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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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20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4
第六十七章 激戰(二)
  
  城牆下的明軍既然已全數被殲,沈金戎立時引領著飛騎全師後撤。此時城頭上的明軍弓箭手已越來越多,許多小炮也被從別處拖將過來,不住地往城下轟擊。適才肉搏時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損傷,若是稍有耽擱,在這城下被炮火打傷,那可當真是冤枉之極。

  “後退,不許割頭!”

  看到不少飛騎將士從馬上跳落,勉力用盾牌擋住城頭射下來的箭矢,又指望著身上的鐵甲能擋住敵人射來的鐵丸;甚至是不管不顧,只是埋頭苦干,一個個用馬刀將敵人的首級斬落下來,懸在馬腹,甚至就這麼血淋淋的掛在腰間。就是沈金戎自已的親兵也抵禦不了升爵的誘惑,見上官此時並沒有危險,便也在敵人屍首間亂跑,尋找還有頭顱的屍體,一旦發現,便是一聲歡呼。毫不猶豫地割將下來,掛在自已身上。

  陣前斬首是漢軍中一等一的軍功,這些飛騎將士只要回去後將頭顱上交,便足以以軍功得到等級不一的授爵。再加上陷陣突騎之功,只怕這幾千飛騎將士中最差的也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了。原本沈金戎也不欲擋了眾人升爵的門路,只是城頭上炮火越發猛烈,也需提防著遠方的明軍大陣中有騎兵過來邀擊。是以連聲斷喝,禁止人再下馬去割首級。

  在他的嚴令之下,眾飛騎將士雖然並不甘願,也只得一個個隨同傳令,將散落在戰場上的各人叫回。于是沒有割得首級的有些怏怏不樂,割得首級的歡呼雀躍,揮舞著手中的人頭歡笑而回。待幾千人全數收攏上馬,沈金戎一聲令下,各騎緩緩而退,往適才奔來的陣線而返。

  這一股漢軍騎兵的突進猛烈,做戰勇猛,馬術和博斗技巧的水准原本已讓所有的參戰明軍大驚失色,待此時看到他們不避箭矢炮火,一個個拎著鮮血淋漓的人頭奔騰歡呼而返。明軍無論將軍小兵,見之無不悚然失色。有那膽小的,便不自禁的摸向自已的頸項,只覺得眼前這支軍隊當真是駭人之極,簡直不似人類。

  洪承疇等明軍將領自然也是親眼看到適才的情形,原本上下人等正在志得意滿之際,卻突然被這支悍勇之極的漢軍飛騎迎頭澆了一桶冷水。孫傳庭距離戰場最近,卻因屬下全是步兵,救援不及。待洪承疇將趙率教派上前去,各飛騎已是退的遠了。至于各總兵部下的散編騎兵,一來不及人家精銳,二來並不方便調動指揮。是以雖然初戰不利大損士氣,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城下的兩千余將士被人屠戮乾淨。

  正當明軍上下垂頭喪氣,士氣大挫之際。卻突進已方陣線烽煙揚起,一支三四千人的騎兵沖突出陣,往漢軍步陣狂沖而去。自洪承疇以下,各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哪一部明軍竟如此膽大,敢往漢軍大陣沖擊。

  孫傳庭正身著重甲,手持長刀在陣前來回巡視,甫一見這一隊騎兵沖出,原欲立時派人喝止,將他們喚將回來,卻又轉念一想,心道:“適才情形全落入督師眼中,不免要怪我臨陣無能。這隊騎兵得勝,自然是我臨機決斷的功勞,若是敗了,也是帶兵的將領自做主張,卻與我很不相干。”

  想到此處,便不再派人過去傳召。此時他們奔的遠了,便是派人也追之不及。便定下心來,一意往那邊看去。

  正在移動的漢軍大隊卻也想不到明軍竟然膽敢沖出,一時間初臨戰陣的新兵竟然很是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陣中軍官多半是由各衛提升過來的百戰老兵,眼見騎兵越沖越近,急忙各自喝令手下,將刺刀架好,擺好方陣。待那明軍騎兵沖到近前,漢軍的方陣已然就緒,每四百人一陣,以刺刀斜伸護衛,第一排的軍士都持有一人高的巨大鐵盾牌阻攔敵騎沖入。

  這一支兵卻正是河南副將陳永福所率,因眼見鳳陽城下兩千多明軍士卒被人盡數殺死,卻因距離過遠而無法救援。待敵騎退盡,上官們仍是全無動靜,眼睜睜看著那伙漢軍騎兵帶著砍下的明軍頭顱嘻笑而歸。一面是幾十萬明軍心膽俱裂,一面是士氣轉為高昂的漢軍士卒,陳永福只覺得一股熱血沖將上來,眼前盡是在昌平當兵時清兵入關,明軍懼不敢戰,只得一路護送著清兵劫掠後滿載而歸,一直是當時位卑言輕的陳永福心頭最大的恥辱。

  他越想越是氣憤不過,眼見敵騎遠遁,追趕不及。敵方的步兵卻一直在緩慢而退,距離並不甚遠,若是突然沖過去沖殺一陣,雖不能如同敵方騎兵那樣大獲全勝,卻也可以稍稍挽回一下士氣,不使得敵騎那般囂張無制。想到此處,一面是氣不過,一面又想著或許可以借此事立功受賞,最少也要讓督師大人看在眼里,賞識于他。于是一邊廂傳令自已的屬下騎兵盡數隨他往攻漢軍殿後的步兵,一邊派出親兵往洪承疇處稟報此事。他也並不等待督師的回複,害怕時機稍縱即逝,直接帶領著本部騎兵沖出大陣。在他的帶領之下,附近的明軍騎兵並不知道就里,因見這一隊兵沖出,到也有幾股散騎跟隨著沖將出去,于是待洪承疇看在眼里,已有三四千人的騎兵並做一處,往漢軍後陣沖擊而去。

  幾千人的騎兵隊伍聲勢很是驚人,雖然明軍訓練並不好,衣甲也很破舊,然而數千匹戰馬奔騰起來,卷起了漫天的煙塵,再加上蹄聲踩踏大地的響聲與震顫,鳳陽城上與城下觀戰的明軍將士均想:縱是不能將這一萬多敵人擊潰,只怕這一沖也能撈到不小的便宜。

  就是洪承疇看在眼里,也很是後悔。他因為敵方炮火猛烈,明軍前進困難之極,每一顆敵方炮彈轟將過來,就是有很大的死傷。所以並不肯一下子與敵人決戰,還是想趁著敵人後撤,以大軍圍困,然後斷絕糧道,襲攏敵人後方。因為打的這個主意,所以並不肯把手中主力放出,沒有命令全數的精銳騎兵斷然追擊。此時看到這支幾千人的明軍雖然在途中很是吃了幾顆炮彈,死了一些人馬,卻仗著馬速很快,慢慢靠近了押後的漢軍後陣,很快就可以與敵人肉搏。若是開初以幾萬人的騎兵這樣沖將過去,把這一支一萬多人的漢軍全數殲滅,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洪承疇自怨自艾,以為喪失良機的時候。擅自沖出的騎兵主將陳永福卻陷入了與當日長崎戰時日軍將領一樣的困局之中。這步槍方陣乃是張偉學自後世的火槍兵對付騎兵的最佳戰法。幾百人排列的整整齊齊,以四方形的陣形迎敵。裝上刺刀之後,長過兩米的長槍分別以斜、正幾種姿態伸展,如同一個刺蝟一般,叫沖過來的騎兵根本無法下嘴。如果不顧一切的硬沖,結局便只能是掛在刺刀之上,成為一個個肉串。陳永福原本以為他以迅猛之勢沖來,漢軍必定陣形大亂,不但不能有效的抵擋,反而很可能會敗退逃竄。到那時,四處亂跑的敵軍必定只能是高速沖擊的騎兵的刀下之鬼。此時漢軍的反應卻與他所想的絕然不同,在各級軍官和士官的指揮下,漢軍迅速地結成陣形,因為對手是騎兵,又是突然沖將過來,所以干脆放棄了以火槍阻敵的打算,而是以一個個臨時結成的步兵方陣嚴陣以待。距離稍遠的,已經趁著敵騎不敢硬沖,只是在方陣外游弋的良機瞄准開槍,將一個個明軍騎兵打落馬來。

