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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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六)
  
  他此語一出,不但張慎言與鄭瑄連聲反對,就是吳遂仲亦道:“給事中的封駁乃是對帝王行事的限制,漢王雖然英明神武,後世子孫未必如此。這制度還是留著的好。”

  張慎言先是引經據典說的唾沫橫飛,待聽得吳遂仲之語,先覺其粗鄙,後來一想,到是至理明言。因也道:“明太祖立國之初,廢丞相,凡事自專獨行。他勤政的緊,每日批閱奏折,處斷政務,一生中除了偶爾生病,從不荒疏政事。是以廢了丞相也不打緊。待到了他的子孫輩,立時就不成了。漢王今起于草莾,凡事英明睿斷,自然覺得給事中礙事。豈不知百年之後,只怕有一給事中,可以令天下人受益呢!”

  見幾人都是一臉惶急,張偉反道一笑,命幾人回座坐下,方道:“不設給事中,並不是說要獨斷專行。為帝王者固然要尊賢納諫,可做臣子的,便能保重一切出于公心,又或是某一人的思想,能左右全局麼?依著咱們現行的給事中制度,一有不對,某科的給事中即行封還。然後內閣重議,或是我重新下詔方可。那麼,若是那給事中是受人左右的麼?結黨以圖私怨的呢?或是其見識品識並不足以勝任?”

  吳遂仲答道:“漢王,前兩問還有些道理。後一問因不至如此,給事中的任命咱們慎重的緊。需都察院核查,吏部會推,由內閣確定。是以無論品行見識,都足以任其職。”

  他身兼吏部尚書,官員任命都出于其有莫大的干連。此次吳應箕突然發難,立時攪的政局大亂,他心中雖是不滿,此時卻是不能不回護一二,如若不然,可是連自已亦是掃了進去。

  因此話有理,張偉到也不便辯駁,只是接著他話頭道:“你既然知道六科給事中容易受人左右,陷入黨爭,就該當贊同我的做法。北京朝堂之上,什麼楚黨、浙黨、東林黨,哪一黨是好人了?東林黨初時還有些銳氣干勁,一心為了國事,待陷入黨爭之內,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吧!”

  張慎言與鄭瑄雖是明朝文官大員,卻並不是朝局中某一黨的成員,如若不然,也不會淪落至南京閑曹任上了。此時聽張偉痛斥黨爭,兩人深受其苦,頓時都點頭贊道:“漢王此見甚是!大明的黨爭為禍甚烈,比之唐季有過之而不無及。若是咱們這里也分這黨那黨的,只怕于國事無益。”

  話雖說的光明磊落,實則現在的江南官員系統,早就分做三四派。什麼從龍閩黨、粵黨、新附黨等等,其間又依地域,或是性格學術,又多分小黨小派。其中以閩黨勢力最強,以吳遂仲為首;東林黨次之,因在江南有莫大勢力,黃尊素等人又是朝中大員,再加上東林黨徒在江南原本就是清流代表,百姓官員中名聲甚是響亮,是以竟能與張偉自台灣帶來的閩人文官集團相抗。至于何斌陳永華等人,因與張偉關系太過密切,卻因如此,極是害怕結黨招忌,除了何斌在財稅等部有些舊屬下聽用外,平素在家時竟是一人不見,一語不聽,決不肯結黨亂政。陳永華崖岸高峻,又是都察院判,平時官兒們躲他還來不及,哪敢上門去自尋難看?是以除此二人,朝中沒有結黨自重的,也只有幾個潔身自愛,甚惜羽毛的重臣大員了。

  張偉雖知結黨不妥,卻知在自已馭下手段下,暫且無憂。待將來有了條件,正好可令這些人依著政治見解,或是利益驅動下公然立黨,或許可使得黨派良性竟爭安然出現于此時的中國,到也是好事一樁。

  是以見這張慎言與鄭瑄勸他大力彈壓,嚴禁官員結黨一事,張偉反又回轉頭來,向二人道:“歐陽修說小人結黨禍害國家,君子卻又是另一種做法。東漢末年的黨人,豈不是一心為國?此事還在于人君引導,一意禁絕黨爭,一則有人則有黨,二則也傷了仁人君子的心。”

  又道:“雖是如此,給事中與都察院這樣身負朝廷重責,督查官員,匡扶君主,杜絕錯漏的朝廷要員們,卻是絕然不能結黨!陷入黨爭,善政不得而行,陋習不能更改,官員有錯而不彈劾,一意只相助著黨人,這如何得了!我意廢給事中,複禦史台,專司審核朝廷的詔書旨意,內閣的諸項政務舉措,亦需報禦史台備案查核,有違法不當、行止失措的,禦史台可封回、彈劾該管的大臣;都察院有官員失職、亂政、或是對官員處置不當的,禦史台亦可對該院官員進行評議審核處置。”

  待他說完,底下三人都覺這是恢複以前的台諫各一的制度,仔細一想,卻又與唐宋制度略有不同。因都問道:“若是禦史台處斷不明,或是因私廢公,豈不是與眼下一樣?”

  張偉得意道:“不然。禦史台不設主官,設評議會。禦史可多選賢良方正的官員充任,亦要充實精通各種雜學的人才。人數可設為百人,百人中分門別類,對門應對各部,遇事則群商而行,眾公議而行事。他們又不需要行政,不怕辦事拖遝,只需對朝廷政務拾闕補遺就是。是以遇著大事可召集全數禦史,各依見解陳說之後,禦史們再行決斷,依公議結果,再向朝廷和內閣報備。如此這般,又能防止君主和閣臣們亂政,又防止一兩個人被黨爭和私欲左右,豈不更好?”

  吳遂仲等人沉思片刻,雖覺張偉所說的“雜學”人士充任禦史不妥。到是比這現在強上許多,因都道:“漢王思慮,臣等不及。如此這般,一可以朝政不被人左右,令太阿倒持;又可以使人評議朝臣們的政務,匡扶人君的錯失,當真是良法善政。”

  吳遂仲本是台北官學內的醫官,對雜學云云從無偏見。此時聽了張偉的決斷,腦中略轉,已是有了成算,微笑道:“戶部可選取精于算,通貿易的聞達之士充任禦史,專司審核戶部、稅、海關等部的政務;刑部與大理寺、都察院,可選于刑名律令上通曉的官員充任,其余各部,亦都依此而行,則天下事不因某人某黨而壞,漢王的想法,當真是絕妙之極!”

  張慎言卻道:“雖是如此,到底還是要多選聲家清白,風骨硬挺的讀書人充任其間,否則,商人重利、刑名之人多半奸狡,若是混雜其中,左右他人,只怕反失了漢王原意了。”

  張偉點頭道:“這是自然,只要充任禦史的,一定要事前嚴加審明身家,每年再行清算。為任時一不得結交朝臣,二不許行生意、置田、入股等事,一旦有違,則剝其官職,嚴責其罪!”

  商議至此時,總算是塵埃落地。吳應箕官位尚且不保,更休提其駁還詔書所引發的朝局動蕩。那些東林黨人原本卯足了勁,准備在張偉逼迫吳應箕時一起抗爭,一則使張偉再立新後,二則詔顯東林力量,以此掌控全局。黃尊素等人雖是正人,奈何東林黨此時已是良莠不齊,比若錢謙益當年謀官不成,此時卻又複為禮部侍郎,做官的心正是熱切,自然想東林黨的勢力越發壯大,以他在東林內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那些原本的大佬年歲已在,黨首之位非他莫屬,得利之後他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身居高位了。

  待張偉斷然將給事中一職裁撤,又得了閩黨及各內閣重臣的支持,便是黃尊素等人聽說禦史台之複設,亦是頷首微笑,連聲贊同,其余心懷不軌,正欲興風做浪的黨人,哪里還敢再行多事?

  此事一了,還不待眾人回過頭來。張偉又下令裁撤大理寺、光祿寺、少府、欽天監、太醫院、行人司、太常寺、太仆寺等原明朝的諸多衙門。一時間數千名官員丟官罷職,天下為之騷動。大理寺原本是專門平複審議刑部案件所設,後來多與都察院和刑部坐審要案,實則是虛設無用。自有禦史台和都察院加強職能,又有靖安部專司補盜,破案,刑部只審不執,大理寺已是無用。那行人司專司帝王出行禮儀仗衛,太醫院供奉的太醫只是醫不死人,救命卻也是想也別想,欽天監算不出曆法,還需請傳教士來相幫方可。一定江南,張偉便想裁撤這些無用的閑曹,使這些冗官冗員無可寄生。但為了穩定大局,卻也只得暫且留著。此番盡數裁了,心里大暢之余,卻也是頭疼這些個官員的安置。若是盡數驅趕回鄉,只怕立成遺老遺少,在鄉里成為施政的阻力。若是重新安插,卻又失了裁減冗官,節省用度的原意。思來想去,不得其法。到是陳永華偶入,與張偉彙報抄拿貪墨官員一事時,見他正是為難之際,卻是出了個主意。張偉一聽之下,甚覺有理,因下令道:裁撤衙門的官員,吏部可甄別人選,將那確有才干的留用,安排至需用衙門,甚或下調地方也可,著該部好生實行,勿使賢才流落。其余各官,可令其至各處新設官學任教,由官府依著原俸給銀,命伊好生教學,為國家培養英材可也。

  他原本就要大興官學,在江南各地增設學校,培養人才,不使國家政務全數落入科舉考出的官員之手。這些裁撤下來的官員,有儒學、醫學、算學等各種人才,讓他們做事不成,教些初學的學子卻也不難。如此這般,又解決了安插官員的頭疼之事,又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的教師,當真是一舉兩得。

  這一些舉措動靜甚大,漢軍每日里在當地靖安司及都察院官員的指引之下,抄拿貪汙官員,當真是日以繼夜,片刻不停。再加上裁撤在京各衙門,地方各冗員,一時間江南謠言四起,民心不安。好在此時北方的皇太極和崇禎都是頭疼自家事,哪有閑心來管他。亂上一陣,縱是被抄官員們對張偉恨之入骨,看了裝備精良,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卒,也只得歎一口氣,卷著鋪蓋滾蛋了事。好在張偉和漢軍要錢不要命,抄了家產後到是不需坐牢,不用殺頭,比之當年明太祖捉貪官剝皮揎草,卻又是仁慈的多了。

  何斌卻是不理會這些,他與張偉一樣睜大雙眼,盯著這些被抄拿的官員們。只是張偉盯著他們是防著造反起事,他卻是盯著白花花的銀子漫天價向他飛來,當真是笑的合不攏嘴。只是這些銀子多半左手進,右手出,每日里等著批銀拿錢的漢軍將軍們不絕于途,戶部正堂滴水簷下,成日都是那些吹牛說笑,乘涼等著傳見的漢軍負責招兵的將軍們。只待押銀的戶部司官們一到,立時就是蜂擁而上,拼了命的打點,陪笑臉,說好話,只盼著何斌早日接見,批下銀來,便可以立時回去招兵募勇,加以訓練。

  他們雖急,何斌卻是不能痛快給錢。總是將所需銀兩一算再算,壓縮至無可再壓,方才肉痛之極的批將下來。在雷州新開的鐵礦用銀,在南京新設的火器局工廠,他卻是一點不省。因知造槍造炮的精度和數量關系到漢軍乃至整個江南的生死存亡,卻是一點怠慢不得。

  如此,沸沸揚揚鬧騰了兩月有余。抄拿家產的漢軍一個個都成了抄家老手。都知事前不動聲色,然後突至其人宅前,翻牆而入,將一家老小齊集一房。然後徑自四處抄撿,金銀分做一處、珍玩古董字畫歸為一處、地契房前並商行入股契約之類又是一處,抄拿完畢後,方又宣示罪狀,給那些貪官留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然後驅逐出門。被如此抄過的那些貪官汙吏們,當真是欲哭無淚,抄家過後,就差赤條條被攆出門去。雖然還可勉強生活,只是都享受慣了,卻哪能受的了貧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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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七)
  
  于是每日里奏報犯官自盡,甚或是圖謀不軌的表章源源不斷,由內閣轉至張偉案前。

  因炎夏難耐,南京宮室地勢低窪,更是溽熱難耐。張偉耐不住熱,便索性由乾清宮搬至禦園內的重華宮里居住。他近來關注漢軍擴軍及台灣火器局遷來部份工匠,充實南京火器局諸事。又時刻擔心遼東局勢,尋常政務都有內閣處理,他到也落得清閑。

  只是抄家充實國庫一事,江南儒林已略有微詞。再加上犯官們聲連一氣,近來頗有些不穩跡象。他無奈之下,也只得多加注意,唯恐有那不知死的鋌而走險。

  用手指彈彈表章,張偉一陣苦笑,扭頭向著在一旁侍候的柳如是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群混蛋,當真是要錢不要命!”

  見柳如是不明所以,張偉便將那內閣呈進的表章遞將給她,自已端起冰鎮酸梅湯,大口喝了幾口。

  柳如是略看幾眼,只覺心中一陣犯惡,立時扔還給張偉,嗔道:“這種事情,叫我看來做什麼!”

  張偉笑道:“這有甚麼?為夫的手上也算是沾滿鮮血了,難道還怕什麼陰私報應不成?為大事者不拘小節,什麼都不敢,我只怕現下還是鄭一官手下的小海盜。”

  他彎腰將掉落在地上的表章撿起,順手在柳如是臉上擰了一把,笑道:“若真是那樣,哪能娶得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柳如是先是被他逗的一樂,待聽得他的誇贊之辭,卻垂首低頭,道:“你近來夠 煩難的了。冊立的事,先緩緩再說吧。”

  “這些事,你不必管!”

  見柳如是垂首低頭,張偉心中不忍,便在她身邊坐下。溫言道:“你道這些老夫子們是當真和你過不去麼?或許有些人是當真如此,不過多半是和我過不去。又不敢在國家大政上公然抗拒,只得尋了這些小事,來磨我的火性!當年嘉靖皇帝、萬曆皇帝,不都是如此麼?你只管放寬心,何斌他們,還有漢軍的將軍們早就上書給我,勸我早定後宮,以安人心!”

  說罷一笑,坐將回去,又道:“可惜咱們的孩兒是個女孩兒,不然不但冊你為正妃,還要立他為世子。”

  “這些事我並不在意,只盼著你能多清閑些,就比什麼都強了。”

  張偉見她神色,已知她在這後宮寂寞,自已越來越忙,陪她甚少。這宮里又不比當年在台灣之時,還可以隨意進出,關防和物議甚嚴,她現下的身份,再加上一幫人正盯著立她為妃一事不放,這麼些煩憂事情壓在心頭,是以有些郁郁寡歡。

  將那奏報南昌官員全家自焚,以抗抄家的表章放下。又將桌上的表章盡數歸列一堆,向殿內侍候的翰林侍讀學士黃宗羲令道:“這些我已看過,送回內閣,依他們所議就是。”

  沉吟一下,又道:“那些個犯官們尋死,著諭內閣不必理會。該抄拿的仍是抄拿,若是秘密結社,陰謀不軌的,隨機處斷,不必來奏報給我了。”

  黃宗羲聽得他吩咐,將那一堆表章卷上一卷,向張偉和柳如是施了一禮,徑自匆匆去了。

  見他遠去,張偉又示意那史官今日無事,令他退下。殿內再無旁人,張偉便向柳如是笑道:“如是,你想必是悶的久了,是以心里不樂。咱們不如微服而行,我帶你去散散心去!”

