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關閉
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18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7
第六十八章 滅明(一)
  
  明軍全師投降後,漢軍迅即收撫其兵,安頓傷兵,收繳兵器、戰馬。將降兵降將分做幾隊,交由隨之而來的各部廂軍帶回後方看管。

  至于當日戰死的明軍將校,則由征發來的民伕挖起大坑掩埋。取下隨身財物,家書等物,交由未死的遼東官兵保存,以待將來帶將回去。因為就要前往攻打洪承疇部的大部明軍,漢軍並不能長時間逗留,原本處理完這些瑣雜之事後就要立刻開拔。卻因為張鼐很敬佩趙率教忠勇盡節,普通的軍士都是赤身掩埋,連蘆席亦很難得。張鼐卻特別命人從花崗鎮中尋得一副上好楠木棺材,將趙率教好生好葬,並令全軍舉哀,持槍行禮,鳴禮炮由其墓前繞道而過。

  中國軍人很少有同情和尊重敵手的習慣,漢軍此次雖然打的關甯軍並無還手之力,死傷很輕,然而畢竟是與幾萬騎兵做戰,敵人又是最悍勇的明軍鐵騎,漢軍還是承受了不輕的傷亡。此時張鼐如此對待,不但沒有將趙率教梟首示眾,卻是如此厚待于他,漢軍上下一時間均是不樂,只是礙著主帥權威,無人敢言罷了。

  待到得晚間大軍宿營,眾將齊至張鼐帳中請示明日軍務。各人見張鼐臉上仍是一臉郁郁,顯是仍為白天之事傷感。別人到也罷了,金吾左將軍張傑卻是張鼐族弟,說話卻少了一些忌諱,因笑道:“大哥,何苦如此。那趙率教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天兵。咱們沒有將他明正典型,已經是他的僥幸啦。大哥你厚葬了他,又何苦再為這種人難過?”

  張鼐並不說話,只起身用小鏟將帳內燃起的炭火撥弄幾下,見那火苗往上竄了幾竄,他卻仿似不勝其寒般縮了縮身,然後頹然而坐。

  見張傑仍是一臉不解,站在身前,他只覺疲乏之極,向著張傑、黃得功、顧振等統兵上將道:“今日之事,雖然我立下大功,擊敗明軍鐵騎。其實陛下得到軍報,未必歡喜。我在京陛辭之日,陛下就曾有言,吩咐趙率教與關甯軍全是明軍精銳,且又在關外抗虜多年,很有功勞。囑咐我一定要設法保全,今日事畢,陛下心中一定會責怪于我。”

  黃得功是遼東明軍出身,幸得當年張偉提攜重用,這才由一個小小明軍千戶直做到漢軍將軍的高位。他因為出身不如漢軍嫡系與張偉關系親近,平素里很少說話,待聽到張鼐將張偉對遼東明軍的評價一一道來,他心中很是感動,不自禁道:“到底是陛下知遼東男兒!今日戰死的無論漢軍明軍,都是肯打滿虜的好漢子,當真是可惜了的。”

  張鼐斜他一眼,笑道:“正是如此。陛下臨行交待,明軍不打肯定不成。不過明朝日薄西山,眼見就要亡國,戰敗關甯騎兵之後,明軍其實沒有什麼可戰的強兵。今日此時,料想張瑞已帶著飛騎包抄過來,這准北之地聚集了漢軍近二十萬兵,算是蠻看的起他們啦。關甯兵一滅,明朝的那些總兵大將多半都沒了戰意,再加上咱們合圍強攻,關軍兵和趙率教的殷鑒在前,不降者死!諸位,依你們看來,明軍不降者幾稀?”

  帳內各人都是統兵大將,雖然知道明軍必定是大部投降,漢軍並不需要太大傷亡便可定鼎中原。然而以武將的心思,雅不欲就這麼結束戰事,到是頗想被圍的那十幾萬明軍能夠如同關甯軍這麼拼死敢戰,打將起來還有些趣味。雖然心里如此想法,卻不敢對張偉的戰略部署稍有微辭,均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張鼐見各人魚貫而出,顯是對敵人是戰是和並無意見。他輕聲苦笑兩聲,端坐案前提筆將今日戰事及趙率教身死之事詳細寫明,命人用軍鴿和快馬分途送回。

  待張偉批複送到時,張鼐已然輕松攻克廬州,俘鎮守總兵白廣恩。近兩萬明軍,幾乎未戰而降,死十五人,傷百人,只是城碟被火炮轟擊炸碎之後,立刻全師棄械,白廣恩袒胸露臂,自縛出降。張鼐等人固然是瞧他不起,卻因為張偉早有交待,不准薄待降將,是以立時將他釋放,好生安撫之後,降軍降將全數送往後方。

  廬州即克,張瑞的飛騎此時已然由河南繞道攻至准北,先後攻占臨淮關、雉河集,壽州、宿州、阜陽、太和、穎上、亳州等處;于是張鼐急速進兵,與萬騎、神威兩軍合力攻擊鳳陽城下,十余萬明軍在迭遭重創深陷重圍之內。若不是洪承疇與孫傳庭一力壓制,促使明軍全部將校入城,鳳陽城內又有不少軍需物資,只怕一日之內,明軍便告覆滅。

  此時天氣已是初冬季節,明軍原本打的是速戰速決的算盤,並沒有准備冬衣柴草等過冬物資。十幾萬明軍龜縮于鳳陽城內,天寒地凍無所遮蔽,當真是苦不堪言。守備城頭的明軍眼見城外漢軍連營數十里,號角鼓號之聲震天動地,軍威之盛實力之強,別說是眼下的十幾萬明軍,只怕再多上幾倍,也遠不是人家的敵手。再有五六百門火炮面對城池,只怕不需轟上兩輪,這鳳陽城牆便會不支。各兵緊握著手中大刀長槍,被冷風將手指凍的紫青,只盼著立時能夠下城,偎在由百姓家中尋來的木頭房梁等取火物前烤火,好勉強去去風寒。他們心中只是奇怪,這漢軍原本可以很輕松的拿下城池,卻不知為何不肯立刻進攻,無論是死是降,總比在此處受活罪的好。

  漢軍雖不即攻,卻是每日以無數響箭射入文書,將徐青一帶明軍潰敗,一路回京畿,皇帝並沒有辦法,只命邊軍和京營勉強收攏敗兵殘卒,在通州、天津衛一帶構築防線。而五萬漢軍掃蕩江北山東,一路橫沖直撞,十幾萬明軍並不是對手,一路上屁滾尿流,奔逃不迭。大同總兵姜鑲、宣府總兵白廣恩、延綏總兵尤世威、宣府總兵侯世祿率本部兵馬投降,薊鎮總兵趙率教戰死沙場。這些都是明朝的九邊總兵,統帥的都是邊兵強卒。明朝此時,已經失去了九邊中的甯遠、甘肅、固原、甯夏四鎮疆土,其余四鎮或降或死,兵力全失。除了一些京營兵馬和邊軍殘部,已經沒有了統兵大將和精銳士兵,關外亦已放棄,清兵可能隨時入關。江南丟失有年,此時中原殘敗,強兵盡數被圍在鳳陽城內,外無救兵,內無斗志,當真是覆亡在即無可挽回。

  這些響箭招帖在開始時還被嚴令收檄,不准傳閱。到後來根本不能阻止,各層將官亦都心懷鬼胎,巴不得軍心動搖,正好投降。于是只不過被圍住十余日,城內無論將軍士卒,都是各打主意,只等著漢軍稍有動靜,便可立刻搶先投降。

  洪承疇與孫傳庭卻與普通的武將不同,他二人身厚皇帝信重,進士出身而至方面大員,乃至現在統兵數十萬,身負國運,豈能有投降的打算。兩人都打定了殉國赴死的主意,早就將遺書寫好,只等著城破那日立刻死難。

  因為抱定了殉死的念頭,又知道實力相距太大,孫傳庭雖然以勇武自詡,又一直自認為是儒生名將,將來必定能封候拜爵,與敉平甯王叛亂的大儒王陽明齊名。誰料自入准北以來,先是打的很順,後來先被五萬漢軍打的還手不得,慢慢退卻。待後來糧草日漸困難,河南那邊已然接濟不上。而趙率教與白廣恩部也失去連絡,情形很是不妙。他與洪承疇私下計較,要麼速退,要麼決戰,在此勞師費餉,不但敵情不明很是危險,便是朝廷也放他們不過。他與洪承疇都知道戰不能戰,然而放棄洛陽,棄關甯兵不顧,他們卻也並不能下定這個決心。于是待江文瑨等部攻將上來,明軍不是對手,想著退回河南再做打算時,卻方知後路被漢軍隔斷,連逃跑求生的最後生路亦被封死。孫傳庭雖然表面上並沒有埋怨老師,心中卻著實抱怨。在他看來,若是開初並不以包圍漢軍,斷絕糧道為策,而是全師猛攻,消滅江文瑨部,然後全師退回,雖然打不敗漢軍主力,也一定可以保全眼前這支明軍主力,好對皇上有所交待。

  他騎在戰馬之上,身上的甲胄冰冷沉重,卻已經十幾天不曾脫下。口中呵著白氣,在城內四門略做巡視之後,他便決意回到自已在城中的居所,將甲胄脫下,然後命仆從燒水洗澡,換過中衣。他暗定打定主意,要穿著一身潔衣,將遺書和遺詩裝好,用上吊的辦法不流血而死。等那些叛軍將一身凜然正氣的他從梁上解下,就可以發現他的忠節之心,千百年後,仍然可以如同文天祥那樣的受人尊敬。

  想到這里,心里覺得雖然要戰死,可是也算是得慰平生,並不難過。只是又突然想起家中的嬌妻美妾,還有去年剛剛出生,還沒有正式取名的小兒子,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酸楚,當真是難過之極。

  待走到自已居所面前,突然有幾個小兵由路旁竄出,將他的馬匹驚的一跳,差點把他摔下馬來。孫傳庭一時間怒不可遏,喝令道:“來人,將他們拖下去!”

  他的眾親兵環伺在旁,一聽得他如此吩咐,立時奔將過來,將那幾個抱著木柴發呆的兵士按倒在地,用繩索捆綁起來。

  一個小隊長跑上前去,向正在往宅門處行走的孫傳庭問道:“大帥,打一百軍棍麼?”

  孫傳庭回頭一瞥,見那幾個兵士嚇的悚悚發抖,跪在地上面無人氣,只向著自已拼命呼喊求饒。他不知怎地,只覺得這些士兵面目可憎,無能無用之極。心中一陣厭煩,便向那親兵隊長命道:“斬了!”

  那親兵隊長嚇了一跳,雖然諾諾連聲,卻只在原處立身不動。見孫傳庭用目光看向自已,方壯著膽子勉強道:“這幾個都是虎大威總兵的親兵,想來是為虎總兵尋取暖之物,不慎沖撞大帥,還請大帥看在虎總鎮的面子上,饒他一死好了。”

  “不必多說,斬了!”

  孫傳庭並不多管這幾個小兵的死活,斷然下令之後,便抬腿往里間而去。隱隱間卻聽得那幾個小兵開口罵道:“孫傳庭,你以為你是統兵大帥,威風凜凜,今日我們早走一步,到陰間地府等著你來!”

  又紛紛亂罵了一些諸如:無能之輩、混帳,王八蛋等語。國罵精彩,這幾個人又自忖必死,被孫傳庭的親兵往街角處拖拽的同時破口大罵,將孫傳庭罵的狗血淋頭,一時間引的附近幾百名官兵百姓圍觀。後來還是先用刀把將牙齒敲掉,使他們含糊不能發聲,然後將這五六人按倒,解開頭發拉拽開來,雖然他們覺得很是冤枉,拼命掙紮,卻總是勢單力孤,每一個都被三四個親兵死死按住,依次斬了。

  孫傳庭入府之後,立刻命人燒好熱水,解衣沐浴。房內又有親兵們准備好的大塊炭火取暖,並不寒冷。他洗完之後,天色已晚,在書房里命人掌起燈來,開始重新潤飾他的遺折,力圖要親力親為,寫的慷慨激昂,婉轉動人,既能表現他的忠義氣節,又能讓後人感受到他的文采斐然。這項工程很是艱辛,孫總督並不再過問兵事,只打算將這事辦完,就可以安心就死了。

  他忙到半夜時分,憊累之極,于是推開文案回房休息。剛剛出得書房,卻在門前燈籠的映射下看到天空和庭院中白茫茫一片,天空中雪花仍是不斷飄落,這一場雪卻是來勢不小。他看了很是歡喜,立刻下令廚房為做准備了夜宵小菜,送上一壺好酒,又將幾個幕客招來,飲酒賞雪,雖然城破在即,眾人卻也是相對歡然,渾然忘記身在何方。

  等到第二天沿街的百姓出來覓食,尋找一些被官兵遺露的可以果腹的食物,再有尋找一些小木塊等引火之物。這一場大雪過後,城中很多人家本來就斷了糧食,再加上天氣寒冷,一夜間已有無數老人孩童死去。僥幸未死的,就掙紮著出來尋食,各人都是打著多活一天便賺一天的念頭,很是不願立刻就死。于是城內官兵和百姓四處游蕩,尋找食物和取暖物品,除了少數倒黴鬼被放在城頭頂雪吹風,再也沒有一人去管漢軍是否會攻將過來,打下城池。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8
第六十八章 滅明(二)
  
  城內明軍和鳳陽百姓納悶于漢軍的圍而不攻,而漢軍的中下層將佐與士兵亦是摸不著頭腦。眼見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雖然漢軍後勤補給充足,將士不必如同明軍那樣受苦,然而冰天雪地困在孤城之外,卻也並非是樂事一樁。

  “大將軍,咱們兵屯于孤城之下,明明可以一鼓而下,何苦圍而不攻,徒耗糧草?”

  江文瑨與張鼐都是一衛大將,面對屬下部將的質疑詢問,兩人卻是無話可答。張鼐到也罷了,江文瑨專制日本多年,統帥用兵都是一已施為,此時受命張偉,每天戰馬軍鴿來往不斷,重要軍務都需張偉決斷後而實行。江文瑨心中甚覺不樂,卻又無法說出。此時見屬下各將都是臉躍躍欲試,顯然都想著迅即攻城,好立下大功,到時候憑著軍功受賞。

  見張鼐與江文瑨都噤口不言,也並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金吾將軍黃得功忍不住道:“賀瘋子在劉大將軍麾下,聽說已然破了成都,將張獻忠逼出川東,由劍門而出,直奔陝甘一帶;曹變蛟隨著周大將軍破府城十一,俘總兵四、兵十一萬,人口千萬,山東一帶,盡落我手。”

  他悻悻道:“便是萬騎飛騎兩軍,亦已攻入河南,直逼開封。偏咱們十來萬大軍,坐困鳳陽城下,不能動彈。風頭都讓別人搶啦,到時候同僚見面,可真是難為情!”

  他此語一出,顧振、張傑、肖天等人亦道:“沒錯,這一次大戰咱們可什麼也沒撈著,到時候可得讓那幾人說嘴了!”

  江文瑨臉上一陣青色掠過,鐵青著臉訓道:“爾等口出狂悖之語,膽敢藐視軍法麼?”

  黃得功等人連忙站起,躬身道:“末將等不敢!”

  “出去!”

  張鼐目視諸將退出,因向江文瑨問道:“長峰兄,哪來的這股子邪火。咱們身為統兵上將,並不能以戰為務,而是要統顧全局。陛下五天前有手書過來,要咱們不要以戰功為先,而要盡量招撫,以此戰徹底收服全天下士大夫的心,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強攻入城,洪享九和孫傳庭殉節而死,只怕是個不好的例子,于全局並不妙。”

  江文瑨苦笑一聲,向張鼐道:“到不是為困守城下而發火,實則這大將軍當的沒味兒。事事掣肘而行,沒有陛下的手書,咱們竟不能動!凡事不能自專,這打的是什麼仗!”