  陳永福騎在馬上已是急的滿頭是汗,眼前的對手讓他很難下令硬沖。屬下的士兵雖然在他的嚴令下一直靠攏敵陣,豈圖尋得縫隙進攻,卻又被敵人後方的火槍手不住的以火槍擊殺,掉落下馬。眼見所有的部下都面露恐懼之色,失去了適才出陣追擊時的銳氣。他有心後退,又怕回去後受到斥責,甚至是軍法從事,若是斷然進擊,卻又根本沒有信心沖破敵人的陣形。眼見敵人的火槍手越打越順手,一股股白煙不住的冒將出來,砰砰的火槍擊發聲與自已手下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令原本就慌亂的他更加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當他難以下定決心,不如道如何是好之際。不遠處停頓下來,又緊新調整好炮位的漢軍步兵小口徑火炮射出的霰彈卻立刻幫他做了決斷。每一顆霰彈都內裝大小不一的幾百顆鐵丸,只往著明軍騎兵的後方打了幾發,已是使得明軍騎兵死傷甚多。陳永福眼見對方的手段越來越多,打擊也越來越狠,不遠處又有不少漢軍士兵推著火炮在校准炮位,雖然因為害怕射傷自已人而不敢打的太近,但這麼僵遲下去,明軍必定死傷慘重,不能支持。得到已方的火炮支援,又相機投擲了幾輪手榴彈之後,漢軍方陣開始前壓,以盾牌掩護,以刺刀前刺,將靠近的敵騎不住往後逼退。

  陳永福眼見難以再支撐下去,只得斷然令道:“傳令,後撤!”

  一語既出,已是淚流滿面。心中當真是郁悶之極,一面為自已的輕率和即將受到的責罰而擔憂,一面又心驚敵人的戰力之強,臨陣反應之快,不但是普通的明朝士兵不能比擬,就是關甯精兵,甚至是他見識過的八旗強兵,也是遠遠不及。

  他的部下原本就失了銳氣,又被敵人逼的不住後退。此時聽得主將的後撤命令,當真是如同皇恩大赦一般。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被漢軍用陣形一圍,當真是一個也難以逃脫了。于是各人不住打馬後退,以比之適才沖鋒時更快的速度飛速逃離。饒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騎兵死在改變陣形,以火槍射擊的漢軍槍下。

  待他們逃回本陣時,出擊的四千多騎兵死傷過千,這還是因陳永福眼見事機不諧,並不敢堅持沖陣,又很快的下令撤退,才保全了大部騎兵的性命。

  “督師有令,河南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擅自出擊;且又畏敵不前,失我士氣,折我士卒,罪在不赦!今以尚方劍斬之,傳首號令三軍,以為來者之鑒!”

  回陣之後,陳永福知道此次禍事不小。忙請人去尋了幾個交好的武將往督師駐節之處,准備說情。自已又袒衣露背,自縛之後前去請罪。誰料一到督師帳外,便見著督師中軍手捧寶劍,出來宣諭,立刻便要斬他。

  此時明軍與漢軍的接觸已止,天色亦是全黑下來。只有零星的火炮擊發劃出的火光在夜空中劃過,然後便一陣陣沉悶的轟鳴之聲。明軍雖然很想靠近漢軍陣地紮營,以形成切實的包圍之勢,卻因已方的火炮射程遠不如敵人,漢軍的火炮可以很輕松的轟擊著所有的明軍陣地。是以雖然人多勢眾,將城下的漢軍逼退,明軍卻也不能擴大勝果,只是遠遠的在漢軍主陣地幾里之外安營立寨,並不能完全的將漢軍主陣地逼退,更別提切斷道路,形成包圍了。初戰不利,明軍上下士氣大挫,若不是兵多糧足,軍法森嚴,只怕各將帶兵逃走的心思都有。如果說看了漢軍飛騎在城下表演之後,明軍各將很是有些心驚,待看了陳永福以迅猛之勢,突然進擊往攻漢軍後隊,卻被反應迅速,陣形和火力都猛烈之極的漢軍打的灰頭土臉,喪氣之極。幾萬漢軍步兵想來都是如此精銳,底下的仗想來難打之極。明軍諸將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沮喪之極。洪承疇帶兵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雖然陳永福折損並不是很大,卻也下定決心,要殺他以振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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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三)
  
  雖則那中軍官奉命將陳永福押下,又傳了營內的刀斧手環伺左右,准備動手。陳永福卻並不敢有所異動,他知道越是自已大聲辯冤,可能越發確定洪承疇殺他的決心。此次出戰,他並沒有得到督師的允准,若是還敢大喊大叫,勾起督師的恨意,只怕將立刻人頭落地。

  他被五花大綁,垂首跪伏在轅門處等候行刑令下。心里七上八下,又盼著大帳里的幾個交好的高級將領能幫他把大令挽回,又害怕督師一定要拿他做法,以他的首級號令三軍,想到自已家中還有妻兒高堂,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淒然。正自七上八下擔憂不止的時候,卻又看到孫傳庭自轅門外帶著幾百從騎耀武揚威自轅門而入。他並不敢多看,害怕被孫傳庭看到後立刻下令處斬,連忙低頭。

  只不過他所在之處太過顯眼,卻又哪里能避的了人?孫傳庭原本騎馬飛速而入,待馳到他跪處,卻放慢馬速,又停在原處冷冷瞥他一眼,半響不語。只不過是這一小會兒的功夫,陳永福的額頭上已不泌滿了豆粒大的汗珠,只怕這位以心狠手辣著名的總督大人一聲令下,命刀斧手不必再等命令,直接將他“斬訖上報”。

  正在害怕間,卻又聽到馬啼聲得得響起,孫傳庭卻是一語未發,打馬往督師大帳方向去了。陳永福暗自慶幸之余,卻又害怕孫總督是因為不好削洪督師的面子,是以不肯直接發話,而是要等進了帳後再請督師發令,將他斬首。

  他又驚又怕,只是跪在轅門內的校場邊上,不住瞄向持刀站立的刀斧手,卻都是面無表情。只一個個挺胸凸肚站在自已身旁,等著大帳的命令過來。如此靜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只覺得渾身汗出如漿,後背已然被汗水泌透。此時已是深秋,一陣陣入夜的寒風吹來,又激的他渾身發冷,忍不住顫抖不已。

  “督師大人有令……”

  正等的發呆間,卻隱約傳來中軍標營那邊的傳令聲。他悚然而驚,立刻伸長頸項,往遠方眺望。只見一隊中軍標營的軍士打著火把小跑而來,邊跑邊喝令路邊的兵士讓路。待稍近一些,他努力想聽到督師下的是何命令,那隊兵士中打頭的牙將卻又閉口不言,只有兵士身上的鐵甲葉片隨著他們身體的晃動而發出蹡蹡的打擊聲,陳永福瞥一眼各人的神色,卻都是一臉肅然,驚嚇之下幾欲暈去。

  迷迷糊糊只得到那牙將宣令道:“督師大人有命: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原欲處斬以正軍令。姑念其一直當差勤謹,做戰勇猛,且又是忠勇之氣不能抑止,方擅自出擊干冒軍心,其情可恕,可心可憫。然而違令者不罰不足以服軍心。今用人之際,特貸其死罪,責打軍棍一百,革職留用以觀後效,此令!”