  柳如是聽得他要帶自已出游,心中立時大樂,便待答應。轉念一想,又道:“你不理政務了麼?大臣們聽說咱們只管出去玩樂,准定又得怪罪于我了,是以,我還是在宮里不出去的好。”

  她諸般都好,只是這思前慮後,諸多顧忌的性子,卻讓張偉很是不喜。耐住性子,向她道:“你若不去,可枉費了我的心了。咱們微服出去,不過游玩半天,我也舒散一下,總悶在這宮里,我可要憋屈死啦。”

  兩人終于換了衣袍,張偉重新穿上青衣,頭上束著四方平定巾,只是一個尋常儒生的打扮。心中覺得自在喜樂,高興的只欲大叫。再看到柳如是亦是尋常婦人打扮,雖仍是俏麗異常,卻也是顯的輕松快意。兩人心中都是大樂,張偉連聲吩咐侍衛:“莫要跟的太緊,不要做出這如臨大敵模樣。南京城內尚且如此,待我出去游曆,你們該當如何?若是被人發覺了,我要重重的責罰!”

  一群侍衛自然答應,卻仍是不敢離的太遠,只是做出不相干模樣。至于別人是否能看出這幾十名壯漢是否在護衛眼前的車轎,那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張偉將柳如是扶入車轎,命兩個婦人入內坐了,後面又隨行一輛,照顧起居。自已騎上馬去,腰扶佩劍,得意洋洋令道:“往雞鳴寺!”

  這雞鳴寺乃是南京城內的古剎,最是有名不過。柳如是小時卻是隨著媽媽來過幾遭,只是隨喜上香,哪能盡觀各處的風光景致。此時隨著張偉前來,兩人攜手並行,在寺內各處閑逛,好在因此時天熱,寺內雖是陰涼,尋常百姓哪有能力乘車而來,走在路上熱也熱死了。是以此時寺內空曠無人,到正適合這二人閑逛游樂。

  寺內和尚雖見這兩人是尋常打扮,身後卻是跟隨了諸多護衛,便知道這兩人身份不同凡俗。因奔來幾個知客僧人,小心翼翼跟隨于兩人身後,隨時講解奉承。張柳二人初時還覺礙眼,待見那僧人到也知趣,不和他們說話,便跟在身後不語。待略一詢問,便將這寺內各處古跡名勝詳細解說,一樁樁一件娓娓道來,卻也令他二人大長見識。這僧人侍候各處來的達官貴人多了,張偉又無甚架子,侍候起來更是得心應手,一個個馬屁拍的山響,當真是令他們心花怒放。

  兩人在寺內隨喜一番,張偉見柳如是歡喜,卻也高興。兩人最後到得大雄寶殿,隨興拈香默祝。張偉見她神色虔誠,在佛前跪坐良久,方才起身。

  因向她笑道:“我知你在求什麼,可是求佛祖再賜給咱們一個孩兒,而且要是個男孩?”

  柳如是臉色一紅,嗔道:“偏你話多,仔細教人聽了笑話。”

  張偉無所謂一笑,答道:“這些和尚見的還少麼,哪一個年青婦人,到這里不求神拜佛,要麼求子,要麼也求官人飛黃騰達,要麼就是闔家平安。左右不過是這些,難道還能求出花來不成。”

  見那幾個和尚到也知趣,亦步亦趨隨到此處,卻也並不上來啰嗦。張偉便召手叫來一個,向他笑道:“各位大師辛苦半日,生受在下了。一會命人給香油錢,給貴寺修繕山門之用。”

  也不理會他們的如潮奉承之辭,攜了柳如是便待出寺。站在殿外高處,卻突見寺東偏院處紛紛擾擾,數百人喧鬧不休。他與柳如是一直在正殿四周游逛,此時方見,不免詫異。因向那幾個僧人問道:“那邊是怎麼回事,這佛門清靜地,如何這般鬧騰?”

  那為首僧人聽他動問,卻先不答,只向四周略看幾眼,見左右無人,方才答道:“那些人,都是咱們大明的藩王!”

  張偉眼角一跳,答道:“竟是如此!那他們在此地,又是為何?”

  那僧人微微一笑,答道:“這是漢王殿下的恩典了。這些藩王都是有罪之人,漢王只是抄沒了他們的浮財,沒收了土地王宮,命他們于咱們雞鳴寺內暫居,來日再行安排。”

  他雙的合什,念了一聲佛號,又道:“鼎革之際,不殺前朝的宗室,只是如此處置,這已是大恩德一件啦!”

  “聽說那漢王也是建文後人,太祖苗裔。以次起兵靖難,到也不算鼎革。”

  那和尚往張偉臉上略掃幾眼,見他神色如常,不似說笑,原本不欲答話,卻是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又道:“這位施主,這不過是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罷了。聽說漢王從海外歸來不假,可是建文帝一事究屬無稽之談,漢王不過是偽托罷了。嘿,咱們可不管誰家坐了龍庭,只要漢王能保得江南太平,都一樣!”

  張偉聽他說完,心中一陣愉悅,卻又故意挑刺道:“這話更是不對。且不說漢王假充建文後人不對,現下他既然已冒認明朝宗室,那麼如此苛待宗親,有違聖人之教。”

  他揮手向那邊喧鬧處一指,又道:“大和尚你看,這些宗室的親王郡王,以前是何等的尊榮富貴,現下落魄成這模樣,看來真令人感傷。漢王何其忍心也!”

  和尚此刻卻是不再隨他所說,冷笑道:“這位施主,您或許身居富貴人家,不知道這些藩王們的手段!貧僧出家之前,到也是尋常百姓。居于襄陽城內,到是經常能在城里見識眾親王郡王們的手段。國朝兩百多年,被王爺們苦害了多少百姓,搶掠了多少良家女子,兼並了多少肥土膏土,多少百姓被害的家破人亡。那個時候,可有誰為他們感傷呢?”

  這和尚雖是言辭無理,張偉到也不以為忤。因微微一笑,命侍衛放下百兩銀子做香油錢,帶著柳如是往那寺東偏院一觀。

  到了那處,卻也並不近前,只離了一箭之地旁觀。但見一個個原王府中人喧鬧搬運,將張偉開恩留給的一些財物搬入院內。因人數太多,每個親王尚能得幾間屋子,與一家大小同住。那些等閑的郡王也有一家得一間房的,也有幾家同住的。一個個怨聲不絕,卻只是不敢開口辱罵張偉。

  柳如是看的心中不忍,她婦人女子,看到這些細皮嫩肉的親王郡王們親手搬運那些箱櫃等沉重物件,寺中和尚在一旁看著,只是冷言冷語,竟無一人上前幫忙。有一年老郡王失手打破一件瓷瓶,顯然是貴重之物,當下癱坐在地,失聲痛哭。那些和尚不但不上前相勸,卻是一個個嘻嘻哈哈,笑聲不絕。因向張偉勸道:“他們雖是有罪之人,到底曾是國家親藩,如此對待,傳了出去甚是不妥。不如召一些人來,幫幫他們。”

  張偉卻已命人悄然傳了那負責監管的小官兒來,正欲問話,聽到柳如是開口相勸,張偉便道:“你到底是心軟,你可知道,這些王爺哪一個不是兩手染血,殘害百姓!統江南的百姓,你問一問,對這些王爺們可願生食其肉以泄心中怨恨?”

  說罷,不再理會,因向那小官兒問道:“這些都是哪幾家親王、藩王,我兩個月前便下的手令,怎麼到今日方才將他們盡數取來?”

  那小官兒得知眼前這位便是漢王,正在發呆,聽得張偉問話,連忙答道:“回漢王,現下這里有襄王、荊王、准王、吉王、湘王、遼王、岷王、楚王等八家親王,其余郡王五十四家。因漢王您的手令,各親王郡王只准帶家小離城,侍衛太監並不准隨行,這些王爺們拼命抗令,各地執行的官吏們都是費了老大的勁。因怕他們自殺身死,有礙漢王清譽,是以並不敢太過用強。拖了許久,這才一家家的彙齊了,押送到南京。先是在漢軍軍營內看著,因多有不便,陳院判便命將他們押至雞鳴寺內,待將來廢王宅大院築成,再行遷入。”

  江南的諸親王,除了潞王、桂王等幾名親王郡王因聲名還好,被張偉勒命捐銀以助國用之外,又收回皇莊,一並降為公爵了事。其余諸親王自然沒有這般好運,全數家財盡皆被抄,僅是襄王一府,便抄出近兩百萬兩的金銀珠寶,古董珍玩,再有土地商行之類,也是盡數沒收。這些王爺們尊榮慣了,連吐口痰都是金痰孟伺候,哪能受得了如此,是以百般設法抗拒,只是人家刀槍在手,他們早就被困于王府之內,連原本侍候的王府侍衛和太監宮娥都早被放出,除了漢軍留下的一些雜役之外,身邊連個商議的人都尋不出來。若想自殺,時刻都有人盯著看守,別說刀子毒酒之類,就是繩子也沒有一根。哭鬧吵嚷之後,到底胳膊扭不過大腿,還是被強行抄沒了家產,連一個太監也沒有留下,全家老小被執入南京城內。

  張偉看著這群灰頭土臉的王爺,心中冷笑,心道:“還虧是落在我的手里。落在張獻忠、李自成的手里,一個個都將你們披皮熬油呢,還有如此好命在此抱怨!

  因向那官兒命道:“嚴加看守,內不得出,外不得進,若有疏漏,我定不饒你。”

  說罷,自與柳如是出得寺外,又四處游逛一番,方才興盡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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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八)
  
  就在張偉攜著柳如是在南京城內閑逛之時,位于盛京城外原努爾哈赤的福陵東側,皇太極只帶了十幾個侍衛,前來給自已的愛妃宸妃上香掃墓。

  宸妃自去年從台灣返回遼東之初,因皇太極延請良醫,百般保養調理;再有她回到皇太極身邊後心情大好,原本孱弱之極的身體竟一天天好將起來。皇太極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歡喜。每日不離宸妃左右,竟將國事和後宮的其余嬪妃盡數拋在一邊,全不理會。

  當時博爾吉特氏的正宮皇後已薨,莊妃與宸妃乃是姑侄,又是從台灣患難同歸,雖然心中亦是泛酸,到也罷了。其余嬪妃,再有盛京城內的親王貝勒,心中卻極是不滿。待台灣的木刻印涮的西洋油畫一到,這盛京城內再有宮禁內外立時就是一場軒然大波。皇太極雖是極力隱瞞,哪里抵的過有心人故意泄露,宸妃得知此事之後,病情急轉而下,不過幾天功夫,便已是奄奄一息。

  此時皇太極蹲坐于宸妃墓前,看著墳塋上一株株碧綠的小草,心中淒苦之極。他只與這宸妃有著真正的夫妻感情,其余嬪妃十余人,或是政治而娶,或是只為了生理需求,哪有這宸妃才是真正帖心之人,是真懂他的賢內助。

  他雙目紅腫,已是痛哭過一場。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已過去,現下纏繞在心頭的,只是無法割舍的思念。雖然由濃轉淡,卻更是曆久彌新,無法釋懷了。

  他蹲的久了,只覺兩腳發麻,雖欲起身,竟一時站立不起。還是隨侍而來的冷僧機與索尼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起的急了,皇太極只覺得腦子一陣發暈,竟致頭昏眼花。立直身體,略一定神,卻覺得鼻端一陣發熱,已是鼻血長流。

  侍衛們連忙上前,遞上布絹讓他擦拭乾淨。皇太極心中一陣焦躁,向著索尼與冷僧機苦笑道:“這兩個月,這鼻血流的越發的多。頭老是眩暈,間或心悸。朕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啦。”

  梅勒章京冷僧機乃是傳統的八旗武人,做戰勇戰,身先士卒。卻是不慣奉承說話,只時見皇太極眉宇間郁郁之色甚重,說話也很是無精打彩,心中著急,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向那索尼猛使眼色,指望這個內院啟心郎能夠化解皇帝心中的郁結。

  索尼也是心中著急,卻知道此時等閑言語都無法觸動皇太極,短短一瞬間心里已是轉個七八個念頭,那額頭上早就是大滴的汗珠滾落下來。

  待扶著皇太極略走幾步,腦中如電光火石般的一閃,竟突然得了一個好主意。因向皇太極款款言道:“皇上,您可得保重身體。聽說那張偉最近正在江南大興土木,招兵買馬,修建馳道。看樣子,他是准備和咱們大干一場啦!”

  皇太極亦是得了消息,這些都是冒險在遼東做皮貨人參生意的商人透露。雖不准確,張偉加強軍隊,修建大路以備調動士卒,這卻是瞞不了人的。

  此時聽索尼一說,他便思索道:“他此時大舉募兵,決不是為了北方的明國軍隊。他的十幾萬軍隊,戰力確是非凡。當年襲遼,咱們僥幸得脫性命的旗兵早就有言在先,張偉漢軍的火力甚猛,打起仗來也能拼命!北方雖然還有幾十萬明軍,不是他的對手!”

  說到此時,他已是精神大振,甩脫索尼與冷僧機攙扶他的雙手,負手大步而行,邊走邊向兩人笑道:“這小子,當年來遼東時,我竟是小瞧了他!明國的人,大半是一副君子模樣。有本事的,更是鼻孔朝天,傲氣逼人。那沒本事的,才是一副小人嘴臉。那個張偉,當年在遼東時,滿嘴的銀子金子,我雖覺得他不是凡品,到也沒有覺得怎樣。嘿,現如今,他竟成了我第一大敵。”

  索尼向前急趨幾句,隨著皇太極的話頭皺眉道:“當日我與佟養性去台灣時,看到的治政、商貿、官府百姓,都是一派興盛模樣。張偉治台,不過六七年光景就弄出那麼大的局面。行軍打仗,都是謀定而後動,以獅博兔似的凶猛,勿要一擊必中,決不行險。”

  皇太極聞言,扭頭向他贊道:“索尼的見識不錯,別的也罷了。這張偉如何打仗興軍,你算是看出來了。我這幾年,將張偉平台滅鄭,征明伐倭的戰事都精研過一番,他打仗確是如此。多半是依仗兵精炮利,或是人數占優,或是火器犀利,平平實實而戰,穩重向前,甚少犯錯。不過,也沒有什麼奇計妙思。”

  見冷僧機若有所思,面露輕視之色,皇太極又道:“別以為人家不通戰略,實則他這樣的打法,是最好不過。他治理有長才,急略非所長。那麼揚長避短,以強擊弱,這是容易的事?你明知他這麼平實推來,可你非擋不可,必擋不住,這就是本事!”

  他縱聲大笑,引領著眾人翻身上馬,用馬鞭指著大凌河方向大聲道:“走吧。咱們去把大凌河攻下來,然後我親自領兵,越興安嶺直攻林丹汗那狗頭,打跨了他,就可以直入北京,占了北方,咱們和張偉那小子一較雄長吧!”