  他這算是交心之言,也是被黃得蘇等人激起怒火,這才脫口而出。張鼐雖與張偉關系親近的多,卻也忍不住道:“這話很是,陛下太過掣肘,若是這樣,還不如不設上將,只派咱們專領一軍,到也痛快!”

  “嘿,你們兩個說的當真熱鬧!還有什麼不滿,都說給我聽聽。”

  帳內兩人突然聽到熟悉至此的聲音,當即驚的一跳,均站起身來。張鼐兀自喝道:“誰在帳外喧嘩?”

  正驚疑間,卻見到有人將帳簾掀起,有人略一躬身直撞進來。帳外有大將軍儀仗和散班衛士守衛,沒有兩人的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內。誰料就這麼被人直闖入內,兩人正欲發火,卻見那個將罩在頭上的頭罩一拉,卻不是張偉是誰。

  見這兩個心腹大將一臉驚惶,張偉噗嗤一笑,向他們道:“剛才不是還說的來勁,見我來了,怎麼偏生又一個字也不能說了?”

  說罷將外袍去了,自已徑自走向主位坐下,向著張李二人笑道:“別楞著了,快些命人送上熱茶來。頂風冒雪的騎了這麼些路,可把我冷壞了。”

  這兩人到得此時,這才醒悟過來,忙都跪下,江文瑨先請罪道:“末將私下詆毀聖躬,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張鼐亦道:“臣死罪,請陛下責罰。”

  “不必如此,這次戰事沒有讓你們放開手腳,身為統兵上將有些牢騷不足為怪。若是你們唯唯諾諾,以不擔責任暗中歡喜,我反到看你們不起。”

  張偉斂了進來時的笑容,長籲一口寒氣,向兩人吩咐道:“都起來坐下,我有話說。”

  張鼐見張偉臉色青紅不定,額頭眉角都帶有細細的冰屑,知道他定然是憊夜趕路,一早晨的露水冰在臉上,此時必定是寒冷的緊。忙張羅人在帳內添加柴火,送上手爐,熱茶。折騰許久,方見張偉臉上回過顏色來。

  見他二人正襟危坐,仍在為適才的議論而心中不安,他展顏一笑,向他們道:“都說開了麼,我這點雅量還是有的。不必為此事擔心,我今日來,就是為你們所言而來。”

  張鼐精神一振,忙問道:“陛下,難道今日此來,是為了指揮攻城麼?”

  張偉灑笑道:“這點子小事,委給黃得蘇等人便可辦妥,你們都用不上,何用我親自過來。我頂風冒雪,自南京坐船,然後上岸急馳了兩天三夜,就為的在城下過過癮麼。”

  見張鼐干笑不語,張偉又向江文瑨笑道:“長峰,你來說說,我此來何為?”

  江文瑨沉吟道:“若是攻城拔寨,陛下自然不需親來。既然陛下親自來了,想必是為了招降洪承疇和孫傳庭等人?”

  “雖不中,亦不遠矣。”

  張偉站起身來,向他二人道:“走,事不宜遲,咱們速去鳳陽城下巡看一番。”

  “陛下,你一路奔波勞累,剛暖和過來,何必如此著急?那洪享九和孫傳庭如同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咱們射進城內勸他投降的書子,仿佛是石沉大海一般。據不少縋城出逃的明軍都道,各總兵大將都想投降,若不是洪某的督標和孫某的撫標鎮住,只怕城內各兵早就開城投降了。那洪承疇到也罷了,除了督看城防之外,便與幕客詩酒自娛,一心想著城破那天殉節了事;至于孫傳庭此人,近日頗有些瘋狂舉動。強拆城內居民住宅封堵城門,違抗憲命的百姓很多被當場斬殺,還有不少觸犯軍紀的士兵也被他下令斬首。城內明軍都道,孫傳庭已經發瘋,各總兵若不是忌憚洪承疇幾分,只怕現下就動手反了。”

  “嗯?”

  張偉停住腳步,狐疑道:“那孫傳庭久曆行伍,難道如此不堪麼?”

  搖頭笑道:“他這麼做派,只是故意為之。以示漢賊不兩立,一則是要督促各總兵奮力抵抗。二則,也是宣揚他的風骨,將來史筆如鉤,自然不會漏了他的表現。”

  他歎氣道:“軟骨頭病害人,這種士大夫的所謂氣節,一樣能使人痰迷心竅啊!不過歸根結底,總比見了敵人就下跪的好。所以這孫傳庭其人,我到是欣賞的很。”

  張鼐與江文瑨隨同他出賬,各人騎上戰馬,在幾百個禁軍的護衛下一路奔向鳳陽城下,由南城門繞過,一路奔行哨探觀望。城頭上的明軍雖然看到,卻是毫不理會,只懶洋洋抱著雙手蹲在城頭發呆,此時太陽正高,雖然城頭寒風凜洌,到底陽光曬在身上還有些暖意,腹中無食,正自饑寒,哪能放棄曬太陽的機會去與敵人叫賣邀戰,那可未免太傻。

  張偉一路奔行,看到這鳳陽城牆高大威嚴,箭樓射孔林立,檑木滾石油鍋鐵釘等守城器械亂紛紛擺在城頭,看起來到也很有幾分威懾之意。只是原本很深的護城河已經落雪結冰,河邊的木柵拒馬等物早被漢軍火炮轟平,自城下到城門再無障礙,以漢軍的攻堅能力,再有城內明軍的士氣低落,這城池必定可以一鼓而下。

  踏看一圈之後,張偉因見城頭明軍多半打著呵欠曬著太陽,或是低語說笑,或是懶洋洋的瞧著熱鬧,竟似視城下奔馳的幾百漢軍為無物。因笑道:“成了,該當如何我已有了成算,大家伙回營吧。”

  張鼐目視著那些萎靡不振的明軍士卒,嘻笑道:“陛下,與這樣的軍隊交手,當真是辱沒了漢軍。”

  張偉口中呵著寒氣,一面打馬向漢軍營地返回,一面答道:“這話不對。讓漢軍餓上十天半月,也和他們一樣。明軍中盡有一些好漢子,不過餉也沒有,肚皮也吃不飽。武將受文官節制,很受歧視。士卒被武將克制,如同奴仆。軍隊沒有戰力,怪不得士兵。”

  江文瑨始終沉默不語,一來是適才以話語冒犯張偉,雖然張偉已表示並不在意,他心中仍在揣揣不安;二來他心中總覺張偉此來並沒有這麼簡單,卻一時猜想不透原因,是以並不肯說話。

  隨著張偉一路回到營中,見張偉意氣雄強,指斥方酋。剛看完明軍城防,卻又開始巡視軍營。此時他擺開了全副的天子儀仗,以黃鉞開道,赤龍旗、清游旗、太常旗等皇帝行游旗緊隨于後,其余什麼黃麾、鉞、戚、斧、刀、矛等持刃禁衛護衛兩邊,張偉換過常服,著龍袍、赤襪、頭戴翼善冠,外罩金甲,騎于白馬之上,所過之處盡是山呼萬歲之聲,十數萬漢軍興奮之極,大聲高吼,當真是聲入云宵,威震四野。

  城外動靜早將城內驚動,洪承疇等人直以為漢軍來攻,一時間各自都是大驚失色,難以自持。洪承疇顫抖著手將遺書等物裝入衣袖之中,帶著督標親兵急忙奔上城頭。遠遠見了孫傳庭呆立于城頭之上,往遠處凝視眺望,洪承疇急道:“寅演,事情如何?敵人來攻了麼?為什麼沒有發炮!”

  卻見孫傳庭呆立不答,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急步竄上城頭,按住心悸氣喘,忙張目向城外看去。卻見雪地上有人身著明黃衣袍,正在騎馬巡視漢軍各營,所到之處盡是山崩海嘯般的萬歲喊聲。他不禁大驚失色,向孫傳庭和鳳陽巡撫孔方昭道:“原來是偽帝張偉到了!”

  見聞訊趕來的諸總兵大將都面如土色,甚至有微微顫抖,洪承疇沉聲喝道:“爾等怕甚!偽帝原是明臣,與諸位總兵同列,不過是一介武夫。他來或不來,情形還不是一樣。”

  各將聽得他這麼逞強語言,都在心中暗道:“人家一介武夫到是沒錯,可是戰無不勝。到是你洪大督師很是自負,卻被圍于孤城之內。情形一樣,當然是一樣了。他不來咱們是死,來了還是一個死字,到也當真一樣。”

  城內明軍被張偉此來弄的人心惶惶,漢軍軍營內卻是一派喜氣洋洋,自下江南後,張偉再無親征之舉,漢軍南征北伐,很少再見到這位昔日的統兵大將軍身影。金吾與神威衛中老兵很多,對張偉一向崇拜有加,雖然此時仍是坐困孤城之下,卻因得張偉到來而士氣大振,各人都是喜氣盈腮,向著諸新兵口說指劃,解說張偉當年威風之事,言語下不免誇大幾分,唬的眾新兵瞠目結舌,驚歎不已。待張偉下令,今日營中加餐賞酒,各營更是歡聲雷動,口稱萬歲之聲不絕。相形之下,城內愁云慘霧,士氣又是大挫,洪承疇與孫傳庭雖然百般設法,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卻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待到得晚間,張偉宴請衛尉以上的兩衛將軍,待酒宴完畢之後,止留下將軍以上者居留大帳會議。

  “文瑨,張鼐,你們兩人納悶我一直遙控指揮軍務,又不令你們攻城,在這里徒耗糧草,今日我來,先給你們一個交待。”

  張鼐與江文瑨齊齊躬身,答道:“末將不敢,請陛下明示就是。”

  “得天下之事,沒有武力不行,純粹靠著武力也不行。你們可明白?”

  帳中武將雖然並不盡數明白,卻都懵懵懂懂答道:“是,陛下說的很對,末將等明白。”

  張偉一笑,喝了一口參湯,又道:“洪享九和孫寅演、方孔昭等人,都是明朝知名的文人能臣,強攻之下多半就會身死以殉,所以我不讓你們就攻,而是一定要想法子勸降他們。原本我料想此事不急,待過了年之後再說,現下情況突變,再也不能久拖下去,是以我親自趕來,事成則好,不成,也必須得攻城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8
第六十八章 滅明(三)
  
  眾將雖對他話中含意並不盡數了然,卻知道他此番前來必定有很大的變故,一時間帳內半點聲息也無,各人都瞪大了眼瞧向張偉,等著他解說明白。

  張偉目視左右,帳內除寥寥數人之外,多半還是在他初到台灣後不久就已跟隨效力。此時身著甲胄,雙手按膝端坐于下,一個個目光炯炯自向自已。只需自已一聲令下,這些豪傑好漢便會如同獅虎如柙一般勇不可擋,將自已所有的敵人鏟平消滅。回想當年,心中竟突然有種蒼桑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他知道一生事業到了緊要關頭,過了這一關,整個中國必將真正的掌握在他的手中。若不是回到古代,以超出常人的眼光知識打拼奮斗,哪里能輪到的他?他每常自歎:西人曾言,任何一個人回到過去,都有機會成為偉人,此語誠不欺我。

  說來也怪,到得此時,張偉卻越發的迷茫害怕。他以絕世強者的形象示人,眾文官武將遇著困難之時,只需想到張偉其人便可信心倍增,而張偉本人,卻慢慢漸行漸遠,稱帝之後,越發成了孤家寡人,那種四邊不靠的寂寞和壓力,當真是令他難受之極。

  今時此刻,離目標登頂超發的近,張偉對掌控下中國的未來走向越發的摸不著頭腦。他可以依靠未來的知道創制軍隊,貿易發財,可以依靠超卓的眼光拔識人才,卻並不知道在當時的中國該當以什麼樣的精神和內在繼續發展,以漢軍的實力,統一全國自不必言,便是拿下東南亞、澳洲、北美,都非難事。只是若是沒有堅實的理念信仰,配合以先進的政治制度,一兩百年之後,中國不過又是類似奧斯曼土耳其那樣的老大帝國,徒有一些武力和疆土罷了。

  他目視帳內諸將,心中道:“總歸要在我手里有一個先進的政治制度,還不能把儒家的東西全丟了。腐儒僵化,並不都是儒學的過錯。孔子何嘗提倡過纏小腳?何嘗說過要各掃門前雪?中國的事,道家亦需負很大的責任。鮮廉寡恥,枉顧大義,這可與儒家學說無關。漢唐之際儒學倡盛,中國不一樣是治世盛世麼。”

  想到此處,心中一動,想起幾個月之前自已曾視察太學,聽得太學教授黃宗羲所言的一番話:“求仁得仁,吾欲仁,斯仁至矣。孔夫子一生的政治抱負就是一個克已複禮,雖然他的手段未必高妙,然而這種一心追求仁義道德,以自身為范,垂之後世千百年無人能易,這便是他的超凡之處。諸位,吾也知西學漸盛,什麼數學、幾何、化學、物理諸科,都是經世濟用的學問,不論是經商為官,出海放洋,都盡自用的上。所以這儒學一項,在學校竟漸漸無人問津,很有勢微的跡象。陛下自將科舉改制,不以四書五經取士之後,官府用人漸漸趨向雜學,而正途出身的很受嘲笑,諸位不肯用心研究書經,這也是一理。只是宗羲有一語在此,與諸君共勉:人生有道,有術。西學好比是術,而國學則是道之精義所在。我輩國人,自束發受教,總以仁義兼愛為教,是以千百年來,雖曆經板蕩之亂,然漢人始終未嘗亡族,所為者何?邦有道矣!西學雖好,然則是外來學問,其術再好,內里是別人的東西。若是信其學說,入其宗教,習其政治,百年之學,中國原有之道義精神不複存在,名存而實亡矣!”

  黃宗羲的這番話聽的張偉頻頻點頭,心知在一六三三年的明朝之時,有人居然有這種見識,當真是了不起之極。張偉所處的時代,中國人見利忘義,見錢眼開為富不仁的事比比皆是,中國人的傳統道德被破壞怠盡,新的法統又並不能真正深入人心,于是上行下效,謊話假貨橫行,人心崩壞之極,不正是信仰缺失的毛病麼。

  有了這層明悟,張偉蕩滌儒生陋習,革除儒家積弊的決心雖然不變,然而以新儒家及漸漸還政于民的諸般舉措,務必要在自已的有生之年創制一個可以萬世不易,不會在兩三百年出現鼎革變亂的政體出來。于此同時,借由明朝大儒聲望,招降一批收拾北方人心,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北方力量對抗滿清的打算亦已完備。若是兵禍連結,雖然漢軍必勝,卻也是地方疲敝,百姓受苦,他卻也很是不忍。鳳陽城內名臣甚多,若能招降自然很是有利于收服北方士大夫人心,幾十萬明軍投降之後,稍加改編,足兵足餉,也有一定的戰力,豈不更好。

  他只管坐地發呆,底下諸將不知道他在沉思何事,只道是皇帝正在思考如何對鳳陽用兵一事,各人只是奇怪,這小小的鳳陽城勞動陛下親征,現下還想了半天不能有所結論,當真是匪夷所思之極。

  上頭一個張偉,下面幾十名武將呆若木雞的端坐當場,並沒有人敢發一言。若不是軍帳里爐子上燒著的開水突然沸騰,發出絲絲的聲響,壺口冒出一縷縷白煙來,只怕張偉這一想發真是令漢軍諸將郁悶死了。

  “你們只管呆坐什麼,來,喝茶!”