  說罷,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樣,那牙將上前一步,將他攙扶起來,向他笑道:“恭喜陳將軍!適才要砍要殺的,卻只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

  陳永福摸摸跪的酥麻的雙腿,只覺得站立不住,勉強立起,扶住身邊的幾個小兵,向那牙將笑道:“將軍有心,既然有令責打軍棍,就請施刑!”

  那牙將也不同他客氣,直接命道:“來人,剝去陳將軍的衣衫。督師有命,重重責打!”

  他向陳永福賣好之時,只不過是希圖他的好處。誰料此人一點眼色沒有,不但不肯掏出銀子來,還直筒筒的叫他施刑。既是如此,那自然也不必同他客氣。當即也不給這位副將大人稍留體面,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將陳永福的褲子剝掉,命手下的執刑軍士重重責打起來。這伙人若是得了賄賂,自然會在棍花上稍做花樣。雖然看似打的又沉又重,甚至啪啪做響,其實落在人身之時,卻是輕飄無力。此時這陳永福既然不知好歹,那各人自然是打的又急又重,一棍棍重實實的擊在陳副將的屁股之上,雖然響聲不大,卻是每棍都打的結結實實。待堪堪將軍棍打完,陳永福已經痛暈過幾次。待他的親兵上前將他扶起,那些總督標兵一個個嘻嘻哈哈執棍而返,邊走還邊嘲笑道:“什麼大將,一百軍棍都承受不住!”

  “就是,就這德性,還敢帶兵去和人交戰。”

  “一定是走了什麼門子,才做到這個位子。他奶奶的,老子要是有門路,也撈個將軍干干,准保比他強過許多。”

  陳永福在督師面前沒有根底,雖然被這些小兵折辱卻也並沒有辦法。只得忍氣吞身,強撐著棍傷到督師帳外謝恩。洪承疇卻沒有見他,只吩咐他好生帶兵,戴罪立功。

  待他見了那幾位為他求情的總兵大將,方才知道自已的性命得來當真不易。原本洪承疇一意殺他,這些人求情也是無用。眼見就要再下命令,令人立刻執行。孫傳庭等人卻突然到來,一進帳來便將陳永福責罵一番。又隱約提起陳永福正是洪承疇的治下大將,此番如此敢大妄為,甚無軍紀的話頭。洪承疇原本對孫傳庭很是退讓,知道他脾氣很是剛愎自用,不能輕易得罪。誰料此次他很是過份,當著各總兵的面便如此做派,洪承疇一時臉面下不來,卻又著實為陳永福辯解了幾句。兩人說僵了話題,一個一定要殺,一個便一意要赦。後來到底孫傳庭拗不過洪承疇,陳永福這才得保性命。這番曲折當真是令他匪夷所思,知道自已的性命當真是得的僥幸。于是一邊滿嘴謝恩,心里卻是暗打主意,一定要保存實力,以備將來之用。若是下次再犯軍紀,只怕是神仙也難救他了。只是他暈頭漲腦的騎在馬上回自已營中之時,不免又想:“敵人戰力之強,當世罕見。我軍糧餉並不充足,將士並不用命,洪孫兩督師之間又並非是那麼的和衷共濟,此戰結果如何,當真是不言自明了。”

  陳永福有了這一番見識,其余各邊軍和各省的總兵官又如何不明白?白天一戰,明軍士氣大落,各將軍總兵官又都見識到了漢軍火力和戰力的強大。正面交戰之時,無論是哪一部該著先攻,只怕多年老本都會賠個精光。就算是用人海戰術勉強得勝,可是人家在准揚一帶還有十幾萬的軍隊,江南四川亦是如此,而明朝已是動用了全部的力量,這才能對付人家十分之一的軍力,以後如何,各人都是統兵多年的大將,又如何能不了然于胸?于是表面上得勝的明軍,在初戰之後反而士氣軍心大亂,各路兵馬都存了保存實力隨時開溜的打算。各統兵大將或是想回到原駐地靜待時局發展,到時候以全軍投效新主,不失富貴;或是打算逃之夭夭後卸甲歸田,憑著這些年的積蓄不失為富家翁,至于天下歸誰,卻也懶得理會。只要保得自家性命,管他誰人為皇,哪家為帝;又有人打的臨陣投敵的准備,只要明軍稍露敗退跡象,便立時帶著手下全部投降,聽說漢軍和新朝的皇帝對降官降將很是照顧,並不為難。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朱家賠上老本?到不如早早投降,或許封伯封候,仍然是一方統鎮。于是如此這般,暗流湧動,軍心已開始散亂之極。偏偏洪承疇自視甚高,孫傳庭崖岸冷峻,軍中雖然也有細作密探,卻哪里能管的到總兵大將的頭上?便是有些人稍許知道一些,又有誰敢拿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去煩兩位督師的神?

  內里情形如此,明軍表面上卻是風光之極,局面大好。第一日明軍與漢軍移營之時交手不順,第二天洪承疇派了關甯鐵騎四處游弋,防著漢軍出陣突擊,又派遣了白廣恩、虎大威、猛如虎、王天等四總兵,引領著近三萬明軍截斷了漢軍糧道。將鳳陽城外漢軍大營與廬州方向的通道盡數截斷。漢軍雖然一直發炮,炸死炸傷了不少明軍,卻也被明軍逼的不能還手,十幾名總兵引領著大軍在十幾里路的戰陣之上嚴陣以待,漢軍畢竟人數太少,若是出擊吃虧太大,是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明軍收攏包圍,隔絕了漢軍與後方的聯系。

  雙方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了兩三天下來,漢軍已收攏在七八里地方圓左右的陣地之內。雖然糧草不是很多,但儲備的彈藥卻是充足,足夠使用。明軍稍一靠近,便是劈頭蓋臉的炮火打將過來。兩天下來,已有幾千明軍或死或傷,其余明軍見識到漢軍火炮威力,無論上官如何逼迫,總是縮頭縮腦的不敢靠近。勉強向前,也是一個個彎腰躬身,小步慢挪,待撤退之令一下,卻又是撒開腳丫子拼命後撤。如此這般交手數次,雙方都奈何不了對方,一時間陷入僵持,明軍雖是人多,卻也只能隔著炮火之外,與漢軍對峙。這種情形到正在洪承疇的預料之中,雖然一時攻不動敵人陣地,不過只要保持壓力,不使敵軍突圍,他炮火再利害,可糧草總有吃完的一天。江南漢軍想來是緩不救急,又有何懼?是以眼見漢軍無法可施,又想起要襲擾廬州重鎮一事。

  洪承疇到底領軍多年,這廬州乃是准北重鎮,雖然漢軍主力在此,卻不能保著那邊沒有什麼精銳的留守部隊。若是貿然出兵,萬一中了敵人埋伏,卻是得不償失。況且廬州距離鳳陽甚近,快馬三天便可趕到。于是他一邊指揮屬下包圍漢軍,不住給這支漢軍施加壓力,又派出幾支百人的小股騎兵隊伍,往廬州方向哨探。若是城防空虛,四周並無精銳漢軍把守,便可以派出一支偏師,趁機拿下廬州這個重鎮,得到漢軍屯在城內的大股糧草和軍火器械。