  十幾人騎馬急馳,過盛京城下,彙集了由大凌河前線返回的上三旗精兵之後,一路向前,再不停歇。

  曆來八旗出兵做戰,時間久了戰事不息,則以各旗輪換回防休整,以恢複戰力。剩下的各旗兵,也基本上能保證圍城或是阻敵之用。皇太極圍大凌河,原以為必定是一夕而下,那張春不過是少府卿,從未經曆過邊事戰爭,城內不過幾千遼東兵馬,班軍早就潰于城外,只需攻上幾次,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知祖大壽等人來援,將甯遠副將何國綱留在城內,收集整編兵馬,拼死抵敵,城頭早有先期運來的十幾門紅衣大炮,一遇攻城便拼命轟擊,八旗兵野戰無甚損傷,攻城時猛攻不下,到是死傷慘重。因不想在這大凌河城下損失過大,甯遠亦已順利拿下,錦州也圍的水桶也似。明廷雖是著急,但趙率教早就領兵到了川陝,縱是回援也于事無補。江北兵馬並不敢大股回調,守江必守准,明軍占了准北之地還能防著漢軍直入山東、畿輔,若是防禦空虛,無兵可守,只怕不能收複南京,連北京亦不能保。權衡利弊之下,崇禎也只好祈求上蒼保佑,那祖大壽等人能在關內多拖一段時間了。

  急不能下,皇太極又需養精蓄銳,准備遠赴草原攻伐察哈爾部蒙古。無奈之下,只得令滿州八旗輪休,蒙古和漢軍八旗分別圍住錦州和大凌河,待滿州八旗歇息過來,往攻堅城。滿漢八旗再行休整。

  待皇太極趕到大凌河城下,早有留守的滿蒙漢八旗將佐們迎了上來。請安問好之後,早有昂幫章京佟養性上前奏道:“皇上,咱們仿制的紅衣大炮四十門,已經著人運來前線,就等著您下令之後,就可轟擊城池了。”

  皇太極聽了大喜,向佟養性贊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以前只有漢人們有大炮,倚著堅城利炮擋住咱們滿人的鐵騎,現下咱們也有了炮,卻待看如何!”

  一時間漢軍炮手們得了命令,將四十門仿歐式的紅衣大炮推上前來,黑洞洞的炮口對准了不遠處的大凌河城。校准、填藥、裝彈之後,便依次開火射擊。城頭明軍實料不到滿人竟然也有大炮,雖然第一撥射的准頭不足,大半纏丸都落在城下,或是直飛過去,給城頭明軍造成的損傷委不足道。但城下的滿人齊聲歡呼,歡喜大叫;城頭的明軍驚慌失措,膽寒不已。幾次炮擊過後,城內的明軍士氣直挫,敗局已然不可挽回。

  皇太極心中欣喜若狂,他對明軍自然是不屑一顧,對張偉的漢軍卻甚是忌憚。他自詡滿人的騎射不會比漢軍的火槍兵差,甚至在機動性的勇猛還有過之,但漢軍動輒是數以百計的火炮上前,對敵軍進行覆蓋性的射擊,卻一直是他心中的夢魘。雖然在臣子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經常在夢中夢到八旗騎兵被漢軍炮火壓制,成片的騎兵沒有沖到敵前,便被火炮轟上天去。驚醒之後,雖是苦惱萬分,卻也是全無辦法。

  直到此時,眼見已方也鑄成了幾十門火炮,只需全收關內遼土,重用懂得鑄炮的漢人,再修好那些俘來有明朝大炮,那麼八旗也可以擁有成建制的炮兵,到時候,還有何懼?他不知道漢軍的火炮早經改良,比之佟養性所鑄之炮射程更遠,更准,火藥威力也更加的大。是以心中躊躇滿志,只覺天下再無敵手。

  將指揮炮兵的佟養性叫了回來,皇太極向他笑道:“昂邦章京辛苦,朕心甚慰!命爾為固山貝子,授給精奇尼哈哈番世職!”

  佟養性此時須發皆白,已然是花甲老人,自身的功名利祿早已不放心上。他是遼東開原人,努兒哈赤初起兵時,便已跟隨左右。初授三等副將,後升至二等總兵,又娶了格格,成為額附。整個家族利益早與滿人聯在一起,李永芳死後,他受命總理遼東漢人事物,成為八旗正藍旗的旗主。自張偉攻遼之後,滿人甚重火炮,比當日受挫甯遠城下更是急迫。他是漢人首領,便在曆年俘獲和投誠的漢人中尋找能鑄炮的好手,日夜不停的試鑄研發,終于在今時此地成功。授他為貝子到也罷了,到是給了精奇尼哈哈番的世職,委實令這個自忖時日不多的老頭欣喜不已。

  他這邊頌聖感激,皇太極也不以為意。既然已有大炮,城內軍心已亂,正好要趁著此時攻城。于是下令調兵,准備鐵頭車、云梯等攻城器械。又命炮兵准備,再行轟擊一陣後,便要命大軍攻城。

  正准備間,卻見城內孤單單射出一箭,前面的八旗將士大罵幾聲,便待回擊。皇太極心中一動,阻道:“不必,那必是城內有消息出來,撿過來!”

  射邊的親兵縱馬上前,命小兵撿了過來,親手奉于皇帝。

  皇太極見箭杆上附有絲帛,已是忍不住嘴角帶笑,心知必定是城內抵受不住壓力,要與他談判投降條件。

  他精通漢文,自然無需翻譯,自已看了幾眼,已知大意。這城內漢人欲降,卻又害怕滿人加害,要討皇太極的一紙文書保命。

  因下令道:“給他們回射箭書進去,就說只要願降,朕視同滿蒙八旗一般,都是朕之赤子,有人敢加害,朕必不饒!”

  兩邊箭來箭往,終令城內漢人放心。突然間城內大開,成群結隊的明軍將士灰頭土臉的行將出來,在滿人的監視下先行放下武器,一隊隊排列整齊,在城下箕坐等候處置。適才兩邊還是生死大敵,此時眼見一個個長象凶橫的滿人持刀弄劍的站于身側,各明軍手無寸鐵,心中難免驚慌。好在皇太極從不殺俘,對投降漢人甚是禮遇,這些兵士都是遼人,盡皆知曉,是以雖慌不亂,到也不是如何害怕。

  先是小兵出來,然後便是城內的守將次第而出,依次是副將劉良臣、劉武、參將孫定遼、張存仁等,一個個背縛雙手,自已捆綁了行至皇太極馬前,依次跪下,齊聲道:“臣等死罪,抗拒天兵。”

  皇太極在馬上一笑,跳下馬來,將各人依次扶起,詢問姓名,好生撫慰。又問道:“城內主將,據我所知是明朝的少府寺卿張春,武將之首是甯遠副將何可剛,怎麼他二人不見蹤影?”

  見眾將面露愧色,皇太極已是心中有數,因問道:“怎麼,這倆人不願意投降麼?那也不打緊,請他們出來,我與他們好生談談。若實在不降,不想做官了,做老百姓也是可以的。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31
第六十四章 關甯(九)
  
  那劉良臣是眾武將之首,年齒最長,只得由他上前答話,他吭哧半天,方說道:“那張春雖是文人,卻是蠻橫的緊。我們說了,既然打不過皇上您的大兵,不如投降算了。反正明朝皇帝也是昏聵無能,咱們何苦為他賣命!”

  皇太極微笑點頭,連聲道:“這話很對,他怎麼說?”

  劉良臣面露難色,他是遼東軍人世家出身,悍勇之極。民族大義什麼的,卻也不加理會。之所以力抗滿人,不過是軍人榮譽和對祖大壽等邊帥的知遇之恩罷了。此時一降,雖覺得內心有愧,到也未覺如何。心里已視皇太極為自已的主子,哪肯將張春辱罵之辭轉盡數說了出來?只得含糊道:“那張春是個南蠻子,講話含 糊不清的,大家伙也不理會。反正他只是個京官兒,身邊也沒有什麼軍士跟隨,我命人將他捆了起來,放在馬棚里。既然皇上您要見他,派人帶他來就是。”

  說至此時,臉上含愧,又低聲道:“那何可剛倔強的很!咱們要降,他只是不准。說什麼君臣大義也罷了,咱們和皇上是夷夏之分,要嚴守民族大防。任是如何的勸,他只是不肯降,還鼓動各營的軍士一定要死守。大家伙勸他,也只是不聽。沒辦法,咱們只得帶了兵士將他拿了,准備強迫他投降。誰知這人強項不屈,口中一直大罵,又拿這麼多年的交情堵咱們,說要是帶他投降,就操我們八輩子祖宗。沒辦法,咱們只好將他殺了!”

  皇太極一陣心痛,他最惜大將之才。這何可剛以不到一萬的兵馬,據大凌危城,居然能夠死守數月,不肯投降。城內早就斷糧,先殺軍馬,後吃女人,百姓,甚至瘦弱士兵,就是死守不降。原本要一意拉攏,收為已用,此時居然已被這些將軍們斬殺,心中當真是痛惜不已。

  卻又怕這幾人慚愧,只得哈哈一笑,向他們道:“這人愚昧的緊,殺了便殺了,死不足惜。既然如此,把那張春帶來,待我勸降于他。”

  劉良臣等人諾諾聽命,遵命退下不提。只是臨下去時,又忍不住嘀咕道:“那何可剛真糊塗,為皇上效命,不也是很好麼……臨死時面帶微笑,真他娘的寒磣人!”

  皇太極不再理他,命人將這幾個將軍帶到一旁,送上菜食,給這些饑餓之極的將軍們享用。至于尋常小兵,也自有飯食招街。這些軍士們餓的久了,待八旗兵將吃食送上,已是歡聲雷動,對滿清皇帝稱頌不已了。

  心里雖是蔑視之極,卻又向佟養性等漢軍吩咐道:“這些兵休養之後,分別編入漢軍八旗之內!”

  待那被五花大綁,嘴里堵著棉布的張春帶到,皇太極忙命人去了張春捆綁,松了口中棉布,向他微笑道:“張少府,你以一個文臣帶兵打仗,還如此強項不屈,到真是教人佩服。現下勝負已分,抗拒于事無補,不如投降,可保富貴。”

  他甚惜人材,見那張春一臉桀驁不馴模樣,知道難以打動,卻仍不肯死心,因又笑道:“你看看,我身邊不少漢人臣子,家丁部曲都是過千,豪宅田地無數!”

  張春呸了一聲,答道:“天下事,都是壞在這些狗奴身上!若是大明臣子與爾等勢不兩立,文武大臣盡肯死戰,敗而不屈,甯身死而不事虜,遼事何至敗壞于此!”

  皇太極被噎的難受,又勉強笑道:“天下者,有德者居之。王候將相,甯有種乎?這也是你們漢人的話,朕也是覺得有理!當下天下,調弊殘破不堪,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易子而食,這不是明朝皇帝的罪過?朕以涼德之身,繼承大統,欲使天下平定,百姓富足,這有何不可?少府雖然忠君,只怕北京的崇禎皇帝,未必體諒公的忠心吧?”

  他這番話娓娓動聽,自忖必能打動張春,誰料那張春眼皮一番,傲然答道:“胡人無百年運!現下看你們得意,只怕煊煊赫赫幾十年後,就是亡國滅種之時!以胡人掩有華夏,自古有不敗亡的麼?”

  皇太極心中大怒,恨不得把那破布從地上撿起,重新塞到他嘴里。這人當真嘴臭的很,一下子便說出了眾滿人心里最大的心病。他們之所以多年不敢有入主中原,成為漢人之主的想法,就是骨子里被這些學說所左右,唯恐入關後如同蒙人一般,差點亡國之後,兼複滅種。還不待他說話,那張春在皇太極身上略一打量,又狂笑道:“汝還敢大言不漸?父親的屍骨不能保,自已的女人被人凌辱,充做營妓,還敢在我面前言天下之事?當真可笑可至!”

  說罷,連聲大笑。皇太極聽在耳里,竟如同雷擊一般,只覺得眼前這個死蠻子可惡之極,又覺得這人正是張偉分身,害死了他最喜歡的女人。怒發如狂,當即從身後抽出那滿人中最強的弓箭,用滿力氣拉開,就待當場將這張春射死。

  他以前對待明朝官員從未如此, 而且早有吩咐,不得慢待凌辱,此時居然要親手射死,身邊的代善、薩哈廉等親王貝勒立時沖上前去,將皇太極牢牢抱住,代善向他喝道:“弟弟,你瘋了不成。這蠻子是有意尋死,你射死他不打緊,咱們將來再想讓人投降就難了。”

  經他們一勸,皇太極立時省悟,將手中弓箭一拋,臉色已轉複過來。竟上前去親手將張春的捆綁解開,溫言道:“人各有志,先生一意不降,我雖不能放先生回去,卻也願意讓先生保住名節。自此之後,先生可在遼東為民,安享太平之福,如此可好?”

  張春見他已然平複情緒,不但不欲殺他,還推誠以待。想起剛愎自用殘暴無能的崇禎皇帝,又看看眼前的這位滿人皇帝,喟然長歎,已是兩眼含淚,跪下道:“臣,願意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此役過後,皇太極不但解決了大凌河這個戰略要地的歸屬,還得了一大批強兵悍將投順,心中喜悅。奔赴錦州城下,尋了圍城的多爾袞等人吩咐幾句,命他們隨時注意關外明軍動向。對錦州城內之敵不必逼迫太甚,一直圍到他們無糧,則城池可不攻自破。反正除了山海關之外,明朝除錦州已無寸土,錦州城高堅深,城內將士用命,急切之間攻下,無事無補,反到是損兵折將。

  他自已決意解決察哈爾部蒙古,帶了八旗精兵誓師出征。八月一日,大軍西渡遼河,曆兩晝夜,經都爾鼻、西拉木輪河、昭烏達等地,沿途的蒙古部落紛紛來會。加之滿人騎兵,兩部騎兵已逾十萬人。皇太極便在昭烏達召開盟會,對蒙古各部“率兵多寡不齊,遲速亦異”進行批評,他是盟主身份,各部蒙古首領皆叩首聽命,無人敢置一詞反駁。

  大軍越興安嶺,林丹汗得知此次進兵如此聲威,早就率部眾逃之夭夭。大軍四處追擊,除了一些落單的牧民外,竟是空無一人。追擊至庫黑德勒酥,方知林丹汗已逃至歸化。大軍即刻奔赴歸化,沿途斷糧,正好遇到漫山遍野的黃羊,皇太極命大軍捕羊以充軍糧,一天之內得羊十萬只,皇太極左右開弓,一人射殺五十八只。

  追至歸化境內,又分兵兩路,一路以皇太極親領,率岳托、薩哈廉、多鐸撲向林丹汗的駐地,一路以阿濟格領蒙古諸部,進攻大同、宣府外的察哈爾領地。林丹汗猝不及防之下,被合圍于敵陣之中,率領親騎左沖右殺,卻遠遠不是同樣勇悍,卻又多年征戰,經驗和戰力都在巔峰的滿人八旗的對手。自早到晚,殺聲不絕,三萬多察哈爾哈的精銳騎士盡數戰死,聯軍折損不到萬人。

  此次出征行程萬里,曆三個月又二十六天而返回盛京,除了林丹汗死于陣中,其妻、子皆被俘獲,沿途十余萬察哈爾部落的部眾歸順,獲牛羊馬百萬匹。

  回到沈陽之後,全遼上下都是歡天喜地,為英明神武的皇帝歌功頌德。時近新年,滿漢人等盡皆准備好過年的肉酒,物事,迎接遠征歸來的丈夫、父親、兒子。有戰死未歸的,其家也得了皇帝賜下的牛酒,銀錢,雖然傷心親人不能回來,在以射獵征戰為業,數十年來不停的打仗的滿人心里,卻也是常有之事了。

  休息數日之後,因征戰萬里而瘦了一圈的皇太極卻極是精神,親赴太廟告慰努爾哈赤之靈。當日林丹汗汙辱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拿他沒有辦法,只得隱忍了事。此次遠征林丹汗人頭落地,卻正好被拿下祭奠亡靈。當是此時,雖然老汗的屍體還被放在北京,滿人的心中對皇太極的敬意,卻又是加深了幾分。

  崇禎六年正月初五,皇太極于宮中勤政殿內大宴諸親王、貝勒、貝子,並滿漢八旗文武大臣,當即宣布,留在當地掃蕩察哈爾部落的阿濟格得了元朝的傳國玉璽,此刻已往盛京趕來。待中午祭壇築成,便領著眾人親迎玉璽。

  待午時,阿濟格等凱旋而歸,至新築成的壇前。壇上設黃案,焚香,阿濟格舉案獻傳國玉璽,由正黃旗大臣納穆泰、鑲黃旗大臣圖爾格接過,群臣跪。皇太極接過玉璽,跪謝天恩,儀式方完。這隆重的儀式背後,對傳國玉璽,以及這上刻:制誥之寶,相傳還是自漢朝傳下來,由北元曆代大汗視若珍寶的玉璽被滿人得到,其中的含義和對人心的做用,委實是非同小可。自此之後,滿人不但以遼東為自已的禁臠,對關外的漢人居處,亦是有統一兼並之心了。

  “睿親王多爾袞,朕命你一定要圍死錦州,不使他們得到補給,你卻荒疏軍務,擅自下令讓屬下各軍輪休回盛京。又圍城不嚴,大軍離城二十多里,以至城內還能私通城外,得到糧食。你是何居心,敢如此不遵朕的命令?你竟不必來盛京見朕,亦不准回家,降你為郡王,與豪格戴罪立功,若事仍不諧,還要重重治罪!”