  見皇帝陛下終于發話,帳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各人捧著茶碗熱手,雖然還是不敢詢問張偉,卻都是擠眉弄眼,比之剛剛木雕石塑一般強過許多。

  張偉略一思索,終于開口向諸將道:“今次我來,實因北方情形將有大變!”

  江文瑨眉頭一跳,問道:“滿人入關了麼?或是即將入關?”

  “皇太極十月初在盛京沈陽動員八旗,雖然封鎖消息不使人知,卻也被咱們的司聞曹探子探知,我約束諸將不可猛打猛沖,就是防著八旗兵突然搗亂。他們來去如風,後勤補給要求甚低,突襲能力很強,如是與明軍做戰時突然遇到,損害必然很大。只是他那邊一動員,施琅帶著水師已然趕到遼東,各江口島嶼四處奔襲,皇太極頭疼之極,若是只留少量兵馬,又怕我大軍攻襲,或是留的多了,入關之後實力不足也是不成。所以十一月中他趁著明朝內撤入關,占了山海關和薊鎮等地,兵鋒直指北京,卻是並沒有全師殺入,其因在此。”

  “那如今情形如何?滿虜如何能奈何得了施將軍的水師?別說遼東附近,就是放在整個天下,漢軍水師都不懼任何敵手。海上往來方便,一夜之間飄忽數百里,就是騎兵也不能四處設防抵禦,難不成如此情形,他們仍敢全師入關不成?”

  張偉向江文瑨笑道:“我有張良計,人家也有過牆梯。皇太極早就料到咱們有這麼一招,初時還沒有什麼動靜,上個月水師入得鴨綠江口,突然從江里四周竄出來幾百只小船,上載火藥柴草,趁著順風點燃滑將下來。施琅大驚之下,命令全師後退,一面開炮轟擊,只是那船小風大,速度極快。水師雖然迅即後撤,仍有兩艘炮艦被小火船點燃燒著,救援不及而致沉沒。所幸人員傷亡不大,到也罷了。只是經此一役,漢軍水師很難再突入江河之內,對他們的危脅很小,只需留著人看守,又以鐵鏈鎖江,咱們是一時沒有辦法攻入遼東內地了。至于攻下旅順,待水師到了後方知,人家早就深溝長壘,廣設炮台,旅順地勢易守難攻,高地上架有數十門炮台,水師雖然不怕,不過死傷過多,得不償失!”

  各將聽到此時,都已是目瞪口呆,半響過後,那黃得功方吃吃道:“如此說來,水師在遼東並未拖住八旗,那皇太極現在何處?咱們的水師呢?”

  “月前十二萬八旗,會同三萬蒙古騎兵,將京畿團團圍住,山海關總兵吳三桂與薊鎮總兵唐通敗逃至通州。幾個親信太監領著京營副將們帶著七八萬京營兵守京城,城外已無駐兵。現下還沒有消息,估計京師陷落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

  “啊!陛下,請發令讓咱們即刻攻城,然後北上,和滿韃子痛痛快快的交手打一場!”

  “正是。陛下,眼前的明軍不堪一擊,何苦在此虛耗時間?兵貴神速,遲則生亂啊!”

  一聽張偉將北京戰事說出,帳內漢軍各將都是激動非常。身為武人,自然渴望與強敵交一交手,此時縱觀天下,明軍與農民軍正面交戰都不是敵手,也只有遼東的八旗騎兵打將起來,還有一些味道。這些武人心中期盼,立時七嘴八舌,紛紛提出立刻進兵北上,與八旗兵一較高下。

  張鼐與江文瑨卻並不如屬下這群將軍衛尉們這麼激動,只是兩人對視一眼,卻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興奮之色。張鼐先沉聲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命我金吾衛迅速北上,與飛騎萬騎配合攻下河南,得開封、商丘,河南可保,河南與山東互相為犄角之勢,敵兵必不敢南下。”

  張偉擺手一笑,向各人道:“不急。我已命周全斌屯兵駐注南,派遣官員招撫敗兵流民,開倉放賑收拾人心,先把山東穩住要緊。至于開封,這幾天就有消息。張瑞日前有信,道是有輕松破城的良法。開封城幾千明軍駐守,若不是城池高大,周王又賞金豐厚,士卒效命,飛騎將士們一天就攻下來了。”

  帳內諸人一聽得開封名城又要落入飛騎之手,各人都很是沮喪,卻又聽張偉道:“此處事畢,你們盡數開往山東,山東要緊。八旗必不會赴西面往攻潼關,亦不會直入中原腹地,首戰之地,必在山東。”

  他站起身來,長舒一個懶腰,振起精神,向著眾人道:“若是能趁著北京亂局,迅速招降山東、畿輔一帶的殘敗明兵,這自然是再好不過。此間事畢,我便要先赴濟南,籌劃與滿人的決戰。”

  江文瑨卻又問道:“陛下,若是洪承疇等人不肯投降,如之奈何?”

  張偉詭笑一聲,答道:“今日聽了你們說起孫傳庭行事的話,我到已有了計較。文瑨,此事就該著你派神威衛去做,你來安排。”

  說罷命眾將先行退出,張偉拉住江文瑨竊竊私語,直又談了一刻時間,才命他依命行事,出帳辦事不提。

  漢軍會議之後,原已是接近子時。夜深人靜,城內明軍已是多半在饑寒交迫中沉沉睡去。

  正睡的香甜之際,卻突然聽聞對面炮聲大做,漢軍所有火炮盡數開火,夜色中火光四射,炮彈落入城牆之上,當真是磚石和著血肉橫飛,其狀慘不忍睹。明軍猝不及防之下,死傷甚是慘重。這些天來漢軍並未攻城,城上明軍早就懈怠,雖然總兵大將們防著張偉親自統兵破城,然而直到天黑亦無動靜,各人都自回府歇息,不再理會。誰料炮聲突起,立時打的全城文武官員魂飛魄散,各自統兵至城下守衛,卻又被猛烈的炮火打將回來,不能近前。後來漢軍炮火延伸,便是城內亦不安全,各官都躲在房屋之內,向天祈禱,只盼炮彈千萬長眼,莫要落在自已頭上。

  火炮打了一個更次,卻又暫歇,待兩刻之後又開始雷鳴般轟響起來。如此幾次三番,得到凌晨之時,天氣最冷,漢軍根本全無動靜,只是打炮不停。城頭上下的將校都道:“想來他們是借火炮立威,明天才會攻城。”

  各人將心放下,除了留下一些副將協守,又都尋了地方草草安歇,養足了精神等待第二天守城。城頭上炮火猛烈,士兵很難立足,只是在炮火暫歇時有派幾個小兵上去哨探外面動靜。

  黑暗中有幾個漢軍官兵悄然摸近城邊,因為人數太少,明軍並不能發覺。他們已然全數換上明軍袍服,以飛抓搭在城頭,爬將上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8
第六十八章 滅明(四)
  
  等攀上城頭之後,那些漢軍摸黑清除了趴在城角准備上城哨探明軍,潛伏不動。待一會兒炮火之聲又起,急忙趁亂往城內跑去,不一會兒功夫,便已淹沒在城內四處游蕩的明軍之中了。

  漢軍的火炮一直打到天亮時辰,明軍將校勉強合眼休息一會,待漢軍炮火停止,便各自帶人上城查看。卻只見四處是斷壁殘垣,血肉模糊,當真是慘烈之極。各將都是打老了仗的,若不是前一陣子領教過漢軍炮火威力,只怕此時都已嚇的呆了。饒了如此,看著幾個城樓全數被轟塌,碟台也多半被催毀無存,原本駐在城頭的士卒十有八九死在城頭之上。

  等洪承疇與孫傳庭持尚方劍,王命旗牌、印信等物上城,督促諸將一定要實心防守,奮力死戰。對面的漢軍卻是全無動靜,全體明軍不及吃飯,一直呆站到下午時分,對面仍然是連人影也欠奉一個。明軍上下又累又氣,開始有士卒低聲漫罵,軍心已是不穩。各總兵大將心中著急,此時卻是不敢責罰兵士,若是一個不好,只怕立刻就是兵變之局。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眼見一天又混將過去。各將不免如釋重負,這樣的情形居然並沒有敵人來攻,城池又保了一天平安,當真是邀天之幸,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陝西漢中鎮總兵虎大威亦是疲乏之極,他身為總兵,最近又與督撫有些不對,暗中很生了一些閑氣,是以當差分外提了小心,唯恐被人拿住小辮子發作,城池未破先丟了腦袋,卻是很不上算。好不容易捱過一關,虎總兵心中大樂,此里城中雖然缺糧,卻是少不了他的一份。他心中謀算:“娘的,過一天是一天。一會子回到家里,總得叫幾個親兵來唱幾句二黃,老子邊喝燒酒,再教人整治個火鍋,豈不樂哉?”

  此里城內肉食早絕,虎大威前天命人殺了幾匹精力不足的戰馬,除了每個親兵和近身仆役能分到一點肉渣骨頭之外,大半都被他命人嚴格看守。他每天回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便人稱一下馬肉,若是少了一星半點,當值看守的人就得拿命來償。他住在城內一個富商的家中,就在人家的大堂之內折了梨木椅子做為生火之物,用牆上掛的字畫等物擦嘴,一邊大塊朵頤,一邊猛灌烈酒,一邊聽著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咿咿呀呀的清唱,到也是痛快非常。

  正吃喝的興起,卻聽得有小兵稟報道:“大帥,外頭有河南副將陳永福求見!”

  他高興一拍腿,叫道:“他娘的,忘了請他!快,請他進來。”

  這陳永福自上次觸犯軍令之後,當差辦事很是謹慎,被派到河南窮追李侔不及,又是無功而返。若不是漢軍攻勢猛烈,明軍不及內耗,只怕早被看他不順眼的猛如虎等人讒言治死。洪承疇也知道他與猛如虎並不和睦,因為他手下還有兩三千士兵,幾百匹戰馬,害怕他氣急火拼,便命他歸虎大威統管。這兩人曾在陝西爭戰時做為同僚,此時相處的也算融洽,是以雖然此時來撞席,虎大威卻也並不著惱,忙一迭聲命人喚他進來。

  陳永福卻不似他這般興高采烈,虎大威見他一臉青白之色,神色很是不愉,忙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又有什麼軍國大計督師大人不納麼?你管他這麼許多!只要咱們統兵的人手里有兵,怕個鳥。你好生陪我吃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與非!”

  他目不識丁,拽文之後很是得意,嘎嘎粗笑兩聲,又悶頭吃肉喝酒。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死了親娘的模樣,不禁氣道:“不吃酒來做甚?還不如去睡個大頭覺。一會子城外那些死人打起炮來,別他娘的想睡安穩了。”

  正要舉杯再飲,卻被陳永福拉住手腕,他一陣惱火,正要開口斥罵,卻聽得陳永福低聲道:“大帥,別再喝了,咱們的禍事到了!”

  虎大威雖是粗俗,卻並非是愚笨之人,若不然也坐不到統兵大將的位子。此時被陳永福的話說的一驚,忙停了手上動作,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沉聲令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和陳將軍說話!”

  他的親兵頭領知道其意,忙帶著一眾親兵把守好府院大門,手按腰刀四處巡看,防著閑人接近。

  虎大威見關防嚴密,忙低聲問陳永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永福臉色惶急,雖知房內無人,仍不免四顧打量一番,方低聲道:“城內謠言四起,不知道是什麼人和咱們有仇。四處散步消息,說是上次孫督帥斬了你的親兵,你心懷不軌。會同了我們幾個大將,要趁著漢軍火炮攻城時,先造反殺了孫督帥,然後裹挾了洪制軍,開城投降!”

  他聲音低沉,話風夾雜幾滴唾沫噴在虎大威臉上,當真是如同幽幽鬼風,令人毛骨悚然。虎大威勉強一笑,向他道:“全是扯騷!娘的,老子忠心耿耿,給朝廷效了十幾年的力,身家性命都搭在戰場上了,要是想投,早他娘的降了。制軍和督帥必不相信,你放穩了心睡覺去。”

  陳永福冷笑一聲,向他道:“這種事換了你做統兵大將,是甯信其有,還是放心大敢的睡大頭覺?城內軍心不穩,大家都想著投降保命,你虎總兵沒有過這個念頭?此時謠言紛傳,沒准就是洪制軍和孫督師設的局,找個借口,把咱們兩人給辦了!”

  他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向虎大威道:“借咱們的人頭穩定軍心,好狠的計謀,好毒的心腸!”

  見虎大威還在遲疑,他不禁苦笑道:“無風不起浪,這種事情傳將開來,沒人能隱瞞的了。何況兩位督師在城內盡有暗探打聽消息,這會子只怕他們都已知道,就是沒有害咱們的意思,只怕也非得動手不可了。唯今之計該當如何,請大帥你定奪,永福追隨馬後,唯命是從!”

  虎大威呆坐半響,只覺得身上酒意漸漸散去,暖意一退,寒意上來,一陣冷風吹來,竟致渾身發抖。他吃吃道:“莫不如咱們現下打開城門,出城投降,如何?”

  陳永福點頭道:“我開初也是這樣想。只是漢軍今夜沒有打炮,城內安穩,城門處都堵上了沙包木料,堵的嚴嚴實實,又有重兵把守。咱們沒有均命,合起來七八千人馬,離城門又遠,只怕沒等城門打開,我們倆人頭已然落地。”

  虎大威急道:“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到底該當如何?”

  陳永福將他拉坐下來,低聲道:“不如把幾位副將和牙將參將們都叫過來,一起商議。”

  待各將到來之後,虎大威不免將事實誇大幾分,仿以洪承疇與孫傳庭即將要把他的全部將軍都拉去砍頭一般。各將正睡的迷迷糊糊,甫一聽此惡耗都是嚇的呆了。哪里還有甚能力分析,先是愕然,繼而都怒道:“既然督師們這麼惡毒,咱們不如反了吧!大明亡國已成定數,咱們早些投效漢軍,還能得個富貴,若是遲了,連屍骨都是冷的!”

  陳永福過來之時,左思右想亦是此意,此時聽得虎大威屬下各將亦是此意,他不免添油加醋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征戰之時,割人頭如同草芥,咱們動的遲了,明日校場之場,一起做鬼!”

  虎大威聽了此話,仿佛覺得脖子一寒,一邊狂打冷戰之余,一邊是惡氣上湧,他站起身來,叫道:“既然如此,就反了他娘的!左右聽命,征集將士,就說漢軍憊夜入襲,已潛入督師府中,咱們現下過去救援!”