  眼見一切都如同他所料想的那般,洪承疇當真是志得意滿,得意之極。一時間只覺得自已當真是英明神武,乃是統天下最會用兵之人。況且又是文臣進士出身,文武雙全。將來中興大明,博一個公候之爵,青史留名,豈不快哉?于是他每天與幕友清客飲酒唱和,賦詩助興。將軍中細務交與孫傳庭相機處置,只打算等著這支被圍的漢軍糧盡,一鼓全殲。然後留著大炮和精兵防守鳳陽,甚至是奪下廬州加重防務,他領著大軍再往准揚一帶與敵人決戰。他原本沒有想過要在准揚戰事中得勝,此時這邊一切順遂之極,到使得隱隱然覺得,漢軍雖然武器犀利,卻沒有知兵的大將,在他的神妙指揮之下,四五十萬明軍打敗十萬漢軍,到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待探路的精騎回來,他得知廬州重鎮竟然只有兩三千人的老弱廂軍把守,門禁不嚴,軍士疲敝。一時間欣喜若狂,因要搶著先機,不使敵人援兵陸續入城,于是立刻派出趙率教帶著兩萬關甯鐵騎連夜出戰,往攻廬州。待趙率教沖到廬州城下,那把守城池的廂軍將軍根本未敢一戰,只見城外漫山遍野的明朝鐵騎環列城池四門,衣甲鮮明,士氣旺盛,又知道這是明朝最精銳的關甯鐵騎,與滿人對戰都並不吃虧。他一個小小廂軍將軍,統領的人數又止是人家的十分之一,如何與人爭勝?他原是明軍將領,到也識趣。立刻施展自已最拿手之特技,獻城投降。

  洪承疇輕松得到廬州之後,原本還擔心是敵人的誘敵之計。待點清城內尚有數十萬石糧食,還有火槍、手雷、炸藥等極貴重的軍需物資,除了沒有火炮之外,當真是應有盡有,豐富之極。狂喜過後,知道這是因為敵人兵力太少,並不能在幾千里長的戰線上到處設有強兵,也是料不到鳳陽一路竟然突然有明朝的主力存在,所以除了前方的神威衛的幾萬強兵之外,後方竟然空虛至此。

  有了這個良機,他自然不肯放過。除了又派遣一個總兵領了過萬兵馬前去防守廬州一路,又令趙率教繼續往南,相機奪取安慶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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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四)
  
  “大人,南京到了。”

  一陣嘈雜而又欣喜的聲音將正睡的香甜的呂唯風驚醒。他霍然起身,也不披衣,只著中衣幾步來到船上的窗前,將細欞木窗用木棍支起,向外望去。只見窗外仍是煙波一片,他所乘坐的船只仍處在長江的中心。斜風和著細雨不住自天際灑落下來,天空地都是灰蒙蒙一片,他只是稍站了一會,便覺得臉龐上被淋的濕漉漉的一片。 雖然身處大江中心,當時的時代也沒有什麼顯眼的建築,不過自幼在南京長大的他仍然一眼看出,此時船已行到南京江面,最多再過半刻功夫,打著斜帆的船只靠向碼頭,他便可以踏足在南京城外的土地之上了。

  他並沒有說話,只是任由著一股複雜的情感有胸膛中沖突,激蕩。臉孔被雨水的濕,一粒粒水珠順著臉龐掉落下來,他卻也並不去管,只是雙手扶著窗子,貪婪的看向遠方,欣賞著這水天一色的美景。

  伴隨他的一同回來的乃是他曆年從南京尋訪回幾個宗族家人,此時亦都隨著他一同觀賞這故鄉景色,有幾個年歲稍小的,竟然不能抑止感情,掩面嚎啕起來。

  呂唯風自然聽到那幾個晚輩壓抑痛苦,卻又飽含喜悅哭泣之聲。他也並不惱火,雖然他禦下很嚴,部屬稍有過錯便毫不留情的處置喝斥,可是此時他自已也很克制自已的感情,又如何去指責這幾個隨他離開家鄉多年,甚至是離開中國數千里之遠,到現在才能陪同回來述職的家人子侄。

  “到底是故土難離!念及當初,只要稍有活路,我又何嘗願意離開家鄉……好久沒有喝上家鄉的井水了。”

  他喟然長歎,勉強自已收拾起此時的小兒女情懷。勉強自已想到一會就要去求見張偉,不但要彙報呂宋移民墾荒之事,還有英荷戰事結束後的南洋大局等要務,若是精神恍惚,張偉是最忌人做事三心二意之人,雖然不會斥責他這個自呂宋歸來的總督大臣,心里只要稍有不滿,相隔萬里,難保沒有小人做祟,到時候應景兒發做起來,那可當真大大不妙。

  想起政務,他便想起離來之時,因為要隨行帶回許多呂宋曆年來出產的土產貢物,所以此次歸國述職動靜很大。整個安南城(原馬尼拉)都被驚動,金礦提點司忙著鑄成各式模樣的金塊、銀礦上獻銀錠、銅礦則是新鑄成的大漢通寶,由呂微風帶回,待戶部銅政司驗看之後,便可使用流通。其余各礦、農莊、工廠、作坊的行首提點都有上好貢物交納,都由呂微風一並帶回,讓南京城上下感受到呂宋在皇帝及安南都戶府總督呂微風的治理之下,當真是物業豐茂,百業昌盛。待船只離港之時,全安南城的二十余萬漢人多半到碼頭親看數百只大船組成的船隊離港,當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呵氣成云,揮汗成雨。再有那些被明為尊禮,其實拘來安南城管制的各地土王,當真是難得的盛況。經過原本呂微風在呂宋的開發整治,吸引了南洋諸多漢人前來,再加上這幾年張偉發配了大量漢人罪民前來,此時呂宋已有十幾個中小規模的漢人城市,再加上散落各處的漢人農莊,保壘,整個呂宋已牢牢掌握在漢人手中,再也無人能夠將其奪回。

  想到此處,他不自禁露出微笑,只是他深沉內斂慣了,一笑之下立刻將笑容收起。咳了兩聲,向身後吩咐道:“來人,更衣!”

  他身後的隨眾聽他吩咐,連忙將艙室中懸掛著的二品文官的紫袍拿將過來,服侍著他穿上紫袍,懸掛玉帶、魚符,待呂唯風將厚底官靴一一穿起,船已到岸,他舒適的站起身來,長伸一個懶腰,向著臉上猶有淚痕的幾個晚輩道:“癡兒!還哭哭啼啼的做什麼!這都到了家了,該當開心起來才是。”

  外面傳來船家放下跳板的聲音,又仿佛聽到人叫道:“快進艙內請呂大人上岸。外面有戶部的諸位大人前來迎接了。”

  呂唯風聽了一笑,心里很是納悶。以他的官位和資曆,那吳遂仲縱是不親來,也需派人代表內閣來迎,怎麼就只有六部中的戶部前來迎接他。心里很是不樂,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又沖著幾個小輩斷喝道:“回來之時,全安南城的漢人多半出城送行。其中有小半是近兩年才被陛下發配到呂宋的罪人。這還是因為都是立了功,肯賣死力的人,才能到安南城居住。你沒見他們一個個眼眶帶淚,眼巴巴看著我們回來?這些人都是有罪之人,依陛下的諭命,終生不得回來。我當年被仇家陷害,倉皇逃離江南,投奔陛下麾下,東征西討勤謹辦差,才有這揚眉吐氣的一天。小子們記好了,大丈夫快意恩仇,手刃仇人,這才是人生快事!”

