文士,一時間讓操持了幾百年下九流職業的賤民可以參加科考,公然奔行于國家掄才大典的科場之內,這是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廷斌兄,你如何看?”

  自張偉稱帝後,唯一還能與他互稱表字,言笑不忌的只有何斌、陳永華等寥寥數人。何斌感其厚意,操持起戶部之事來卻又是更辛苦了幾分。這陣子大軍過江,種種後勤補給銀錢劃撥大半都落在他肩上。此時累的兩眼發黑,渾身疲敝,聽得張偉問話,他便有氣無力答道:“這事情我不懂,既然陛下問了,那麼依我看來,佛法云眾生平等;孔夫子當年也曾云有教無類。諸位大臣和我不同,我是個商人,不是孔門弟子,未知各位對孔聖的話如何注解?”

  雖看見各人的神色,料來是有些尷尬,何斌又懶洋洋道:“各位先生說人心難以短期內扭轉,我看是各位自已就先是很不舒服吧。陛下都不計較門弟出身,偏此時各位到是顧慮甚多。這殿上的諸位,哪一位是高門士族出身?不都是寒門子弟麼!若是魏晉時,只怕別說做到中央部閣重臣,就是尋常的小官兒,各位也是休想。何某言盡于此,請各位大人慎思之!”

  張偉卻是想不到何斌竟能說出如此條理分明,還夾雜著聖人語錄的奏對來。因大喜道:“這話說的近乎情理。廷斌兄,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呀!”

  正喜悅間,卻有一近侍奔到張偉禦座之前,向他低頭說了幾句。張偉立時喝道:“來人,掌燈!將他帶上來!”

  他一聲令下,早有准備的宮女們依次上來,穿花蝴蝶般的在殿內穿梭奔走,一盞茶功夫不到,這大殿內所有的宮燈都被點燃,一時間燭火通明,明亮如白晝。

  眾閣臣和受召而來的都察院及靖安司的官員們這才看清張偉神色,只見他神色安然,倚靠與禦座之上,目光卻不是看著眾人,而是若有所思望向殿外。各人正納悶間,卻見張偉嘴上露出一絲笑容,向著大殿門前一努嘴,笑道:“現下過來的這一位官員,卻正是我的好大臣,禦史台和南京府尹選的好禦史。”

  各人扭頭去看,卻見那禦史被一隊如狼似虎的大殿侍衛捆住臂膀,官帽歪了,領口撕裂,就這麼狠狽之極的被押上殿來。此人神色惶急,胸口還有些酒漬菜汁之類汙垢之物,顯是在飲宴之時被逮了過來。看他的神色模樣,哪有半分張偉所言的:“好大臣”風范?

  正納悶間,卻聽得張偉獰笑一聲,向那官兒道:“燈紅酒綠之時,鶯歌燕舞之際,卻突然被捆至此處,心中是何感想?”

  那人卻也強項,向張偉亢聲道:“陛下非禮待臣,臣不服!”

  “你不服?!來人,把他在那茶館的所為說給諸位大臣聽聽!”

  早有一巧笑侍衛奔上前來,將張偉帶同各侍衛在漢西門內茶館的見聞口說指劃,向殿內諸大臣一一道來,他到是嘴巧,將一樁小事說的異彩粉呈,高潮迭死。只聽得眾人時而一驚,時而大怒,張偉看到眾人臉色隨那侍衛譬說而陰晴不定,一時間忍將不住,只欲笑出聲來。

  “啟奏陛下,臣處置是有些慈軟。然事出有因,那幾人乃是誤擊,臣命他們到學校接受師長訓誨,也覺得盡夠了。”

  “還敢強辯!國家早有明言,敢辱及民爵及軍爵者,主犯死罪,眾者皆流,其家產籍沒。有敢包庇放縱者,與主犯同罪。”

  見那官員臉色蒼白,還要辯解,張偉不由他再說出話來,立時喝道:“法官何在?此人罪不容赦,立時拉至刑部刑場絞死,由爾監刑!絞死之後,其家產籍沒入官,家人盡數流放呂宋,即刻起行!”

  他此番處置又急又重,當真是暴風驟雨一般,令所有大臣倉猝間並不能上前解救說項,只眼睜睜看著那刑部法官帶著人押著那官員下殿去了。

  鄭瑄聽得那人不住呼喊求饒,口中喊著鄭老師救命云云,想來是自已為學道時取中的門生。只是張偉最忌科場取士,學官升座大收取中的學子為門生私淑弟子一事,自入江南以來,早行廢除,所有取中學生一律依宋制為天子門生。此時那人這麼喊將出來,他若上前求情,便是無私也有私,至公也無公。他又從未見過張偉如此發作臣下,自入南京以來,張偉凡事以寬仁為主,甚少殺人,便是閹黨貪官,也不過抄家發配,此時他滿臉殺氣,仿似誰出來說話便要將那人一並處置,如此重壓之下,他便是心中如何難過,卻也是再也不敢出來說話了。

  這殿內除了何斌之外,其余各文臣也都是從未見張偉如此手段,一時間都是嚇的傻了。只何斌見那人被拖死狗般拖將下去,卻是噗嗤一笑,笑謂眾人道:“陛下與我初入台灣時,一夜曾殺千人,咱們也未曾皺過一下眉頭。殺這麼一個小人,如殺雞耳。”

  張偉聽得此言,亦笑道:“當日之事與此時不同。我這會子殺他,還是讓刑部執行,依的是國家法度,並沒有非刑殺人。”

  又令道:“今日動手的三名儒生,一律處絞,家產籍沒,全家發配呂宋。茶館老板並一眾閑人盡數捕拿,一律發配!賤戶之稱,至今日起廢止。著靖安提刑司及巡城禦史四處查訪,再有敢言賤戶者,一律發配!”

  見各位重臣都是臉色灰敗,卻都並不敢再勸。張偉滿意的一笑,咬一咬嘴唇,又向各人道:“我原說是以寬仁為政,待諸臣百姓如撫吾赤子。誰料一味寬大卻是不成,一個個都以我殺不得人麼?自然,我斷乎不會以非刑殺人,國家設刑,原本就是要處置敢于蔑法之人,犯了我的法,我絕不饒!”

  說罷,轉身由著殿內側門而出,只留下眾內閣大臣面面相覷。直過了半響,方由吳遂仲先道:“陛下行雷霆手段,斷然處置奸佞,吾等身為大臣,理應鼓舞歡呼才是。”

  說罷,就地跪下,對著空蕩蕩的禦座行禮如儀,由他領頭,其余眾臣自然不敢怠慢,隨他一起跪下行禮謝恩,禮畢之後,方才魚貫而出。至于黃尊素與張慎言等儒臣心中是否贊同張偉適才處斷,又是否會暗中有甚舉動,卻也是誰也不知了。

  經此一事之後,廢止賤籍一事再也無人敢出來饒舌。那幾個書生只是毆打了國士,卻被判絞,流放,此事由官府報紙登出行刊江南各省之後,原本對民爵漠不在意,甚至覺得滑稽可笑的各級官府再也不敢敷衍了事。由各行各業充斥其中,而並非是由儒林中人獨大的國士等民爵終于開始顯山露水,在南方十省中地位鄣顯。

  崇禎六年,漢始元年十月,漢軍渡江之後,屢破名城。海州一鼓而下,原駐防的只是一名參將,領著三四千疲兵,漢軍不過艦炮略放幾炮,內地明軍甚少見識火器之威,大驚之下立時潰不成軍,四散而逃。後方為漢軍襲攏,渡江而來的大股漢軍火器犀利,衣甲精良,卻教那些明軍如何抵敵的住?在揚州略做抵抗,明軍主力迅即後撤,到教一心想對明軍圍而殲之的周全斌頗是郁悶。張瑞原本要領著飛騎全師追擊明軍,卻也因並未有大戰惡戰,明軍主力未遭重創,與周全斌會議之後,又請示張偉知道,決意由揚州北上,與海州漢軍會師,在准安徐州等地會殲明軍。

  江文瑨卻是由安慶揮師北上,一戰而下合肥,瀘州等處,兵鋒直指鳳陽。因鳳陽有明廷總督,監軍太監,還有大股的京營士兵,明廷又以鳳陽是皇陵所在,曾是明朝中都,無論地勢與名氣都勢力不會棄而不守。是以他決意暫停急進,由著前部軍危脅鳳陽左近,逼的明朝添兵于此,要如海綿吸水般將附近的明軍吸引至此,然後可一戰聚殲。

  旬月之間,江北明軍全線潰退,並不能抵住漢軍兵鋒。當是此時,無論是張偉,還是遠在北京的崇禎,都將眼光投向西北,在明朝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也只有洪承疇、袁崇煥等人指揮的陝西邊軍與關甯鐵騎,才能與漢軍稍做敵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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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七)
  
  殿角處放置的金自鳴當當響了十一下,張偉抬眼一看,不自禁伸一個懶腰,向身邊侍立的乾清宮侍櫛女官迅速走上前去,趁著他雙手和前身離開禦案,急忙給他換上新茶,又遞上毛巾擦臉。

  “承旨何在?”

  承旨女官共四人,正四品,專司為張偉傳遞指令之用。聽得他吩咐,立時有一承旨女官上前,應道:“臣在。”

  她聲音晴朗干脆,張偉聽的一征,仔細瞧她一眼,便問道:“是皇後派你過來的?到是頭一回見你。叫甚名字,出身何處?”

  “官家,臣原本是內史館侍詔,專司為官家潤飾起草詔旨。皇後說官家這里的承旨尚少一人,其余姐妹支應不來,是以派了臣下過來。臣名司馬矢如,父秀才,自幼讀《列女傳》及《女四書》,因家境貧寒,官家招女官時便報名進來。”

  她滿嘴的“官家”“臣”,到教張偉聽的發笑。舊明規制,太監和宮女稱皇帝為皇爺,稱太子為小爺,太監宮女都自稱奴婢。張偉都嫌其難聽,又想起自已來時的年代政府都被稱為“公家”,是以仿宋制,命內廷稱自已為官家,女官們都稱臣。現下除了內史館挑選的都是自幼讀書識字的官女外,其余的女官雖言是官,但大多不過是侍候起居飲食,多半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舊式女子。此時讓全宮上下都依女官體制,自稱為臣,也是為了培養這些女人為官的自覺。

  聽她回答的干脆利落,言行舉止落落大方,雖是姿色平常,卻也不卑不亢,不似尋常宮女,聽得張偉問話就膽戰心驚,不能自已。

  “甚好,你對答的很好。現下你過去東二所傳旨,命值班的侍詔將這兩道旨意潤飾擬好,明早便交給內閣值臣明發。”

  “諭內閣:內閣協理大臣、戶部尚書、署理海關稅賦尚書何斌公忠體國,辦事勤謹甚得朕心,著加授太傅,欽此。”

  她雖心里吃了一驚,卻並不敢多話,又低頭看另一張:“諭令:內閣諸臣不必親領部務,著各大臣舉薦推舉大臣推任。欽此。”

  見司馬矢如低頭疾步而出,將那兩道詔諭拿著匆匆而出。張偉滿意一笑,又低頭看幾案上的軍報。

  周全斌與張瑞一直沒有與明軍主力接戰,明軍雖然每戰必潰,然則其主力並未大損,江北的司聞曹探馬又有消息,道是崇禎皇帝聽聞張偉稱帝北伐,一則大怒至吐血,二則拼力調集北方兵馬南下,准備在中原地區與漢軍決一死戰。此時的山海關總兵已由二十出頭的吳三桂暫為署理,其余吳襄在甯綿一戰中被清兵俘獲,被迫與祖大壽一齊投降。若不是山海關的關甯兵精銳都是吳氏家兵,只忠于吳氏家族,二十來歲的吳三桂絕無可能接任總兵一職。此時崇禎皇帝輸紅了眼,一時間竟顧不得滿人時時刻刻想著入關一事,竟下詔命吳三桂止留部分老弱兵丁守關,其主力三萬精騎並十余萬口男女百姓全數入關,在畿輔一帶安置。

  消息來源到此時卻被紛亂的戰火打斷,京師戒嚴,南北交通斷絕,走私商人們可以不在乎被明軍當成間諜的危險,卻不能無視頭頂漢軍射出來的炮彈。再加之戰事一起,四處都是敗退的明軍潰兵。這些潰兵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當真是比土匪強盜更危險幾分,是以自戰事一起,南北交通逐漸斷絕,便是京津海路亦是不通,江北明軍如何,竟是漸漸失卻聯系。

  張偉研判著眼前的這一張張軍報,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卻只是說不出所以然來。依著崇禎的性子,斷然不會允准這十余萬明軍不戰自退,做保存實力之舉。松綿之戰,若是緩緩進兵,縱是不能得勝,也不會慘敗;明軍解救開封之圍,也是崇禎拼命督戰,致有朱仙鎮之敗。朝廷言官亦是對前方戰事指手劃腳,不依不饒。什麼勞師費餉,畏敵不戰,種種大帽子扣將上去,皇帝也是動輒對督師大臣以免官、下獄、殺頭來危脅,又有哪一個督師大臣敢冒天下之大不諱,不住的丟棄國土,畏戰不前?