  取出令箭,將各將的任務分派完畢,又吩咐道:“兩位督帥雖然不仁,咱們卻不可傷他們的性命,好生勒控你們的屬下,一定不得傷害他們。”

  各將暴諾一聲,各自領命而去,虎大威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道:“只需將幾個大員抓住,成功的突出城去,一場大富貴卻是跑不了了。”

  他只顧著升官發財,乃至于謀反,至于身後罵名,虎大帥大字不識一個,哪里顧的了那麼許多。

  自他下令發動而起,不過一個更次不到,城內已是火光四起,局面大亂。偏生漢軍也來湊趣,一發現城內混亂,立時又開始打炮。城內幾個領兵的大帥自顧不暇,其余一些總兵或是至城下把守,或是趁火打劫,火同虎大威等人一同造反,或是打太平拳,兩不相幫。孫傳庭與洪承疇兩人的標營親兵加起來不到兩千人,又是分駐兩地,哪里經的住越來越多的叛軍攻擊,雖然親兵們拼命抵擋,到了天亮時分,兩人已然雙雙就擒,被捆的結結實實,分頭關押。

  至于鳳陽總督方孔昭,原本並沒有人理會于他,是以他原本有時間從容自心殉節。他與鳳陽知府蘇觀生居于一處,兩個約好自殺以殉,聽到城內殺聲四起,兩人便依次入房,懸梁自盡。誰料方孔昭原本是機變之人,哪里肯真心就死,不過被書呆子蘇觀生逼迫不過,卻不過大義之說,勉強答應罷了。兩人入房之後,方孔昭先入內室,顧意踢倒椅子,口中發出呃呃之聲,半響之後方不出身。那蘇觀生聽的真切,以為方孔昭已死,于是慨然賦詩一首,掛在胸前,自已當真懸梁,一時氣絕。方孔昭待外面沒有動靜,溜將出來,也不顧蘇觀生屍體掛在梁上,自已帶了親兵固守在府。他知道此時外面混亂,出去沒准會被亂兵殺死,只是守在原處,等候局面平定,到時候盡可揮灑自如,笑傲風云。

  虎大威與陳永福擒了兩個督師之後,立時知會了其余幾個願降的總兵,幾股兵馬合力,打開南門出降。城內其余兵馬見大勢已去,或是隨之而降,或是出城逃竄,被埋伏的漢軍打回之後,亦是請降。亂紛紛鬧到中午,城內終于安定,漢軍分批入城,將投降的明軍赤手空拳盡數押出,關在城外軍營之內。

  張偉傍晚入城,在千余禁軍的護衛之下入住原本洪承疇的居所。先是接近虎大威等投誠將軍,好生勉慰一番,命他們就在城內居住,等候發落。城內文官除了知府吊死,推官不知所蹤,總督和其余文官皆願投降,于是分批接見,卻不似武將那麼客氣,除了對方孔昭稍加辭色,其余文臣很是被痛斥了一番,然後命人押往南京,等候發落。至于原本的監軍太監,除了死在亂軍之中的,剩余活口全數被下令誅殺。這些太監橫行霸道,除了不要女人,當真是什麼都要。明軍上下無不痛恨,待首級掛上城頭,那些被分頭押出城外的明軍竟致歡呼起舞,明朝之不得人心,竟致如斯。

  到得此時,漢軍在陝西已占據潼關天險,保有西南大半,又占了山東大半,全殲一股明軍主力,擊敗一股,明朝除了在通州附近的幾個總兵領著幾萬殘兵,勉強維持,就只有山西一帶有秦晉二王,還有袁崇煥與盧象升帶領的幾部明軍有些戰力,其余都不足道矣。張獻忠被攆出四川,在陝西亦不能立足,只得一路奔出,往甘肅一帶投奔李自成去也,至于兩部是合力東進,還是因爭地盤而火拼,卻也是不得而知了。

  局勢如此,張偉一則要提防滿清南下,二則意欲迅速穩定北方已占領土局勢。是以一面加緊派人勸說洪孫二人投降,一面修書命人送往山西,勸袁盧二人亦降。袁崇煥是否投降,他到不得而知,到是那盧象升,則可斷定必然不降。張偉肚里歎氣,知道此事急迫不來,只得一面飛奔濟南,就近指揮漢軍,一面將洪孫等文官帶同前往,預備親自勸說。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9
第六十八章 滅明(五)
  
  張偉因知道洪承疇與孫傳庭等人都是以清節忠忱自詡,定然不會一說就降,想來要費一番功夫。至于皇太極曾經使用的以莊妃勸降,他手頭一無莊妃,二來也並無此需。明朝將亡,洪承疇等人失卻效忠對象,自然方便許多。

  他急奔趕赴濟南,就近指揮前方布防,現下山東全境已被漢軍收複,河南豫東地界八府十二州一百零六縣亦已攻陷,劉國軒與孔有德攻克陝西大半,現下已派兵入大散關,危脅漢中。若不是八旗擺脫了後方被襲危險,十五六萬騎兵全數入關,薊鎮、通化、昌平等畿輔名城重鎮已被滿清所得,吳三桂等人又屯兵通州,漢軍現下只有一衛兵馬駐屯山東,打明軍是綽綽有余,與滿清對戰實力卻嫌不足。是以停下腳步,整治州府,派駐官府,減免賦稅,安撫流民,開倉放賑。張偉甫至濟南,便命全城開倉放糧,在城門各地開辦粥場,施舍因兵火天災流落的難民。因為這些舉措,漢軍與張偉名聲大好,此前又有江南治政實績在,士大夫多半歸心,不過一月功夫不到,整個江北山東已然歸附,除了少數治績和官聲都很差的貪官汙吏都被抓捕,引發一些比較小的動蕩之外,再無反複。

  與李自成得不到地方豪強的支持,下派官員並不能行使職權不同,張偉自江南帶來了大量具有實際行政經驗的官吏,廂軍、靖安司官員,再有地方清要士大夫家族的支持,占領一個地方,很順遂的就可以得到某地的物力和財力支持。他住進濟南德王的王官之內,每天召見投降明朝官員,地方豪紳,好生安撫勸慰,以定人心。

  就他在抓緊時間整軍治民,穩固後方的同時,又命金吾、神策、神威三衛將防線前移,大軍壓向畿輔地界,兵鋒直指通州。又調集一軍的兵力,直奔河南北部,往山西陝西交界一路橫掃,以期與劉國軒等人會師,若是招降袁崇煥部不成,就以強兵猛攻山西,迅速將明朝殘余勢力掃平。

  皇太極駐節于北京東郊城外,此處乃是明朝官員出外任職,陛辭後官員送行之所,也是皇帝出行歸京,或是有大臣回來的迎接之處。他自十一月初深秋叩關,輕松擊破只有千多殘卒守護的大明山海關重鎮,又橫掃畿輔諸多強鎮,將所有的重鎮全數拿下。此時明軍主力一敗于鳳陽,二敗于江北,僅有唐通吳三桂等人領著幾萬強兵勉強打了一仗,遠遠覷見八旗兵鋒,便已是落荒而逃。各鎮都已很少有兵把守,而明朝兵部尚書傅宗龍秉承皇帝旨意,要在畿輔編練七十三萬強兵,奈何無餉無糧,又無兵源,等八旗兵攻來之時,除了各城附近的鄉勇豪紳還略做抵抗,其余官員軍隊或逃或降,根本未嘗一戰。

  此時已是十二月中,一月以來,除了京師和南面的幾個強鎮,畿輔所有已全被八旗攻占,于以前入關搶劫不同,此次八旗兵並不似以往那麼凶神惡煞般四處搶掠,而是張榜安民,並不亂殺亂搶。是以雖然人心惶惶,各府、州縣的市面到也安然,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騷擾和逃難大潮。與曆史上的記錄不同,此時明朝的官員有南方的強勢新漢人王朝可以投效,很難枉顧民族大義投靠滿清,所以盡管皇太極以恢宏的度量和氣魄招攬明朝鄖貴和官員,收效卻是很差,這麼些天,只有幾十個低品雜職官員被迫投降,其余官員或躲或藏,並不出來做官。

  清兵的火炮並不很多,因為滿人雖然很善于打造鐵甲和兵器,鑄炮的時間卻是很短,鐵材浪費嚴重,工藝對他們來說也太複雜。這兩年來費盡財力物力,才鑄成大炮六十余門,中小火炮三四百門,又因為要防備漢軍襲遼,將一部份火炮留在沿海港口和險要之處,鑄成炮台守備。此次入關,只帶有大小火炮百門左右,已是傾盡了全國之力,方才成行。待攻到北京城下,崇禎命成國公朱純臣統領三大營出戰,清軍不過沖殺一陣,三大營七八萬京軍已然潰不成師,朱純臣僥幸得脫,帶著一半人逃回城內,其余敗兵或死或降,帶出城外的幾百門火炮和炮彈火藥白白便宜了清兵,立時與從關外帶來的火炮並成一處,終日向城頭打炮,使得明軍不能駐足城上。

  北京城頭而險峻,是成祖花費百萬民工,曆時多年修建增補而成,英宗時十萬京軍面對二十多萬瓦刺強兵的攻擊而巍然不動,就是清兵多次圍城,京師為之戒嚴多次,而始終不曾擔心京師會不能守。此番卻與往日不同,不但沒有了強兵駐于城外,與城上守兵以為犄角,就是源源不斷奔來勤王的兵馬也是一個沒有。滿城的百姓成日聽得城外炮聲不停,守城的五六萬明軍來回奔走,還有內操的四五千小太監也在大太監的帶領下匆忙出宮,操刀持箭上城頭守衛。這種情節從未有過,百姓們很是心慌,一方面是覺得大事不妙,一方面很看不起守城的京營兵和太監,各人看著那些耀武揚威持刀弄棍的太監上城,心里均想:“這種畜生都上了城頭,看來大明離亡國真的不遠啦。”

  朱純臣雖然蒼皇敗退,崇禎卻也並沒有怪罪于他,只是命王德化、曹化淳、王之心等大太監一起上城,監視著守將嚴守城池,又令朱純臣為提督大將,總理城內防務。那朱純臣是鄖貴之後,喝酒聽戲最是拿手,行軍布陣如何能行?他別無辦法,只是每天縮在府中,下發命令讓京營諸將一並上城,嚴密防守。又命帖出告示,命京師各衙門的差役、雜工一並上城。又使更夫宣諭:賊兵離城不過五里,守城十萬火急,城破之日,百姓必不可免,今命全城丁壯盡數上城,協同防守,不准遲誤!各家門口懸掛燈籠,嚴防奸細;各人不准隨意上街走動,違者立時拿問!

  于是全北京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百姓不堪勞役之苦,上城守備,一無官糧補帖,二無兵器,只是赤手空拳,呼喝納喊。而家中妻兒嗷嗷待哺,無人看顧。各人都是心急如焚,一面擔心城破後被辮子兵屠殺,一面又巴不得早日解脫為好。

  崇禎居于宮城之內,自然不會知道外城情形如何。他雖然每天都擔心城破,自已攻入敵手,辱沒祖宗。又覺得事情未必如此之壞,吳三桂等人整頓軍馬後,自然還會回來救駕,袁崇煥等人亦不會袖手旁觀。他每天帶著周後和田妃等人到皇極殿焚香祈禱,期盼祖宗有靈,能使得勤王兵馬趕到,解此危局。雖然後妃們心中明白,此番再無援兵,各人都是滿眼含淚,卻並不敢在皇上面前哭出聲來,只是低聲啜泣,不知道前途如何。

  這一日乃是崇禎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一年之中往常這時候宮中很是熱鬧,除夕和元旦將至,就算是災荒頻乃,宮中用度簡省,卻也免不了要花上五六萬兩銀子,布置一些花台、彩坊,再有燈火小戲湊趣,闔宮上下這幾年來覺得國運黯淡,也只有借著逢年過節時熱鬧一番。此時國事敗壞到如此地步,各宮妃哪有什麼心思慶祝,只是在崇禎面前強顏歡笑,不敢惹他生氣就是萬幸,哪里還有什麼心思過年。

  崇禎一大早便去皇極殿拈香禱告,中午又到乾清宮批閱奏章。這些年來,他每天要處理大大小小過千件的公文奏折,每天從早到晚,不能歇息。經常累的兩眼布滿血絲,腰酸腿疼,常常抱怨:“萬曆皇爺和天啟阿哥年間都不理政務,天下一樣太平,宮里的用度也很湊手,並不緊張。到了朕的手里,每天忙的不可開交,仍然是兵禍連綿,天災不斷!”

  待到了今日此事,乾清宮里除了幾個大臣言宮的請安奏折之外,內閣並各部九卿竟然並無一份奏章遞上。他到了這時,才恍然醒悟,不但今天不用辦公,只怕以後也不需要他再辛苦了!

  滿心淒涼的崇禎帝在殿內呆坐到傍晚時分,在太監王承恩的陪同下爬上景山,登高眺遠,雖然看不到城外情形,隱約間卻能見到京營官兵和內操太監們在城頭來回巡邏,雖然人影稀疏,卻也是旗幟鮮明,衣甲耀眼,在冬日的斜陽之下,士兵刀刃的寒光直刺崇禎雙目。他看了半天,突然捂著臉向泣聲道:“國家三百年來厚待百官,養育文學之士。到了今日,不但沒有人來宮中共商國事,就是連進宮賀歲的人亦是一個也看不到!臣工負恩至此,當真是個個可殺!”

  王承恩見他悲傷,忙跪下道:“皇爺不必難過,臣與王德化、曹化淳等人孝敬了家宴,一會請皇爺赴宴,也是臣等的孝心。”

  崇禎點頭道:“王伴伴請起。你與曹伴伴等人到底是朕的心腹家奴,比之外臣到底忠心的多!此次守城,也多半要靠內操太監的忠勇。哼,大臣一直勸我不可信任閹人,以朕看來,關鍵時候,還是內官更靠的住!”

  王承恩明知道內操操練時多半是唬弄崇禎,只有極少數的太監能夠騎馬射箭,軍餉和裝備的費用大多被曹化淳等人合伙貪汙,只是畏懼這幾人在宮中的勢力,卻是一語不敢透露。只引領著崇禎又略逛一圈,就從景山下來,由神武門入內,到乾清宮傳膳。

  崇禎即位之初,內宮用度很是奢華,他原本一力要儉省,卻因為天啟的張皇後尚在,若是減了自已後妃的用度,不免讓張皇後難堪。無奈之下,只得省了自已的膳食用度,一年不過省了幾萬銀子,很是不甘。後來想起萬曆年間,大太監手中都很有錢,皇帝的膳食都是太監們效敬,每天翻新花樣的吃,還不用宮中的一分錢。崇禎因害怕太監貪汙,即位後就免了這個規定。後來國用越發緊張,他無奈之下又下令太監們效敬膳食,也不管他們是否會貪汙了。

  今日的禦膳卻是司禮監賞印太監王德化孝敬,雖然城內兵慌馬亂,他卻費盡心思,整治了許多精巧菜食,又親自趕來伺候站班,很是恭謹。自他而下,曹化淳等人亦站班伺候,一直等崇禎用完,撤了禦膳和樂班,這才各自上前回話。聽皇帝問及九城防備情形,卻是不肯說出實話,各人都道軍心民氣可用,北京城高堅險,敵人必定不能破城而入。崇禎並不知道王德化與曹化淳已與城外聯系獻城,還以為他們忠心可嘉,心中稍安,又特地勉勵幾句,才命他們出宮,仍然去城門附近守備。

  待到得晚間,他又特別的心煩意亂。張開耳朵聽取城外的喊殺聲,只覺得心里毛骨悚然,不能自安。想到城破之後的情形,只覺得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想到大明三百年江山終于亡在自已的手中,而自已又是宵衣盰食,辛苦萬分,只覺得蒼天不公,臣下負恩,而自已,卻是半分錯誤也無。

  宮門下鑰之前,他終于下了決定,寫就詔書,並太子憊夜出宮,往嘉定伯周奎府中暫避,命嘉定伯周奎相機將太子送出城外,妥為保護,以保存明室一脈。至于其他兩位皇子,也分別送到駙馬都尉鞏永固、成國公朱純臣府中,並他們好好保護。到了此時,他不肯再信任大臣,只相信這些鄖臣親貴們是與國同休貴戚,必定會好生保護好太子和兩位皇子,不使他們受苦遇害。

  到了子時,他呆坐無事,又不想到後妃宮中,枯坐一晚之後,終覺疲乏之極,命人送上湯沐,洗浴過後便欲休息。睡在乾清宮的暖閣龍床之上,宮女們閉上帳門,只留下兩根紅燭照明,淡淡的燭光映射在崇禎臉上,顯的十分的蒼白可怕。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9
第六十八章 滅明(六)
  
  乾清宮大殿上的鍾聲當當當響了三下,殿內的宮女和太監們都誤以為崇禎睡著,各人雖然並不敢大聲說話,卻是不免輕聲議論國事,為自已的未來擔憂。宮女們害怕被蠻夷侮辱,一個個很是害怕,只說待城破之時,便要自盡。

  崇禎聽得真切,覺得悲切心酸,又想起自已的女兒剛剛六七歲,雖然不會被人奸汙,然而落入蠻夷的手中,將來長大了仍然可能受到侮辱,心里惶然道:“不能,決計不能讓她被那些蠻子或是奸賊們羞辱!”