  說罷,步出艙外,踏著跳板一路下去。外面見他出來,已是鑼鼓喧天,奏起樂來。他遠遠看到何斌遠遠站在岸邊,正向他微笑致意。呂唯風心中一熱,忙急步向前,遠遠向何斌叫道:“太師,怎麼您親自過來?這些會同館的官兒們還只說戶部來人,卻不料是太師!如此客氣,下官怎麼擔當的起。”

  何斌見他向前,不免也往前挪動幾步,見呂唯風急步向前趕來,便只矜持的站于原處,向他笑道:“何需同我客氣。咱們在台灣小島上共事多年,你又自呂宋萬里而歸,我走動幾步,又有何妨?”

  正說間,兩人已是迎到一處。自漢軍攻下呂宋之後,呂唯風隨船而去,被張偉任命為方面大員,成為一方的方鎮大員,這數年間兩人未嘗一唔。這二人都是沉深多智之人,只互相打量一番,便各退一步,長揖做禮。

  何斌因感慨道:“呂大人,你這幾年,當真是操勞的緊了。面孔烏黑,神情憔悴,你勤勞王事竟至如此,何某當真是感佩之極。”

  “不敢。下官得陛下信重,委以方面重任,又豈能視同兒戲?是以四處奔波,這呂宋島原本就是炎熱之地,幾年下來,下官又怎麼能不變的黑口黑面?”

  說到此處,兩個相視大笑,攜手並肩而行,住何斌帶來的馬車隊前而去。呂唯風眼光略掃,見四周躬身而立的,多半是戶部官員,其余皆是會同館負責接待外地官員的屬吏。他心中明白,因自已的貢物特產,金銀銅礦都是戶部所需,是以戶部待他猶為客氣,不但尚書親來,還有兩名侍郎,引領著各郎中、員外郎、主事,站成一圈,見他望將過來,便各自躬身行禮。呂唯風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從台灣過來的老吏和官學子弟,幾年來慢慢充實中央各部。因此特別的客氣,向他們分別回揖還禮,微笑致意。若是見到當年在台灣軍機處時的熟人屬下,還特別招呼兩句,顯的特別的客氣多禮。他的屬下在呂宋隨他多年,總是見他如同帝王一般殺伐決斷,心狠手辣。此時待見了他如此模樣,都只覺得是判若兩人,怪異之極。只是積威之下,並不敢因為他的態度稍有變化就敢有所懈怠,仍然提著十二分小心,緊緊跟隨在呂唯風的身後。

  “太師,幾個月前下官接到塘報,道是聖上有旨,內閣諸臣不必兼理部務。下官還在奇怪,戶部和稅務海關各司之重,又有何人能夠克當其職?今日看來,太師仍然兼理戶部差事?看來,陛下到底離不得太師署理財賦之事。”

  何斌自數月前被張偉賜封太傅之後,已是文官榮銜第一,無人能比。舊明規制,太傅、太師、太保為文官一品,最為尊貴,總稱為三孤。因其太過顯貴,非人臣所能當之。所以文臣至多加到從一品的太子太傅、太保、太師,便已是顯貴之極。三孤之銜,只能是死後追贈,生前得封者,當真是絕無僅有。何斌受封之時,很是推脫了一番,然而張偉決心已定,不可違拗,便也只得受了。待月前又有恩旨下來,說他辦差得力,支應北伐糧草很是經心,算是立了軍功,又賞加太師之銜。到得此時,除了還沒有封公封候,何斌的一生成就,可以說已是到了頂端。

  此時聽得呂唯風迅問,何斌知道此人心中很是清亮,此時故意這麼問他,乃是借著問候小小的奉迎了自已一把。善于理財的何斌乃是漢朝的第一財賦能臣,自從台灣管理財賦之事始,現下統江南的所有財賦部司都由他該管。幾年來做的是風生水起,百業昌盛。國家歲入年年遞增,由泉州、廣州等各港口開往南洋各國的商船船隊每天都有百艘之多。一艘船的貨物出去,便是小半船的銀子運將回來。與明朝政府的粗放式財政政策不同,漢朝戶部以各種各樣分門別類的賦稅來調節管制貿易和商業的收入。明末時世界上六分之一的白銀流入,而中央政府除了掠奪農民之外竟全無所得,銀子統統落入豪門世家和巨商大賈之手。而在漢朝治下,雖然民生也很富裕,中央政府的所得也是很多。占據江南這幾年來,財政收入在漢始元年之初已超過了兩千七百萬兩,所以雖然軍費大漲,政府竟然可以支持的住。還能在興軍之余,仍然不停地方建設。水利交通等民生設施一直興建,每天由中央戶部劃撥出銀兩,交由地方大興土木,甚至還有余錢搞搞城市的市容建設,翻修貧民區,興建城市下水道系統,拓寬街道,種植花草樹木。雖然還不可能全境如同台灣那麼富庶,卻也有相當多的城市被整治的美煥美倫,漂亮之極。

  這一些事統江南並所有張偉治下的領土之內,卻又有誰不知?呂唯風不過借著問訊之名,輕巧的拍了何斌一記馬屁罷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斌對自已的理財能力也很是自負,平素說起來也很是得意。此時這方面大員主動示好,又何必不買他這個面子。于是微微一笑,答道:“雖然如此,也算不了什麼。朝中的老夫子們常言道,國家還是該當以農為本。商貿不過用做流通,這糧食才是實在之物。沒銀子使喚,最多是周轉不便。沒有糧食下肚,百姓們可要造反了。”

  說罷,打了幾個哈哈,邀著呂唯風一同上了自已的馬車。他這官車雕欄縷金,豪華寬敞,內里還有酒菜小食,可以倚著小桌食用。朝中的士大夫們開始還攻擊過他,說他的馬車違制僭越,很是無禮。到後來張偉駕臨何府,常常乘坐這馬車回宮,各人這才閉嘴無話,不敢再說。

  呂唯風一邊隨著何斌登車,小心翼翼的坐在何斌下首,待馬車輕輕一震起行,方向何斌笑道:“這些人食古不化,太師何必理會。便是儒家,也曾有無商民不便的說法。子貢是孔門賢人,不也是商人麼。”

  何斌點頭笑道:“何某若能成為子貢、陶朱公那樣的商人,流傳千古盛名不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又笑道:“過兩天便是何某四十歲的生日,眼看著年華老去,時日無多。呂大人到時候一定要來飲上兩杯,大家在我府中後園敘舊暢飲一番,方對的起這肅殺秋景。待我百年之後,這‘文’字的諡號是必定得不到啦。能得個‘襄’也算是足慰平生。”

  呂唯風低頭想了一回,方展顏笑道:“太師一生追隨陛下,南征北討,興基立業,這‘襄’字是果然當得,當真是好諡號。只是此時太師春秋鼎盛,身體健壯,一定可以壽至期頤,不必太早顧慮這些。至于壽酒,下官是一定要去叨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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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五)
  
  兩人說到此時,都明白對方有拉攏投靠之意。當年在台灣時,吳遂仲因受到張偉信重,一股腦兒的將台灣政府權力收去,何斌雖不在意,這些年下來卻也無甚交情。這兩年吳遂仲為內閣首輔,勢高權重,雖然也很能力事,卻因兩人手下因當年爭權一事鬧了生份,在政務上很有些磨擦,何斌雖不攬權,卻也要防著人對付于他。是以多些臂助,自然是好事一樁。呂唯風孤身在外,雖然位高權重,卻也是朝中無人難為官,何斌親來接他,雖然有結納之意,這個機會卻也不能放過。兩人既然一拍即合,卻也不必明說。因相視一笑,不再閑聊,開始商談公務。