  心中猜度不已,卻只是不得要領。因提筆寫道:“覽畢知悉,今雖明軍主力盡退,以不敢戰,然則其主力未損,爾等不可輕師冒進,遇敵不可浪戰,總歸待江文瑨攻拔鳳陽,與爾等會師一處,其後三人合師,再言其它。”

  寫畢,放下毛筆。輕籲口氣,這才覺得滿身輕松,起身步下禦座,向著侍立在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笑道:“上飯來。”

  那司騰女官微微一躬,輕聲拍了幾下,見殿外有人探頭探腦,便輕聲道:“官家傳膳。”

  一隊隊司膳司下轄的宮女們先入大殿,將長桌擺好,然後手捧食盒,提至桌旁,然後方端出一份份由銀碗裝置的菜肴,將菜邊放置的銀牌一一取出,再以乾淨銀針一個個試探完畢,方才由白沉香向張偉稟報道:“請官家用膳。”

  張偉用眼一掃,卻見林林總總的各式菜肴擺滿一桌,因沉了臉道:“何必如此奢靡?”

  “此是依尚食局所新制的禦膳食單而做,臣等並無逾制。”

  “罷了。著尚食局重訂食譜,總以清淡補身為要,不必如此奢靡浪費。”

  口中雖如此說,卻也著實被眼前的各式精致宮廷菜吸住眼球,忍不住一直打量,卻有大半的菜見所未見,更別說叫出名字來了。

  白沉香見他如鄉下土佬兒般左顧右盼,扭捏不肯下筷子,知他並不認識。便輕笑一聲,向他道:“官家,這些膳食都是尚食局千辛萬苦自北京和南京禦膳房的存檔中尋了來,又特意尋了不少北京禦膳房的大廚前來,這才是正經的禦膳。以前做的,都是敷衍那些南京留守太監們的,哪能和這比呢!”

  說罷,又指著一盞盞銀盤道:“蘋果豬肉一品、糯米鴨子一品、萬年青燉肉一品、燕窩雞絲一品、春筍糟雞一品、鴨子火熏餡煎黏團一品、燕窩火熏汆鴨子熱鍋一品、肥雞雞冠肉一品、羊肉絲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銀碟小菜四品……”

  她正說的口舌生津,心內極是自豪,眼前這些膳食雖不是她親手制成,卻也是司膳司的功勞。卻聽得張偉沉聲道:“制禦膳菜譜一事,除了尚食局的意思,還有誰插手其中?”

  “回官家,尚食局原本不得吩咐,到並沒有想到這一層。到是前些日子查肅外朝與內廷時,黃相爺和鄭相爺,還有幾位尚書侍郎大人,都說官家的食譜太過簡陋,沒有天家尊嚴風范,需好生制定,以為萬年垂范才是。”

  張偉冷笑一聲,命道:“將這些全撤下去,賞給隨值的女官們用了。只給我留幾樣小菜下飯就是。”

  見她還要說話,又道:“此事經我吩咐,不要再爭。食譜菜單一事,你去請示皇後,例如從前為好。”

  他雖也欲遍嘗美食,卻是強自按捺下心中欲望。冷眼看著這些宮女又將膳食撤下,心中冷笑,想道:“若說是惡意,到也未必見得。左右不過是想討我的好罷了。不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怪道古人帝王很難慎始慎終,因為拍馬奉迎之人,當真是無孔不入,無所不在。即便是心腹大臣,倚為腹心,也無不想在小節上奉迎事上,以博上寵。即便是數百年後,又能好到哪去?”

  張偉在心中嗟歎一番,自回坤甯宮柳如是處歇息去了。那批示乃是軍務,卻是連夜送將出去,由專使送往周全斌及張瑞軍中。

  此時兩人卻已是合兵一處,共同屯兵准安城內。准安乃是蘇北的名城大鎮,明清之際的漕運樞鈕中心。此時黃河尚未改道由山東出海,而是直入准北,奪准入海。是以這准安一地雖然地處平原,卻是溝渠縱橫,水患不斷,饒是土地肥沃,人民勤勞,遇著大水,卻是連溫飽也難。

  接著張偉手書之後,周張二人立時在原准安知府衙門內聚集眾將,將張偉手書給校尉以上軍官傳閱完畢,方差人拿回存檔放妥。

  張瑞與周全斌對坐于廳內東西兩側的梨木太師椅上,見各人都看了手諭之後,便皺眉道:“此次明軍打的很是狡猾,咱們渡江之時,原以為明軍必定抵死相抗,誰料在江邊的盡是些鄉勇防守,明軍大隊望風而逃,根本不與咱們接戰。若是放手讓咱們猛攻,只怕這會子都能打到濟南了。”

  “沒錯,現下准安周邊的沭陽、宿遷、東海各縣都在咱們掌控之下,與海州漢軍已連成一片,明軍主力一路退縮至徐州、兗州;一路往援河南,往援駐守開封。咱們只需直入山東,擊潰山東明軍,爾後與江將軍的神武衛軍合擊河南,中原一戰而定天下。何必在此等候江將軍攻克鳳陽,然後大軍直往開封?”

  張瑞側目一看,卻見是新調入不久的飛騎衛尉沈金戎,見他一臉桀驁不馴,顯是對自已甚至是張偉的布置都甚是不滿,因喝道:“上官們議事,哪有你插嘴的份?來人,叉出去!”

  府衙正堂外卻有的是侍候的親兵,聽得主官吩咐,立時暴諾一聲,便待進來拿人。那沈金戎冷笑一聲,起身便行,竟不待親兵們來動手。

  張瑞頹然一歎,捧起茶碗來猛喝了一口,氣道:“他奶奶的,再這麼熬下去,軍心都不穩了。傳令下去,沈某擾亂節堂,罰俸一月。”

  他雖是被這沈金戎氣的無奈何,大罵他狂悖無禮,卻也是知此人心中有些計較,並非無能之輩,是以怒氣雖盛,也只是罰俸了事。

  周全斌卻是不動聲色,只淡然一笑,立即岔開話題道:“卻不知道文瑨那邊如何。咱們到不如派一支輕騎過去,與文瑨形成包抄之勢,以防著城內明軍不戰而逃,如何?”

  “文瑨也曾有此意,到是陛下說鳳陽乃是明朝中都,皇陵所在,明軍敢棄揚州等處,卻斷然不敢不戰而棄鳳陽。”

  “雖是如此,還是派一支兵將過去,以策萬全的好。”

  張瑞見他堅持,自已卻也覺得如此甚是穩當,因笑道:“如此,便依你就是。你軍中並無多少騎兵,這支兵派少了無用,還是由我軍中派人過去便是。”

  昂首令道:“將沈金戎帶回來!”

  那沈金戎雖被他下令攆將出去,然則軍議未完,他卻也不敢擅離。此時聽得傳喚,便急忙入內,叉手向兩位大將軍行了禮,然後便低頭不語。

  張瑞先向他斥道:“小子無禮,竟然敢在軍議場所胡鬧。若是當年在台灣時,只怕你屁股都被打的稀爛。”

  見他雖低頭不語,卻仍是一臉不服氣模樣,張瑞便又訓道:“你只看了幾本兵書,便謂天下無人?只看得眼前明軍好打,卻不知螳螂補蟬,黃雀在後的道理麼?打仗打迷了心,就只知猛打猛沖,這樣下去,左右不過是個黑旋風李逵罷了!”

  這話卻正是張偉在他臨行前交待時所言,周全斌在一旁聽的真切,見他此時卻拿這些話來訓斥部下,立時掩不住笑意,忙端起茶碗遮住了臉,這才罷了。

  沈金戎初時還不服氣,待聽到後來,心中卻有一絲明悟。他也是極聰明自負之人,雖然是因其位卑職低,沒有什麼全局眼光,此時被張瑞一點,到也恍惚間有些明白。

  張瑞見他神色,到也頗覺滿意,此時此地卻也不便多說,只令道:“你既然想戰,那麼就由你帶五千精騎,往鳳陽方向迂回哨探,遇著小股明軍,可自行接戰,不必稟報請示。與江將軍接頭之後,一切聽他指揮行事!”

  沈金戎聽得有仗可打,立時忘了適才日小委屈,忙屈膝一禮,抱拳道:“末將遵令,定不負大將軍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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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八)
  
  自節堂出來,已是傍晚時分。沈金戎回到本部駐地,傳令屬下諸校尉、都尉來見。日前剛下過大雨,眾將自各處趕來,牛皮軍靴上沾滿泥巴,就在他的大帳外寒暄問候,讓各自的親兵拿著短刀削去厚泥,又使勁在帳外的草墊上擦上幾下,略乾淨些,便各自報名請見。

  沈金戎卻是豪門世族出身,最愛乾淨,此時見自已原本整潔干躁的大帳內盡是這些粗人丘八甩的爛泥,心中不悅,卻只得向他們笑罵道:“甩什麼甩,一會子出去還不是一樣!”

  各人聽他斥罵,便不敢再亂走亂動,只亂紛紛笑道:“大人一向整潔慣了,屬下們滿腳的泥,很是不恭。”

  “不必如此。到是大家議一議,我們該當如何行事?”

  他歪斜著身子,往幾案前傾,目光炯炯看向諸人,沉聲道:“大將軍命我將五千精騎,往鳳陽一地邀戰截擊。大將軍以重任壓在我的肩上,這自然是信我的過,這才下如此命令。諸君都是我的心腹,此次或勝或敗,或榮或辱,都在諸君身上。”

  “衛尉大人待咱們一向不薄,咱們敢不效命?依屬下之見,今夜好生歇息,明早五更起身,直奔鳳陽。那明軍坐困城中,咱們雖從後方插入,卻也無妨。沿途收拾小股明軍,為江大將軍游走掠陣,待兩軍會合,衛尉大人的功勞便是頭一份!”

  “正是此理,請大人放心!”

  沈金戎正聽的滿意,嘴角微微帶笑,卻一眼望到有一都尉默然不語,並不肯上來做忠勇效力狀,因向他問道:“李侔,你說說看!”

  李侔躬身行了一禮,抱拳道:“回衛尉大人,屬下位卑職輕,此處都是屬下的長官,哪有屬下說話的份。大人的安排,屬下只管聽著就是,再無他話。”

  他雖是說話恭謹有禮,神色如常,兩眼內卻是波光閃動,顯是心中明明若有所思,並非如他所言的那般聽命而已。

  沈金戎格格一笑,向李侔道:“李都尉馬球打的好,是以陛下親口允准你由廂軍調入漢軍行伍。原以為你只是以騎術博擊見長的莽漢,這幾個月來,一舉一動卻凜然有大將之風。年紀雖小,卻是老成的緊。交給你統帶的幾百人馬,你都管束的很好,軍中森嚴有序,一聞小李都尉之名,軍漢們無不垂手而立。今日軍議,言者無罪!來來來,把你的想法說說看!”