  只是一時間又狠不下心,只覺得自已眼角又潮又熱,顯然又在流淚。他翻了個身,強迫自已睡覺。正迷迷糊糊間,卻聽到外間傳來一陣嘈雜聲響,他氣惱萬分,喝道:“來人!”

  有一個近侍太監急忙奔來,向他問道:“皇爺需要什麼,奴婢立刻取來。”

  “不要什麼,外間為何吵鬧!”

  那太監低頭垂首,低聲答道:“適才慈甯宮的都人來報,說是張皇後適才上吊死了,屍體剛剛解下來,她們又急又怕,趕快前來稟報皇爺。”

  崇禎聽了發呆,想起進宮初張皇後百般回護于他,使他很快建立帝王權威的往事,只覺得心酸之極。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只是“啊,啊!”兩聲,再無別話。那太監見他再無別話,又躬著身子慢步退出,打發那報信的都人出去。

  到了第二天早晨,崇禎正在進早膳的時光,卻有太監進來稟報,道是左都禦史劉宗周和左中允李明睿求見。他心里很是驚訝,又有些歡喜,不禁想道:“言官儒臣雖然如同烏鴉一般討厭,論起忠心來,卻是強過一般的大臣。”

  他立刻放下筷子,命人就在乾清門的平台召見。自已略加洗漱,換過朝衣,就在幾十個太監的護衛下來到平台。劉宗周與李明睿兩人遠遠見了皇駕過來,忙在平台上跪了,等崇禎到來,開口先道:“天冷地涼,兩位快些起來。”

  又命道:“來人,賜兩位先生坐。”

  登基為帝這些年來,除了對幾個閣臣之外,從未有過如此的恩禮客氣。兩個大臣又是心慰,又是心酸。劉宗周擦去眼角淚水,向皇帝道:“皇上,今日事已至此,北京誠不可保。臣等此來,求乞皇上趁著這幾天天氣不好,敵騎行動困難的機會,打開外城城門突圍,往奔太原。太原四面環山,地勢險要,又有督師臣袁崇煥等人經營幾年,誠可以為暫安之處。請皇上以天下宗廟為重,棄守京師,急奔太原!”

  左中允李明睿亦跟著道:“誠然!昔日唐高祖以太原一隅之地起兵反隋,一戰而下關中,遂定唐鼎。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加之甘肅、甯夏等地雖有流賊為患,卻仍然有很多地方是明朝所統,還有總兵吳三桂、唐通等人駐兵通州,日夜擔心陛下安危。若是陛下出奔,趁著大雪過後敵人騎兵不亦追擊,以內操和京營護衛,陛下以親近禁衛先行,縱是被敵人追擊,陛下亦可保安然無事。待到了太原,大明天下尚有機會反複。”

  說到此處,兩人一起跪下,同聲泣道:“伏願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賤事,不以一城一地為要,務必保重,率清直大臣突圍!”

  崇禎聽了兩人話語,亦是動心。人尚有一線生機之時,哪願就死。只是他視帝王尊嚴為第一要務,並不願意苟且偷生,被後人嘲笑。曆史上他有很多機會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卻是屢次放棄機會,終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的原故。

  猶豫半響,方始答道:“朕亦知兩位先生苦心,言之以乎亦是有據。然則國亡君死,以殉宗廟,這才是正道。若是朕倉皇出奔,半路被擒,徒為後人笑耳!”

  劉宗周亢聲道:“臣以為皇上必定可以安全出京!自月中有雪,這些時日來各處都是大雪不停,這兩天雖然雪霽初晴,然而臣夜觀天象,這幾天必定還有大雪降臨。天冷地滑,敵騎亦很難追擊!請皇上痛下決心,失此良機,再欲出奔亦無機會!”

  “雖然如此,此等事不使閣臣知道,亦是不妥。”

  皇帝把明朝由閣臣與聞決斷大事的傳統搬將出來,就是劉宗周亦不能再說。當下由太監傳旨,將首輔周廷儒次輔溫體仁等人一並召入。由劉宗周二人詳加解釋,皇帝開口詢問閣臣意見。

  他們等著閣臣拿出意見來,誰料此時眾閣臣都知道明朝滅亡在即,都正是自尋打算的時候。誰願意在這冰天雪地里伺候皇帝出奔,一個不好,就是自已先當了替死鬼。就是僥幸逃脫,亦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于是一個個天聾地啞,並不做聲。崇禎挨個訊問,便都答道:“但憑陛下做主,臣並無意見。”

  崇禎長歎口氣,知道閣臣不願意行此事,因溫言向劉李二人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謹從天命,不必再言其他。”

  又道:“太子與永王定王要緊,若是當真有機會,爾等可至眾鄖臣家中,想辦法帶著太子與永王定王出奔,如果能夠逃脫,也是明朝幸事。”

  他擺手命眾臣退下,自已在太監們的簇擁下返回內廷。劉宗周等人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幾欲落淚。因知道事不可為,恨恨的向周溫等大學士瞪了幾眼,忙急步出宮而去。劉宗周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讓太子落入敵手。回到家中,聚集了一些族人家丁,執刀帶槍,他本人換上青衣小帽,騎著健騾,一起到成國公朱純臣府外叫門,入得內里,才知道朱純臣並不在府,還在德勝門附近守城。劉宗周也不顧朱府上下白眼,自顧自帶同了幾十人宿衛府中,就在太子居處之外安坐守護。

  崇禎六年十二月三十日,正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京城雖然危急,崇禎卻仍然帶著後宮各嬪妃一起飲宴,祭祀祖先。一早之時,他如癡人說夢一般的頒布了一生中最後的一份罪已詔書。把天下大亂的責任全部推在臣下身上,又向百姓解釋征餉加派的不得已。在通篇囈語之後,他並不期盼滿夷能夠退兵,但希望滿城官兵看到這份詔書,能夠痛哭感悟,奮力守城。到了申時末刻,冬天天短,眼見就要天黑。突然在外城傳來嘈雜紛亂之聲。崇禎大急之下,忙傳來太監迅問。一直等了一刻功夫,才有一個負責傳訊的小太監奔來稟報道:“啟奏皇爺,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打開了彰儀門投降,城門守兵四處潰散,賊兵已入外城!”

  崇禎聞言,登時如喪考妣,呆坐禦椅中不能自已。半響之後,猛然跳起,尖聲大叫道:“敲景陽鍾,並群臣入衛!”

  倉皇淒涼的鍾聲急促響起,整個皇城都可聽聞。然而崇禎直等了半個時辰,卻是一個大臣也沒有等到。而王德化等親信太監,亦是蹤影不見。崇禎憤恨之極,幾欲吐血。親自騎了禦宛中的禦馬,提三眼槍,帶了幾百個小太監往成國公府,欲知外城情形。待到了成國公府門之外,朱純臣一則害怕皇帝加害,二則怕皇帝在此會連累自已,竟然閉門不納。崇禎命人叫罵,又命太監們砸門,里面卻是一點動靜也無。那劉宗周居于後院,對此事竟是不得而知。

  崇禎無奈之下,只得又急忙往皇宮返回,待入得午門之後,眾太監亦是四散而逃,只有十幾人還跟在身邊。聽得外城喊殺聲不停,局勢已是大亂,崇禎如若顛狂,立命周後自殺,又手刃田妃,袁妃,長平公主、昭仁公主亦是被他殺死。到了半夜,他將這些事情處置完畢,在衣袖上寫了兩行字:一行稱:“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不敢終于正寢。”另一行稱:“百官俱赴東宮行在。” 如此做作之後,他帶著王承恩奔向景山,上吊而死。明朝天下,自此而亡。

  崇禎死後第二天,皇太極騎在馬上,手執弓箭率鐵騎自德勝門昂然而入。一路上百姓都在路邊跪迎,明軍降軍和諸太監大臣亦都跪于承天門外,等著伺候這位新主子。當是之時,八旗兵勇武之名聲動天下,有著“女真滿萬不可敵”之盛名。此時十幾萬八旗精兵衣甲鮮明,弓馬強悍,隨著皇太極這位英主一起入城,闔城百姓官員但覺這些夷人兵鋒向處並無敵手,與其爭戰多年從無勝績,此時人家攻破京師,只怕天下亦是垂手可得。各人凜然而跪,都做出一副恭順的奴才模樣,並沒有人敢稍加反抗。

  待皇太極入承天門,過端門、午門,太和門,直入太和大殿之上,眼看著號稱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的盛大宮室,站在太和殿這個當時北京最高的建築之上,半個京城盡在眼中。自其父努兒哈赤以來,女真人辛苦征戰數十年,終在今日攻破明人京師,逼死了明朝皇帝,使得明朝大臣盡皆匍匐跪拜在女真人的腳下,當真是百感交集,各種念頭紛遝而來,令這位雄強睿智的女真大汗和滿清皇帝不能自恃。

  他見禮親王代善手按寶劍,背負弓箭站在自已身旁,因笑道:“大哥!當年父汗聽得明朝一個千總過壽,還自稱下官,稱他為老爺,百般恭謹奉承。又在李成梁的府上甘為賤役,如同奴仆。終于得到他的扶持,成為建洲的諸申之主。等攻掠沈陽遼陽等地時,咱們女真大兵過六萬人,女真滿萬不可敵,何況六萬?”

  代善見他志得意滿,胖胖的臉上紅光滿面,肥大的雙手不自禁的搓來搓去。知道是因為站在這雄偉瑰麗之極的宮殿之上,心情激蕩的原故。他也很是激動,不入京師,哪能見識到如此的偉大宮殿?盛京的宮室也號稱皇宮,其實還不如明朝的六部衙門軒敞高大,站在這太和大殿的殿門之前,眺望遠方,眼見著外城內四處是八旗辮子兵四處布防,整個京師已然落入了女真人手中,卻又如何能不激動?

  因笑答道:“當年薩爾滸一戰,皇上你親自率一旗兵,如也柙猛虎一般,先以弓箭對付明軍的火器,又以重騎突入敵陣中,那杜威的三萬人,一個也沒有走脫。血流成河,死屍遍地!眼前的這個如畫江山,是咱們兄弟和父汗拼死得來,當真不易!父汗當年閑時,常與我諸兄弟提起入京朝覲時北京宮室的豪華壯麗,今天能昂首挺胸站在這太和寶殿之前,阿瑪能夠知道,一定歡喜的緊!”

  其余的眾親王貝勒雖然有的也是兄弟輩,卻大多比這兩人小了許多。比如多爾袞與多鐸、阿濟格三人,雖然是代善與皇太極的弟弟,當年征伐遼東諸戰,卻是未能跟隨左右。此時聽得這兩人互相奉承,三人面面相覷,只覺得心中不服。多鐸忍不住道:“父汗奠基,兄皇開拓!若不是皇上征伐遼陽、甯綿,咱們想入關來,也非易事。”

  他雖然大贊皇太極的功勞,卻也是指出入關之事自已三兄弟亦有大功在內。皇太極自然知道其意,此時正是高興,卻也並不計較。只看他一眼,便微笑道:“既然入了關來,就得好生做下去!明朝已亡,皇帝都自殺死了,大半江山落入了張偉手中,並不足以為患了。”

  說起這個話頭,不免想起了強敵張偉。此番他留著幾千強兵守住了旅順,又有諸多小船在江中擋住敵人入江之路,再有三萬精騎四處巡護。他事先交待,並不以一城一地得失為要,務必要以打擊敵人為重,三萬八旗精銳,再有一萬多漢軍步卒留守,輔以火炮在緊要港口和要害,也可算是萬無一失。漢軍若想從遼東登陸上岸容易,想從容進襲,就是大不易之事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9
第六十九章 相峙(一)
  
  皇太極現下雖不甚擔心,只是那遼東地界地廣人稀,海港河道甚多,雖是布下重兵防禦,卻保不准漢軍會從何處進襲。

  想起此事,心中一陣煩忙,原本布滿喜氣的臉不免陰沉下來。這大殿平台上原本笑鬧歡騰的眾親王貝勒,八旗大將們一見皇帝如此,便也都噤口不言,只等著他說話。

  其余各人到也罷了,內大臣索尼曾經親赴台灣,略知漢軍底細和張偉的治政能力。每常想到當年在台灣的興盛景象就覺得不寒而粟,他因見皇太極提起這個話頭,忙接口道:“皇上說的沒錯,明朝是不足為慮,已然滅亡。就是有些殘部,也根本不值得滿洲大軍一掃。只是漢人的天下多半已落入那張偉的手中,此人一代梟雄之才,做事很有開創之風,又非拘泥古板之人。依我看……”

  他雖然號稱滿人中的才學之士,其實也不過就看過些四書五經,識得些漢字,論起真正的底子,也就是一本《三國演義》,此時想要有些典雅帖切的比喻,竟然想不出來。因咬一咬牙,接著道:“依我看,他就是個曹操!”

  女真人最重英雄,卻不似漢人那樣從大義角度輕視曹操,此時各人聽得索尼如此比喻,不禁嘩然。梅勒章京冷僧機先道:“索尼,你也太瞧的起這個張某人了!他不過就趁著咱們遼東空虛偷襲得逞,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罷了。濟爾哈郎固守不出,讓他們的火炮打的不能抬頭;李永芳蠢材一個,一萬多漢兵被人家包了餃子。只可惜鼇拜,這個混人輕兵冒進,糊里糊塗送了性命!咱們滿人的巴圖魯不光是得勇,還得有謀。怎麼不輕騎偵察,然後進擊?這麼冒失,害人害已!”

  這冷僧機與二等總兵譚泰當日奉命把守遼陽,並沒有及時趕到救援沈陽。雖然他們並沒有什麼錯失,皇太極也沒有責怪,兩人卻視當年之事為很大的恥辱。此時冷僧機當先發難,譚泰自然急忙附事,亦道:“漢人有個鳥用!當初在寬甸迎擊南蠻子的要是咱們一萬多八旗騎兵,野戰之時就是不能得勝,也不致全師覆沒,被人家一路攻到沈陽,弄的城內勢單力孤,這才被張偉占了大便宜!”

  滿人一向瞧不起漢人,此語一出,其余的各親王貝勒和八旗大臣自然隨身附合,一起痛罵李永芳無能,喪失辱國,連累了沈陽駐軍。

  皇太極心里未嘗不是覺得此話有理,那李永芳無能之輩,若不是最早投降,哪輪的到他做統兵大將。只是扭頭一看,不但祖大壽、吳襄、劉良臣、張存仁等新附漢軍面色不悅,就是馬光遠等十幾年前就投順的漢將也是臉色難看,面帶薄怒。滿人制度此時尚沒有經過根本性的改變,各旗都自有旗主,打仗時由各旗主從牛錄中征召士卒出征,常備的擺牙喇精兵都有各親王貝勒統領,除了上三旗外,五旗中各有勢力,雖然聽憑皇帝下令征戰,其實各有系統,並不真正心服皇太極一系。到是這些漢軍因為是賣身投靠,只唯皇命是從,到是真正的忠義不二。不象各旗旗主,興軍打仗只是為了搶掠錢財子女,哪里管什麼天下大業。

  他輕咳一聲,向眾人道:“不必多說。咱們大清講的是滿漢一家,漢人也有英雄豪傑,滿人不可輕視。到是議議,咱們現下成功突入北京,下一步該怎麼走法?”