  多爾袞待傳旨的索尼念完,額頭上已是沁出一層細細的油汗來。他年紀輕輕,卻甚得皇太極的寵愛,雖然前次阿敏和莽古爾泰謀反,他並未參與,其實卻是坐山觀虎斗,對兩方都不相幫。待皇太極將兩個大貝勒收拾之後,他才又重表忠心。卻再也得不到皇太極愛惜不疑的信重了。此次他為主帥,領侄兒豪格圍錦州,因皇帝有命,不需急攻,是以他們都有些漫不經心,竟被祖大壽鑽了空子,屢次出城打糧。按說錦州早該斷糧,竟然支撐到今時此刻,卻不能不說是他們的責任了。

  “臣弟謹遵皇上的教誨,一定好生圍城,不使錦州的兵馬再出來。我是主帥,一切的責任都該由我來負,令士兵出家的命令也是我下發的。與肅親王無關,請皇上寬恕肅親王,並任命他為主帥。”

  豪格年紀與多爾袞相仿,性格原是粗魯莽撞,經皇太極多年教誨,論起心思已不在多爾袞之下。此時聽了叔叔的認罪之辭,皮里陽秋,顯然是點醒父親,圍城的叔侄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處置他,親兒子也一樣跑不了。

  因也叩首謝罪,道:“我雖然是副帥,主帥做出錯誤的命令,我不能阻擋,沒有勸說。我也有罪,請父皇治罪!”

  他輕輕數語,又將皮球踢了回去。叔侄倆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眼中陰沉冷漠,如電光火石般一閃,卻又急忙避開。

  索尼向兩人一笑,忙道:“皇上從草原打察合爾剛回來,原以為錦州必然被攻下來了,誰知城池還是同當時一般固守,心里生氣,發作你們幾句,這也沒有什麼。為今之計,早日破城才是正經。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2
第六十四章 關甯(十)
  
  雖是遼東禁煙,不過多爾袞與豪格貴為旗主親王,除了不當著皇太極的面,誰也管不得他們。此時聽了索尼的話,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心頭一陣焦躁,叔侄倆同時嗒嗒打著火,兩支長柄煙槍燃將起來,不消一會功夫,帳篷內就是煙熏火燎。

  索尼忍住嗆人的烤煙味道,邊咳邊道:“兩位不必煩憂,破城之計,皇上已經有了。”

  兩個剛降的郡王正自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那錦州城高防堅,清兵沖不到城下,便被城頭數十門火炮轟的七零八落。再加是塹壕、尖樁、護城河,還有祖大壽這能攻善守的遼東大帥于城內鎮守,城頭上盡是關甯精兵,尚有三四千人的蒙人射手,八旗兵一至城下,那些蒙古射手便左右開弓,射術不在滿人之下,是以強攻數次,都不能得手。

  此時聽得索尼言道皇太極已有破敵之策,兩人一時大喜,同時將手中旱煙按熄,齊聲道:“皇上是怎麼說的?”

  “皇上在我臨來時交待,破城之計,唯在外城的蒙人身上!”

  眼前這兩位都是滿人里掐尖兒的人物,只需這一句話一點,立時便了然于胸。多爾袞沉吟道:“早前,我已與蒙人將領諾木齊,吳巴什連絡過。他們都不肯降。”

  豪格亦道:“這些蒙人雖然都說滿蒙一家,又說什麼祖大壽待他們不薄,不忍背棄。又說什麼要保有蒙古人的榮耀,不能在背後捅盟友一刀。父皇的想頭雖好,只怕還是難辦。”

  索尼笑道:“那些都是場面上的話,如何能當真!皇上說了,明軍中的蒙人不過是仗著城高糧多,咱們不易攻入,又有幾年的糧草可食用,是以不肯投降。再者說,也是覺得明朝是大國,咱們還是蠻夷小國,他有些瞧不上。這些蒙人與在草原上放牧的不同,雖然還說是蒙古,實則已慢慢漢化了。”

  一時間兩人都點頭稱是,都道:“這話對。那些蒙古人多半是說漢話,甚至著漢服,一心相幫著漢人打咱們!若是能攻進去,都盡數屠了!”

  索尼一笑,不理會兩人的憤恨,只道:“皇上吩咐,將咱們得了傳國玉璽還有江南的局勢,給幾個蒙古副將知曉。命咱們的巡兵和城頭上的蒙古兵多說話,告訴他們,明朝皇帝沒有功夫來救錦州了,他們的糧草能支持一年,咱們就圍一年,支兩年,咱們就圍兩年,總歸要圍到他們糧盡那一天。此時若是不降,城破之日,無分男女老幼,盡屠之!”

  多爾袞點頭贊道:“不錯,就這麼用攻心之法,不信他們不懼!”

  當下幾人在帳內計較已定,布置人手前往錦州城下,以射書入城,喊話等諸般辦法動搖外城蒙古兵的軍心。不過十余天後,城內蒙人盡皆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諾木齊與吳巴什等人初時還彈壓辟謠,待後來經數次書信往還,兩人亦是絕望。此時江南被占,北方農民軍雖然諸路明軍攆的四處流竄,但一時半會主力未傷,九邊並關甯明軍或被張偉的漢軍拖住,或是在剿滅農民軍,崇禎皇帝委實是派不出兵前來關外救援了。

  兩人思來想去,又被皇太極書信中的:滿蒙二族,語言異而衣冠同,是以因守望相助,共伐明國……話語所打動,思慮再三,終下定決心投降。祖大壽聽到風聲,決意除去蒙古將領,以明將領蒙古兵士。還未及動手,便被吳巴什等人發覺,一眾蒙古將軍搶先動手,在外城與明軍激戰。城內明軍猝不及防,一時間竟吃虧甚大。祖大壽雖從內城帶兵,拼命出來廝殺,卻已無法阻止。蒙古兵一時打不開城門,便在城頭垂下長繩,多爾袞等人早有准備,一隊隊兩白旗的滿兵攀城而上,加入蒙兵陣中,與外城明軍激斗。不到兩個時辰,錦州外城即告陷落。祖大壽等人退入內城固守。

  六千余蒙人並家屬投降,並獻上外城屯積的糧草,同時在外城向內城呼喝叫罵。祖大壽等人既失糧草,又失軍心,再得知朝廷根本無兵來援,萬般無奈之下,亦只得投降了事。

  自此,崇禎六年伊始,不出正月,關外全遼之境竟歸滿清所有。明朝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山海關由降將吳襄之子,年方弱冠之年的吳三桂為副將,署理防守之外,在關外再無寸土。而長城沿線的蒙古部落亦全數歸順滿人,除了曆年來在遼東附近的蒙古人被編成八旗,成為清國的正式部屬軍隊外,草原上尚有大大小小的各個部落奉皇太極為盟主,隨時會聽令出兵助戰。

  皇太極成功的解決了自遼陽和赫圖阿拉被破,父汗屍骨被掠走,兩名皇妃被辱等諸多的不利因素,掩有全遼,收服蒙古,此時關外及大漠萬里之地,盡數聽從他這個滿人皇帝的指令。女真之盛,除了沒有占據華北之外,已不在當年的大金之下了,他的聲威,亦是遠遠超過了其父,現下對他而言,只需解決明朝,直面江南張偉的挑戰了。

  只是明朝在北方尚有幾十萬大軍,除了邊軍和奉調入內的關甯軍外,尚有中原大軍、陝軍,實力雖遠不及八旗大軍,卻仍需舉國之力,方能一舉滅之。清兵再度入關,勢必不會再退回關內。而此時皇太極卻無後來的“借兵助剿,為崇禎複仇”的借口,要成功的對整個北方的漢人進行有效的統治,殊非易事。而除了城池被圍,萬般無奈之下,也沒有明朝大軍大股的對滿人投降的先例,是以皇太極此時心中雖是極欲入關,只時此時遼東初平,大局不穩,也只得按捺住性子,窺探明朝虛實,准備一擊便中,定鼎中原。

  明朝在關外全無辦法,對江南漢軍亦是無法可施。只是此時十幾萬精銳明軍齊集川陝,陝西總督孫傳庭與三邊總督洪承疇彙集宣大、薊遼總督袁崇煥及盧象升,這幾位明末最有名,也最有才干的文臣領兵,屬下盡是白廣恩、猛如虎、曹文昭、虎大威這樣的大將、猛將,對抗漢軍和八旗不成,用來攻打戰力極弱的農民軍,到是綽綽有余。

  這些總督、巡撫、總兵官雖眾,此時最受皇帝信重,能力才干亦是不在人下的,自然是三邊總督洪承疇。他久在川陝督師,對農民軍屢次戰勝,若不是明軍精兵老是被抽走,陝甘山西一帶兵力空虛,他只得固守防線,不使李自成部出陝流竄,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張獻忠部原本被明軍逼在川內,眼見抵受不住,待漢軍占據江南,奪取襄陽,張獻忠壓力頓時大減,連克數城,再次奪了成都。于四川平原募集士卒,訓練精兵,屯田駐守,又連開了幾個明朝糧庫,賑濟貧苦川人,一時間竟然聲名大好。又打了幾年的仗,手下的精兵強將甚眾,論人數雖不如大收陝甘災民的李自成,論實力卻是遠在他之上了。至于帶領眾人造反的高迎祥,此時只是在山西陝北各處游蕩,躲避吸引明軍,以讓李自成部壯大之後,占據全陝、山西,待那時再與之會合。

  江北九邊的大軍調了近半至潼關之後,洪承疇便立時轉守為攻,連番大戰,擊斃郝搖旗,俘劉國能,李自成部大潰之後,立時收縮,不敢再言出陝一事。因陝西此時千里赤地,明軍早失人心,李自成部雖受創甚重,實力仍是不俗,仍號稱有五十萬大軍。洪承疇不敢輕敵,一直待盧象升與袁崇煥引領著邊軍到來,幾人商討之下,便決定以趙率教的關甯騎兵為先導,領十余萬邊軍,直撲被李自成占據的陝西首府西安。

  李自成原不欲應戰,意欲讓城別走,只是此時入川道路早被封死,全陝境內大旱無雨,糧食早已食盡,要麼渡黃河奔大漠,要麼就由陝入甘,環境越加的困難。無奈之下,自忖手下也有近十萬能戰之兵,再加上十幾萬健壯陝人,雖沒有打過幾仗,也沒有甲胄兵器,手中大半持的木棍,鐵叉,只是倚著人多,要在此地與明軍打一場大戰,勝之,則可以順利出陝,局面大是不同。敗了,再行流竄也是不遲。為穩妥起見,到底派人抄小道入川,請求張獻忠在四川向陝西施加壓力,以助他一臂之力。

  “諸公,明日便令各營開拔,直攻敵軍大營!”

  斜陽西下,將整個明軍大營映射的金黃一片。洪承疇引領著其余諸臨陣的文官,一同在營外高崗上眺望遠方的農民軍大營,幾人雖都是文官出身,卻盡是久曆戰陣之人,如何看不出來敵方大營雖連天覆地,一眼看不到邊,卻是凌亂之極,全無章法。

  袁崇煥在洪承疇還是督道參議之時便已是威震天下的薊遼大帥,兵部尚書,此時因不被皇帝信重,雖勉強任用,卻是在洪承疇之下。洪承疇對他卻是不敢怠慢,向他笑道:“袁公,依你看來,明日破敵之策何如?”

  “不敢,此事由彥演兄做主便是。”

  洪承疇見他神情郁郁,竟似對眼前戰事渾不關心,因詫道:“破敵在即耳,公竟做此態,卻不知是何意?”

  袁崇煥看他一眼,心中只待隱忍不說,卻也甚敬洪承疇才干,因道:“彥演兄,破流賊易,定天下難矣!”

  他負手而立,暮色漸漸掩住了他的臉孔,各人都是文心周納,胸懷天下之人,哪不知道他話中含意。盧象升因慨然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吾輩深受皇恩,自當拼命報效,成則成耳,縱是不成,也落個青史留名!”

  又道:“彥演,你在廳門上書: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我見了甚喜,咱們做大臣的,恪守臣節最是緊要。至于其余,不必多說了。”

  盧象升的這番話雖是慷慨激昂,忠義無比,各人卻又在他話里聽出絕望之意。明朝北方調弊至此,皇帝只顧加稅,竟信了內閣及兵部胡言,要在九邊編練七十三萬精兵,需餉無數。于是不顧北方情形,催科吏員不絕于途,偶有縣官愛惜百姓,不肯催逼,反而是立時被革職下獄。那些如狼似虎的卻偏生得到重用,于是百姓受逼不過,紛紛造反,畿輔、山東、河南,小股的“賊兵”散于四鄉郊野,雖不如李自成和張獻忠勢大難制,卻也使原本就嚴峻的北方形勢越發吃緊。自去年年底,河南繼陝西後開始出現災荒,先是干旱,繼而又是遮天蔽日的蝗災,人民無食,饑民遍野,當此之時,朝廷無有賑濟,反道是以更沉重的賦稅加諸百姓頭頂。

  各大臣久居鄉野,對這種情形自然是憂心忡忡,連連上書,請求皇帝減賦賑災,卻均被嚴旨訓斥,命他們專心剿賊,其余政務不必多管。崇禎已如快輸光的賭徒,只盼著能剿滅流賊,然後以這些大兵迅速打回江南,奪回江南財賦之地。而北方是否能支持,江南是否能一戰而下,他卻是絕然不管了。

  袁崇煥久鎮甯遠,對八旗戰力和皇太極的能力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時皇太極攻平全遼,危脅京師,隨時能夠入關爭奪天下。以八旗兵的戰力,加之蒙漢八旗的配合,勢必如摧枯拉朽般將腐朽之極的明朝政權摧跨。眼前的流賊算的什麼,只怕流賊一破,皇帝要麼逼他們出征關外,要麼往征江南,無論是哪一條路,只怕都是九死一生。

  聽了盧象升的豪壯之語,袁洪二人對他也甚是敬服,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道:“盧公豪氣,吾甚佩服!”