  李侔聽他誇獎,雖有乃兄李岩交待,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喜色湧上眉頭,強自按捺之後,又向沈金戎一躬身,答道:“既然大人一定要屬下說,那請恕屬下失禮。”

  “你說!”

  “張大將軍命衛尉大人往鳳陽游走掠敵,所為何事?左右不過是擔心鳳陽明軍如同准、揚一帶的明軍那般,未經接戰便潰敗而逃。按說,飛騎全軍三萬人全數往鳳陽一帶也是該當的。只是又需提防山東明軍南下,是以才派大人領兵前往。依屬下的見識,此時大雨初霽,道路泥濘,我師都是騎兵,行走困難。大人若是一意往鳳陽殺敵立功,只怕有悖兩位大將軍派大人出戰的初衷。”

  沈金戎心中卻是明白,飛騎之所以不能動,到不是需防著明軍重新集結南下,而是隨時提防著關外突發之事。只是此時卻也不便明言,只微微點頭,向李侔道:“你說的雖是有理,然而大軍出動,不與敵接戰卻遠走游弋,這未免說不過去!我沈某受陛下大恩,敗家子弟又重複有今日,安能不為陛下效死力?”

  帳內的漢軍軍官無一不是張偉于泥塗草野中拔擢而出,身受其重恩,聽得沈金戎如此一說,自然是大有同感,因一起抽刀呼喝道:“願以死以報陛下深恩!”

  更有李侔的頂頭上司向他斥道:“爾一個小小廂軍都尉,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使得咱們陛下親准你入漢軍,你需得老實聽令,實心報效,再敢胡言亂語,我定不饒你。”

  見李侔臉色蒼白,雖是心中不服,卻緊咬雙唇並不還嘴,心中大奇。這李侔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卻有著如此擔當城府,見識手段皆是不凡,當真是令人驚歎。

  當下也不勸解,由著眾將將那李侔折辱一番,然後才又布置各人的行軍路線,分配軍務下達指示,亂哄哄鬧將一氣,方令各人退下。

  見李侔也隨眾人下去,沈金戎忙命人將他傳回,也不待他說話,劈頭便道:“你說的其實有理。只不過我肩負重任,不可以因你的見識就改弦更張。我身為統兵大將,卻不能只偏聽你一人。”

  李侔不避他的眼神,與他對視,只覺對方眸子直視自已,並不因對視而稍有紊亂。他想起兄長在自已臨行前吩咐道:“其心不正,則眸子亂焉。要識人,不要狂縱……”

  想到此處,心里微微一酸,卻不知道奉命駐守廬州的兄長現下如何。他自當日在南京校場馬球大賽之後,因張偉的賞識而有了調入漢軍的機會。原本他不舍兄長,還想留在襄陽廂軍之內,到是李岩因知廂軍無甚前途,自已不能拋卻屬下,其弟有這個良機,卻也不能放過。因精心挑選了幾個自已栽培出來的精干手下跟隨,又將其弟好生教導一番,兄弟二人這才依依惜別,自此李岩仍駐襄陽,李侔卻因騎術入了飛騎衛,原任副都尉,因治軍嚴謹,操練有方,北伐前方提任都尉。

  卻又聽沈金戎沉聲令道:“你帶本部兵馬,我再撥給你兩百精騎,你帶著這隊騎兵往河南界內巡游,偵探敵情。明軍不肯交戰,只顧後退,幾位大將軍和將軍們都心懷疑慮,雖然探得山東境內確有明軍駐屯,卻不知道是否乃是邊軍主力。現下明軍動向到底如何,仍如霧里探花,這樣不成。我飛騎戰士都是以一當十的豪傑好漢,五百精騎遇著大股明軍自然是不能戰,小股萬人以下的,卻也並不懼他。你可不必過份深入,只需哨探清楚,有什麼異樣敵情,立時回來報我!”

  “是,屬下遵令!”

  見他臉色興奮的潮紅,沈金戎大笑道:“小李將軍騎射俱精,勇冠三軍,我等你的捷報回來!去吧!”

  李侔躬身向他行了一禮,轉身按劍昂首而出。身上的甲葉碰撞起來蹡然做響,不一會功夫,便已聲息全無。

  沈金戎只覺得疲憊之極,往座椅後一倒,撫著張瑞賜給的調兵令符,心道:“其弟如此,其兄更是何等的英傑?有了機會,到要見上一見。”

  當夜各營將領督促兵士早早歇息,准備好鞍韉草料,漢軍後勤此時已甚是先進,種種食物多半是制成罐頭,到時候稍加煮熱便可食用,到不必如同明軍那樣半夜就得起來埋鍋造飯。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雖是天又降雨,淋淋瀝瀝小雨遮天蔽日的拋灑下來。雖然雨勢不大,卻將所有將士身上的鐵甲次第打濕。各營的都尉們早就帶領著部下紛紛起身裝束完畢,待諸校尉清點完畢,這才到大帳去稟報沈金戎知曉。

  “動身!”

  冷冷掃一眼在雨中森然直立的幾千將士,沈金戎翻身上馬,只吩咐一句,便將馬腹一夾,當先往宿州方向馳去。

  沿著准河行了兩日之後,落在最後的李侔引領著幾百騎兵慢慢脫離大隊,往河南境內而去。

  幾千騎兵由泗州過固鎮,先折向北,至宿州方停。一路上除了偶遇地方士紳的團練鄉勇,卻並未與明軍精兵相遇。雖然斬殺了不少鄉勇士卒,沈金戎心中卻越發焦躁起來。屬下各將見他神色如此,卻是不敢怠慢,只越發小心謹慎,四處哨探打聽敵情。

  待到了宿州城外,原以為地方官員和守備明軍必然聞警而逃。卻不料那宿州知府並推官等文官,並著城內守備明軍將領一齊上城,分守各城城門。也不知道從哪里弄的幾門神機炮,見飛騎將士近前則搖旗吶喊,胡亂打炮以壯聲威。除了明軍將士之外,還有許多鄉兵及城內的居民也在城頭,雖無武器,卻使些磚頭土塊,飛騎將士離的近了,便動輒有幾百人使勁將石塊等物扔將出來,雖砸不中,到也使漢軍將士不便靠近。

  沈金戎鐵青著臉騎馬在宿州城外轉了一圈,方向屬下各校尉都尉們歎道:“我們沒有攻城器械,敵人又這麼著防備森嚴,急攻損耗必大,甚至攻城不下。”

  各將面面相覷,情知他說的是實。飛騎以野戰為主,甲胄並不厚重,城頭守備明軍甚多,城頭上熱氣蒸騰,顯是備有熱油等物。這小小的宿州城池,看來竟要大炮配以肉搏,方能攻克。

  “大人,我們原本便是要往南,這小小城池,就是留下也並無大礙。”

  沈金戎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明朝的地方守官哪有這麼盡職的?這宿州城內一無藩王,二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因何如此固守?我料其中必有原故。就是城頭的明軍,也必定不是原本宿州的守備兵馬。”

  他沉吟片刻,毅然道:“他們這是要保退路,保糧道!我料鳳陽那邊,必定屯駐有明朝大兵。戰線橫亙于神策衛、飛騎及神威衛之間,截斷我三軍聯絡。集中兵力,先攻江大將軍的神威,倚堅城破神威後,由鳳陽往准揚,與山東明軍或是合擊,或是分于各處固守,可使我全師如陷泥沼。”

  見各人都是臉色蒼白,顯是震驚于自已的這一番分析,因冷笑道:“他們想的甚美,膽子心計也是夠大夠狠。只是沒有余力隔絕我師,咱們一路飛騎奔來,阻路的盡是些鄉勇雜兵,那是因隔絕三軍的明軍多半是步兵,來不及調動迎擊。不過再往前去,阻力想必越來越大,也必定都是些明朝精兵在前。你們說說,咱們是回頭報信,還是一往直前?”

  說罷,以目光招視諸將,卻見各人雖然神色略有慌亂,卻並無一人退縮,雖無一人言聲,卻已是答案分明。

  長笑一聲,招來親兵頭目,吩咐他帶二十人火速奔回,知會張瑞等人。待一眾親兵騎馬狂奔,往來路急馳而回。沈金戎方向一眾屬下笑道:“如此,咱們便往南去!”

  “是!”

  四千余騎精銳漢軍遠離城垣,開始往南方而去。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又漸漸消失于遠方天際。站在城頭強自支撐,一直指揮著屬下嚴防死守的宿州知府這才松了口氣,只覺得汗透重衣,雙手顫抖。

  命也持械護衛在城頭的家人將他攙扶下城,直到了城內的府衙門前,卻不進去,提著一口氣站在府衙門前,命人拿著手本入內求見。

  “督師大人有命,傳!”

  一個中軍旗牌官自儀門處跑來,至府衙門正門左側的角門前將那知府的手本交還,又打著官腔道:“督師大人命爾即刻進去,立刻傳見。”

  那中軍官渾不把他這五品的朝廷官員放在眼里,他卻是不敢怠慢,忙往身後使了一個眼色,自有家人長隨急步上前,將一包黃白之物塞到那中軍官的袖中。

  用手捏將一捏,臉上露出一絲笑來,向知府道:“太尊大人,督師大人此時心中甚是歡喜,適才你遞本求見,他老人家說你恪盡職守,膽氣也壯,很是誇獎了你幾句。”

  “是是,多謝中軍老爺提點。”

  這知府一諾連聲,急忙邁著碎步往後堂而去。一路上卻都是督師的標營親兵,衣甲鮮明侍立于路旁,門禁甚是森嚴。待到了後院二門處,卻又是那中官親領,方才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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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九)
  
  待到了後院正堂的滴水簷下,由旗牌官先進去稟報,命那知府立于階下等候。他左顧右盼,卻見階下已是站的滿滿當當,全都是些總兵、將軍之類。他一個也不認識,卻也不敢胡亂招呼,只得向人家微微點頭頜首,微笑致意便罷了。

  “傳他進來!”

  這小小宿州知府的後堂並不能完全隔絕聲音,那中軍官入內不久,宿州知府便在外聽到里面的督師大人傳喚之聲。心知立時就要傳他入見,忙又略整一個官袍,將烏鈔帽扶正,直待中官出門,在階上喊道:“宿州知府立時入見!”

  “是,卑職遵命。”

  他急忙大聲應了一聲,一直居于這小小的准北窮州,無甚治績,整整六年沒有升調。哪曾見過如此的大陣仗?一時間慌了手腳,竟向一個小小武官大聲應諾,點頭哈腰。

  因聽到階旁侍立的文武官佐的輕微笑聲,這知府也知道自已當真獻丑,鼻子上已是沁出汗珠,當下卻也顧不得,只邁著碎步直往里進。

  這後堂原是他接見客人,家常說話的場所,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此時鵲巢鳩占,一入堂內,便看到原本的那些家常擺設、古董字畫、長條桌椅全數不見。堂內正中擺放了一個大大的沙盤,正有幾個文官模樣的官員與將佐圍與沙盤兩側,輕聲說話議論。正門牆上卻懸掛著幾柄寶劍,皆用黃綢包裹,顯然這便是聞名卻未曾見面過的“尚方寶劍”,劍下是長幾,上面卻放的是官印,也是用黃綢包裹,印旁放置的是一些文書之類,有一張看似正寫到一半,毛筆便放在其側。這顯然便是欽差督師十省兵馬、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湖廣總督洪承疇大人近期內處斷軍務的場所了。

  眼光右移,原本是擺放迎客桌椅的地方,卻是放置上了一張精致臥榻,上面端坐一人,正手持卷宗,凝神細看,卻不是洪承疇,卻又是誰?