  莽古爾泰自當年阿敏叛後,很是老實謹慎了一陣。此次攻入關內,他的部下首先打敗吳三桂與唐通的聯軍,他自已身先士卒,沖殺在前,很是立了汗馬功勞。原本以為依著個例,必然是可獲得大筆金銀和漢人奴隸,誰料此次皇太極一不准殺戮,二不准各人私分,全數入官,說是要以為大軍和政府開支所用。他一肚皮的不滿,卻只是不敢發作,此時得著機會,便悶聲道:“依我看,不如把明朝府藏和宮藏的寶貝金銀都收拾乾淨,把京師附近的漢人百姓都帶回關內。一把火燒了這個紫禁城,咱們回盛京老家,過逍遙日子最好!”

  皇太極盯著他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當初入關之前,就說了此次入關是為了得到明朝的天下,你現在說的這話,難道要背棄前約?”

  “我不敢!皇上你是當家之人,自然你說了算。只是明朝太大,漢人人口眾多,要是無能之輩也罷了,那個張偉還是有些才干能力,咱們此次入關雖然有十幾萬人,滿洲八旗不過八萬,張偉的漢軍好幾十萬,還有什麼廂軍,新投降的幾十萬明軍,咱們就是打勝了,要有多少八旗子弟丟掉性命?父汗當年起兵,只求得到明朝的奴爾干都司治地,就是知足,皇上今天志向如此遠大,卻未必是滿洲人的福份!”

  他瞥一眼皇太極的神色,又嘟囔道:“自然,大事是皇上你拿主意,我只聽命就是了。”

  代善因覺氣氛尷尬,不似適才那麼融洽,忙出來圓場道:“這怕什麼。咱們八旗精兵甲于天下,我沒有和那個南蠻子交過手,料想不過是憑著火炮犀利,打了咱們一個不提防。現下既然入關,總得交一交手,才知道下一步該當如何。以咱們滿人的勇名,難道不打一打就退?那可丟不起這個人。”

  皇太極知道這個長兄一向支持自已,此時出來說話亦是相幫之意。卻不料他語不及義,當真是胡說八道一通。當下只覺得哭笑不得,對他卻又不能訓斥,正要說話,卻又聽代善次子碩托道:“打仗總得要錢糧,錢咱們有,糧食卻並不寬裕。還有馬匹要用的草料,也很是吃緊。現在不過占了十幾個州府,一百個縣不到,憑著北方的這點供奉,難!所以依我看來,趁著大勝余威,一開了春就向南進擊,以咱們的武力,以戰養戰最好!”

  此話說的很是有理,乃是入關前皇太極與各親王貝勒商議妥帖的定策。滿清起事之初,原本不過是希圖遼東一地,後來明軍屢戰屢敗,胃口始開,攻下沈陽等地後,又希圖遼西,等在甯遠等地吃了大虧,才知道明朝也不可輕辱,就是大炮一項,滿人拼盡全力鑄成那麼幾門,明軍每敗必失,卻是很快就能補充,國力高下一較便知端底。所以滿清直到皇太極奮然建國稱帝,八旗上下卻並沒有一統全國的決心和企圖。只有皇太極本人一直深謀遠慮,並不以在關外稱雄而自足。他並不了解明朝國內的實際情形,雖然知道有農民起義,卻苦于聯絡不上。只是每次入關搶劫,一路上卻並沒有明軍敢當阻擋,兩千八旗兵就能橫行山東,押送十幾萬漢人逍遙自在的回到關外,而拔除了甯綿等釘子之後,畿輔山東等地虛實盡知,八旗各親王貝勒的野心和胃口方被提將起來,經過皇太極的鼓勵勸說,才在明軍盡撤關內之時趁虛而入,企圖滅亡明朝後得到整個漢人的江山。

  想法和實力都已齊備,只是在失去范文程等漢人智囊之後,又沒有洪承疇這樣的降官以為耳目。自皇太極以下,各親王貝勒對這場滅國戰爭如何打,該打怎麼進行卻殊無定算。祖大壽等遼東降將雖然歸順,其實並不真正心服,與佟養性等早降的漢官絕然不同,指望他們引路,卻是不成。

  想到此處,皇太極只覺得憂心如焚,他以平複天下為志願,又很相信自已旗下將士的勇力,然而身為一個很傑出的政治家,他自然知道平定天下光有勇力決然不成,沒有漢人士大夫的支持,只怕非得灰溜溜的退回關外不可。

  只是此人一向堅毅不拔,並不以小小困難為念。費盡心力解決了後方難題,又花費兩三年的時間囤積糧草,鑄造火炮,無非不過是看出以張偉的才干魄力,若是不趁著他立足不穩,實力還不夠強之時就痛加打擊,最少也要占據北方,與其形成隔江對峙之勢,如若不然,以他的治政能力,漢軍實力的膨脹加強,難道容他成功的滅掉明朝,統一全國,然後再輕輕松松的踏中關外,收複遼東都司麼?每常想到當年在鳳凰樓內,張偉一臉微笑,向他說道:“打敗八旗,非得漢人出一不出英主,如同當年成祖一般率大軍親征,以五十萬軍揮戈以向,大汗能抵擋麼?女真滿萬不可敵,也得看對手是誰。中原漢人王朝實力遠大女真人之上,大汗想以一隅之地,十萬精兵以抗麼?只怕滅族之禍不遠矣。”

  他暗中搖頭,心道:“你休想如此!不管各親王貝勒怎麼樣,旗下的各旗主牛錄怎麼想,我一定要與你交一交手,看看沈陽一役之後,你的軍隊強橫成什麼樣子!”

  “禮親王,請你帶領旗兵和蒙古諸王公、台吉,駐守城外。城內由兩白旗和天助軍駐守。原本的明軍降軍,也到城外,派了咱們的人去收編整頓。至于糧食,城內府藏還有不少,近期內可以支持。城外駐軍每天到城內來搬運糧草食用就是。”

  代善瞠目道:“天寒地凍的,咱們各旗上下正想著進城避寒,為什麼好好的房子不住,要住在城外?”

  他因擔心一慣對漢人凶殘好殺的旗兵並不能真正的守住紀律,不在城內亂搶亂殺,寒了明朝降官降將的心,所以如此安排。

  只是這個理由卻並不能直說,因沉吟道:“大哥,我每常和你說的話,你忘了麼?”

  見代善不解,他又道:“不少親王貝勒反對入關,甚至當年父法亦有疑慮,都是因當年大金滅遼,占據了中國北方,誰知後來腐化之極,王公子弟盡成膏粱,士卒都不能騎射。潼關一戰,五十萬女真子弟被十幾萬蒙古人打敗,橫屍百里。大家都說,當年完顏阿骨打何等英雄,一萬人擊敗三十萬遼軍,後世子孫那般無能,還不是漢人酒色和衣飾給害的!所以雖然進盛京,占據不少漢人城池,卻只有漢人依著我們的例,剃頭穿箭衣,不能蓄發,穿寬袍。如今咱們進了關內,更要小心,萬一旗下人都住在城里,時間久了染上了南蠻子的陰柔懦弱氣質,不就是要亡族了麼?”

  他這一番話卻正是女真人最擔心之事,昔日努兒哈赤建國號為大金,就是以金國的後裔自詡。現下皇太極因怕刺激漢人,改為大清,其實並不能改變滿人與女真同族的現實。稍有些見識的八旗貴胄都很擔心當年金國被蒙古滅族之事重演,所以對漢人的生活習慣和衣飾頭發很是排斥,唯恐女真子弟墮落腐化,那可真是糟糕之極。

  此時各王公貝勒聽了皇太極一說,各人均道:“皇上深謀遠慮,當真是睿斷英明!”

  代善亦道:“這話很是,不但咱們要住在城外,還要命令城內所有的漢人剃發易服,都依著我們滿人的規矩才是!”

  皇太極一聽之下,因笑道:“這事不急。人家剛剛歸順,現下就叫換過服飾,也來不及准備。而且此時以收攏人心要緊,咱們自個兒不學他們就是,漢人越柔懦,對咱們越是有利。”

  又正顏厲色道:“咱們只顧高興和議事,竟然忘了先去迎還父汗的梓宮!父汗的梓宮自從被張偉掘起,所幸到沒有被崇禎焚毀,就放在他們的光祿寺庫房,與豬牛羊肉堆放在一處!想起此事,朕就很是氣惱。朕已命人將梓宮迎出,請喇嘛和薩滿祈福誦經,著人送回關內,重新安葬!”

  此事自然是重要之極,各人自然不能反對。于是自皇太極領頭,禮親王代善緊隨其後,各人隨同前往奉迎努兒哈赤的棺木,准備在停靈一段時間,開春便送回遼東重新在福陵安葬。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0
第六十九章 相峙(二)
  
  由皇太極領頭,將努爾哈赤梓宮先奉安至乾清宮停靈。這乾清宮乃是明朝列帝死後先行停靈之處,此時停放著一個蠻夷部落首領的屍體,又由著一群喇嘛和薩滿弄的烏煙瘴氣,弄的原宮中太監和宮女們滿天神佛,不知如何是好。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打開承天門有功,仍著署理內宮事宜。滿洲貴族們雖然也在盛京內執掌國柄多年,卻是游牧民族的習氣未改,與享國三百年的明朝皇室自是不能相比,就是與京中鍾鳴鼎食的貴戚之家亦是相差甚遠。王德化等人雖然畏懼刀斧,毅然投降,卻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這些蠻子。這些女真人在宮中如同鄉下土佬兒一般,一個個穿著緊身箭衣,腳著布靴,縱是皇太極以大汗之尊,亦是如此。看著他們拿刀弄箭,在宮中自尋穿行探看,王德華領著一幫小太監四處伺候,奈何滿人中的貴人太多,一個個不是親王,就是貝勒,在宮中四處看西洋景,看到金銀珠寶古董字畫西洋物什,便一個個眼中放光,直欲塞入懷中。

  王大太監自已家產也有百萬金,哪里瞧的上這些人的作派,雖然滿臉堆笑,唯恐伺候不周,卻不免在心中罵道:“什麼阿物兒!當真是窮小子走大運,也讓他們占了北京城!”

  心里雖然如此想,卻是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兒。這些女真人個個滿臉橫肉,孔武有力,雖然皇太極不准殺戮搶劫,亦不准強奸,這幾天在宮內卻很有些宮女受到強奸。因為都是王公親貴,皇太極亦不好為這種小事責罰,反而將那些受到侵犯的宮女賞賜給各人使喚。他自已到並無此事,此時雖是壯年,身體自宸妃逝後已是不支,本身嬪妃已是很多,漸漸應付不來,哪有心思搞這些花樣?這王德化在宮中多年,服侍過神宗、光宗等四朝皇帝,除了崇禎之外,都是見了女色不要命的主,那光宗病在床上不能行動,卻一夜間寵幸李選侍送來的八位美女,繼位沒有幾天就一命嗚呼,此時看了這皇太極的作派,到覺得此人果真是個人物,象個做大事的樣子。

  他既然投降,自然巴不得新主子得勢,自已仍然可以從中大撈特撈,大發其財。待年老不中用時,回到自家府邸享受。身為太監,不但仆從如云,就是晚上暖腳用的小老婆也有十幾二十個,做太監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掐尖兒的人物了。

  自太和門而出,便是禁城中最廣闊之處,午門內兩側都是朝房,皇太極便歇于此處。這幾天王德化小心伺候,把巴結明朝皇帝的那些小意兒都用在了皇太極身上,使得這個蠻夷皇帝很是滿意,在禁宮中四處行走,辦理公務,都指名要王太監在身邊才行。原本依著王德化的身份,就是崇禎亦是稱他為伴伴,並不常常要他在身邊辛苦,新主子如此重用,王德化得意之余,卻也顧不上勞累了。

  想到換了新朝仍然是呼風喚雨,王德化不免得意,嘴角隱隱然露出一絲微笑。眼看這禁宮之中面貌漸漸依舊,那些橫沖亂撞的王公貝勒在他向皇太極進言後已然退出宮外自尋居處,他想著新皇如此信重,不免腳下加快幾步,往午門左側的朝房急趨。誰料冬天地滑,他腳步虛浮,差點兒摔倒在地,幸得曹化淳此時亦趕在身後伺候,一把將他扶住。

  王德化扭頭一瞧,因見是他,便淡淡一笑,誇獎道:“虧得是你,不然老身要狠狠摔這一下,這把老骨頭可是生受不起。”

  曹化淳一向黨附王德化,雖然提督東廠,卻並不敢在他面前拿大,忙笑答道:“宗主爺身負重任,可是閃失不得!若是宗主爺有個意外,可教咱們怎麼處呢。”

  “也未必。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自六歲入宮,進內書院讀書,三十七歲拜魏安老公公為宗師,開始有出頭之日。現下依我看,這宮中也只有你能承我的衣缽。”

  曹化淳只覺得王德化的眼睛在自已身上瞄來瞄去,他只覺得後背心慢慢沁出冷汗來,腳底亦是腳汗漣漣,忙指天誓日道:“宗主爺在一天,咱便伺候一天。宗主爺哪天退了位,咱也回鄉下養老去!”

  王德化干笑一聲,向他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我只是這麼一說,我現下雖然有一把年紀,到也覺得身康體健,離退體且早著呢。”

  說罷哈哈干笑幾聲,到使得曹化淳尷尬異常,也只得陪笑如儀。他知道這是王德化在敲打自已,防著自已因獻城有功,有爬到他頭上的妄想,是以要預先敲打一下,這也是宮中老公的常技,不足為奇。曹化淳心中冷笑:“老東西,是龍是蛇,咱們爺倆走著瞧!”

  待到了皇太極居處,雖是禁宮之內,此處卻是房陋屋簡,正屋之外,只有南北朝向的兩個小隔間。皇太極于正屋召對臣工,于小房內歇息批閱文書,很是辛苦。

  幾百名皇帝的巴牙喇護衛將這南北朝向的朝房團團圍住,嚴查來住人等。此時北京新定,京師人心並不穩便,皇太極這兩天又每天召對明朝的投降將軍,都是武人將軍,各侍衛和內大臣都是將心提起,並不敢稍加松懈。此時奉命帶班的乃是內大臣,梅勒章京薩木什喀把守。見了一群舊明太監邁著碎步逶迤而來,他忍不住皺眉向一班侍衛道:“皇上不知道留著他們做什麼,一幫沒卵子的漢人,比平常的漢人更壞,更沒用!”