  洪承疇卻不似他們這般沒有信心,在他看來,或許事情尚有轉機,憑著眼前這十幾萬大軍,擊破流賊後,好生安撫,或北攻,或南下,也未必一定就敗。因此又笑道:“剿平張李二賊之後,定要傳首天下!以之鎮服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北方平定,事尚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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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一)
  
  西安城下一場血戰,洪承疇命各部軍馬沖跨李自成大營後,又預先設下數道埋伏,勿求立誅首惡李自成。李自成卻在劉宗敏、田見秀、李過等悍將的掩護下棄大隊于不顧,率精騎沖出包圍,竄往鳳翔,沿途裹挾饑民,沖往甯夏衛、涼州衛,在明軍尚未追來之前,回頭攻破蘭州,肅王朱識鋐被俘,宗人皆死。明軍立時往蘭州齊集,他卻立時撤出,經甯夏衛等邊地往攻西甯,一戰克城,此處明軍實力大弱,竟被他連打幾個勝仗,高迎祥部又繞道大漠前來彙合,一時間實力大漲,于是高李二人便決意先在西甯安身,派出屬下往各個州府充做縣官,竟打算長期在此割據了。整個陝甘的形勢早如滾油一般,哪經的起他這麼左沖右突,一路上饑民百姓望風景從,他雖是屢戰屢敗,其實主力未損,明軍疲于奔命,又在四方剿滅小股流賊,糧草軍餉多有不濟,軍心散亂。崇禎帝接報之後,雖是怒極,卻也只是無法,只得下旨切責了事。唯軍餉軍械難籌,只得又嚴令地方官員嚴加催科,不論地方如何,勿要保證前方軍隊的餉銀。若是這幾股軍隊也跨將下來,明朝的氣數也就到頭了。

  洪承疇等人知一時半會奈何不了李自成,那西甯、甘肅等地乃是蠻荒落後之地,回漢雜居,李自成四處流竄,根本不肯與官兵主力交戰,即使偶有小勝,也傷不了他的筋骨。只得命人在陝甘邊境嚴加把守,設幾道防線,不使李自成重新流竄回陝。又將數次斬殺的十余萬流賊屍體在陝西各處築成京觀,凡從賊者一律誅殺,希望以此手段嚇阻那些欲“從賊”的百姓災民。在西安略做修整後,迎回秦王。因王宮被李自成下令縱火焚毀,只得迎王入西安府衙暫居。至于想重新修葺,那只能讓秦王自已掏錢,地方官員和朝廷是無能為力了。好在那秦王到還識趣,經此一役後竟然脾氣大好,見洪承疇等人跪在眼前,竟親自上前,一一將他們攙扶起來。

  “諸位先生,孤此番得脫大難,重回西安,諸公功勞甚大,孤不勝感念。惟盼早日敉平流賊,則天下幸甚。”

  他滴下幾滴眼淚,泣道:“數年來,宗藩累次遇害,孤若不是曹文昭將軍一力保護,奔往太原投晉王,只怕也被賊人所害了。”

  前不久肅王遇害,雖然不是洪承疇該管之地,算不上他失陷親藩,但此時他指揮明軍十幾萬精兵強將,不能包圍李自成,致使他流竄到蘭州,殺掉肅王後,連城內宗親也一個沒有放過,盡數屠滅。此時秦王朱存樞雖對他大是感激,他卻是內心有愧,當下又請罪道:“臣等無能,使殿下奔波流離于草莽之間,臣死罪。且肅王遇害,亦是臣的罪過。”

  秦王先命身邊的內侍們給這幾個文臣奉茶,又勸慰道:“肅王被害之事,實與先生無干。蘭州城內亦有駐軍,肅王發內庫銀五十萬,規定斬一賊者賞五十,射傷一賊賞二十兩銀,城內軍民竟不肯效力,賊人一至,立時開城投降。乃至宗室盡落賊手,全數遇害。”

  說到此處,他當真是氣極,向著各人道:“諸位老先生都是國家干城,皇帝腹心大臣,唯請諸位戮力效命,盡誅亂賊,方不負朝廷深恩。”

  自洪承疇以下,袁崇煥等人盡皆伏地叩首,答道:“臣等謹遵王諭。”

  按明朝宗室之法,藩王決計不能干涉政務。河南的唐王先是請發王府庫銀以修城牆,地方官竟不允。到是皇帝下令斥責,地方官員這才從命。那唐王又請發還衛兵,這次連皇帝亦不能從,只是以祖制搪塞過去了事。是以明朝末年天下紛擾,各地的鎮守藩王除周王外,多半都是碌碌無為,等死而已。秦晉潞等王,或降賊,或降清。若紹武帝,雖然是爭皇帝位時為臣子不恥,被清兵俘獲後立時絕食,一米不進,李成棟勸降,紹武帝答道:我若喝你一口水,不配做太祖的子孫。唐王兄弟節烈如此,到也當真是明朝藩王中的異數了。此時秦王返回西安,諸督師大臣前來拜會,秦王卻也不能有什麼具體的指示,縱是說了,只怕也立時被這幾個文官頂將回去,也只是泛泛吩咐幾句,這幾個大臣便待辭出。

  卻聽得秦王又道:“那曹文昭將軍,仍是延綏東路副總兵官麼?”

  盧象升躬身答道:“正是,曹某與延綏東路東路總兵官尤世祿一同在臣的屬下聽命,此人戰功甚著,確是一名勇將。”

  秦王詫道:“曹將軍以智略勇毅聞名于世,怎地還不能獨擋一面麼?”

  他自知失言,咳了兩聲,又道:“當日他護送孤逃往山西,被那山西總兵官魏云申接著入太原城。孤這才逃了性命,是以關切。”

  洪承疇微微一笑,答道:“此事盧總督不知就里,臣到是略知一二。這曹某原本是要任一路總兵,到是聖上駁了回來。他的親侄兒曹變蛟此時正是江南叛軍的一路大將,甚得那張偉信重,朝廷為防嫌疑,只得壓下曹文昭的祿位,也是防閑保全之意。”

  秦王原本是想在這亂世中拉攏直接帶兵的武將,這曹文昭的底細如何不知?今日的事,不過是公然向他示好罷了。聽完解釋之後,便灑然一笑,向著諸人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當日太祖起兵,用了多少降兵降將,若都是如同曹某這麼處置,不敢信用,這天下如何打的下來。按理,藩王不過問這些政事,只是請諸位老先生留意。”

  洪承疇幾人無話,即刻辭出。分手之後,不但沒有給曹文昭加官進爵,盧象升到是叫了進來好生訓斥了幾句,警告他不得再見秦王。明朝文官對武將戒備之心甚重,象袁崇煥在遼東時與麾下大將推心置腹,卻是罕見。

  此時已是崇禎六年盛夏,赫赫揚揚的剿賊之戰眼見已陷入纏斗之勢。遼東的關甯兵世居關外,卻是不奈炎熱,加之離鄉已久,思家心切,軍心早便不穩。只是趙率教治軍甚嚴,到是比各邊的邊軍要好上一些。饒是如此,哪一天也得鞭打責罰幾個鬧事軍人方才安穩。遼東失陷一事,上層的軍官早就知曉,卻是萬萬不能透露給軍士們曉得,如若不然,只怕賊尚未剿平,就得先防著兵變了。

  自秦王行宮而出,袁崇煥便與趙率教等遼東諸將並肩而騎,向兵營而回。初至戰陣之時,各人還遵著皇命,關甯軍亦歸盧象升指揮,待到了後來,遼東各將凡事皆向袁崇煥指示後方行,盧象升等人無奈,卻也深信袁崇煥乃是正人忠臣,干脆就不理會此事,隨他們罷了。袁崇煥迭遭變故,自也不似當初。對遼東各將的信重,感念之余,隱隱然卻也當成了保命自重的砝碼。是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坐視這些視他為主帥的將士受到損失,連番征戰,關甯軍一則悍勇,二來他指揮得當,到確實是沒有什麼損傷。

  這西安剛剛平定不久,當日攻城破損甚大,一行人並騎于大街鬧市之中,卻只見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影如鬼魅般閃過。什麼菜市米鋪早就歇業,城內居民要麼在開初李自成占了西安之時便已逃出,要麼就是在官軍到來前逃之夭夭,留在城內的,城破之時被屠甚多,余下者也多被李自成裹挾在大營做戰時死傷殆盡。諾大一個西安府,此時殘破至城內居然不足萬人,還多半是官紳人家隨同官兵一同返回。僥幸留在城內未死的平民,一個個餓的如同枯骨一般,每日在城內四處游逛,尋到吃食便保住性命,尋不到的,每日被官軍雇傭的民伕用小推車送到城外,燒化了事。

  見袁崇煥滿面憂色,看著一群群圍繞在馬旁的饑民,意欲從身上掏出銀子灑給他們。趙率教忙道:“大人,您隨著秦王回來,不知城內情形。現下是有銀也買不到糧,給銀子也是無濟于事。”

  袁崇煥喟然一歎,縮回手來,在馬身上重重一捶,那馬吃痛,噅噅叫上幾聲,甩開那群饑民,一時間跑的遠了。趙率教等人急忙跟上,向袁崇煥埋怨道:“大人,何苦如此。咱們一路過來,全天下哪一處不是饑民遍野,若是如大人這麼著難以承受,還不知道怎樣呢。”

  “率教,你便是狠心如此麼?”

  “大人,不是咱們狠心。這亂世中,很是不能亂發善心。比若適才的那些饑民,您想給錢與他們,這是您的善心。可若是我們離了你,還不知道會怎樣?”

  袁崇煥聽了大是不滿,剛欲訓斥,卻突然在路邊見了一物,立時汗毛倒豎,顫抖著手指向一個面色饑黃的漢子,只見那人面色木然,兩眼露著凶光,見一群軍人圍在他身邊,立時捂著自家面前的一個小小鐵鍋,大聲道:“這是我的,你們可誰也別想搶!”

  此時城內饑民遍野,別說糧食,縱是稍微嫩點的樹皮都被剝食乾淨。這漢子居然能在街頭大食其肉,陣陣肉香隨風飄向遠處,不但那些躲在遠處的饑民們張開大嘴拼命吃風,就是連跟隨在將軍們身後的明軍親兵,亦都嘴饞。

  趙率教情知有異,順著袁崇煥的手指一看,卻見是一個小小人手露在外面。心中一陣厭惡,便知道又是遇著煮食嬰兒的饑民。因先向袁崇煥道:“這人是餓的瘋了,在大街上就敢煮食人肉,是以那些饑民聞到肉香,竟不敢過來。”

  又向身後親兵命道:“來人,把這人斬了!”

  幾個親兵跳下馬去,跑到那黃瘦漢子身邊,一腳將那鐵鍋踢翻,露出一個小小有嬰兒屍身,各人強忍著嘔吐,匆匆將那漢子拖到一邊,兩人架住胳膊,一人拉開頭發,便待斬他。卻聽那漢子又哭又笑,用力喊道:“這是我的兒子,老子生了他出來,現下餓的前心帖後心,拿他來吃,又待怎地!”

  趙率教聽的惡心,連連揮手,執刀的親兵手起刀落,將那人一刀兩斷,頭顱滾落一邊,鮮血灑滿長街。將屍體草草歸在路邊,自有撿屍的人前來收拾,各人又重新上馬,隨同長官上司們出城。

  見袁崇煥兩眼帶淚,心中猶是不忍,趙率教亦歎道:“這邊吃人的事,我都見多少回。咱們的糧餉還能保障,便會略分一些給他們。卻也不敢多分,軍士們沒了吃食,可比饑民難對付的多。適才那些饑民,白天在城內乞食,晚上成群結伙的在四郊游晃,遇著單身的,便一棒打昏,剝洗燒煮吃掉。就是大白天,也有在城內陰私角落偷吃人的。是以大人在城內時,務請小心,多帶護兵為是。”

  “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朝廷不想法子,流賊勢必越剿越多!”

  無所謂一笑,趙率教回道:“大帥,還是天啟四年,你就領著咱們征戰遼東。這麼些年過來,還不明白麼?大明,顯然是到了亡國的時候了。河北、山東、河南、山西、川陝,算算現在這些省份,哪一個不是災荒不亂,饑民遍野。以前還有江南的糧米和銀錢過來,現在,嘿嘿,想也別想啦!咱們混吧,卻是不能學祖大壽,他……”

  說到此時,趙率教猛然醒悟,不再說話。袁崇煥卻是沒有將他的話聽在耳里,心中只是一直在想:天下大局糜爛至此,這下一步該當如何,委實需要好生想上一想。”

  他身邊護兵只道他還在煩憂,因安慰道:“不管如何,朝廷總少不了咱們的吃食就是。”

  見袁崇煥不理,那護兵是袁氏族人,還是從廣東跟隨而來,卻又忍不住嘀咕道:“前幾日接了家信,言道廣東老家那邊風調雨順,百業發達。要是得空能回去看看才好,自從老家出來,可是好多年沒喝上家鄉的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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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二)
  
  河南南陽府地處豫陝鄂交界,自漢朝便是聯系秦楚之間的戰略要道,乃是聯系關中平原和江漢平原的四戰之地。

  原本的世家公子,開封府杞縣望族,山東巡撫、右僉都禦史、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李岩,此時卻是灰頭土臉,繞過南陽府城,正在這南陽鄉間歇腳。.

  他此時二十余歲年紀,還是在天啟七年時便中了舉,卻是因父親的關系,不能為官,只得在家閑居。其父是魏忠賢的閹黨,李家名聲為之敗落。李精白為官甚是無恥,在魏忠賢得勢之時,偽造祥瑞上報,又曾送金器,上刻:孝男李精白。在家時私設公堂,殘害百姓,其宅後有萬人坑,凡拷打致死者都拋入坑中。其為官為人都是如此不堪,不但士大夫不恥,就是尋常百姓,也是恨之入骨。魏閹一倒,他被崇禎列入閹黨之列,在家監禁三年,家產大半充公。

  李岩父親如此,李家在杞縣多年的聲名自然亦受到牽連。好在這李岩為人慷慨任俠,仗義敢言,其父在時,李岩便曾多次規勸,亦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待其父死後,其家產雖大半入公,家宅土地卻是無礙,又頗有些浮財留下。這李岩為贖父過,哪一年都是減免田租,遇到災年,甚至是一粒米都不要人的。凡百姓需著,都是盡力相幫。是以這麼些年下來,杞縣李公子的名聲大好,方園數百里內都知李公子大名。

  崇禎五年,河南大災。杞縣縣令遵了皇命,不但不給賑濟糧食,反道每日派了衙差下鄉四處催科,凡是交不起賦的,便用大枷在縣衙門口枷了,一直待交起田賦乃止。

  先旱後蝗,眾百姓勉強以稍許的存糧和谷麩、樹皮,甚至觀音土填命。官府不加賑濟也就罷了,還派了如狼似虎的衙差四處催逼,光在縣衙門口,旬月間便枷死了數十人。整個杞縣人心惶惶,餓死之余還怕官府催逼,眾百姓無法,只得向田主們求告,請求借貸,或是放糧讓百姓渡過荒年,來年自然加倍奉還。

  誰知各田主得了縣官之命,不准放糧接濟災民,賦稅未完之前,得糧的百姓統統需先將田賦交上,是以不准各大戶田主給賑。那些地主哪一家不是堆的小山也似的糧倉,卻只是心疼不肯拿出,此時聽了縣令大人的命,自然是樂得聽命。李岩初時便已拿了幾十石的糧石出來,待聽了縣令命令,又見了家門處饑民處處,將心一橫,卻又將家中僅余的幾百石糧食盡數拿了出來,放給饑民食用。一時間李公子聲名大漲,不但杞縣聞名,就是開封府城,亦是有人傳頌。那縣官早就惱怒李岩處處尋他麻煩,此時得了這個機會,稟報長官,道是李岩乃是閹黨之後,放糧賑災,收買人心圖謀不軌。上司批複下來,立時逮捕入獄。李岩被捕之日,因傳言官府要將他殺害,各鄉的饑民感念他的深恩厚德,又對官府的催逼無可忍受,于是一夫倡命,萬人景從,數日間就嘯聚了過萬人,在李岩弟弟李侔率領下攻破縣城,救出李岩,殺了那縣官公然造反。

  此時河南境內數百股義軍四處活動,卻是在官府追剿下四處流竄,攻破縣城,殺害縣令卻是頭一遭。再加上杞縣距離開封府城甚近,那府城內聽了風聲,立時便派了總兵官領兵來剿。李岩雖是智略過人,手底下卻都是一群沒有兵器的亂民百姓。雖有義憤武勇,卻是沒有訓練和戰斗經驗,幾次惡仗打將下來,官兵死傷有限,造反的百姓卻是死傷慘重。李岩原本還想趁虛攻入開封,此時卻是知道事不可為。十部于官兵的義軍都不是敵手,況且每戰必敗,人手越打越少。思來想去,只得一路南逃,到了這南陽地界,手下已是不足千人了。

  “兄長,咱們到底是去投張獻忠,還是南下投張偉?”