  史書上載洪承疇相貌威猛,並不象一個典型的南方閩人,到似一個北方豪傑。原本于萬曆年間中了進士,在地方為官,講究的是居移體,養移氣,蓄養官威;待他由一個小小兵備道擊破流賊,在陝西全省官員驚惶失措之際他卻猛然間大放異彩,由巡撫而總督,繼而指揮十幾萬大軍,賬下有巡撫、巡按、各道、知府、總兵副將參將等文武官員凜然聽命,這麼些年過來,其原本刻意做出的高官要員的氣質之外,又有了一種帶兵大帥的殺氣。再輔以他的相貌體征,身份地位,鮮有中下層官員見了他不害怕的。他自已本人也很滿意屬下官員的這種心態,甚至有意識借助尚方劍和中軍標營的氣勢來使各處的總兵大將們害怕,以便于指揮。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小小知府,他卻是並不放在眼里。到也沒有刻意擺出什麼姿態儀仗,便這麼身著便服,戴著頭巾于堂內相見。見他戰戰兢兢跪倒在面前,行禮如儀,又向他高聲報了職名,然後便趴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很滿意這知府的行止,適才漢軍鐵騎繞城之際,因城內有他的總督標兵和各統兵將領的親兵,再有調入城內守備的萬余精兵,他到全然不擔心城池被破。然則這個知府並沒有勞煩到他,自已帶著一眾屬官,以及城內原有守備兵馬,再又召集城內百姓搖旗吶喊以壯聲威,就那麼輕輕巧巧的逼著幾千漢軍精騎繞城而去,到也算是個難得的人才。

  微微點頭,略彎一下腰,虛伸了一下手,向那知府道:“鄭年兄請起身,不必多禮。”

  鄭知府到底又在地上碰了一下頭,方才起身,偷偷打量一眼洪承疇的神色,見他臉上略帶笑容,顯的很是親切,因開口奉承道:“大人辛苦如此,竟夜宿于此。來日指揮大軍,必能連戰連捷,敉平叛亂中興大明。皇上派大人督師,當真是識英才,用英才,學生不勝感佩。”

  洪承疇淡淡一笑,向他道:“學生蒙聖上錯愛,敢不奮力招除妖氛乎?”

  “正是,大人身後的這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便是大人風骨的寫照,讀來令人覺得蕩氣回腸,當真是……”

  說到此處,他特意做出一副感動不已的模樣,伸手遮在眼前,做拭淚狀。這一番做態終于使得洪承疇忍不住笑意,咧嘴一笑,向他道:“我學生只是以此自況,並不敢受年兄的如此誇贊。”

  笑上一笑,又急忙斂了,咳了一聲,向他道:“年兄此次守城,甚有功勞,來日我必奏明聖上,必有褒獎。”

  鄭知府忙彎腰躬身,低聲道:“總是大人指揮若定,並不把小小賊勢放在心上。安居督府如常,城內人心得定,卑職只是恪盡職守,並不敢言立功。”

  “無妨,該居功時也不必太過謙抑。”

  見他還要遜謝,洪承疇不耐道:“此事不必再說。你只需好生把守宿州,待我移節往南,親赴戰場之際,切不可自亂陣腳,遇敵慌亂!宿州、亳州等地,乃是我大軍糧草調集的後方要地,切切不能有失。我留有大兵和總兵官,再留有虎蹲炮和神機炮,敵人步兵一時半刻不能來援,騎兵沒有火器和攻城器械,甚難攻城,你只需與留守的總兵好生協力辦差,此戰過後,自有你的大功!”

  “是是,卑職明白。”

  官事交待完畢,洪承疇心計深沉,善于交際。卻又改換面容,讓那知府坐了,溫言勉慰一番,方才端茶送出。

  此事處置完畢,他已是疲累不堪,適才沈金戎領著大隊騎兵繞城之時,他雖是不怕城池被破,卻很是擔心是漢軍大隊攻來的先兆,又擔心騎兵原路退回,回去搬兵,甚或是在宿州附近逗留,擾亂糧道。待得知全數漢軍盡往南去,顯是那將軍判定了自已的打算,是以要突破明軍大陣,前去知會江文瑨的神威衛。

  想到此節,他不禁微微冷笑,且不提往南去不遠便是明軍主力的陣地,還有此番被他千辛萬苦帶來的半數的關甯鐵騎,那隊騎兵縱是驍勇,又能如何?況且明軍的攻勢即將發起,縱是此時被那江文瑨知道,他也是回天乏術,只能陷入苦戰之中了。

  “蠢才!”

  他在心里默默罵了一句。甚為自負的他,自然不會在心里感受到漢軍飛騎的自信和勇力,還有面對友軍即將受到優勢敵軍圍攻時的焦慮。至于他所謂的求援和斷絕糧道,在沈金戎等漢軍將領的眼里,只需要漢軍提前有了准備,就是眼前有五十萬明軍又能如何?只需憑借火炮和火槍的優勢擊跨眼前的明軍,哪里需要什麼戰術陰謀?一時沒有抓到與明朝精兵決戰機會的漢軍將軍們,此時眼見有大仗可打,哪里又能按捺的住。張偉一向用兵正合,不肯出奇謀,也是這群丘八將軍們遇敵則戰,並不肯仔細思謀的原因所在。

  此次漢軍北伐之前,已然是聲聞天下。明朝中央雖不能說是耳聰目明,到也有不少東廠和綿衣衛的番子偽裝成走私商人,混入南方。雖然收效並不很大,統江南都在議論的事情卻又如何打探不出?

  崇禎聞知漢軍即將北伐之際,當真是憂患之極,無可複加。待又聽到張偉稱帝,更是張皇失措,不能自已。

  他在曆史上堅決不肯南遷,實則乃是大臣誤他,到並不是一心要殉死。還是在李自成在西安稱帝之際,眼見北方大局糜爛,便有不少言官進言,請求皇帝南下。實然都云請帝南征,實則是避難以全半壁江山。崇禎卻因北宋南遷後喪權辱國,再也無法恢複之事而躊躇難斷,不肯答應。乃下旨問內閣大臣並各部大臣,問及南遷是否該行。誰料眾臣卻也因宋室南渡一事聲名太臭,也不肯為皇帝擔這個罵名,于是扯皮推諉,都是含含糊糊不肯明言,又將皮球踢回給皇帝。

  崇禎無奈,只得將此事擱置不提。後來有言官請太子赴南京主持大局,他便沒好氣道:“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且如此不濟,孩子家又能做什麼?”

  再有當年北京曾經曆過數次圍城,清兵都是無功而返。而農民軍戰力甚低,更是不及清兵,他心中有了僥幸想法,覺得事情還不至于敗壞至此。誰料李自成自誓師東向,一路上望風披靡,宣府、大同、懷來、居庸關各要塞重鎮的守將無一不是出城歸降,不用李自成動手便乖乖將城池送上。總因是明朝已然是日薄西山,崇禎帝繼位十七年,處置政務失當,用文官則文官貪汙,用武將則武將畏死;真正的名臣良將,卻又被他自已動手殺戮。待到了李自成建號稱帝,一路上的守將乃至監軍太監無不覺得大勢已去,此時不降,更待何時?至得北京城下,太監曹化淳獻城投降,京師外城迅速丟失,明朝乃亡。

  當日崇禎輕視農民軍,心中報有幻想。此時卻對漢軍的實力知之甚詳,張偉經營台灣多年,政治軍事無不拿手,漢軍東征西討,原是明軍中最精銳的一部,連勇冠遼東的滿人都在張偉手里吃了大虧。江南幾十萬明軍,不過數月間就被他蕩平全境,兩年間江南物茂民豐,政治清明。明朝的名臣大將紛紛歸降,卻不象農民軍拉攏個平常的舉人士子都是極難,更別提地方豪強。若是幾十萬漢軍全師揮軍北上,卻教他如何抵擋的住?

  慌亂之下,除了又下罪已詔,許諾“再苦吾民一年”,剿滅叛賊後必定免賦,期望用這種空頭支票安定民心;又下詔赦免農民軍及江南叛軍叛臣的大罪,除了張偉等人之外,“余者皆不問”。

  在施行了這幾個如同癡人說夢般的舉措之後,他心中卻殊無自信。此時南方已失,便是遷都避難也是無處可逃。無奈之下,便下令棄守山海關,命吳三桂率僅余的關甯兵入關聽命,薊鎮總兵唐通也不必守薊;至于薊鎮、關甯一帶的漢人,聽其自便,健壯男丁悉數入關。至于清兵會如何動作,如同殺紅了眼的賭徒一般,他卻是不管不顧了。

  待接到洪承疇、袁崇煥、盧象升、孫傳庭等在陝甘一帶督師與農民軍做戰的各大臣的上書,將他們議定的與漢軍做戰方略研習過後,雖不贊同棄守准揚,總覺該寸土必爭,死守不退才是正理,卻因這幾人都是他很是信重的能臣,因風云際會後于一處督師,是以有這聯名上奏之舉。他思來想去,總覺得依著他們的計策,或許還有一線之明,無奈之下,便下旨允准。

  除了留下袁崇煥與盧象升領少部分原九邊的明軍和關甯兵繼續鎮守陝西,以防高李二人和張獻忠趁亂來襲,其余的明朝精兵悉數由洪、孫二人率領,全部由河南入准北,准備以優勢兵力,擊退漢軍一路,然後會合京營兵和河南、山西、山東的巡撫兵馬夾擊在准揚一帶的漢軍,縱不能勝,卻也有了力量死守。漢軍對後勤依賴過大的特點此時已被明朝君臣知曉,只要能拖上半年,漢軍勞師費餉,必然支持不住,到那是或是反攻,或是再行別策,主動權便回到明軍這邊了。

  洪承疇自入准北之後,立時整飭防備,曉諭地方士紳,四處用欽差關防布置兵力,收攏防線。他也確實很有才干能力,努力之下卻也將原本人心惶惶,官員百姓都欲投降的准北整頓的甚有起色。不但可以確保糧道通暢,還成功的封鎖了與准揚那邊的消息往來。若不是張瑞等人心中有些擔憂,派了沈金戎帶兵前來,只怕在明軍大股進攻之前,漢軍將無法得知明朝竟有如此魄力,行此決戰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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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十)
  
  洪承疇又在宿州又停了兩日,會集了陸續趕來的邊軍將士,傳檄命各部總兵陸續向南,他自已帶同在陝西與農民軍做戰時的精銳明軍五萬人,以總兵猛如虎為中軍,總兵白廣恩掌火車營,秦翼明等三總兵殿後,拔營起寨,野戰大軍並押糧車連綿十余里,一同往鳳陽方向移去。

  他知道此類戰事很難在短期內結束,總是擔心漢軍斷他糧道,又擔心北方糧草一時接濟不上,或許便壞了大事,是以將糧草次弟備于沿途堅城之內,凡有需用,便可以隨時起運,又不必擔心從遠處搬運時被敵人襲擊。

  忙碌了近兩個月,他總算在這准北之集集結了榆林、懷來、大同、居庸等九邊世代軍戶的邊軍強兵,再有陝甘、山西的衛所鎮兵,關甯騎兵大部,共十四總兵,十九萬人,內有騎兵近五萬人,火車營有大小火炮近千門,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騎兵數量,火炮數量,都是當時明軍所能動員軍隊中最精銳,最強大的力量。

  因戰事急迫,洪承疇並沒有進京陛辭,只是在臨行之際,接到崇禎朱諭,諭令他一定不可以拖延時日,相機決斷,聯合由江北一帶撤退的明軍速戰速決,切不可畏敵懼戰,只需將帥用命,士卒效力,以數倍于漢軍的精銳明軍,又有何懼?