  他因是用滿語說話,一幫明宮太監卻是不能聽懂,只覺得這個矮個女真人眼光凶厲,神情猙獰,當真是可怕的緊。正彷徨間,只聽到里間傳來一聲傳喚之聲,王德化與曹化淳聽出是皇太極傳召,兩人忙擠開把守房門的侍衛,縮頭縮腦的鑽將進去。

  皇太極卻正與管理戶部的薩哈廉商談過冬的糧草軍餉一事,這薩哈廉性格沉穩內斂,遇到大事也毫不慌張,又一向忠于皇太極,于是在德格類死于漢軍刃下之後,便接管了戶部差使。只是他是傳統的女真漢子,騎馬射箭到還拿手,管理財賦卻是不成。漢官們又多半貪汙,不可信任,幾個忠心不二的又多半死在沈陽一役,這幾年下來,虧得在山東畿輔大搶兩次,又逼迫朝鮮每年輸入大量的糧食,這才勉強唯持。此時八旗旗人入關的有八萬人,再有漢軍、蒙古、投降的明軍,京師投降官員衙差,窮苦百姓需要賑濟,這麼些事相加起來,使得薩哈廉的頭發也白了幾根。

  “皇上,我這兩天一直盤查明朝的戶部太倉藏庫,起出的白銀約六十萬,已經全數用光。咱們從盛京解來的銀子還有一百多萬,只夠這兩月的尋常開支所用。萬一打起仗來,那可就全完啦。”

  皇太極聽得此言,卻一時也是沒有辦法。他忍不住苦笑道:“都說明朝地大物博,國力強盛,疆域是咱們的幾十倍,人口幾百倍。明朝皇帝又不恤百姓,橫征暴斂。怎麼國庫如洗,弄到這個地步?”

  薩哈廉尚未答話,一旁靜坐的豪格咳了一聲,笑道:“要是能讓孩兒帶兵去搶掠一番,幾個月的使費就有了。”

  見皇太極並未覺得好笑,他忙斂了笑容,向王德化等人斥道:“阿瑪召你們來,是讓你們說一下,明朝皇帝的錢都在哪里?”

  王德化急忙上前,堆笑道:“皇上,大軍剛剛入城沒有幾天,又沒有問過奴婢們,所以才會為錢煩惱。咱們大明的銀錢,一向是內外分明。正經國賦藏于戶部的太倉銀庫,礦冶關榷之稅及金花銀則運入內承運庫。這兩年江南用兵,西北流賊用兵,東虜……不,遼東用兵,國庫如洗,雖然催科不止,然而十不收一,適才薩貝勒說的幾十萬兩銀子,依奴婢所知,若是再遲幾天,就要解運出去。朝廷,還欠著半年的官俸哪!”

  “內承運庫還有多少庫銀?”

  “這個奴婢亦是不知,不過內庫充實到是實情。自神宗爺以下,各朝皇帝沒有撥出,只有收入。論起實際數目,卻是誰也不知。”

  皇太極以天縱英才,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明朝皇帝不減賦稅,敲骨吸髓般的征收田賦,把全天下弄的流民四起,烽煙處處,卻在內庫里藏著大筆白銀不肯動用,這種蠢到家的行為他無論如何亦是不能知曉其因。只是知道憑空掉下一筆橫財,可以用來安撫治下漢人百姓的民心,可以不加征三餉就能在幾年內維持政府開支和軍費,這豈不是天降橫財?”

  于是振衣而起,向著王德化微微笑道:“你很忠心,也很會辦事。宮禁在你管制之下沒有混亂,朕很高興。現下就帶著朕去內藏庫看看!”

  王德化躬身隨行在皇太極身後,嘻笑道:“老奴婢此生有幸,能夠伺候皇上這樣的不世英主,真真是前生修行得來的福氣。只盼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皇上一統天下,縱是死了也可閉眼啦。”

  “嘿,便願你可以看到。”

  王德化自然不知道皇太極此時心中所思,只興沖沖在頭前帶路,引領著眾人往內藏庫而去。代善等人正在禁宮巡視,聽得風聲亦是趕來觀看熱鬧。各明朝降官知道此事,卻也不免趕來承奉。留在北京的明朝大臣,有小半成功逃脫,在皇太極並不勉強的前提下逃往南方。有大半留居府邸,觀看風色,既不出來為官,也不肯毀家逃難。亦有小半無恥之徒,已是投降滿清,願意為新朝效力。此時各人隨行,一直到端門之側,皇太極因知崇禎的屍體正停于此處,心中一動,便特意繞了一圈,到崇禎停靈之處,停步觀看。

  他看著裝斂崇禎帝屍體的那口普通的紅木棺才,心中只覺得怪異非常。又覺得暢快,又覺得有些悲涼,渾不似八旗眾王公貝勒那樣純粹的歡喜。崇禎屍體明日便要運出,塞到他哥哥天啟的德陵之內,草草安葬了事。這幾天來並沒有人敢來探看崇禎屍體,到了此時,卻有兩個和尚因為常得到信佛的周後賞賜,是以此時不顧危險,帶著法事家什,前來超度崇禎。

  皇太極看著兩個和尚搗鼓法事,卻是並不著惱。只回頭轉身,看向隨行的明朝文武官員。因見明朝各官員武將都是鮮衣怒馬,從人眾多,各人見皇上望來,多半是在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並沒有稍露戚色。只有祖大壽等遼東故將,雖然並沒有得到崇禎的信重,此時臉上卻隱隱露出悲痛神色。

  “祖將軍,這是你的舊主,你來祭拜一下!”

  祖大壽于吳襄、張存仁等遼東諸將卻都盡皆跟隨在此,各人心中正是又悲又氣,眼見前皇身後事如此淒慘,各人正自難過,一聽得皇太極如此吩咐,一時間卻也並不避諱,由著祖大壽帶頭,各人跳下馬來,各自解開箭衣,袒露出左臂,伏拜在地,哀哭叩頭。

  皇太極又向著周廷儒等明朝閣臣道:“諸位先生甚得明皇幸重,也來叩頭吧。”

  卻見得周廷儒與各文官商議一番,方向他回話道:“臣等既然侍奉皇上,已然與故主再無香火之情,咱們就不叩頭了。”

  他自以為這一番話很是得體,必能得到皇太極的歡心。卻不料聽得皇太極向王德化問道:“頭戴紗帽的尚不及光頭的和尚,這是為何?”

  王德化身為閹人,一向被這些士大夫所輕視,此時逮到機會,不免刻薄道:“回皇上,此等紗帽,原本就是陋品!”

  皇太極仰頭大笑,向著面如土色的舊明文臣笑道:“此玩笑耳,諸位切莫在意!”

  說罷,再也不看這些文臣的神色,命王德化帶路,直奔內庫而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0
第六十九章 相峙(三)
  
  待得一行數百人到得那內承運庫門前,守門的內侍早已得到風聲,將各庫大門打開,由著皇太極等人入內檢視。這內庫范圍甚大,分別有各類皇室和內宮用品,儲藏于內。其中內承運庫占地數十畝,規制軒敞,積放著各朝各帝收取的金花銀,官用鑄銀,由五十及百兩的大錠白銀整齊劃一的放置在庫房之內。

  皇太極由王德化、王之心、曹化淳等宮內的頭面太監引領,經由一排排放置著大量銀錠的排架前走過,每個銀錠都是由桑皮紙包裹,以防黴爛。待他檢點到內庫最深,幽暗無亮之處時,隨手撿起一個銀錠,因為百兩重的大錠銀子,入手極沉,皇太極嘿然一笑,向著隨行眾人道: “看看,這還是永樂年間鑄的!”

  說罷,隨手將銀錠交給身後的薩哈廉看視,只聽得那薩哈廉笑道:“依我算來,這一庫就不下五百萬銀,再有其余幾庫,可能要過千萬之數。這可真是天降橫財啦!”

  豪格亦隨手拿起一錠,摩擦一番突然叫道:“阿瑪,這銀子都發黴啦!看看,下底下都是黴點子,這可真是晦氣,重新鑄造一下,又費力,又折成色。”

  王德化趨前一步,向著豪格一躬身,笑道:“回小爺,這一注銀子放的時日最久,還是成祖永樂爺年間入庫,一直未曾動手。這幾百年下來,可不就是黴了麼。”

  豪格詫道:“明朝的皇帝是傻子麼,這麼多銀子放著不用,這些年來年年加餉征派,弄的民不聊生,士卒不肯效命,天下都丟了,命也沒了,這銀子他能帶到地下去不成?”

  他嘖嘖有聲,簡直驚奇莫名。別說是帝王之尊,需知道天下事之輕重,就是貧門小戶,也斷沒有死護著錢不要命的舉措。遇著強盜打劫,難道能不顧死活,要錢不要命不成?

  卻聽得王德化又道:“小爺,這您就有所不知啦。自神宗萬曆爺時起,皇帝就受錢不要命啦。神宗爺時,奴婢可是親眼得見。各地的礦監稅監每年要給皇爺撈多少銀子?神宗皇爺統統收在庫里,一分錢也不往外拿!遼東戰事起來,庫內無銀,戶部奏請撥內帑以充軍餉,神宗爺不也是一個大子兒也沒出?到底還是加派了遼餉七百萬,以做軍用。福王爺在洛陽,庫內金銀不下百萬,聽說月前剛被漢軍破了城池,福王被擒。漢軍打來之前,洛陽守備總兵王紹虞請求福王撥銀五萬勞軍,福王爺只給了三千,這種事,說起來誰也不信,這朱家的皇帝和王爺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各滿人王公貝勒均是搖頭歎息,覺得對手其蠢至此,打敗對方也是全無樂趣。豪格卻是知道,小爺一說,乃是明宮太監對皇太子的稱呼,此時這老太監一口一個小爺的稱呼自已,他心中大樂,一時間並無別話,雖然皺著眉頭,仍跟著皇太極四處巡視,卻只是掩不住眉間喜色。

  多爾袞諸兄弟一同而行,阿濟格近來在豪格的拉攏下很是動搖,他生性粗魯,又無心機,此時到並沒有覺得什麼。到是多爾袞與多鐸心中不悅,兩人對視一眼,均知對方心思。多爾袞微微冷笑,心道:“我必定不能教你如意!”

  一行人在這百余間房的內庫中巡視半響,皇太極興致雖高,身體卻是遠不如以前康健。他在宸妃逝前,雖然肥胖,有些氣喘的症狀,身體卻是強壯的很。朝鮮使臣曾有記載,此人紅光滿面,身村不是很高,身體也很肥壯,卻是孔武有力,行動訊捷。自沈陽被破,宸妃生死不知,他迭遭打擊,身體已是大不如前,待費盡心力將宸妃接回,卻不想不到半年,宸妃一病不起,自此當真是陰陽兩隔,連一絲生機的想頭也是沒有了。自此以後,雖然一心用在國事上,滿心想著征服漢人疆土,捉來張偉處決,以報父汗陵墓被掘,受妃愛辱身死的大仇。實際是傷心過度,操勞不休,體力精神已然不支,種種大去症狀已然悄悄呈現,只是他自已不以為意,別人亦不想說出口來。八旗上下均是心知肚明,種種爭權奪利的小集團已然出現,只等著皇上的“那一日”,各人便會站將出來,拼一個你死我活。

  皇太極終于興盡而返,出得內庫大門,他便向薩哈廉道:“調你旗下的兵來守庫門,各旗各衙門需用銀兩,由此撥付。”

  此時無事,各旗王公貝勒多半是來隨喜看熱鬧,見皇帝就要回宮辦事,各人便也紛紛告退做鳥獸散。皇太極因見舊明各大臣也欲離去,便含笑道:“各位莫走,隨朕回宮,朕有些事情要向諸先生問話。”

  周廷儒等人聞言大喜,均想:“打天下用八旗,治天下終究是得靠著咱們。”

  當下各人喜笑顏開,一齊躬身道:“皇上有事垂詢,臣等敢不奉命?這便隨皇上回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皇太極淡淡一笑,也不說話,翻身上馬,揚鞭一抽,已是當先而去。各明朝大臣亦是見過崇禎騎馬,不過都是禦苑中的閹馬,馴良之極,皇帝騎著略轉幾圈,便已算是不得了的騎術。此時見皇太極身穿尋常青布箭衣,斗戴圓笠,身背弓箭,撒袋,腰佩長刀,那馬亦是蒙古烈馬,長聲而嘶,揚蹄而奔,眾文官都是坐轎慣了,此時隨著滿洲風欲騎馬,各人心里都是膽戰心驚,見得皇太極如此英姿,均是交口贊道:“皇上身強體健,勇武睿智,能遇得如此的君上,當真是臣子的福份。”

  “是啊,聽說進城之日,皇上親自發箭,射死好幾十個抗拒天兵的愚頑之徒。”

  “我大清以騎射立國,皇上的武功自然是沒得說!”

  “我輩臣子,亦需學習,將來隨大軍出征,亦能效犬馬之勞!”

  “正是,吾等雖是書生,然而孔子亦曾習射箭之術,我等當隨習國朝風俗,騎馬射箭,這才是報效國恩之法。”

  遼東漢軍此次隨同入關的約有三四萬人,單獨編成一軍,號稱天助軍,由總兵馬光遠率領。同為漢人,他心中雖然沒有什麼民族大義,卻也是覺得這些明朝大臣太過無恥,不但遠遠不及祖大壽等人,就是尋常的遼東明朝軍將都是遠遠不及。此時尋得一個話縫,便向他們冷笑道:“皇上前次親征林丹汗,入瀚海沙漠,三軍無糧無水,皇上在馬上三四天不曾下來,吃草根,喝馬尿熬了過來。諸位老先生想要隨從大軍出征,先將這本事練習一下!”

  又跟著大笑道:“諸位老先生坐慣轎子,騎在人身上久了,難免四肢無力,只怕是稍重一點的東西也拿不起來罷?皇上在沙漠時,曾經左右開弓,親自射殺黃羊五十八只,諸位老先生只要能拉開皇上所用的弓箭,只怕皇上就歡喜的緊了。”

  說罷,帶著一群副將及祖大壽等遼東諸將紛紛而去,各人在馬上說笑談話,眾文官聽得真切,只聽得祖大壽大聲道:“操他媽的,大明的事,九成是壞在這群畜生身上!一個個身穿闌衫,踏四方步,坐轎,滿口仁義道德,其實全是混帳!除了受賄賣官,括地皮買小老婆,什麼好事也不曾做!”

  馬光遠笑道:“聽說內閣有溫體仁,王應能,吳宗達三人最遭人恨,還有民謠罵他們?”

  “可不是,人稱:內閣翻成妓館,吳龜、王巴、篾片,總是遭瘟!”

  “嘖嘖,這些大官兒都是這樣的人,難道明朝滅亡。崇禎不能識人,用人,比咱們皇上差了老遠。”

  議論到皇帝身上,祖大壽諸將雖是贊同,卻也不便議論故主,各人默不住聲,漸次去的遠了。

  各文官聽的真切,雖然馬光遠等人將全數文臣盡皆罵了去,卻因為罵溫體仁三人敢凶,周廷儒一派卻是聽的舒爽之極。各人都是臉上咪咪帶笑,也不言語,只是神情舉止卻仿似在嘲笑溫體仁眾人。溫體仁雖然憤恨不已,卻並不敢當面斥罵這些將軍,他是新降之人,身家性命尚且有所不穩,哪里敢去爭這口閑氣。只是不免在心里嘀咕一句,罵道:“率獸食人,言不及義。你們這些野人知道什麼!”

  至此一路無話,各官雖然略受打擊,但一想到皇帝畢竟尊重文臣,當年范文臣等人就很受信重,現下還有內大臣石國柱亦是漢人秀才出身,很可以引為內援。所有決心投降,攀附滿清權貴的各舊明大臣心中都是明白,自已在明朝位高權重,可在清朝總需要投靠滿人親貴,才能立的住腳。

  各人隨著皇太極一路回到禁宮,因太和門外朝房擁擠狹小,並不能容下這麼些人,乾清宮又是停靈之處,不甚方便。皇太極便決意啟用太和大殿,將過百名舊明降臣,鄖貴,盡數召入,算是一次正式的召對。

  待各人紛紛入殿,張眼望去,卻是原本的東虜蠻夷首領,被他們的皇帝建為建州叛逆的首領安然端坐于上,發型與衣冠亦是絕然不同,看起來當真是怪異非常。

  只是禮儀上卻並不敢馬虎,各官亂紛紛從袍袖中取出象牙或竹制的朝笏取出,跪拜如儀,山呼萬歲。

  卻聽得皇太極安然道:“各位原本是明朝大臣,現下已然歸順,朕自然受得你們的禮。今日一拜,諸位從此便是我大清的臣子,日後一定要好生效力辦事,不可因循如舊,否則,朕不必饒!”