  此時張獻忠幾乎占了全川,兵強馬壯,善恤士卒百姓,一改屠城殺人的原狀。四川原本就號稱天府之國,土地富庶,又沒有什麼天災,這幾年在張獻忠的經營下,居然風調雨順,百姓富足。是以這李侔見其兄若有所思,便忍不住發問。

  見李岩仍是低頭不語,李侔急道:“官兵四處剿捕咱們,若不是河南現在四處烽煙的,咱們人又少了,官兵追的不急了,只怕我們兄弟二人,早就人頭落地了。兄長,你快拿個主意啊!”

  李岩自造反後,方改原名信為岩,就是取山中岩石不懼風雨之意。因見兄弟著急,想著他弱冠之年便隨著自已顛沛流離,心中一陣淒然,禁不住在他頭上撫弄一下。卻聽著李侔抱怨道:“兄長,不想法子,卻摸我做甚。”

  李岩一笑,想起他年前已娶了媳婦,是個大人了。只是現下兩人的妻子都被官府收押,未知生死,心中對妻子和兄弟甚覺虧欠,卻也是無法。只得正容答道:“這事我想了幾天,現下已有了決斷。那張獻忠以前名聲甚差,攻一城,屠一城。又淫掠婦人女子,奸淫之後充做軍糧,這是什麼東西!現下他只是得勢,是以做出一副禮賢下士模樣,其實此人對官紳世家和讀書人很是仇視,有一天失了勢,還不知道會如何,咱們決計不能去投他!漢王張偉麼,在台灣時我就聽說過他,把一個蠻荒小島治理的不在中原名城之下,幾年間天下賢士紛紛來投,攻下江南後一人不殺,保境安民,減免賦稅;現下又稱王建都,擴軍備戰。其實他若是攻過江來,只怕早就打到北京,只是不肯把北方災民背在身上,又怕實力分散,對付不了遼東滿夷。我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保存實力,以待北方變化的意思。此人的心術,看似光明,其實也很是能忍了。”

  他眼角泛起淚花,泣道:“有能力救助天下者,偏偏不肯。眼見赤地千里,餓蜉遍地,漢王卻在江南安享太平之福!就這一點,我甚是不取他的為人!”

  李侔聽到此處,當真是云山霧罩,不明所以。因急道:“說來說去,咱們到底是投誰?”

  李岩霍然起身,目視南方,慨然道:“自然是投江南。漢王修明政治,免賦濟民。江南百姓受惠甚多!我又聽說漢王改革官制,興除明朝積弊,天下事,我李岩也思慮多年,到要看看漢王有什麼辦法,使得三百年之興亡政革之弊不再現于後世。”

  又沉吟道:“只是咱們落魄去投,不知道人家那邊都是精兵強將,會不會把咱們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在意地位權勢,只是這亂世之中,家人盡陷官府,若是咱們無權無勢,還不知道怎樣。想救你嫂子和我弟婦,咱們兄弟還是得好生做將起來才行!”

  李侔亦隨著他站將起來,聽得自已一向視若神明的哥哥如此起誓發願,心中興奮,亦隨他道:“兄長,咱們李家兒郎未必比人差,將來出將入相,也未可知呢!”

  兩人計較已定,便帶了屬下悄然南行,這南陽府離襄陽數百里路,兩人帶著一眾屬下晝伏夜行,連趕了近月時光,待崇禎六年九月初,方趕到了江邊。明軍雖是禁絕南北往來,這一條大江逶迤幾千里,哪里能處處禁的住?李岩帶著人沖到江邊,驅散沿江防守的鄉下鎮兵,奪了十幾艘漁船,在大股官兵趕來之前,已是渡到長江,到了那襄陽城下了。

  至江心便已遇到了漢軍巡江小船,因近來北方大亂,每日都有饑民流賊過江來投。似李岩這種帶著千多人被官兵趕過江來的小股流寇,當地守將已是見的多了。當下也不多話,派了一個都尉官兒前來巡查。

  那都尉卻原是張偉親兵小頭目,姓錢名武,在宮禁之內因擅放張瑞等人縱馬,被巡城禦史陳貞慧親眼看到,稟報上去,那王柱子也回護不得,于是被下放至地方,官兒到是升了一級,只是由漢王身邊的帶刀侍衛發配地方,卻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之極。

  這襄陽城卻已是與江北氣象大不相同。被張偉占據已近兩年,這兩年來商稅甚低,頭一年還免了田賦,再加上政治清明,官府並不多事。是以百姓熙熙攘攘,商家在路上擺列南洋各處運來的奇珍異貨,沿街叫賣。

  張偉這一年多來治政,卻已是漸漸與台灣相近。新設郵傳部,就是取當日在台灣時官給馬車運載行人的好處。這馬車是仿西式的新式馬車,均是打造的軒敞華美,或是兩馬,或是四馬而架,上設官府印記。百姓只需上交十幾個銅錢,就能從襄陽一路坐到荊州,穩當便利。再加上幫人帶信、甚至貨物托運也可由貨運馬車而行,費用低廉高效之極。是以開辦不過一年半的光景,整個江南稍大點的城市已盡數有了官車行。

  李氏兄弟被這一隊漢軍都尉一路帶到城內兵營之內盤問,一路上見了這太平光景模樣,心中當真是感慨之極。李侔因低聲向李岩道:“大哥,十來年前,中原還是太平時節時,開封府又是省府大城,看光景也是較這襄陽差的遠了。你看這路邊的貨物,多半是南洋來的奇珍異物,有許多咱們這官宦人家子弟都沒有見過,更別提老百姓啦。”

  又回頭看一眼自已身後的隊伍,因見各人都穿的破爛流丟,用中或刀或劍,大半是執棒弄棍的,又都是灰頭土臉,不成模樣。看押他們前行的卻偏是漢王龍武衛兵,一個個身披重甲,手按利刃,當真是威風凜凜,兩軍相差如同云泥之別。

  因赫顏道:“大哥,你看咱們的兵,連人家城門口的什麼靖安兵都不如。看這些龍武軍,一個個身高體壯,身披的十幾斤的重甲行若無事,咱們可真是差太遠啦。”

  李岩一笑,向他道:“你不是覺得這個差的遠,是覺著咱們穿的太破爛吧。”

  不再理會,卻向一個路人略一拱手,操著河南口音的官話問道:“這位先生,弟有一言求教。”

  李侔定神一看,見兄弟攔住的卻是一個富商模樣的路人,頭戴瓦楞帽,身著團花細綢長衫,腳踩絲履。因李岩身上臭味熏人,那人禁不住捂住口鼻,吱唔道:“有話你快問,我這還有事。”

  李岩見他無禮,心頭甚怒,卻又有求于人,只得勉強又施一禮,恭聲問道:“這位先生,在下河南李岩。敢問這一路上那些打造華麗的馬車,卻是做何用,怎地上面拉的人行行色色,裝扮不齊?那些車卻是模樣一般,都刻著印記。”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卻是不知道“河南李岩”是誰,在腦中略一思索,只得勉強將這郵傳之用向李岩解釋了。見他低頭沉思,心中一陣藐視,心道:你一個土包子,知道什麼。倒白耽擱了我去進貨,南洋來的香料,近來可很是好賣。

  說完拔腳便行,路過李岩身邊,卻又聞到一陣臭氣熏人,因又忍不住好心道:“你們來投漢軍,可要知道漢王最不喜你們這些人。漢王接近將軍大臣們,凡是身有異味的,都逐將出去。上行下效,咱們原本也是一年一洗澡,現下可都是得常洗才是。不然官員們都不愛見,切記切記。”

  李岩當真是哭笑不得,卻不料初來貴境,竟被一個小小商人大大教訓一番。當下也只得唯唯諾諾應了,抬腳待行。卻又聽到那商人一路行去,向自已屬下一一言道:“不要亂亂摸,這些貨物賣了你們也是賠不起。不論你是何人,壞了商行的貨物,誰也回護不得。漢王最重商貿,保護商人,可不是大明那邊的規矩了。”

  又聽他絮絮叨叨道:“真臭……唉呀,唉呀!”

  嘖嘖連聲,一面感歎,一面搖頭晃腦的慢慢去的遠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3
第六十五章 治平(三)
  
  李岩等人正自懵懂間,前面帶路的漢軍都尉卻是不耐,喝道:“兀那漢子,有甚想看的,一會子來看個夠。現下快隨著我去參軍行部報備,等著安置。”

  “是了,這位將軍。”

  李侔極親熱地答了一句,小跑幾步跟在錢武身後。向他笑嘻嘻道:“這位將軍,身上穿著這麼重的甲胄,可累麼?”

  錢武雖沒好氣,卻也只得答道:“一會子我脫下來,讓你試試看,如何?”

  “這邊太平無事,其實到也不必如此。”

  錢武回頭一看,見是對方中主事之人說話,又見李岩神色淡然,並不如同一般初來投的義軍那麼屈膝卑顏,雖是身上衣衫破爛不堪,神色憔悴黯然,卻又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氣質,只讓人覺得這個並非等閑之輩。

  因向李岩一笑,答道:“居安思危麼。平日里都貪圖舒服,不肯穿戴,戰時就能身輕如燕?這都是漢王的規矩,你們呆久了,就曉得了。”

  一路上談談說說,隨著那錢武繞過鬧市,穿街過巷,約摸行了小半個時辰,方到得城內漢軍大營之中。

  營門處盡是錢武熟人,哨兵們見他帶著大隊人馬回來。忙都上前笑道:“錢都尉,又是江北那邊逃過來的麼?”

  錢武白他們一眼,斥道:“難不成是天下掉下來的,廢話少說,驗看了就讓我帶他們進去。”

  雖是熟識,那些軍士到底一五一十驗看了令牌,錢武親自填了票,注明帶了何人入內,其何緣故。待一切手續完備,方又帶了李岩等人進去。其余的兵卒只得留在營外坐地等候。

  因見李岩等人左顧右盼,四處張望。錢武便笑道:“這邊不過是幾千龍武衛的駐地所在,真正的大營建在城外。等這邊的事完了,自有人帶你們去那里。”

  李岩因不知這邊底細,雖見錢武神色倨傲,並不隨和,卻也只得又問道:“請教這位都尉大人,漢軍軍制,我大概知道,分為衛大將軍、上將軍、將軍、衛尉、校尉、都尉、果尉、什長,未知對否?”

  一群人正隨著錢武往那軍營內座北朝南的一排建築走去,沿途上盡是赤著身子操練的士卒。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天氣炎熱,一個個精壯軍士赤裸上身,在泥土里不住摸爬滾打,呼喝有聲。

  龍武衛軍因是持刃博斗的重甲武士,最重身體訓練。原本漢軍的各項身體鍛煉方法盡皆使用,還加了精減選編的格斗之術。

  李岩等人一路行來,只見一個個軍士或用磚頭拍臉,或是捉對廝打,招招擊打在對方身上,叭叭有聲,聽來甚是嚇人。至于打沙包、舉石墩、伏地挺身、引體向上等新鮮玩藝,李岩等卻是聞所未聞,從示見過。因見一個個軍士皆是肌肉盤結,精悍健壯,不由得皆是在心里感慨稱贊,方明白漢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並非僥幸。

  錢武一路上與一面與各個訓練的軍士們招呼嬉笑,一面答道:“全對。不過漢軍還有軍爵等級,與將軍職位並不相同,日後時日久了,你就曉得了。”

  “那麼咱們這群新來投效的,該當歸哪位將軍管制?到何處效命?”

  錢武向身邊的副都尉笑道:“聽聽,每個新來都是這麼著,心急著呢。”

  說畢,方向李岩笑道:“這些事不是咱們老粗們操心的,平日也懶得打聽。到是近來做了這差事,還略曉得一些。漢軍原本出戰,都是各衛的將軍們指揮,凡駐守、操練、糧草,都是各衛自行辦理。占了江南後,諸多事物不是各衛將軍們能夠自專的,也辦理不來。是以由兵部和參軍部、大司馬府在襄陽、杭州、福州、南京各地派出行署,處置戰事之外的雜務。象你們的事,該當由參軍部管。我現下就是帶你們去見襄陽城的參軍部署理將軍。”

  各人聽了無話,李岩原本對漢軍軍制知之不詳,聽了錢武這番解釋,到也罷了。此時方知道為什麼漢軍軍權都落在武人手中,漢王卻為什麼指揮如意,並不怕武人做亂,不派文官掣肘武將。

  待被引入參軍行部正堂,自有司官迎出,問及原故之後,便命李岩等人稍待。待參軍將軍薛毅出堂,問清李岩等人底細。因贊道:“各位不懼豪強官府,殺官造反,為百姓不懼刀斧,真好漢子!”

  又向李岩翹起大拇指贊道:“李公子之名,在下亦曾聽聞。仗義疏財,果敢勇毅,當真是難得的英雄豪傑!”