  接諭之後,洪承疇立時修書上奏,表示不管如何,一定會盡心竭力,報效君恩,縱戰死而不悔。他又知道明軍雖多,戰力比之漢軍實在太差。就是火炮,他屬下的近二十萬大軍也有千多門火炮。不過都是些虎蹲炮、神機炮,這些都是些碗口粗口徑的小炮,打出的炮彈不過是些加大的火槍鐵丸,十門火炮只怕也抵不過漢軍一門。是以心中忐忑不安,不但沒有必勝的把握,反而時時覺得此戰很是危險,委實是沒有信心。

  待他到了河南商丘駐節之時,漢軍已然開始誓師北進,與他預料的不同,漢軍並沒有一意強攻快進,由山東入河南,而是在發現明軍頻頻後撤,不敢交戰之後,反而越發穩妥,並不肯分兵冒進。局勢這般發展,使他原本打算在河南與猛攻而來的漢軍交戰的打算全盤落空。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張偉的交待,漢軍之所以不肯趁勝猛追,到不是顧忌明軍如何,實則是隨時防范著清兵入關罷了。洪承疇不知就里,卻在漢軍進兵的路線中發覺准北的江文瑨一路離南京、鎮江等屯兵之地較遠,不似在准揚一帶的漢軍,身後隨時可由駐屯在江南的漢軍支援。發覺這個良機之後,他當機立斷,立命孫傳庭先行往鳳陽督戰,他自已先赴宿州等處,收攏人心,整飭軍務。待一切就緒,原本擔心准揚一帶的漢軍主力往攻准北,與江文瑨一部互相策應,卻發覺對方只是仍只是在原處不動,只是往北擴張,並沒有往西面來。

  大喜過望的洪承疇自然不肯放過這個良機,在他看來,漢軍戰力再強,也無法抵擋四倍于它的明軍攻擊,再加上鳳陽乃是明朝中都,自從前幾年被流賊攻破之後,又重新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重修修築,以堅城利炮精兵強兵鎮守,城內糧草充足,足可支持一年以上。漢軍攻城不下,城內外的明軍里應外合,打城下漢軍一個措手不及,則大局可定矣。

  他與丁啟睿等督師前線的文官統帥不同,自恃身體健壯,並不喜歡在平日行軍的時候坐轎或是坐車,而是在他的中軍標營和親隨家丁的護衛下騎馬而行。明朝凡是文官出為督師,都會在家鄉宗族里選取健壯族人以為親兵,這些人一則是親戚鄉人,二來用銀子喂飽了的,戰時賣命向前,逃時決不會拋棄主帥先逃,是將帥們用來保命之用,最是信重不過。

  這一日不過行了五六十里地,全軍上下卻已甚覺疲累。就是洪承疇本人成日騎在馬上,也很覺得乏累。只是軍務繁蕪,卻是很難歇息下來。他屬下的親隨們還在為他搭建大帳,他便已經在原處坐定,命人擺下了文案處斷軍務。過不過一會,天色就暗將下來,親兵們點起火把站在他身後為他照亮。待帳篷搭好,中軍的伙伕頭目前來請示,問他是否要現在就用飯。

  他沉吟片刻,用威嚴低沉的嗓音喚道:“來人!”

  他的親兵頭目知道喚的是自已,立時跑過來跪下,恭聲道:“督帥有何吩咐,小人立刻去辦。”

  “去喚猛如虎過來。”

  “是!”

  那親兵頭目站起身來,很是小心的倒退著身體退下。然後立刻叫了幾名小兵,分頭去前面的大軍陣中去尋延餒總兵猛如虎。

  待那猛如虎依命趕來,洪承疇已然用過晚飯,在帳內繼續批示公務。猛如虎在外帳大聲報了職名,又在外面靜候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聽到里面咳了幾聲,聽到洪承疇命道:“請猛總兵進來。”

  雖然等了這麼許久,這猛如虎卻並不敢有何抱怨。待聽到喚他進去,立刻站起身來,入帳之後向洪承疇跪下行禮參拜,待喚他起來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洪承疇的禦下之道乃是對文官較為客氣,對武將就很嚴苛,稍有過錯就遭訓斥。甚至丟官罷職還是小事,他初任三邊總督之時,就曾經用尚方劍處死過三鼓不到的參將。所以這些武夫對他很是畏懼,並不敢稍有怠慢。

  洪承疇看著他很是恭謹的站在帳內,垂著手等著自已吩咐。心里很是滿意,卻不敢稍加姑縱,只沉著臉道:“兩日後便與先期到鳳陽的大部會合,此番會戰,各部大多來自九邊,只有爾等是由各省抽調而來。”

  見猛如虎要說話,他呆著臉道:“不是說爾等不如邊兵精銳,畢竟皆是隨我征戰多年的宿將,奮勇效力多年,我很是信的過。”

  “末將遇督帥知遇之恩,此番與賊合戰,如虎必定督促部下拼死向前,以報聖上與督帥大恩!”

  “甚好。本督要的便是你這句話!此外,必要與其余的各總兵和衷共濟,都是為了國家效力,切不要抱定與人搶功,保存實力的念頭!”

  “是,末將並敢如此。都是朝廷兵馬,哪一路受損都是朝廷的損失。末將的兵也是朝廷供養,並不敢有保存實力,擁兵自重的念頭。”

  “若有,我也決計不能饒你。尚方寶劍,正是為你而設!”

  “是是!末將決計不敢!”

  “如此,你的功勞情份我也會如實上奏,封候之賞,亦有可能得之!”

  到了此時,洪承疇方才滿意。因為部下良莠不齊,有邊兵,有衛所鎮兵,雖然都號稱是各省精銳,其實其中很有些兵將並不能戰。而殺良冒功,四處劫掠卻很是拿手。到了戰陣之上,遇強敵則畏首畏尾,情形稍有不利就搶先而逃。這都是明軍的宿疾,洪承疇能力再強也是無法。然則此番做戰實在關系太大,不但是他本人的生死榮辱關系所在,甚至是明朝存亡的關鍵,所以這幾日他每天都召見各總兵副將,諭令一定要保有軍紀,甚至又處置了幾個桀驁不馴的大將,以做敲山震虎之用。至于孫傳庭那邊他是放心。孫傳庭之部多半是邊軍,多年在一起配合做戰慣了,戰力紀律都強過各省班軍,再有孫傳庭為人自負,剛毅果決,也很有能力手腕。在他治下想必各總兵副將都並不敢有何異動,只需他兩人竭誠合作,把這群丘八鎮住,讓他們拼死效力,督促著部下死戰,此番戰事就很有可能得勝。

  將猛如虎訓斥告誡一番之後,洪承疇本欲令他退出,卻又突地想起一事,叫住退往外帳的猛如虎道:“昨日那股漢軍騎兵該當已與我師接觸,其部是敗退散走,還是突破往南,此時孫督帥並沒有派人來報,或許他們還在相機而動。你派出一名副將,領著幾千騎兵前去尋找,若是他們還沒有與我師接戰,就知會孫督帥務加小心防備,不能讓他們尋得空隙逃竄……去吧!”

  猛如虎被他一番揉搓,當真是又驚又懼。洪承疇的什麼“封候之賞”他是想也不曾想過。明朝到了這個地步,國勢已經衰微到轉瞬即亡的地步,別說並不容易得到封爵,就是此時封賞于他,又有何用?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流竄甯夏、張獻忠占據川東,據說朝廷此次能調走大兵,還是張獻忠上言朝廷,願意領有川東之地以為屏藩,不再和朝廷做對之故。局勢紛亂如此,猛如虎之流雖然只是區區地方總兵,卻也驚覺明朝暮氣已重,再難挽回。只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木鍾,待局勢明朗之際,他自然也有自處之道。此時雖尚方寶劍懸在頭頂,這自損實力的事情他卻是萬萬不能干的。有兵在手,便是要處置他也要先想想後果。若是自已手下的心腹將士都盡數戰死了,到時候他便是無罪,只怕也是個替罪羔羊了。

  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冷笑。想向著督師大帳處啐上一口,卻仍是不敢。只招手叫來自已的親兵,吩咐道:“你到那個河南副將陳永福處,傳我的軍令,就叫督師吩咐,並中軍派出騎兵前去搜尋昨日的那股賊騎,若是搜尋不得,就去知會孫大人。今夜月色尚好,道路可見。要他此刻就挑選人馬,即刻動身!”

  見那親兵拿著自已的令符騎馬去了,猛如虎暗地里一笑。想到那陳永福一臉的桀驁不馴,並不把他這個總兵管看在眼里。他此次從河南帶來的兵馬中有兩千多騎兵,很是精銳,猛如虎卻也不敢為難于他。此時正好借著督師均令,一則讓這陳永福去吃吃苦頭,二來若是他打上敗仗,卻正好能借機收拾他。

  他洋洋得意回到自已的軍帳之內,召來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小廝一起飲酒做樂,待酒意上來,便挑了兩個功夫上佳的擁入後帳出火去也。明軍軍中決計不允准帶有婦女,各級將帥只好在男色上下功夫,這到也是當時的特色,這猛如虎自然也不能免俗。

  待那傳令親兵趕到之時,陳永福所部將士此時已多半在帳篷里酣然入睡。連日趕路,各人都是辛苦異常,又面臨大戰,體力不支者最易戰死。這些人都隨著陳永福征戰有年,哪不知道這個道理。是以一吃罷晚飯,各人也不多事,均老老實實鑽進帳內歇息。那令兵一到,就揚著頭將自已大帥的命令傳將下去,也不顧陳永福等人臉色鐵青,立時翻身上馬,回營尋樂子去了。

  “操他娘的!這猛如虎真不是東西!”

  “這不是明擺著為難咱們麼!將軍,咱們不理,去尋督師大人辯說!”

  見那親兵在黑暗中去了遠了,陳永福還兀自呆立原處低頭不語。他屬下的各參將、千戶、都司等各級軍官便嚷將起來,一個個氣的渾身發抖,只欲去找洪承疇理論。

  這陳永福十五歲便投身行伍,先在昌平當兵,做到都司後回河南老家,這兩年一直隨著各個督帥四處做戰,此時已經做到副將的高位。他性格卻不似一般的軍人那麼直爽,遇事很少激動,無論是什麼情況都很能隱忍。

  “總兵大人已然說明,此令乃是督帥親自下的令。雖然督帥並沒有指定哪一部前去,不過想必也是由他安排。你們前去吵鬧,不正好給他整治我們的機會?”

  見各人都被他說的不再言語,陳永福歎一口氣,向各人道:“都是為朝廷效力,何分彼此!挑選兩千精騎,我親自帶隊!”

  他手下的心腹將官們自然不依,亂紛紛上前勸說,勸他不必以身涉險。卻聽他慨然道:“人家五千人不到,便敢沖前我師十余萬人的大陣,我們後有洪督師的大隊人馬,前面是鳳陽大陣,難道咱們堂堂王師,就沒有人及得上賊兵的勇武麼?我陳某不才,卻期盼著與他們激戰一場,到看看誰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說罷,立時命人挑選健壯勇武兵士隨他同去。他的部下軍紀甚好,雖然在睡夢中被驚醒,卻都並不敢有什麼怨言。一個個披上甲胄,翻身上馬,跟隨著陳永福先小步馳出營地,然後便在月光下順著大道慢慢加快馬速,往南方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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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十一)
  
  陳永福率著疲憊不堪的部下直往南狂奔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已到了新集地界,距鳳陽城不過百余里路程。這新集鎮上已駐有千多明軍,由一個千戶官領著,看守些軍械物品並巡靖地方。因此地並無甚緊要,只不過預備著將來退兵時以為緩沖,是以這一隊明軍只是由原本鳳陽城內的守兵調撥而來,不但戰力很弱,軍紀也是很差。

  這兩千多騎士雖然疲累,騎術精良者卻盡可以趴伏在馬背上歇息養神,然而戰馬奔馳了一夜,卻急需稍息回力,飲水喂料。

  甫一進鎮,便見到一眾明軍守卒或是歪斜帽子,敞著大褂曬太陽捉虱子;或是與鎮上閑人磨牙閑逛;或是蹲在地上下棋抹牌,散漫凌亂不成體統。

  陳永福也是從下層低級武官做起,到也不覺其怪。只皺著眉頭向身邊的親兵令道:“快去尋他們的長官來!”

  他的部下卻不似他這般好說話,那親兵頭目帶著十余名手下,于鎮口外狂飆直入,將那些個懶散明軍驚的一路跳起,稍有躲閃不及的,卻不免要挨上一蹄,直疼的齜牙咧嘴,喝罵不止。待到了鎮口明軍把守之地,那一眾兵丁哪里還敢上前阻擋,一個個溜之大吉,躲到一邊。

  待那千戶官被眾親兵帶回,這鎮上已是雞飛狗跳,人聲喧鬧。各人只道是漢軍攻了過來,那手腳快的已然收拾停當,准備帶著家小躲到鎮外山上。

  陳永福雖見這新集鎮上混亂如此,卻只是不理會,只向那衣衫不整的千戶官問道:“你在這鎮上多久了?”