  “唯風,你一路辛苦,這些東西生受你了。”

  何斌端坐于馬車之內,手拿呂唯風上獻的貢物和帶來的貨物清單,向呂唯風笑道:“到底你知道陛下的心思,並不如一般的外任官員那樣,送一些華而不實之物。白白讓陛下斥責申飭,又損財,又丟臉子,何苦來著。”

  此時說的是公務,呂唯風卻不如適才那麼隨意,聽得何斌誇贊。便在車上將身子略微一躬,笑道:“下官原本也要孝敬一些土物特產,後來一想,陛下已然建基稱帝,這統天下什麼東西不是陛下的?只要陛下想要,難道還要我們這些臣子特意去尋來麼?曆來塘報,凡是上獻華美貴重物品,報奏祥瑞的,無不遭到痛斥。這正是陛下盛德,不以物品為貴,而以民生社稷為重。做臣子的既然知道聖上的心思,自然要歡呼襄助,方能不有愧于陛下信重提拔的大恩。”

  “唔,你說的很好。到不是說些大道理,比他們實在。到底是咱們台灣的老班子,不尚虛文,只求實際!”

  “是。所以這次隨行而來有三十多條大船,每船有幾百噸的銅鐵,然後每月都有銅錢送來。銅四鉛六,雖然稍微模糊,卻很便于流通,並不怕人拿去鑄了銅器販賣生利。”

  何斌到底是歡喜難耐,不禁喜上眉梢,向他看了一眼,誇道:“內地也有銅礦,然而多半是包給利人,雖然有鑄銅鐵的份子,他們不鑄不成。卻一個個只想賺大錢生發,哪里顧的上國家大計。銀賤銅貴,國家財政大弊。虧得你把這事放在心上,一得到訓令,便立刻派了幾十萬人在官礦里晝夜不停的采銅,戶部銅政司早就有人回來報我,言語間對呂宋各州府下統理的官礦很是誇贊。我聽了很是高興,已經有保本上去,原想著陛下對你必定有所恩賞。卻不料是讓你回京述職,想來要麼是有大用,要麼就是要當面看看你這個有功之臣,再對你加以賞賜!”

  呂唯風也是得意的很,不過卻不敢在何斌面前張狂,只是抿嘴一笑,向他道:“多年不見聖上,做臣子的也是怪想念的。此次陛下給我這個機會回來述職,下官當真是感念之極,接旨那天,伏地哭泣,半天不能起來。”

  “陛下此次讓你回來,也是讓你有綿衣還鄉的機會。你的仇家多半被抄了家,還有幾個在當日伐江南時死難。剩下的多半又發配到呂宋,由你處置。其余的鄉鄰友人卻是無礙,也該讓你這個當年的落魄之人回去顯耀一番才是麼。千里為官,辛苦奔忙,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上可以慰祖宗之靈,下可以保妻兒富貴。唯風,你有今日當真是大不易!”

  呂唯風在呂宋其實辦事甚苦,開始之時除了有一支強軍和幾十人的心腹手下隨他同去,後來又尋了一些宗族子弟以為助手,其余都如是荊棘從中,當真是篳路藍縷,開切從頭做起。種種堅辛困苦不足以為外人道。有一次坐困呂宋南端的小島之上,被當地土王領著幾千番兵圍困,雖然手下拼死抵抗,卻是人數眾寡懸殊,若不是當地駐守漢軍接到信息,飛騎來援,只怕這會子屍骨已寒,不知魂歸何處了。

  聽了何斌這番入情入理的勉慰之辭,料來其中也有張偉的話頭在內,他感動之極,又夾雜著回到故鄉的激動之情,再也忍耐不住,一時間眼淚抑制不住,滾落下來。哽梗著向何斌道:“下官失禮,只是聽得適才的話,想起少年遭遇,竟致不能自已,還請太師恕罪。”

  他當年原是貴戚子弟,被閹黨陷害,竟致抄家敗亡。他于雨夜連夜奔逃,到南方隱姓埋名,以賤業為生。後來張偉在台灣大收難民,這呂唯風覺得此事是個良機,便毅然只身赴台,憑著才干識具和世家子弟在政治上的敏銳,得到信重進入軍機,一直又做到方面大員。張偉決意查抄發配全江南的閹黨及貪墨官員,將其家屬門徒全數發往呂宋,這幾年來數十萬人被起運放逐,其中便有呂唯風的大半仇家。張偉當日在決定此時時便曾向何斌笑道:“昔有李廣誅灞陵尉之事,呂唯風在呂宋很苦,未必不想著有朝一日回到內地來報仇,與其那樣有干物議,到不如現在就成全了他。”

  是以大筆一揮,將當年呂唯風的仇家盡數發配,交給他發落。這呂唯風也是心狠手辣,甫一接到這些犯官及其家屬,到也沒有將他們全數處死觸及刑律。而是全部發往呂宋貧苦煙瘴地面,並下令不准當地政府照顧,任其生死。此後一年不到,這幾十家數百人多半橫死,僥幸存活的十不足一,也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張偉成全了他之後,這呂唯風辦事越發的賣力,每天只睡不足三個時辰就起來會見官員,處置公務,批複文書。又是坐不住的人,隔三岔五的四處奔波,呂宋這些年成績如此之好,到有大半功勞坐實在此人身上。所以縱然是有些小過,卻也是瑕不掩瑜,張偉到也並不放在心上。

  兩人談至此時,份內的公務已然交持完畢。呂唯風因向何斌問道:“下官此次回來述職,聽說北伐之事很不順遂,連廬州重鎮也落入敵手了?文瑨也是名將,鎮守日本很有章程辦法,怎麼仗打成這樣?”

  他原以為何斌聽聞此事,必然是臉色凝重,神情不悅。卻不料見他微微一笑,答道:“此事原本是極密之事,不過眼看也快到收官之時,說說也是不妨。”

  “下官願聞其詳。”

  “陛下初用兵時,以正合為要,不以奇兵突擊為重。誰料此次北伐,明軍竟然暗中調兵遣將,將精銳大軍多半調來准北,以優勢兵力往擊江文瑨的神威衛,以十余萬疲敝之兵拖住我兩衛十余萬大軍。陛下覽閱戰報,深自愧恨。自語道:我自用兵以來,一直以為兵精炮利便可橫掃天下,此次北伐動員兵士眾多,使用糧草兵械無數,原為與八旗爭一高下,此時卻被幾十萬全無戰力的明軍拖住腳步,這都是我的過錯。”

  說到此時,因是張偉的聖諭,且又是自責之辭。呂唯風連忙站起,抱拳道:“聖上太過自責,這都是臣下的罪過。”

  “你不必如此,這大犯聖忌,下次千萬不要如此。”

  當時明朝人的規矩,提到皇帝必需很恭謹的站起,雙手抱拳口頌聖安。張偉在現代時的清宮戲上也常得見,甚覺做嘔。是以下了嚴令,不准官場上有此做派,呂唯風是世家子弟,對此事並不了然,到是不知不覺間犯了忌諱。

  待聽得何斌解釋,忙抹了頭上冷汗,笑道:“是,下官到是第一次聽說陛下有此嚴諭,下次必定不會再犯。”