  李岩微微一笑,知道這將軍不善言辭,出拙的緊。這一番話想必是預先准備好的套話,此時一股腦倒將出來,還不知道是說了多少次才有的效果。想來這兩年多來,江北各處動亂,百姓無以聊生,只得紛紛投效江南漢軍之故。

  因欠身一笑,從容答道:“不敢。岩雖在鄉里略有薄名,然賤名不足以有辱尊聽,將軍過譽了,岩愧不敢當。”

  薛勇原不過是個校尉,因日本一戰功勞甚大,漢軍內又一時安插不下,又有意要鍛煉此人,是故把這老粗悍將安插來這襄陽任參軍將軍一職。他粗鄙不文,心里雖是清亮,卻是苦于說不出嘴。初來任上頗是受了一些嘲笑,待到得後來調來一些熟手佐吏,又有書辦相助提點,到還好了一些。

  兩個客套一番,薛勇因皺眉道:“貴部的情形我已知道,轉戰千里甚是辛苦。留存下來的部下想必都是勇武敢戰,堅韌不拔之士。來投我軍,當真是漢軍的榮幸。只是這麼久時間下來,體力和精神想必都是勞乏之極。”

  說到此處,李岩知道下文才是真正的安排,他卻也略有緊張,生恐被敷衍打發了事,因一欠身,答道:“我們雖是自河南輾轉而來,士卒疲敝,甲胄不修,然存留下來的確實如將軍所言,皆是武勇精壯之士。且又大多負有深仇,與官府朝廷勢不兩立,只要將軍略給些糧草衣甲,將來北上伐明,我部願為前驅,披堅執銳勇往直前,必不至成為漢軍的累贅。”

  他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怎奈薛勇聽的多了。那些來投的義軍首領們,哪一個不是將胸口拍的山響,待仔細一查,那些什麼“精壯”、“武勇敢戰”的士兵們要麼面黃股瘦,對著饅頭大米甚是勇猛,稍重的甲胄便是穿不起來;要麼就是流浪慣了,流賊習氣甚重,不堪軍令束縛。

  因皮笑肉不笑道:“貴部勇武,本人也是知道。不過漢王的規矩甚多,新附軍不能整編入漢軍伍中,非得甄別打亂,挑選合用戰士入伍,不合用者則安置為民。首領調為他部聽用。運氣好的,立時就有差使,運氣不好的,等上幾個月也有,投附軍隊甚多,有什麼法子呢!”

  逼問李岩道:“是散編,還是願意仍為一部?依我看來,你們都是一處來的,必然還是想在一處。是以不如依我的安排,先為廂軍一部,歸本地的參軍部指揮彈壓地方。做的好了,漢軍自然再有安排,如何?”

  李岩雖神色難看之極,心中不悅。卻也知道人家說的是實,打亂散編,挑選武勇之士入伍,這是漢軍建軍以來的規矩,斷然沒有讓自已帶著屬下全部加入的道理。因站起身來,向薛勇笑道:“既是這麼著,李岩一切依將軍安排,先告退了。”

  薛勇一笑,便知道仍如往常一樣。到是這一批投效過來的新附軍雖是行伍不整,衣衫破爛,看起來到也象是個軍隊模樣。可見這帶兵的李岩到也還有幾分本事,因道:“請將軍帶著部下入城外大營,換裝、訓練、領餉安家。至于駐防之地,所部任務,總得過兩三月後,再行分派。”

  說罷起身送客,將李岩等人送出堂門。回到內室之後,卻又叫了參軍書辦入內,將今日之事彙總節略,報備給南京參軍部知曉。正忙亂之間,卻聽得門外親兵入內稟道:“薛將軍,城外大營的劉國軒將軍派人過來,道是有新軍入營,請將軍與兵部司官一同過去驗看。”

  薛勇呻吟一聲,苦笑道:“我好好的一個武將,卻被派來做這些佐雜之事,當真是要把我磨死過去,才肯罷休麼。”

  口中抱怨,卻是不敢怠慢。急忙帶了一眾屬吏,騎馬出營,直奔城外大營而去。可巧見著李岩等人在路上行走,他卻不過情面,派了幾個小兵牽了馬來,讓李岩兄弟騎了,一同往城外大營奔去。

  待出了城門,卻與孔有德並兵部各司官撞在一處,這才知道今日不但是龍驤衛軍有新軍下撥入營,還是龍武衛軍前番入營新軍大閱之日。調撥募集兵員都歸兵部該管,訓練分配至各部乃是漢軍參軍部之事。因襄陽地處戰略要地,龍驤並龍武大部駐軍和大將軍的駐節之所皆在此處,幾次新軍下來,南京那邊都甚是持重,襄陽行部亦是不敢怠慢。

  自崇禎五年夏初起,因抄拿官員、宗室親藩所得甚多,漢軍先是花巨資在南京興建火器局,在廣東等地加大鐵礦開采,大量的優質鐵石由一路修好的直道源源不斷的運至南京鑄成火炮、槍支、彈丸。

  一邊大造火器,一面又是在江南各省招募新軍。漢軍餉俸甚高,是以招兵文告一帖,立時就是成千上萬的壯丁報名入伍。到是張偉仍秉持精兵強兵的想頭,一年多來只擴軍至二十萬人,便是暫停招兵,先行訓練。這一陣子眼見北方局勢大壞,滿人隨時可能入關,到是又下令再募十萬精兵,充實各部。因戰事或許就近在眼前,便下令各部加緊訓練,勿使新募軍士數月內可敷使用。

  兵部尚書黃尊素因知襄陽要緊,南京那邊乃是漢王治下,到也罷了。這邊不親來探看,卻是不能放心。因帶了從員,自南京匆匆趕至,也不入城,直入城外大營查驗。

  待孔有德、薛勇等漢軍將官到齊,方知道是這兵部正堂親自過來。參拜行禮完結,黃尊素也不多話,便命人將一部部的軍士親自帶來驗看。也虧他六十余歲年紀,須發皆白,精力卻是甚佳。兩萬名龍武龍驤新兵一隊隊驗看完畢,又命操練校閱,鬧騰的人仰馬翻,到底才算滿意。

  漢軍諸將雖是武人,卻也不是不知世務的呆子。此時見了黃尊素如此動靜,便知道這老頭子身處內閣中樞,想來知道內廷消息。或許是漢王決意攻川,又或者由襄陽渡江,直攻河南,也未可知。

  別人到也罷了,劉國軒卻是頭一個問道:“黃大人,這麼著急,可是漢王決意要用兵了麼?”

  他們著急打探消息,黃尊素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因微笑搖頭道:“這事情不是文官們該管,行軍打仗的事內閣都不過問,我如何能知道。我此次過來,只是盡我的本份。你們龍驤龍武兩衛十萬大軍,關系到南京上游安危,我如何敢怠慢。還是親自過來的好。”

  又笑道:“漢軍本部到也罷了,廂軍身份地方守護重責,也不能因忽怠慢。邇來投效兵馬甚多,不能良莠不齊盡數收了,總要甄別使用,分而治之。斷不能大意,若是出了亂子,其禍非小。”

  各人自然是唯唯諾諾,各各遵命。當下又說了一些細務,黃尊素便命各人辭出,獨留下劉國軒與孔有德二人說話。

  “兩位將軍,明軍近日集結于川陝交界,漢王前日召集內閣並各參軍會議,很是憂心。”

  劉孔二人面面相覷,卻是不解其意。劉國軒因問道:“咱們扼住上游來兵,不使游兵入境,任他打生打死,總歸與咱們沒有干系。有十萬漢軍在此,那明軍和張獻忠部又能如何?”

  “到不是害怕明軍怎樣,而是明軍精銳仍在外纏斗,京畿一帶空虛,若是此人被滿人趁虛直入,北方局勢堪憂。是以漢王思慮再三,或許要先入准,制形勝之地,預備與滿人決戰。還有云貴兩省改土歸流之事,很不順遂,此時派大兵過去,卻是萬萬不能了。看現下的情形,只得敷衍了事。所以若不取川,只怕到時候後方也不是穩。”

  黃尊素長歎一聲,呆著臉看向遠方,向兩位面露興奮之色的大將軍道:“征戰之事,兩位或許無所謂,可憐我江南百姓才享了兩年太平日子,很是不想漢王興軍,再加上有心人播弄于中,其間阻力不小,兩位只是武人,並不明白。還是安心鎮守荊襄,靜待時局變化再說。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四)
  
  黃尊素到來之後,這襄陽城外漢軍大營頓時是人仰馬翻,忙亂不堪。雖然兵部管不到漢軍日常事物,行軍打仗更很不與兵部相干,是以與明朝體制不同,兵部正堂並不是漢軍將軍們的直管上司。只是但凡軍餉、糧、器械、駐地、招兵等物,都是兵部該管事項,各人都拼了命的想成為兵部優先照顧的對象,此時黃老頭子親自過來,不借著這個機會抱住他老人家的粗腿,更待何時?

  眼見營地內人奔馬跑,雞飛狗跳。李岩帶著眾人在亂紛紛的人群中尋得了該管的廂軍將領,遞交關防呈章後,那將軍便命李岩的大隊屬下驗過了身體,一一造冊呈名,記下相貌體格特征,家鄉籍貫等等,其手續之繁蕪複雜,當真是令一幫子從鄉間造反而出的農民兵們心浮氣躁不已。

  “李岩,河南開封府杞縣人氏,年二十二,身高中平,面白無須……”

  一直待到了最後,那廂軍書記官在紙上用濃墨記下李岩的相貌特征,職務差使等詳細備注,方將手中毛筆擱下,向李岩笑道:“李將軍,自今日起,你便是漢王治下的廂軍將軍了,恭喜恭喜。”

  那書記官站起身來,向李岩拱了個手,又坐下繼續說道:“貴部為廂軍襄陽守備軍左衛屯軍,李將軍為左衛屯軍的校尉,貴部有兵一千一百二十五人,比校尉治下略有超過,這到也不打緊,沒准將來補充了兵員,提拔李將軍為衛尉,也是難說。

  李岩見他行事周到,語氣溫潤有禮,到也不敢怠慢,忙回了一禮,又著實客氣幾句,方向他領了對牌,印信等物,憑著這些命人至倉庫領取了衣服被褥,餉銀兵器等物。一直鬧到半夜丑時,方被人引領著到宿處安歇,一夜無話。

  自此之後,他便一門心思依著漢軍規定操練士卒。廂軍原本是地方守備部隊,不持火器,只領取刀牌槍盾等物,衣飾上也沒有漢軍的鐵制軍徽,餉銀乃是一人一年二十兩,還不到漢軍一半。是以訓練操法強度也是不足,雖遠勝當年的明軍,比之漢軍正卒卻是差了老遠。一般廂軍的將領,也只是依著操典規定而行,唯李岩志向不比凡俗,趁著駐防在漢軍大營內的良機,一切操練都依著漢軍龍武衛的標准施行,雖屬下連聲叫苦,卻是全不理會。不到兩月的功夫,這襄陽廂軍中都知道李校尉之名。

  薛勇等人後來知道,到也很是欣賞其人,只漢軍編制已滿,李岩又不肯將軍隊拆散分編,便也只索罷了。派了他在湖北各處巡行輯盜,軍紀肅然,令行禁止,到是很讓湖北上下的文官們喜歡。

  他雖是如此努力,只是按照漢軍升遷和做戰的辦法,既使將來北伐激戰,廂軍也不過是留駐原地,很難有什麼傑出的表現。縱然是他一直升遷,最多也不過能做到屯衛將軍一職,想有什麼大的發展,卻也決無可能。

  每日里克勤克儉,了解熟識漢軍體制之後,李岩卻已慢慢後悔當日之決斷。若是當時斷然要加入漢軍之內,趁著襄陽正在招兵之時加入,雖然做不了校尉,到也能做個都尉,交來北伐過江時,也能帶兵打仗,以自已的才能,自然不會居于人下。而此時雖是努力,裝備和士兵素質仍是遠遠不及正規漢軍,看著那些正規軍的都尉,甚至果尉都不將自已放在心上,一個個眼高于頂模樣,李岩這樣的才智高絕之人,自然是心中郁郁。

  這一日處理完公務之後,已是傍晚時分,此時正是盛夏時分,天黑的晚。一天的事卻完了,營內將士閑來無事,在外面校場上嘻笑玩耍。

  李岩步出廳門,因見弟弟李侔正帶著一眾軍士翻身上馬,在夕陽下直奔校場中心用石灰粉畫好的球場之內。李岩因叫道:“李侔,小心摔下來!”

  他對這個幼弟鍾愛異常,總覺得他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漢軍的馬球戲是為了鍛煉騎兵之用,源自唐朝,張偉又稍加改良,在軍中推廣。先是強制,這些年下來,整個張偉屬下所有體系的軍隊,甚是不少文官百姓,都喜歡上這個馬球之戲。

  李岩是士大夫家庭出身,雖不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教條,到也不喜歡自已弟弟與軍漢一樣,在馬上縱橫奔馳,揮舞球杆,做一些驚險動作。雖然馬術大有長進,到底也不需在校尉的弟弟親自上前博殺才是。勸阻過幾次無效,李侔別無所好,軍隊與百姓不同,什麼賭博聽戲等娛樂一概不准,每日除了操練別無他事。唯有這馬球比賽到還有些趣味,是以一沾了手就不肯放下。幾月下來,小李公子的球術大為長進,整個湖北都傳頌其名,在漢軍中竟比李岩有名的多。

  呆立在原地,咪著眼看了一陣馬球,因見場內塵土飛揚,各人都是灰頭土臉,李侔在馬上卻是豪氣逼人,帶著自已一方的球隊來回奔騰,竟是打的對方無還手之力。李岩搖頭苦笑,卻也不好再勸。兄弟年歲已是不小,難得有個喜好的玩藝兒,做兄長的也只得略說幾句不聽,也只得罷了。

  見他負手而行,屬下的副校尉與幾個都尉圍攏過來,與他寒暄閑話。這幾月來江南江北都是無事,明軍在川陝一線雖然調集兵力,但西有李自成,北有高迎祥,無法以全力攻打四川,張獻忠親率大兵鎮守,堅城深壘以待,明軍士氣低落,一時間竟無法破敵,兩邊看似打的熱火朝天,其實正是膠著對峙,明軍一時難進,張獻忠卻也沒有能力打將出去,漢軍駐在襄陽,竟是無事可為。

  因身邊都是從河南一同出來的心腹手下,李岩到也並不隱瞞心中所思。與各人略微討論幾句李侔的球技之後,便苦笑道:“成日無事,除了在湖北境內跑了幾遭,捉了幾個小盜,咱們只是干拿餉,不做事的閑人了。不打球,又能怎樣。這麼著下去,我看我也得學上一學,好疏散一下筋骨了。”

  主將抱怨,屬下各人自然是湊趣應和,都道:“是啊,都閑的骨頭疼。哪一天派咱們打回河南去,那才是好。”

  其實各人多半是農夫出身,一路隨行而來的多半是無產無業,甚至連家室也沒有的光棍漢子。此時在這富庶之地當兵拿餉,每月白花花的銀子准時關來,一分不差。吃的穿的住的與在家鄉時都如同云泥之別,初時殺官造反的英氣早就消折殆盡,只盼著這樣的安逸日子永遠不要改變,待攢上幾年銀子,在此地討個老婆,買幾畝地,或是做個小本生意,不比回河南那樣的災荒之地強過百倍?

  李岩也是知道各人的心思,心里微微一歎,卻也不好則聲。他壯懷激烈,可管不了屬下心中所想。再說這些想頭也是人情之常,若是一門心思只想著上戰場去刀頭舔血,只怕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辭別眾人,便欲出營閑轉。帶了幾個親兵在營門處牽了馬,先往襄陽城內的廂軍左屯衛將軍府內打探了一番,得知近期內仍是無事,那將軍只命李岩好生訓練士卒,又勉慰幾句,便端茶送客,命他辭出。

  到得晚飯時間,在城內隨意選了一處酒樓,帶了從人上去二樓,點了酒菜獨酌。

  “李將軍麼?這可當真是巧!”

  李岩轉頭一看,見樓梯轉角處露出一張笑臉,卻原來是當日帶他入城的那錢姓漢軍都尉。

  忙站起身來,拱手道:“原來是錢都尉,一向少見,卻是李岩失禮,不曾親去府上拜見,未知都尉一切可好?”