  這千戶官昨兒與鎮上富戶們無賴們賭了一夜,因手風甚好不舍離場,贏了百多兩銀子後已是日上三竿,各人都烏眼雞似的再難支撐,這才散了場歇息。他正睡的香甜,卻被這伙強盜似的明軍拖將出來,心中當真是憤恨之極。卻因問話的卻是一位身著副將戎裝的將軍,他卻不敢不答,只黑著臉打了一躬,答道:“回將爺,小的在此地駐守半個多月了。”

  “日前可能敵軍來襲。”

  “沒有!”

  “可有敵軍路過?”

  “也沒有!”

  陳永福見他一臉不耐,略點點頭道:“你成日里還不知道在哪里鑽沙,只怕是不等人家的馬蹄踏到你肚皮上,你也不能知道。”

  “回將爺,小的不歸您管,這事也輪不著您來教訓。小的若是辦差不力,自有上官來責罰。這位將爺若有緊急公務,只管辦去,卻不要在小的頭上做威做福。”

  他被陳永福說的光火,也不理會,將大帽戴上,轉身便走。只行了兩步,卻已被陳永福的親兵攔住,不放他走。

  陳永福冷笑一聲,將手里的馬鞭向他一指,沉聲道:“你若是我的屬下,立刻叫人砍了你的腦袋!”

  也不和他多說,只向自已身邊的下屬令道:“不進鎮,全軍就在鎮外歇息一個時辰,派些人去鎮內尋草料喂馬!”

  他心里著實煩憂,這新集地處戰略要道,卻因沒有屯積軍糧便如此漫不經心。派駐的軍隊如此,鳳陽方面的明軍戰力如何也不問可知。這一戰還沒有打,失敗的陰影卻已籠罩在他心頭。他與農民軍做戰雖然從未敗過,當年在昌平附近做軍官時,卻連接與入侵的八旗軍交過幾次手,每次都是甫一接觸明軍便是全師潰敗,哪怕是一萬人對一千,也是稍一交手便大敗虧輸,總是因軍紀太差,將軍畏戰,軍士惜命之故。此番要對陣的漢軍戰力和威名都不在八旗之下,這些全無軍紀,又沒有戰意的明軍士卒是否望風而逃,當真是不問可知。

  深沉的歎一口氣,只安慰自已道:“孫督師與洪督師都是朝廷最有本事的能人,他們治軍很嚴,屬下也都肯用拿死戰,只怕未必就如同我想的那樣。”

  卻又想道:“只是那幾千漢軍騎兵飛上天去不成?這新集是至鳳陽的必經之所,難道他們不走捷徑,卻要繞道而行?”

  他在新集鎮外百思而不得其解,卻不知道沈金戎其實早已于新集鎮外悄然而過,只是小股小股的半夜路過,人馬含枚,不准出半點聲息。是以新集鎮里鎮外竟然並不知曉。

  漢軍飛騎在鳳陽城北連綿二十余里的明軍大陣附近已轉悠了一天,卻只是尋不到明顯的防守空隙。沈金戎眼看時日耽擱,唯恐明軍即將趁著江文瑨不備發動猛攻,心中又急又恨,卻因明軍人數委實太多。各處營寨排列的井然有序,犄角相連。他雖然多方設法,卻總是不能找到薄弱之處突破。

  “這明軍統帥,到也真是了得!”

  昨夜派出哨探的部卒又是空手而回,他又不能多派人手,唯恐被明軍發覺。

  “罷了,吩咐下去,各部吃點冷食,不准走動,好生休息。待今夜子時,咱們沖他媽的!”

  “是!”

  他的一眾屬下立時齊聲暴諾,並不遲疑。飛騎乃是漢軍精銳之師,這些軍官都是百戰之余,刀山血海里廝殺出來方有今日。各人在這荒郊野地里躲了這兩天,均覺難忍之極。終日不能走動,蚊蟲叮咬再有鬼火鄰鄰,當真是憋的一肚皮的鳥氣。是以沈金戎一聲令下,不但無人覺得他瘋狂亂命,反道都覺得合理之極。

  由早到晚,這一支漢軍騎兵養精蓄銳,蓄養體力。待到了半夜子時,全部上馬,往著由偽裝成百姓的探子查出的距鳳陽對面漢軍營地最近之處,先由前隊下馬,將明軍營寨前的木柵拔去。

  此時前方再無阻攔,不遠處的明軍刁斗燈火通明,營內隱約傳來巡邏明軍的腳步聲息。

  沈金戎將佩刀一抽,又將掛在馬腹的圓盾在左胳膊上系牢,待全數屬下均是如此料理完畢,方將手中馬刀一揮,當先一騎先沖向敵營,口中大喝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殺!”

  四千多飛騎同時隨著他大喝一聲,爾後緊隨其後,一齊往明軍營內沖將過去。近半飛騎將士不管其他,只顧跟著主將直往前沖,凡有驚覺奔出的明軍士兵均是瞬息間成了他們的刀下之鬼。其余飛騎將士點燃早已准備好的火把,四處飛奔飛拋。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明軍大營內已是亂成一片,幾萬明軍正是酣睡之際,卻是誰也料不到身後突然有大股敵軍來襲,一時間兵士四處逃散,將官們喝止不住,自已也是慌了手腳,一個個只能收攏著身邊的親兵護衛,先圖自保。待各處火勢大起,再也無有人奮力抵抗,各人均是拼命往外逃竄,不敢在這火場內稍加逗留。

  孫傳庭此時並不在鳳陽城內,卻也是在城外軍營中處置軍務。他已知道洪承疇即將到來,眼見大戰即起,各種軍務更加繁多,卻盡數壓在他的肩頭。這會子雖然大半的將士都早已入睡,他卻仍然在軍帳內批複公文,因燭光暗淡很是傷眼,正欲放下毛筆歇息,卻猛然間驚覺帳外隱約傳來火光亮影,又可聽聞到喊殺之聲。

  他也不顧身份地位,立時從座椅中猛跳起來,只穿著中衣蒼惶奔到大帳之外,向著聞聲趕來的中軍官問道:“怎麼回事?”

  那中軍官原本俊俏的臉上也滿是驚惶之色,也顧不上向他行禮,慌忙答道:“稟大帥,是總兵王樸大人的大營突遭敵襲,王大人抵敵不住,已經被敵人打敗,往趙率教總兵的大營方向逃去了。”

  孫傳庭明知道深夜突然被襲很難抵擋,卻害怕是敵人大股來襲,因王樸一部潰敗而全師皆潰,因頓足罵道:“無用之徒!竟致如此大敗,若是壞了我的大事,我必取他性命!”

  見那中軍也是一臉惶然害怕神色,孫傳庭很是不滿,向他怒道:“取我的尚方劍,去趙率教營中,命他立刻整頓人馬,迎擊敵人。命那王樸立刻回營收拾本部兵馬抵敵,若是不從,立斬!”

  那中軍知道他禦下極嚴,手段狠辣,動輒殺人立威。忙不迭應了,帶了百余親軍拿了孫傳庭的尚方劍往趙率教營中去了。

  孫傳庭見他不敢怠慢,立刻過去傳令,這才稍覺放心。又站在原處往王樸營中打量,只見火光雖盛,范圍卻不並很廣,喊殺聲也並不是很大。他又問清了敵襲來處,這才知道並不是鳳陽方向的敵人來進攻。他神色嚴峻,命趕來的總兵和副將們在原處候命,自已只是納悶:“這一股敵人是從哪里過來?難道事機泄露,准揚一帶的敵人攻過來了麼?若是這樣,只怕是大事不妙!”

  這一夜所有的明軍上下都不得睡。那王樸得了命令,當真是害怕之極。立刻引領了幾千本部兵往回廝殺,待他趕將回去,漢軍早已突破阻擋,去的遠了。他指揮著兵士救火,又知會趙率教快些率騎兵追趕敵騎。待第二天天明,點檢死傷,卻只發現些戰馬的屍體。漢軍來回沖殺,別說是傷兵,就連戰死者的屍身也全數帶走。王樸原想稟報上去殺敵若干的如意算盤,卻也是立時落空。無奈之下,只得先安撫士卒,命屬下副將參將們領著兵士重立營盤。自已也顧不上洗漱打扮,顧意仍是灰頭土臉的往孫傳庭營中趕去。

  待他趕到孫的大營,趙率教卻早已帶著追擊的關甯兵返回,正在向孫傳庭稟報。王樸不敢做聲,只悄悄的站在武將們的班末,等著孫傳庭發落。

  偷眼打量,卻見孫傳庭的神情卻也並不如何難看。只聽得他說道:“趙將軍辛苦,如此,便請回營歇息。”

  趙率教原本只聽袁崇煥的調遣,只是遼東根基已失,此番朝廷嚴令,卻是不得不來。只帶了半數的騎兵隨同而來,孫傳庭因他並不是嫡系,實力卻是強橫于諸軍之上,對他也很是客氣,並不如同對其它武將那麼霸道。

  此時大帳內外的各級武將都是心中害怕,不知道這孫督帥會如何發作。孫傳庭禦下甚嚴,為人威嚴果決,很是手辣。此次大營被襲,幾千敵騎來回沖擊,如入無人之境。趙率教追趕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些騎兵繞過鳳陽城池,直入對面的漢軍大營之內。他若再近得幾步,只怕漢軍的火炮便立時轟將過來,是以也只能無功而返。各人知道大帥此時必定怒極,沒准就會拿誰發作。至于大營被沖破的王樸,卻必定是首當其沖。眾將看他面無人氣,灰頭土臉的站在班末,心中都是同情之極,卻都想:“此人只怕性命難保。”

  孫傳庭待趙率教施禮而退,方又重新坐下,向著眾將訓斥道:“本撫院自都兵以來,從末有過大營被敵兵沖破一事。昨夜敵騎不過數千,入我十數萬人大營之內卻如入無人之境。諸將,爾等可知羞愧乎?”

  見眾將都是面露難堪,並不能回答自已的問話。他仍是不依不饒,又道:“若不是念在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本撫院必定會請出尚方寶劍,斬殺無能之將!”

  說到此處,他厲聲喝道:“王樸安在?”

  王樸正心懷鬼胎,忐忑不安,被他厲聲一喝,幾欲把苦膽嚇破。忙出班跪下,向孫傳庭道:“督帥大人,末將有罪,請念在跟隨多年,鞍前馬後……”

  孫傳庭斷喝道:“不必多說!來人!”

  他的帳下親兵料想他要殺人,早便備好繩索備用,聽他吩咐立時進來,將王樸按倒,捆了個結實。

  卻聽得孫傳庭喝道:“帶下去,責打二十軍棍!若再敢因忽懈怠,臨陣脫逃畏敵如虎,我定斬你不饒!”