  何斌噗嗤一笑,向他道:“說起這些,聖上的避違和喜好當真是奇特,也是江南官場趣談。比若小腳,他一見有官眷入宮晉見皇後時是小腳,便是皺眉不已,很是痛恨。本來這小腳很是漂亮,女眷們在宮中走將起來,當真是如同風擺楊柳一般,婀娜多姿甚是可人。他卻偏偏不喜,宮內女官都放了腳,不准纏足。在台灣時也是如此,不知道這人是為了什麼。現下可好,各個齷齪官兒為討他的好,家眷小妾女兒,統統放足。此風吹到民間,有不少原本纏足的農人商賈,也令家人放足。這真是……”

  他與張偉交情深厚,此時說將起來已是滿足的“他,這人”,呂唯風不敢應和,只得面色尷尬的應承。何斌卻是說的興起,仍手舞足蹈的說道:“還有禦史台的都老爺們,原本說是叫禦史,年前陛下一時興起,說是仿回漢制,改禦史為議郎,改禦史台為議院。議郎都是各行各業的能人干員,品德出眾之人,專議國政。聖上上次非刑處死了一個巡城禦史,後來很是後悔,說是以皇帝之尊下令殺人,為後世留了很不好的例子。是以竟加重對議郎的尊重,改為超品,見一品大官亦可分庭抗禮。議郎資格罷後,便依著功勞情份授官。凡事議而後行,不能逾制。除了軍務,各省的民政商務,竟然都漸漸要議院通過議案,才能施行了。”

  他拍手道:“你想想,凡事都這麼著,還能辦事不能了?還好議郎也是人,他也不能做一輩子議郎,總需防著將來!所以我也不管,好生拉攏一些,搞什麼投票表決時,也方便許多。不然的話,別想辦事,我成天都去議院耍嘴皮子得了!”

  張偉改制之後,中央的議院稱為上議院,地方的為參議院,勾當表決軍國大事。除了軍務不能干涉,所有的民政財政地方政務竟然都需議院同意方能施行。這呂宋近來也在各州府設置參院,由當地德高望重之人充實其中。呂唯風此時到還沒有覺得不便,只是覺得多一重掣肘,很是無此必要。此時聽得內地議院參院竟然慢慢得了實權,心中警惕,便想著若是回去,需得在議院安插心腹,以免將來行政時礙手礙腳。雖然心里對此事也並不贊同,他卻不如何斌這般說法肆無忌憚,只得笑道: “陛下如此行事,也是為著防微杜漸,以眾智杜絕錯失的意思。試想若是全天下都有才干之人會議,然後決斷大事,豈不比一人獨斷專行更好?”

  何斌橫他一眼,道:“這話是沒錯。不過這些人多半與台灣來人不對,對咱們的行事多有非議,若是沒有些手腕辦法,只得先行告老讓賢,給飽讀經書的大才們去管理賦稅之事,卻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

  呂唯風干笑一聲,不敢再答話。只得又問道:“陛下適才很後悔北伐的用兵方略,既然已知敵人布置,為何不因勢而擊,一舉破敵?我漢軍實力強橫,五萬漢軍足以正面擊潰敗二十萬明軍,未知江大將軍未何一退再退,不肯與敵決戰?”

  “明軍不知道我軍乃是用信鴿通信,實則前方戰事一起,文瑨已用信鴿稟報陛下知道。陛下深思一夜,第二天立刻用快馬和信鴿分別通傳,命全斌與張瑞即刻分兵進擊。飛騎入河南,攻掠商丘、朱仙鎮、危逼開封,若是守備薄弱,便一鼓而下!周全斌引領部下由准安各處攻徐州,擊潰正面之敵。若是敵竄河南,便由飛騎迎擊。他兩人此刻早已動手,只怕駐在徐、青的明軍早就潰敗,或是退往河南,被飛騎自處追剿,或是退往濟南,甚至要退往河北,亦未可知。”

  說到此時,呂唯風亦是恍然大悟,因笑道:“那麼棄守廬州,只是把鳳陽一帶的明軍往南引引,免得到時候一股腦兒的往河南逃,飛騎那麼的壓力過大。”

  何斌將手中折扇一拍,笑道:“就是這個道理了。此次戰事若是順遂,只怕明軍再無主力,名將隕身,兵士敗亡,名城要地盡失,財賦之地絕無,大明,亡定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5
第六十七章 激戰(六)
  
  明朝的敗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逆轉的現實,不論是亡于漢,還是亡于農民起義,或是關外的八旗入關,風雨飄搖中的明朝已經注定了必然覆亡的命運。

  “陛下以布衣起事,不到十年擁有江南全境,領有台灣、日本、呂宋諸島,人民安定,官員廉潔,軍隊效命。現下以數十萬未之有強兵由南伐北,建萬世不易之基,真神人也!”

  何斌聽他一籮筐的頌聖之語說將出來,卻也點頭笑道:“不是咱們奉迎,確是如此。”

  “陛下有意遷都麼?我雖不知兵,不過這一戰過後,明朝主力盡失,流賊不成氣候,北方已是空虛之極,或由山東直入畿輔,或是先下中原,再入北京。”

  說到此處,呂唯風亦是興奮起來,向何斌笑道:“北京一下,明朝覆亡,天下大統由漢繼明,大局定矣。到時候陛下一定大賞功臣,太師乃是文臣班首,必能如明初的李善長那樣,得封國公,承襲萬代。”

  何斌往身後一倒,舒適的躺在座位的軟墊之上,向呂唯風笑道:“李善長被牽扯進胡惟庸造反一事,賜死抄家,可沒有什麼好下場啊。劉青田,橫死;徐中山,橫死、藍玉,橫死……明太祖雖然沒有炮打功臣樓,不過除了信國公湯和外,功臣被誅死者十有八九,至靖難時,建文竟無大將可用。或是藍玉尚在,朱棣小兒又有何懼哉?帝王只顧自已一家子的天下,哪肯將權柄授與外人?開國帝王能制伏功臣,後世小兒如何治世?是故,或殺,或囚。最好的,也得杯酒釋兵權。人哪,是世間最無情之物!”

  他這番話雖只是淡淡說來,卻當真是驚心動魄之極,在封建之世,亦是大逆不道的話語。

  呂唯風坐在這車內,當真是避無可避,只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要斥責反駁,地位卻又相差太遠,哪里有他說話的份?聽了半響,見何斌摸著額頭喟然不語,他便吭哧吭哧答道:“太師,您言重了!”

  見何斌一臉倦色,並不做聲,又道:“陛下一向仁德,待臣下有若子侄,哪有無故加害的道理。太師的話,下官不想聽,也不想記。伏願太師日後千萬不可如此,否則,必有不可測之大禍。”

  他以為何斌必然惱火,卻不料何斌待他說完,只向他微微一笑,答道:“這些話到不是我的原話,乃是昨日陛下與我閑談時所言。”

  呂唯風拿著蓋碗的手一抖,半杯殘茶立時潑在身上,水跡在嶄新紫色官袍迅速消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漬痕。

  “一路平穩,想到將近皇城,卻突然抖了一下。”

  何斌笑道:“你不必驚慌,也不必在意。這些話乃是陛下偶發牢騷之語,其實當不得真的。”

  他悠然道:“你久在海外,京中情形並不盡知。閩黨和東林黨、新附黨明爭暗斗,紛擾不已。陛下原說黨爭可促使各人更加賣力于國事,以實績來說話。誰料國人都慣于將人拉落下馬,使別人辦不成事,黨爭更是如此!陛下之算,竟落空矣。”