  在他而言,這已經是很重的警告,措辭亦是很不客氣。聽在這些舊明大臣的耳里,卻只覺得是平常話語,並不為奇。當年崇禎動輒發火,經常對群臣喊打喊殺,這些年誅殺的閣部大臣、督撫已有十幾人,尋常的總兵、知府等官,已經不下百人。眾臣雖然畏懼,卻只是一切照舊,並不為之觸動,皇太極幾句淡話,卻又算的了什麼?

  當下各人均一碰頭,齊聲答道:“臣等既然歸順大清,自當竭心盡力,以死報效!”

  皇太極聞言一喜,因思閣臣乃是明朝文官之首,想來縱是小節有些問題,或是陷于黨爭,或是手腳不淨,這些到是無妨。只要是有真才實學,漢高祖當年用陳平,不外如是?

  因含笑向周廷儒道:“先生請起!舊明崇禎皇帝對諸位閣臣稱先生而不名,朕亦當如此。咱們大清沒有內閣,不過有內院,諸位閣臣先盡數入內院為大學士,品位麼,現下是正六品,將來再說。”

  周廷儒等人都是大喜,能成為皇帝近臣,品級什麼的,自然無關緊要。忙叩頭如搗蒜,又說了整車的頌聖話語,用來答謝天恩。

  “卿等不必多禮,周先生,朕聽說你是明朝狀元出身,學問才干想必是很好,朕來問你,今日是滿洲大兵已然占了京城,南方張逆僭稱皇帝,興軍北上,朕下一步該當如何?”

  這周廷儒到也算是個才子,做的一手好詩,八股文也是做的花團綿簇,只是一說到軍國大計,他立時呆苦木雞,不明所以。當年崇禎治國,明明有很多英才卻不能用,使用和信重的閣臣,大半是無能之輩。概因崇禎很信任自已的能力,害怕閣臣分權,只需要他們承旨辦事,老實而不攬權,便是上好人選。周廷儒一向以巴結小意最為拿手,遇著軍國大事,請示皇帝便是,從來不肯擅自進一言。此時皇太極溫言相詢,好大的題目扔將過來,他一時間瞠目結舌,竟然不能回答。

  過了半響,見皇太極面露焦躁之色,周廷儒心中大急,慌忙答道:“逆賊北來,皇上派天兵征討,我師精壯勇武,橫掃而無能擋者,南人一向文弱,比之遼東明朝軍隊尚且不及,又有何力抗拒天兵?我朝大兵一至,必能即刻敉平,無需皇上憂心。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1
第六十九章 相峙(四)
  
  這一番奏對雖然泛泛而談,卻也並沒有什麼紕漏,皇太極心中略覺失望,卻不肯在此時斥責于他,冷了其余各大臣的心,因勉強一笑,向他道:“周先生老成謀國之言,很有道理。朕聽的也很受用,先生暫退,將來必再有勞煩之處。”

  周廷儒被他這一番勉勵話語說的心中大樂,連嗑了三個頭,美滋滋退到班次之旁。卻聽得皇太極又向溫體仁問道:“溫先生身為次輔,對天下大勢有何以教朕?但請說來,朕必定虛心受教。”

  溫體仁號稱遭瘟,當年黨爭干掉錢謙益,明亡前正與首輔周廷儒斗的熱火。李自成與張獻忠四處流竄,攻州掠府,連藩王和皇陵都是又燒又殺,這個溫大學士卻向人言道:“流賊,癬疥疾,不足憂也”。

  他之所以得能得崇禎皇帝的信重,實在是因為其庸碌無能,只負責承旨辦事,從不肯觸犯崇禎,亦不肯在任何國家大政上得罪人,除了黨爭之外,別無所長。此時皇太極訊問,他雙手扒著大殿內金磚地縫,吭哧半響,方答道:“臣原先以文章待罪禁林,皇上不知臣笨而把臣拔到這個位置上。現下兵事連綿,國家急需問臣以定大計,然而臣卻是愚笨無知……”

  溫體仁說到此處,偷偷抬頭去看皇太極的臉色,只見他並沒有特別著惱的樣子,于是壯一壯膽,又接著說道:“不過臣雖然笨,到是不敢說假話,大言欺騙皇上。臣是文臣,對兵事並不知道,征戰的事情,還是請皇上您聖明裁決好了。”

  皇太極此時已然氣破了肚皮,卻是不好發做。溫體仁的這番奏對,原本是對崇禎常說之語。崇禎每常問他軍國大事,他便推說自已是文辭之臣,對這些事情並不拿手,而皇帝天縱英明,自然能夠將各種難事辦妥,不需要閣臣亂操心。崇禎卻並不以為其無用,相反卻贊揚他英華內斂,公忠體國,乃是大大的忠臣。只是皇太極此時甫入京師,急需引路的漢臣,原本以為俘虜了這麼多明朝閣部大臣,對明朝情形知之甚詳,只要有人投降,踏實引路,必然會有很大有幫助。誰料問了首輔不成,問了次輔仍是無用之輩,他心中氣極,卻又不能發火,只氣得肚里轉筋罷了。

  忙將溫體仁攆到一邊,也不理會他的謝恩話語,又向閣臣周道登問道:“溫公說他是讀書人,並不理會軍國大事。那麼周先生請說,宋人有言:宰相當用讀書人,此話何解?”

  那周道登聽出皇太極語意不善,立時嚇了一跳,額頭上細細的沁出一層油汗來。有心要好好回答,卻是年紀大了,做了這閣臣卻並非他能力高強,一來是資格夠了,三十多年京官熬將過來,有了資格被皇帝抓鬮;二則是他運氣夠好,崇禎在候選名單里一把將他抓了出來,于是乎成為閣臣。論起學問,不過是當年考中進士時讀的那些八股文章,哪里有什麼真材實學?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方戰戰兢兢答道:“皇上,請容臣到家中查書,待臣查明後回奏。”

  皇太極氣極,差點兒便從座位中暴跳起來,勉強按住性子,又向他問道:“朕每常聽人言情面二字,這情面者,何意?”

  周道登慌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謂也!”

  “爾等身為舊明大臣,全然不顧舊帝面情,亦不顧自身為閣部之尊,觍顏投我大清,是何面情?是何情面?講來!”

  周道登嚇的幾欲暈去,一時間慌不擇言,答道:“臣等做官,俸祿極低,不受賄不得銀錢,不賄賂不得升遷。幾十年熬將下來,好不容易做到閣部,沒有回本,哪能說死就死?何況大家都是大臣,憑什麼我死別人不死……要死大家都死,要麼就不死。”

  皇太極又是氣極,又覺得好笑,因指著他笑道:“你好,你說的很好。似爾等無恥無知之徒,當官原本就是為了錢財。忠孝節義,原本就不在心里。呸,我看漢人的書,還以為讀書人如何,原來竟是如此。當年蒙古人把儒生列為下九流,也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他起身站起,指著一眾明朝降臣一通斥罵,竟是全然不留情面。眾大臣原本見他客氣非常,各人都將心思放寬,以為在新朝必受重用,誰知此時皇帝暴怒,竟似要將他們一個個拖出去斬了一般。眾臣都見過當年廷仗之事,想到受刑之慘,下詔獄之苦,都嚇的雙腿抽筋,有那膽小的,竟是伏地痛哭起來。

  見他們如此害怕,皇太極當真是哭笑不得。他熱炭團一般的重用心思,已然冷卻下來。此時他已明白,這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不以在草野中不得重用者,更不如那些還有良知和能力的中下層官員。只是難得這些人肯降,而且這些大臣門生故舊很多,位高權重聲望很隆,若是風聲傳將出去,對將來的大業很是不利 。只是用了他們,對大業也殊無幫助罷了。在心里長歎口氣,更添茫然之感,皇太極收起怒氣,向眾臣道:“朕一心求賢,因一時失望苛責諸位,這是朕的不是。”

  見眾明臣都顫抖而不敢言,皇太極又道:“是朕求治太急,與諸卿無關。今日且退,來日朕于內宮設宴,為諸卿壓驚。”

  聽著諸明臣戰戰兢兢的謝恩之辭,皇太極只覺心灰意冷,只在心中喃喃自語道:“人才,到哪里去尋一個上好的人才來?”

  當下也不理會,由著諸臣退下,王德化等人侍立在大殿之前,覷見眾臣慘受斥責,卻覺得心里暢快之極。因見周廷儒等人下來,王德化忍不住笑道:“周閣老好沒意思,弄壞了大明天下,又想來禍害大清。”

  周廷儒又羞又氣,卻並不敢和他爭辯,只打定了主意下朝後就辭官,看看皇太極是不是挽留,待明白皇帝心思之後,再做打算。

  王德化正在得意,卻聽到內里一聲傳喚,忙不迭趕將進去。卻見皇太極似笑非笑,看向自已。他心里一慌,忙跪下道:“皇上傳喚奴婢,不知道有何吩咐?”

  “王伴伴?崇禎皇帝是這樣叫你的吧?”

  “不敢,那是前皇恩典,奴婢並不敢當。”

  “聽說你很是能干,前明皇帝很是信任你,身為掌印太監,你也很體會聖意,勤謹辦事,不敢貪汙。”

  王德化跪在地上,只感覺到皇太極在身邊繞來繞去,卻不知道他的話意,忙嗑頭答道:“奴婢不敢,只是奉旨辦事,不敢敷衍。奴婢身為閹人,要錢也是沒用,所以並不敢貪汙。”

  “哈!你還敢狡辯!曹化淳已將自已家產獻上,並將你的家產數目和曆年貪汙的帳目上繳,你居然還敢說你不貪!”

  王德化只覺得兩耳轟然一響,一時間嚇的屁滾尿流。心知壞事,卻下意識答道:“奴婢不敢,那是曹化淳誣陷奴婢。”

  “胡扯!朕適才已到齊化門附近查看你的家產,適才侍衛班頭費揚古已經回報,你的家宅寬大富麗,簡直可以與盛京皇宮相比。其中金銀珠寶無數,足有百萬,你可真是該死!”

  見王德化癱倒在地,並不再敢說話,皇太極微微一笑,向他道:“朕這會子正缺乏軍用,你居然還敢隱瞞內廷資產不報。朕且問你,魏忠賢隱藏宮中財富,你可知曉?你可知道內庫還有數處,連同剛剛查看的庫房,加起來不下兩千萬銀?”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王德化知道不但是曹華淳背叛了自已,就是那王之心等人也脫不了干系。想來這幾人眼見自已在新朝仍然是宮中第一人,心里氣憤不過,是以在背下捅了自已一刀。當下再也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皇宮內庫所有的窖藏金銀全數報了出來,直說了半響乃止。他是宮中最有權之人,所知之處又比曹化淳知之甚詳,數處相加,竟然足有三千七百萬兩金銀。

  皇太極雖然沒有找到心意中人可用之人,卻得了這一注金銀。算來五六年內只需正常收取賦稅,不需加派,就可足夠軍費使用,還可常加賑濟,整個遼東和畿輔一帶都可安享這一大筆資財。心里甚是歡喜,也就不為已甚,只向侍衛吩咐道:“把這太監帶下去,按他說的將各庫金銀起出來,不留內宮,都放到戶部庫房去使用。其余內宮太監一律拷問,將他們所知藏金和私前都給我弄出來。”

  他心里歡喜之極,繞著大殿轉將幾圈,向著各親近大臣和侍衛道:“崇禎又顢頇無能,又刻薄殘忍,朕可不學他!不過人都死了,著派幾個舊明鄖臣,到端門處把他的屍體抬到城外,送到他哥哥陵中,先行安葬,將來也不薄待他,諡號和皇陵都少不了他的。”

  待到得晚間,代善等人都知道大殿奏對之事。好笑之余,不免將那對漢人的鄙夷之心又加深了幾分。幾個親近親王憊夜去見皇太極,言道不論如何,總之要與漢軍先打上一場,彼此知道根底,才好定計。究竟是先往西打,北守畿輔與山東邊界,還是直下山東,打到江邊乃止,都需與敵先交一交手才好。十幾人商議到夜半時分,終于決定先派人探看通州吳三桂,令其父寫親筆書信,招降于他。若是吳三桂不肯投降,便以肅親王豪格和承澤郡王碩塞領兵討伐,一定要把河北全鏡穩定下來,然後再想辦法與漢軍野戰,打上一仗。至于在山西的袁崇煥等人,皇太極知道此人端底,料想不會投降,卻也息了招降的心思。又知道此人善于守城,並不願意此時就去攻打,只得將那邊暫且放下。

  三日之後,新年已過,北京城德勝門附近傳出一陣急促的蹄聲。一行騎兵狂奔而出,城門附近的百姓以為是滿兵進出,慌忙讓開,待各人仔細一看,卻原來是一隊明軍,仍是身著明朝式樣的盔甲,頭發雖然可以看出是剃掉,卻顯是剛遞不久,頭皮附近被剃的趣青,當真是丑陋之極。各人心中都道:“做孽,為了升官發財,把父母給的頭發剃掉,這還成個人麼!”

  清兵入城,並沒有強迫漢人剃發易服,頒布詔書宣稱,本朝剃發乃是國俗,並不強迫漢民依從。剃武不剃文,剃官不剃民。若有無恥之徒擅自剃頭,著即交付五城兵馬依法處置,決不姑貸。有此詔書一出,原本看到只在後腦勺留著一撮金錢鼠一般的辮子而心慌的北京居民立刻放下心來。清兵穩定各處情形之後,並沒有全數入城,而是大半居住在城外,城內又設了粥廠賑濟災民,各貧民亦有國家賞賜過年的物品,雖然不多,卻是新皇德意,既不擾民,還有諸多恩德,北京市民都是感恩戴德,所以雖然是兵荒馬亂,朝代鼎革,京城居民反而是補過了一個好年,上上下下都是一團喜氣,口稱都是稱道著皇太極是個英明之主,原本哀傷于崇禎帝殉國的心思,已然是拋到九宵云外,不知何處去了。

  這一隊騎兵卻並不是正經的明朝官兵,而是吳襄在京師府邸中的家丁。自跟隨皇太極入京之後,吳襄自綿州戰事過後,始得回到在京城的家中。看著各家人仍然是故國衣飾,而自已已然被迫剃發易服,心中又是怪異,又覺得感傷。原本並沒有讓家人剃發的打算,卻不料在前幾天接到命令,讓他修書勸兒子和舊部投降。雖然心里並不願意,卻只得勉強為之,寫了書信,命十幾個健壯家仆換上滿人服飾,剃了頭發,前往通州尋找兒子。他知道皇太極並不在意這些小節,但是八旗各王公卻很是在意,若是仍然讓家人們做明朝打扮,前去招降,必定會被人罵做是有辱國體,對他很是不妙。而且他知道兒子的脾氣,未必就以父親的性命為念,若是招降失敗,再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只怕立刻為性命不保。

  此刻,吳襄木然呆立于德勝門的敵樓之上,目視著自家的管家帶著從人匆忙而去,心里只在念叨:“前事如何?漢清之間到底是誰更強些,降清還是降漢,這可需要好兒子你自已好生思量,再做決斷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lt61028

LV:7 大臣

追蹤
  • 10

    主題

  • 5323

    回文

  • 1

    粉絲

書呆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