  那王樸當真是意外之極,原以為必將會被帶出去殺頭,卻不料只是責打二十軍棍,一時間人頭得保,當真是喜從天降。忙跪頭認罪,口中念念有辭,感謝督帥饒命的大恩。

  孫傳庭也不管他如何,只向著帳內被他震懾的畏畏縮縮的武將們令道:“事機已泄,隱藏無益。況且洪部院即將到來,命我軍前移,至鳳陽城下連營。待他一到,便向賊兵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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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十二)
  
  被漢軍突破營防之後,孫傳庭很是緊張了幾天,一連數日調兵遣將,將戰線南移十余里,已是與攻城的漢軍公然對陣。

  洪承疇已于半路便得知此事,他因知道漢軍騎兵過境,到也並不如孫傳庭想象中的那般震怒。兩人合兵之後,孫傳庭雖不擔心洪承疇申飭,卻也因大營被人襲破一事頗覺丟臉。他生性極是好強,因著此事便不大敢去見座師。直待洪承疇安頓下來,傳檄諸將入見。大戰即起,孫傳庭無奈之下,只得扭捏著帶著一眾幕僚親隨,前往洪承疇的大營拜見。

  他雖然性格有些狷狂,又很自負,並不是很把洪承疇這個名聞天下,威震朝野的尚書總督,太保督師放在眼里。只是洪承疇性子陰柔,很能退讓于他,官位遠在他之上不提,況且又還是他的老師,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給其相應的尊重。兩人都是文官二品,便在洪承疇的軍帳里平磕了頭,然後又以見師禮參拜,洪承疇自然不肯受他的禮,兩人揖讓一番之後,方才在帳內坐定。

  “百雅兄,我兄不必為漢軍突營的事苦惱。事出突然,蟊賊又純是騎兵,原本就難以防備。況我師將帥疲玩廢事,若不是我兄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實乃國之干城,令學生敬佩。”

  孫傳庭初聞他提起當日之事,很覺得有些難堪。心中正在不樂,卻聽到他的贊譽美言,不但將他立營不當,防守不嚴以致縱騎沖營逃逸的輕輕揭過,卻又將他好生誇贊一番,好象當日若不是他,明軍勢必全師潰敗,一敗而以致不可收拾。

  他雖知道洪承疇言過其實,不過是在哄騙于他。卻仍是欣喜不已,只板著一張國字臉,向洪承疇道:“老師所言極是!諸總兵副將陋習難改,雖臨大戰而疲玩依舊,門生氣的不成,幾次三番想請大令懲戒。總因大戰在即,不能動搖軍心,待此戰過後,若還有不以國事為重,欲私其兵以自肥者,門生總要殺上幾個,這才教他們知道朝廷法度!”

  他惡狠狠的說完,見洪承疇微笑點頭,以示贊同。于是便扭轉頭去,用目光掃視著大帳內外的十余名總兵官,還有副將參將等眾武官,見他們一個個低下頭去,並不敢與自已對視,心中滿意,便又回轉過頭來,向洪承疇道:“請制軍大人訓話!”

  由自稱門生到稱洪承疇為制軍大人,這便是說私誼敘完,開始正式的說軍務。洪承疇也不客氣,與會的各文武官員道:“本部院自持節總督軍務以來,無時每刻不思我聖上信重之深恩厚德。我大明立國已逾三百年,曆代聖天子垂拱而治,恩澤遍及草野,山川雨露皆受聖恩;今上宵旰圖治,仁德愛民,並非是庸碌無為之君;是以雖東虜造亂于遼東、陝甘四川流賊為患,逆賊張偉造亂于江南,然則我朝根基深厚,這些逆亂之賊現下看起來氣焰滔天,實則我天兵一至,奮力一擊,無不望風而逃,無有不克者!本部院自領軍日起,從無敗跡,這便是我朝深恩遍及民間,人心思治,並不欲從亂的原故。”

  他試圖為這些武將打氣,是以不肯把實情說出,而是在此大言炎炎,將亡國之象已露的明朝說的仿似眼看就要中興,而滿清和張偉的新漢就如同跳梁小丑,並不足以為他明朝大軍的對手一般。其實他督師做戰這麼些年,到確實沒有打過什麼敗仗。只是大多是與戰力極弱的農民軍做戰,根本沒有與關外的滿人和漢軍交過手。在場的諸總兵到有多半是和清兵交戰過,當真是每戰必潰,從無勝績。至于說起崇禎仁德愛民,各將更是詫異之極。各處天災不斷,人民流離失所,皇帝不但從無賑濟,反到是變本加厲,將萬厲年間的各樣加派又翻了幾倍,賦稅之重,直如斷線風箏一般直搖上天。各將若不是撈些兵血,吃些空額,只怕連當褲子也繳納不起皇糧,如此重壓之下,各地造反起義不斷,情形如此,明朝已是日薄西山,沒有幾天的國運了,這洪承疇身為部院大臣卻如此睜眼說瞎話,卻當真是教人覺得可笑之極。

  見幾個不老成的總兵大將面露怪異之色,洪承疇也知道自已的話很難服眾。因咳 了兩聲,又道:“自然,國家積弱已久,非一兩日便可扭轉。東虜騎射盔甲都精于我師,南賊火炮火槍又強于我師,爾等與之交戰多有不利。是以有了畏敵懼戰的心思。”

  說到此處,他聲調轉高,厲聲道:“縱是如此,此番朝廷花費巨資調集了北方數省及九邊大軍近二十萬,號稱四十萬大軍討賊。對面的賊軍不過五萬,我天兵是其四倍,還有鳳陽堅城可恃,進可以以為支持,退可以盾牌,此戰如若不勝,諸君又有何面目再見聖上,又有何面目對家鄉父老?”

  他這一番訓話很是嚴厲,與他以前總是以私交和勸慰來鼓勵手下將軍奮力做戰不同。因為不但是京師里有交好的大佬寫信,道是諸科給事中對他拖延時日,並不肯立刻與敵決戰不滿,就是皇帝本人也很有疑慮。朝廷國力衰弱,此次調集了如此多的軍隊,餉銀糧草都是拼命擠將出來,耽擱一天,便是一天的饑荒,所以就是有心容忍,只怕他再不肯決戰,皇帝也不能容他了。他手底下的十幾萬兵還有餉銀可得,那山東附近的幾個總兵官早就不能得餉,上諭命各總兵就地自籌,其實就是命他們就地搶掠。國勢如此,他便是有千條計策,也統歸于一個字:戰。

  “若有避敵畏戰者,斬!不聽號令者,斬!貪功冒進者,斬……”

  由中軍官背誦洪承疇與孫傳庭商議好的十八犯斬軍令,洪承疇又將各總兵軍一個個叫上近前,交待軍務命令,叮囑慰勉他們一定要好生出力做戰。待各總兵官將令牌軍令領下,又都大表決心,表示此次做戰決不逃跑,也不會保存實力,各人都會督促部下出力死戰。

  孫傳庭一直端坐于洪承疇之旁,耳中聽的真切。待最後一名總兵也行禮退下,他便微笑著向洪承疇道:“老師馭下有方,調配得當。門生看各武官都很肯賣力,此次做戰一定能夠得勝,門生很是敬佩。”

  “不敢。決戰之時,還仰賴百雅兄居前就近指揮,學生于後押陣,此戰縱是得勝,我兄也是功在學生之上。”

  孫傳庭與一般的明朝士大夫不同,自從帶兵之後,就每日習武不綴。是以他雖是文進士出身的文臣,到也有一身的好武藝。在川陝剿賊時,他就經常帶著巡撫標營親自上陣,每每親手斬殺敵軍,勇武之名就是崇禎都曾聞知,是與盧象聲齊名的文臣中的勇將。

  此時聽洪承疇恭維,他到也並不客氣,只是點頭道:“來日戰事一起,門生必定束甲往前,督促各將拼命死戰。老師只管在後押陣,靜候佳音!”

  說罷,起身告辭。因決戰在即,洪承疇知道他也有很多軍務要安排,要與自已的心腹將士再行訓話。所以也並不留他,只是親自起身相送,一直送到轅門處,方才轉身返回。

  此次軍議還是上午便開始,到孫傳庭與各將都全部辭去,已經是夕陽西下,暮色漸漸上來。

  洪承疇靜立于大營之內,在高處向著各處眺望。他這營盤原本就是立在這連營的最高之處,此時他極目遠眺,十幾里的連營依稀全數可盡。幾十萬的明軍士卒在軍營內往來奔走,忙忙碌碌。他略一點頭,知道是各將官依次回營後開始准備來朝與漢軍決戰之事,心里很是滿意,不免臉上就露出笑容。只是稍站片刻之後,他又不知道想到什麼,笑容立時斂去,只呆著臉看向遠方,並不肯挪動半步。

  他身後的中軍官並不知道大帥的心思,隨著他望了一氣,卻只見各營里炊煙升起,顯然是各處都在埋鍋造飯。因向他小心翼翼道:“大帥,請入帳內歇息,一會子晚膳便備好了。”

  “下去!”

  這中軍吃他一喝,急忙退後,雙手垂下侍立在旁,並不敢再多說一句。其余親隨侍衛見大帥不樂,各人忙都提著小心,眼看就要與敵人決戰,若是激怒了大帥,自已的腦袋豈不就是祭旗的上好人選?

  他身後的幕僚都是極親信之人,此時也多是摸不清頭腦,不知道這位制軍大人站在這風地里呆望些什麼。眼見太陽漸漸落將下去,天色越發黑暗,各人忙了整日腹中空空如也,此處地勢高曠,無可遮擋,又是深秋天氣,漸漸涼將上來,風撲撲打在身上,更是越發的難受。

  有一楊姓幕客忍無可忍,因提著小心走上前去,向洪承疇道:“大人,未知所思何事?若是有苦惱之處,不妨明言,讓大家相幫參詳,已助大人思慮不及。”

  洪承疇回頭看他一眼,見是一向以知名急智而被自已欣賞的楊廷磷,便點一點頭,向他道:“學生適才在想,敵人雖只是五萬多人,只是現下已有准備,若是避而不戰,只憑著利炮深溝堅守不出,我師人數雖眾,卻並不能上下一心奮力死戰。若是某部吃不住死傷而先潰退,只怕……”

  這楊幕客卻是年青氣盛,是以極是敢言。因皺眉道:“大人雖不明言,卻只是不忍言耳。現下的調派都是以敵兵應戰而行,若是果真是敵人堅守不出,只是固守待援,那只怕我近二十萬大軍急不可下,甚或師老而喪氣……”

  大戰在即,古人做戰最講吉利,不可臨陣而說一些不吉利的話。是以這兩人都不肯將話說實,略點一點便停住話頭。只是他們身邊的這些幕客雖有些是用來以詩酒愉悅大帥,又有些是相幫著寫奏折文書,他們並不通軍務,到也罷了。其余多半都是洪承疇請來襄助軍務的幕客,誰不知道這兩人話中之意?明軍調集之初甚是隱密,屯兵在鳳陽城後數十里,其間戰線封鎖,是以漢軍並不知曉對面明軍數量越來越多。況且漢軍也是由准南慢慢攻將過來,並不是很急切的行軍,因此初時洪承疇的戰略方針施行的很是順利,並無什麼讓他很擔心的事發生。待沈金戎的幾千騎兵揣營而過,眾人心里已是覺得不妙,待此時這兩人議論出來,各幕客面面相覷,都覺得臨陣之際,大帥卻殊無信心,這當真是不妙之極。

  “大帥,縱是他們請兵,由南京調兵過來也需些時日。那對面的賊兵野戰營中能有幾多糧草?只要咱們將他們圍實了,並不急于猛攻。斷了他們糧道,慢慢消耗他們的士氣。待賊兵糧盡,到時候便可一鼓而下!”

  “正是。糧道一斷,賊人的糧草最多不過支十日之用。由南京遡江而上,至芫湖,由芫湖再由陸上進兵,這需得多少時日?”

  聽到此處,洪承疇不禁點頭微笑,覺得很是有理。他這番做態一出,各知兵的幕客都紛紛上前捧場,都道:“正是!只怕賊人派往南京請兵的使者剛派出一兩天,才行得多少路程?只怕連廬州都不曾到!待南京知道消息,總得調動部隊,准備兵船器械,等他們趕到此處,只怕這鳳陽城下的幾萬賊兵已然全數束手被擒!”

  洪承疇終于點頭道:“諸位老先生說的都很有道理,咱們就如此辦理!”

  見各個幕客都向他微笑,都表現出勝利在握的喜氣。洪承疇更覺得歡喜,又向他們道:“縱是如此,也不能由著他們順順當當派兵過來。待圍定了眼前的敵兵,咱們還要派出一支偏師,往廬州四處游擊。敵人後方鎮守廂軍有不少是我大明江南駐軍降軍,只怕有不少立時反水的,也未可知。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3
第六十七章 激戰(一)
  
  當下計較已定,洪承疇心中大石落地。也覺得此處甚是難捱,于是不免移動腳步,往自成已大帳方向緩步而行。眾幕客自然也是湊趣,紛紛在洪承疇耳邊盛贊大帥英明,用兵有若神助,一思一想無不上應天心,下合兵法,當真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凡人如何能夠抵擋?