  那錢武大咧咧道:“都好,托漢王的福,能有啥不好!這陣子我也不在城里,你便是來尋我,也是白跑!”

  李岩原是客套,哪里要去他府上拜見。此時這老實武人如此答話,到覺得不好意思。因見他帶著幾個軍官上來,四處尋座,便道:“今日巧遇,合該我做個東道,請諸位飲宴,也是答謝當日都尉辛勞情份。”

  幾人都是粗魯武人,這樓上擁擠的緊,一時也難尋座位,幾個人稍一客套,便一個個大馬金刀坐下,又吩咐人添了酒菜杯筷,酒過三巡,一個個臉上便泛紅起來,對李岩這個廂軍校尉方稍加辭色。

  “李校尉,邇來也曾聽聞過你的聲名,才干見識都是一等的人才。只可惜在廂軍中充任軍官,很難有什麼大的想頭了。一步錯,步步錯,我很為你不值。”

  見李岩神色尷尬,那錢武又大刺刺道:“象我,原本在漢王身邊任侍衛,不合讓那小白臉抓了把柄,在這地方上干起武官來,每日奔波辛苦的,卻又比在漢王身邊差了老遠,又有什麼法兒呢。”

  他說的興起,將上身的佩甲去了,光著胸膛道:“前陣子被調去云貴,路上就跑了兩個月,真正和那些土司和明朝敗兵打仗,到是少有。這還虧得是新修的上好直道,一直跑將過去,若是不然,半年也別想回來!那些個鬼地方,隔幾里路就是成片的山,上頭調咱們過去,定然是嫌我們閑呆著沒事,讓咱們跑上一跑,方才罷休。”

  他雖是說的有趣,李岩看他神色,卻是比當日憔悴消瘦許多。身著重甲的龍武軍在云貴那樣的山地雨林瘴癘之地跑了幾月,當真是苦楚之極,卻也難怪他訴苦了。

  正欲安慰,卻是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錢都尉,莫不是要從云貴對四川用兵不成?若不然,漢王自當會派火槍兵去剿匪平叛,在當地整編的廂軍戰力也是不弱,何苦調龍武軍辛苦跑將過去。”

  “嘿,你算是問著人了。尋常的武官,別說都尉,就是校尉將軍,只怕也不曉得。到是我,到底曾是漢王的近侍,消息卻是比一般人靈通的多。”

  他猛吹一氣,又向左右顧盼一番,方低聲道:“聽宮內的侍衛們說,漢王近日軍議,多半是對著四川,排兵演練,也是由襄陽出兵入川。聽人說,云貴那邊原是穩當,漢軍當日攻破,生擒了明朝世鎮云南的沭家上下,那邊已再無反複。後來漢王思慮云貴不穩,恐將來攻入四川時會有干礙,因痛下決心,行改土歸流,設官立府,遷無地漢民入內屯墾之事。這麼子一來,才激起大大小小的土司們叛亂。若是依著明朝規制,設衛監視土司,任命下發敇書給那些蠻子,命他們世代鎮守,哪來的這些變故。”

  李岩點頭道:“這麼著也對,這膿包留著不擠,遲早是大禍害。若是漢軍攻入川內時張獻忠部流竄到云貴,和那邊的土司勾搭成奸,朝廷對那邊的控制不住內地嚴實,卻是更大的麻煩。此時將那邊穩住了,很是穩當。漢王行事布局,當真是講求一個穩字。”

  又沉吟道:“既然這麼著一說,趁著這邊暫且無事,調用新征召的軍士們去云貴那邊打上幾仗,那跑上一跑,將來入川時就好上許多。那入川之後也得爬山涉水的,可比云貴那邊難上許多。”

  那錢武一拍大腿,喊道:“著啊!薛勇將軍也是這麼著一說,如此看來,只怕入川之日不遠了。嘿,我可要好生打上幾仗,也博個封妻蔭子才好。”

  幾人議論一番,都覺得大戰在即,除了李岩之外,那幾個漢軍軍官都是純粹的武人,一聽得有大仗可打,那軍爵賞賜自然滾滾而來,各人都是興奮之極,說不一會,便攘拳把臂,拇戰起來。

  李岩不耐吵鬧,因推說要回城內大營,會了酒賬之後,便向各人道別。他是廂軍軍官,有仗也是撈不著打,各人安慰幾句,便送他出去了事,仍回二樓繼續飲宴說笑。

  踏出這酒樓之外,掏出懷中金表一看,那指針已在十點左右。眼見一隊隊巡城靖安軍迤邐而過,城頭的司昏鼓開始敲擊,提醒人們即將宵禁,城門就要關閉。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五)
  
  向四川用兵的消息雖然上層極欲保密,然而這種大規模的調兵做戰卻是瞞不了人。初時不過是中下層的軍官們猜了出來,待到後來各種戰略物資源源不住的湧向荊襄之地,便是連稍有些體面,在官府內有些耳報神的商人百姓們,也是知道漢王殿下即將對四川的反賊張獻忠用兵了。

  此時的中國階層分野到也簡單,不過士農工商四字罷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勞農人操心,除了家中有親人在漢軍中當兵吃餉的還稍加掛心之外,其余的農人也不過是勞作之余,閑聊幾句罷了。賦稅低,天時好,不趁著這好時節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進來的什麼玉米、土豆多種上一些,以備荒年之用,卻去操那個閑心做甚?只要明軍不打過來,又重收三餉,天下事,農夫們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滾尿流,此時江南四處需用百工,到處興修水利橋梁道路,稍懂些技術的匠人們恨不得被劈開來使喚,哪有閑情管什麼打仗的事?

  到是只有商人與士子,才對此次興軍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議論。這兩年多來漢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勵工商,與明朝壓制打擊的態度絕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興旺之地,雖然神宗派出礦監、稅監敗壞,到底元氣未失,兩年多來的大舉扶持,與南洋各處的貿易,對日本的產品傾銷,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蘇州各地依著台灣布廠而興建的工廠作坊所使用的產業工人,便已達四五十萬人。前次漢軍擴軍,便在四處采買軍服物資,江南各處的商人便是小發了一筆。此時興軍,又是所費甚多,各種物資源源不斷運往襄陽的同時,卻也是江南戶部的金銀流向各個商家之時。

  商人得利,自然對戰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處奔往前方,就近與漢軍司馬府洽談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采買選購的物資,都由這些商人提供。至于儒生,雖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對漢軍討伐流賊,卻也各各拍手稱快,各各贊頌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麼窮兵黷武、殘害生民的怪話,到是免不了要說上幾句了。

  待南京參軍部的命令一道,漢軍的前期准備早已完備,一接命令,便即刻從施州衛沿水陸兩處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張獻忠的主力全數都在川陝邊境與明軍對抗,此時突然有八萬漢軍從後路殺來,縱然是蜀道難行,進軍不快,卻也是很快攻下幾個險要大城,直逼瀘州,兵鋒直指重慶。

  “哈,你們看看,快看看,張獻忠給我送的什麼信來!”

  自對四川用兵之後,張偉便將庶務政事放在一邊,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參軍部各參軍將軍,漢軍神策、神威、飛騎、萬騎等各位的大將軍商議前方軍情。

  周全斌數月前便已從呂宋受調而回,此時南洋局勢對中國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鬧騰著要脫離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獨立,兩國正自鬧的不可開交,竟沒有什麼精力來管海外殖民之事。荷蘭與英國的戰事已打了三年,初時荷蘭依著商船數量眾多,迅速改裝成武裝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處邀擊英軍艦船,因其有數量優勢,英軍此時的戰術也並未比荷蘭強上許多,是以戰爭之初,英軍被荷蘭壓制,竟致無還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軍改海上決戰為四處攻擊荷蘭的商船。那荷人當時壟斷了西歐至北歐的各種貿易,商船在地中海內來往不絕。英軍主力艦船齊集本土,在海上到處擊沉或俘獲荷蘭商船。待荷人醒悟過來,軍艦回師救援,卻是無力回護全數的商船,每日來回奔波,英國艦隊卻總是不與之決戰。如此耗了兩年,荷蘭原氣大傷,貿易收入幾乎為零,國力已是難以支撐。

  兩邊這麼打生打死,硬拼了幾年,實力都是大減,此時不但不敢為難張偉,到是拼了命的討好于他。生恐此時張偉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後插上一刀,那可便是萬事皆休了。兩國開初便都在台灣設了聯絡官,待張偉打下江南,實力大漲,便更是拼命巴結。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見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讓張偉惱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這種情形,張偉又慮及與滿人決戰之期可能不遠。周全斌大將之才,此時再留在呂宋甚是浪費其才。故此幾月之前便調了他回來。此時在這武英殿中議事,就坐于張偉下首,張偉順手一遞,便將那張獻忠派人自瀘州城內射出的書信遞將于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過那書子,展開一讀,亦是忍不住啞然失笑,只見上面寫道:“漢王殿下,你姓張,小子我也姓張,咱倆個原是同宗,何苦來攻打。不如聯了宗,一共對付大明,豈不更好?”

  因回話道:“這人粗鄙之極,也不知道怎麼占了全川,手下還有那麼多的精兵強將為他賣命。”

  又將手中書信遞于江文瑨等人傳閱,各人看了,自然不免湊趣,一起笑上幾聲。各人均道:“這樣的一個人,也能成事。當真是天下無人了,讓他這種妖孽也出來獻世!”

  張偉卻想起張獻忠祭祀張飛廟時的祭文,那張獻忠寫道:“你老子姓張,咱老子也姓張,咱們就聯了宗吧!”

  那種粗豪不羈的勁頭,到也是個漢子。此時情勢危急,這人便自稱小子,哀告求情,到當真是令張偉哭笑不得。

  見各人都是鄙視于他,張偉到斂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這個人能屈能伸,情勢不利裝孫子,一有機會便是蛟龍入海,再難制他。況且他手下有幾個猛將,都是敢殺敢拼的大將之才,決然不能小覷了他。我已命劉國軒並孔有德稍住,攻下瀘州後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諸人道:“也算是賣他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別人尚未領會他的意思,江文瑨便開口道:“漢王想來是要看看明軍的動靜如何麼?”

  “正是,長峰你猜的對。牽一發而動全身,江南剛穩定兩年,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時若是與明朝大干起來,引得滿人入關,實非我所願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雖大力發展貿易工商,又收取田賦商稅,到底是時間尚短,整個民間也不過是剛剛溫飽,好比小樹剛剛抽芽,若是大力搖晃,動了根基,卻也是其禍非淺。

  因軍務完結,見各人都要辭出,張偉卻起身笑道:“政務繁蕪,咱們且去城內駐軍大營散心去!那邊有各處駐軍的馬球比賽,這幾日忙,我卻沒空過去,今日到得抽出空來,去看上一看!”

  他自歸來之後,這些年來甚少有什麼娛樂開心之事。到是為了鍛煉漢軍各部騎兵的馬術,想起唐朝時中國人武勇,皇室都有馬球之戲,其風甚熾,一直流傳到朝鮮、日本等國。到得宋朝時,失了養馬之處,也只得在地上踢來跑去。明太祖為禁絕百戲,連傳了千年的蹴鞠之戲亦是禁絕。中國人在先秦兩漢時,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學騎射劍擊,是以各種鍛煉武勇的游戲流傳于世。到了明朝,整個民間頹廢喪氣,除了淫糜于春藥,浪費體力于床弟之間,皇帝都死于服用春藥不當,近億的漢人竟然沒有一項能增強體力,需著武勇之氣的游戲。

  思來想去,也只得借複古名義,命士大夫佩劍,習駕、射、之余,亦習劍術。科舉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習武。在此之外,在漢軍全軍推廣仿足球的馬球之戲,一來勤習馬術,二來寓武于戲之中,比簡單的命令有效的多。還在台灣之時,馬球、龍舟、武術、技擊等游戲就由漢軍流至民間,上行下效,整個台灣民風亦慢慢變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後,不過兩年時間,因知漢王喜歡,各地的官府駐軍又經常以重彩吸引馬術精良之徒參于其中,這些個類似于現代體育竟技的游戲已是深植民間,于潛移默化中改變著當時人的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

  此次全軍的馬球比賽,便是出征的龍驤及龍武二軍亦是派了球隊參加。在南京城內赫赫揚揚打了幾十場下來,今日到是決賽之時。漢王要去觀戰,這殿內諸將一來要湊趣,二來也實是大半喜歡,是以盡數跟在張偉身後,出午門,過天街,直奔城西的漢軍大營而去。

  待到了營內校場,因這比賽要有意培養士風,漢軍大營開放,百姓士民還不需花錢購票,便可入內觀看。因此全南京喜歡球賽的士民皆是往這營內校場而來。依現代足球場規制建造,是以這可容數萬人的球場之內,當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張偉所坐,自然是場內單獨辟出一塊看台,以宮內的禁衛們護守四周,隔開群眾。張偉一至,便可坐下觀看。

  “咦,廷斌兄,複甫兄,你們到是捷足先登。”

  張偉一屁股坐將下去,卻見四周都是些來自台灣的高官巨商,圍坐左右。見他到來,一個個站起身來,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們,對這種蠻子的游戲仍是抵觸,來者不多。

  見因何斌與陳永華等人早已就坐,張偉向他們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觀看場中比賽。

  此時場中早已亂成一片,青草鋪就的場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亂不堪,那奔馬不住帶起大塊的草皮,有時馬上騎士掌控不住,就連同草皮一同飛將出去,引的場內數萬人一齊驚喝不已。馬上騎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爭搶在地上滾動的皮球,不住的傳停帶射,往對方球門處擊打。若是中的,則場中支持某方的漢軍軍士及百姓們歡呼不止,若是偏出,則嗟歎者有之,歡呼與責罵聲響徹云宵。

  這種對抗激烈的比賽,只需看上一會,所有的儀表風度都是消失無蹤,再加上不少人都買了賭注,干系到身家性命,吆喝起來更是賣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書生文官,都是臉暴青筋,拼命呼喝加油。

  “嘿,當真是斯文掃地!”

  “可不是,率獸而食人,不過如此哉?”

  張偉正看的興起,卻聽得身後有人嘀咕議論,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之極。因扭頭一看,卻正是幾個南京文官,扭著頭呆著臉看著場中,滿臉的不奈。因招手叫人過來一問,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門中被迫前來觀戰的幾個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時見了場中激烈沖撞,便越發無禮的議論起來。

  心中一動,卻是先不加理會。待場中分了勝負,張偉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到不如下場,和我一隊,與勝隊打上一場,如何?”

  不顧他們推讓,因知道平素里為身體起見,何斌等人早就學了張偉,沒事便跑步騎馬,已不是當年那身體孱弱之人。拉了他們下場,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馬,與那得勝的漢軍球隊交手。

  他們不過是下場隨喜,又都是身份極貴重的人物,那勝隊如何當真與他們打。每當張偉騎馬沖來,那球隊到不搶球,反道個個爭先,個個恐後,將那皮球送到張偉棒下,不過一刻功夫,這個適才還悍勇之極的勝隊便已被連灌數球。

  張偉揚棒大笑,向他們道:“一個個都是滑頭!”

  說罷,將手中球棒一扔,搖頭笑道:“勝負無足觀。只待明日傳出漢王親自下場擊球,便不負我一番苦心。”

  因又問那勝隊中打的最好的領隊,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漢軍哪個衛軍,哪里人,叫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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