  各人談談說說,哄的洪承疇眉開眼笑,心中得意之極。他與農民軍做戰多年,也確實很有才干能力,所以無往而不勝。此時南來,手底下猛將如云,謀士如雨,近二十萬大軍枕戈以待,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上陣搏殺。思想起來,當真是令人蕩氣回腸,激越不已。

  他被眾人簇擁著回到自已的軍帳之前,自有親兵上前掀開帳幕,請他入內。帶同著諸幕客入內之後,已有親兵將酒菜准備妥當。軍中雖然禁酒,卻也管不到他的頭上。

  痛飲一杯之後,他又命身邊善做律詩的幕客們在斗方上做詩,以詩紀事。他每有大戰,便是如此做派。這些詩文,一來是要在朝野間傳誦,讓人稱贊他洪享九的功勞;二來是等將來息隱歸農之後,閑暇無事時把摩觀賞,甚至刻成詩集傳于後世,也是妙事一樁。

  身邊的幕客們做一首詩,他便拿起來觀看欣賞。因為多半是五絕七律,寫的都是他建功立業,即將為明朝敉平叛亂的文治武功,雖然多半平直無趣,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是別有味道。所以他看的很是滿意,一直點頭微笑。雖然並不直接誇獎,以防幕友們爭風吃醋,引起不和。其實卻很難隱瞞自已的真實想法,每看到他喜歡的,便不自禁的飲酒以和,不一會功夫,已是十幾杯酒下肚。

  待他醉意醺然,眾幕客便一一告退,讓他的親兵將他攙扶著進入內帳歇息,這位在戰前自信滿滿,一心想要憑著不世軍功名垂青史的總督大人一躺倒在床上,立刻鼾聲如雷,沉沉睡去。至于事情是否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發展,他卻也是顧不得了。

  崇禎六年、漢興元年的十一月初,明軍與江文瑨的漢軍在鳳陽城外四周開始了試探性的互相進攻。沉悶的火炮對射從早自夜,響徹云宵。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火炮彈丸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催毀著它觸碰到的一切事物。鳳陽附近的百姓早就聞警而逃,多半避入鳳陽城內,也有小半在開初便往南逃,躲入漢軍的防區之內。不幸留在原地沒有逃走的,便在這開始的炮戰的小規模的接觸中蒙受了很大的損傷。

  “龜兒子的明軍此次准備了不少火炮,下了血本啦!”

  神威衛左上將軍肖天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將手中的瞟遠鏡收起。又從身邊親兵的手中接過漢軍特有的軍用水壺,咕嚕咕嚕猛喝一氣,又大聲道:“走,回主營見大將軍去!”

  他原是神策將軍,漢軍新立神威衛,急需一些有經驗的將軍充實其中,他生性詼諧豪爽,並不為周全斌所喜。便一意上書請求,調了過來。誰料江文瑨表面看起來到也隨和,其實性子也很內斂,又比周全賦深沉多智,到讓肖天更加氣悶。此時又接到主營傳來的後撤命令,雖然漢軍軍紀森嚴,他並不敢違抗,卻只覺得心里火燒一般難受,是以觀察一陣敵情,知道暫且沒有大戰可打,便決意到江文瑨處去討一個實信,看看這場仗主將到是何想法。

  一萬五千人左右的神威左軍被安排在戰線最前,與對面城牆上駐防的明軍犄角之聲相聞。明軍大陣沒有逼近之前,漢軍以絕對的優勢壓的城頭明軍抬不起頭來,並不敢有什麼激怒漢軍的舉動。待近二十萬明軍主力次第逼將上來,漢軍防線開始緩慢後撤,並不與明軍大規模的交戰,而是借助猛烈的火力延遲明軍進逼的腳步。明軍也因為漢軍火力太猛,而且以守勢相峙,所以也並不敢就此猛攻,只是慢慢以半圓的陣形圍將上來,試圖將整個神威衛全然包圍起來。

  時近正午,這一天的炮戰已然由激烈到平緩,雙方都在讓火炮和炮手們歇息,以等傍晚之前新一輪大規模的炮擊前養精蓄銳。于是一隊隊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漢軍士兵在稀疏的炮火的轟擊下開始後撤。城頭上的明軍眼見他們後撤,想起圍城初所受的苦楚,于是一個個吹呼鼓舞,笑罵連聲。

  神威衛因是新立之軍,新兵眾多。這些新兵雖然憤恨,卻也只得忍氣吞聲,只低著頭隨著大隊撤退罷了。卻有一些老兵氣恨不過,指著城頭與明軍對罵。卻因為已方正在撤退,到底是氣勢弱了一籌,並不能很氣壯的回罵。再加上明軍罵陣有著悠久的曆史,其軍中能戰敢戰之士不多,能罵敢罵的兵油子到是不少。罵起人來精彩紛呈,比漢軍單調的問候對方娘親自然是強過許多。

  此時戰場上炮擊雖弱,卻也是有彈丸飛來飛去,轟隆隆的火炮擊發聲、嗖嗖的彈丸掠空聲,再加上雙方幾萬士兵的對罵聲,聽將起來,到也當真是有趣的緊。只是明軍士卒越罵聲調越高,漢軍聲勢卻越發的低將下去,眼見這罵陣也即將敗退下來。

  各人都是垂頭喪氣,只覺得鳳陽城頭高在挺拔,堅不可揣,自已這一方敗退下來,是否還能重返此地,到也是當真難說的緊了。

  江文瑨其實並沒有留在大營之內。他下了收縮防線的命令之後,便帶了眾將隨同,往左軍駐地前來查視,此時見得左寫將士被對面的明軍所辱,漢軍上下竟不能制,因怒道:“肖天帶的什麼兵!虧他是個豪爽漢子,怎麼帶了一隊娘娘兵!”

  身邊隨侍的右軍及前軍將軍聽他發作同僚,卻也不好上前相勸。也只得呆著臉看著不遠處垂頭喪氣撤退的左軍將士,心中嘀咕道:“漢軍火器之強,當世無倆。你不命人進擊,反到後退,這能怪士氣低落麼。”

  卻又聽他道:“那日突圍過來的飛騎衛尉何在?可曾跟將過來?”

  沈金戎在一旁聽的真切,忙上前道:“末將在!”

  “命你帶著部下,往擊城下南門的那股明軍!”

  此時駐守鳳陽的明軍膽子越發的大將起來,已有小股游騎出城,在城下巡游叫罵。因明軍大陣就在不遠,漢軍又全師後退,所以城內的明軍不肯放棄這個出風頭的機會,借著這個機會出城做邀戰狀,以在督師眼下博一個敢戰的贊譽。

  沈金戎聽得將令,扭頭往那南門處一看,只見一股幾千人的明軍出得城來,用一些大口火統和小炮向西側撤退的左軍將士轟擊。正砰砰砰打的熱鬧,還夾雜著明軍士卒的叫罵和嘻笑聲。

  他咬一咬牙,並不因為要往敵城下沖擊而為難。只一點頭,大聲道:“末將遵命!”

  “很好!酒來!”

  江文瑨將親兵遞上來的酒碗遞與沈金戎,望著他沉聲道:“先是幾千人踏破敵營,視敵數十萬大軍連營如無物。今日再勇往敵前,往擊城下之敵。將軍勇名,必將傳遍天下!”

  沈金戎只覺得全身一麻,一股血氣直沖上來,他強忍住眼淚,將酒碗里的酒一口喝干,用袖頭抹去酒漬,向江文瑨默然一禮,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立刻奔向自已的軍陣之中。 不一會功夫,便已將軍令傳達,幾千飛騎將士立刻全數翻身上馬,備好甲胄。待他一聲令下,便一起往那鳳陽南門處飛奔而去。

  他們進擊之處距離南門不過三四里路程,飛騎將士先是帶馬中速小跑,待到了一里開外,方驅使馬速提升,飛速往那南門處的敵兵殺去。

  幾千騎戰馬急馳的蹄聲,再加上飛騎將士的呼喝聲如雷鳴般響起,立時將鳳陽左近的炮擊聲壓下。正在撤退的漢軍及鳳陽城上下的明軍都是目瞪口呆,眼看著這幾千騎兵不退反進,拼命往鳳陽城下沖來。城上的明軍將官立時慌了手腳,將原本正在與漢軍罵戰的各門兵士急速調回,往南門方向奔援。首當其沖的出城明軍早已看到,待飛騎沖的近來,方知道這隊騎兵並不是來掩護撤退,而是直奔自已這邊殺來。因發現之時飛騎馬速已然提快,城下明軍已覺得無形的壓力直逼而來,眼看著對面幾千騎兵如山崩海嘯一般壓擊過來,幾千柄明晃晃的馬刀在正午的陽光下映射出一片片晃眼的光芒。城下明軍上下只覺得心膽欲裂,那為首的將官立時叫門,命城內明軍打開城門,放他們重新回到城內,卻因騎兵馬速過快,城內知道並不能在開門後放入全數明軍,又唯恐被漢軍趁亂沖入城內,竟致破城,是以雖然極力安慰城外的明軍,卻總是不肯開門。

  “重新放上拒馬,鹿角!”

  在城外指揮的那名參將知道此時城內不肯開門,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手下的士卒將適才打開的阻礙物重新搬運放好,指望著這些物什能夠擋住對方騎兵的沖擊。

  東側的明軍大隊已然逼近,卻因對面的漢軍炮火又開始猛烈起來,每一顆炮彈落將下去,都是幾十人甚至過百人的死傷。他們雖然也在一直打炮,在威力上卻根本不能與漢軍相比。所以之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漢軍慢慢後撤。待此時又見到幾千穿著玄甲的漢軍騎兵突然前沖,根本不顧壓上來的明軍大部和鳳陽堅城上的守軍。看在眼里的各明軍將士均想:這不是瘋了麼,哪有這麼著打仗的?

  沈金戎所騎的馬匹乃是軍中良駒,騎速甚快。他雖然是統兵大將,卻並不肯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後面押陣。而是借助馬速拼命的奔馳在最前。待沖到距敵人不過兩百百米處,敵陣中的火統手和弓箭手已開始往飛騎將士開槍射箭,他把手中的馬刀一揮,用左手上的圓盾揮擋著對面射來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只向著左右簡單的命令一句:“往前,全殺了!”

  說罷,將身底的馬速提升到最高,不過瞬息功夫便已沖到城下用尖木設置的拒馬之前,雖然這些拒馬設置的很高,卻並不能阻擋他的座騎,只不過輕輕一躍,便已跳將過去。他瞅准了一個適才在城下最前面高聲叫罵的小軍官,縱騎向他沖去。雖然有弓箭手向他射箭,卻都在他身邊劃過,並沒有射中他。那小軍官適才罵戰之時很是勇猛,帶著一隊手下跑在最前,此時眼見有敵騎沖來,卻將身子一扭,命令屬下往前,自已調轉馬頭,意欲望內里逃竄。他只不過縱馬跑了幾步,已經被馬速提到最快的沈金戎追到,他的親兵雖然拼命護衛,卻也被隨後跟來的飛騎將士擋住。那明軍軍官知道並不能躲開,于是回頭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抵擋。他自恃臂力過人,所以打造的是四十多斤重的環首大刀,揮舞起來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到也是聲勢駭人。沈金戎輕蔑一笑,用鐵盾將對方的一擊擋住,手中的馬刀順勢一劃,那軍官的對襟鐵甲已被劃開,一縷鮮血拋將出來,那軍官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已是翻身落馬,掉落在地上。雖然並沒有死,卻又被敗退的屬下踩在腳下,不一會功夫便成了一堆肉泥。

  飛騎將士全都是漢軍內最精于技擊和馬術者才能入選,餉俸和訓練都是漢軍中最拔尖的一部。與精于射術,以騎射為主的萬騎不同,飛騎原本就是用來臨陣肉搏的精銳騎兵。原用皮甲,此時已改重玄鐵重甲,雖然騎速有些減慢,在防禦上卻是搞高了許多。有著先進裝備和馬上格斗術訓練,再加上豐富的做戰經驗,兩千多明軍哪里是近五千飛騎的對手。不過兩刻功夫,城下的明軍已被斬殺殆盡,一個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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