  呂唯風雖然遠在海外,對朝內各臣分黨結派之事亦是略有耳聞。以吳遂仲為首的閩黨,鄭瑄等人為首的新黨、還有老牌清流黨派東林黨,各黨派之間並不服氣,國家大事多涉及在黨爭之內,許多政務因為黨爭而扯皮掣肘,就是遠在海外的呂唯風有時也牽涉其間。若論起資曆出身,他自然該加入吳遂仲的閩黨之內,只是當年在軍機處時他與吳遂仲因為幾件政務有過爭執,兩人頗有些面和心不和,讓他此時俯身投靠,卻也很是難為。

  他一邊在腦中急速思索何斌今日此語的用意,一邊沉聲答道:“下官只是唯陛下之命是從,並不敢結黨營私。況且君子不黨,下官雖不是讀書仕子,卻也不願自甘墮落。”

  “很好,很好!陛下並沒有看錯你,你此次或許留任中央部閣,或許仍是回任,待見了陛下再說。”

  說到此處,呂唯風心里已是明白此次召還他的真意。想必是張偉不滿吳遂仲與袁云峰兩人所為,再有舊式士大夫掣肘,是以要借助他這個能員執掌內閣,清除黨患。他心中暗自掂輟思量,只覺得此事很是難為,便思謀著向何斌笑道:“太師過獎。下官何德何能,竟讓太師給我如此的美譽。只是下官專任地方慣了,一身的匪氣,用來治理海外都是勉為其難,更何況是中央部閣之任?太師所言,下官斷不敢當。”

  何斌睨他一眼,卻並不理會。只從鼻孔里輕哼一聲,倒向座位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馬車在小雨中轔轔而行,呂唯風見何斌似有倦意,便不敢再打擾于他。自已扭頭順著玻璃車窗往外凝視城內的風景。他離開南京時還是一個青年,此時雖然還是壯年,卻已感覺精力疲敝,神思倦怠。與何斌一處半日,比之平日里處置公務更加的勞心費力。原本在馬車有節奏的行進韻律下,他也是昏昏欲睡,很想歪倒休息。待往車外一看,一時間竟看的呆住,只直著眼一直四處打望,直至到了馬車經天街,到午門外停住,何斌張目起身,見他仍然若有所思,向四處打量,便笑道:“竟大變樣了,是麼?”

  “正是。這樣的天氣,城內街道原本是泥濘不堪,車行不易。現下卻不知道鋪的是什麼東西在路上,雨水打在其上,竟然四濺飛散,並不能動其分毫。再有原本雨水一定會積成水窪,此刻竟然汩汩流淌,不一會功夫便蹤影不見。路邊種植各式樹木,店鋪都清潔軒敞。這南京,與我所記的模樣,已是絕然不同了。”

  何斌聽了一笑,只不言語,與他一同下車由午門旁邊的側門而入,兩人逶迤而行,往乾清門方向而去。半途之中已有侍衛得了張偉吩咐,拿著兩件油衣給兩人披上,又有鹿皮皮靴套在兩人的官靴之上。何呂二人心中感激張偉細心,身上加上這些物什之後,雖然雨下不停,走在這空曠幽靜的宮禁之內,眼著著乾清宮大殿高達幾十米的三層漢白玉平台上的幾百個龍頭噴射出粗細不一的水花,耳聽著潺潺雨聲,卻也是別具一番風味。兩人並肩面行,由乾清門入內,至乾清宮側的偏殿承德殿外等候。

  只不過稍待了片刻,就聽到里面傳來囊囊靴聲,兩個抬頭一看,卻不是張偉是誰?何斌到也罷了,呂唯風卻是多年不曾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盯著張偉看了兩眼,方跪將下去,低頭泣道:“久不見陛下的面,今日一見,卻是清減許多。”

  張偉聽的一楞,他現下天天居于深宮,除了偶爾微服甚少出宮。每天只是坐而論道,並不能象以前那樣隨性亂走。再加上稱帝之後,雖然並不肯太講究享受,到底也是帝王之尊,哪能不錦衣玉食?是以到比以前略胖一些,此時呂唯風說他“清減”,顯然是稱頌他操勞國事,到也是別致精巧的馬屁。

  因笑道:“清減不清減的,到也無妨。來,兩位隨我進來,殿內正議著軍務,兩位先稍待旁聽。”

  說罷,又親手將呂唯風扶起,笑道:“先生辛苦!萬里之遙奔波而回,不必拘于俗禮了。”

  呂唯風原本以為他此時已然稱帝,必定是更增威嚴,誰料張偉此時神態模樣比之當年在台灣還是要謙和溫良的多,不但並沒有皇帝的威風架式,連稱呼還都是以“我”自稱,令他很是詫異,也很是感動。因隨勢站起,向張偉笑道:“既然陛下並不喜歡,那臣便遵旨而行就是了。”

  張偉沖他滿意的一笑,轉身帶頭入內,何斌與呂唯風隨之而入。殿內早有侍候左右的宮女上前,為二人搬來坐椅,讓他們就在暖閣門邊坐下等候。

  呂唯風卻是第一次進來這皇宮內殿,不免覺得新奇。因四處打量,只見除了宮殿規制高大,柱梁挺拔厚實之外,其陳設擺放的物品到也只是尋常,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奢侈。再轉回頭看張偉,卻也見已在暖閣內的禦座上坐下,正向一並排坐著的十幾名漢軍將軍模樣的人皺眉說道:“依你們說,就在三日後動手,如何?”

  當先而坐的卻正是現今的參軍部大將軍張載文,聽了張偉問話,便略一躬身,答道:“正是。依著參軍部的謀算,萬騎的契力將軍此時正在安慶之北,長江水師亦已運載金吾衛大部到了江北。安慶附近的廂軍這十余天來一直與明軍纏斗,明軍的關甯兵銳氣已失,並不再想著攻下安慶,但是被當地廂軍以游斗夜襲等諸多辦法纏著,雖然知道被圍,卻是想退也退的不快。以屬下們想法,一邊令江文瑨開始進擊,將正面的明軍打退,阻斷關甯兵和占領廬州一帶的明軍退路;以萬騎和金吾夾擊合圍南下的明軍,一戰而全殲之。現下一切就緒,只需陛下下令,便可以令各部行動了。”

  呂唯風聽的真切,卻見張偉只是皺眉不語,心中大奇。漢軍戰力之強,武器裝備之精舉世無倆,他雖是文官,這些年在呂宋卻仰仗漢軍甚多。開初在呂宋時,常有土王做亂。常常嘯聚幾萬人攻州掠府,然而不過幾百漢軍一到,用野戰火炮轟擊幾輪,然後砰砰放上一陣火槍,土人便四散而逃,根本不是敵手。現下准北已有十幾萬精銳漢軍,又以誘敵之策將敵人戰線拉長,此時動手不但可以擊敗敵人,想來全殲亦非難事,卻不知道張偉卻不知為何如此做難,竟是一臉猶豫。

  正納悶間,卻聽得張偉長歎一聲,向殿內的另一名將軍問道:“汝才,那趙率教仍然不肯歸降麼?”

  那將軍聽得他問話,忙答道:“是。臣上回自接到部下的密報,那趙率教並不肯看陛下的親筆書諭,而是直接命人封還。他還說,看在當年陛下接濟遼東軍人的份上,並不為難使者。若是再派人來招降,便是看遼東漢子不起,到時候卻要不客氣了。有他的話,臣覺得不必再派人過去。”

  張偉聽到此處,卻是怒氣勃發,向他道:“你好大的膽子!我命你不斷的派遣人手過去,一定要想方設法招降于他,你竟然膽敢如此專擅?”

  那羅汝才被他如此痛斥,很是害怕,忙起身跪了,向張偉辯解道:“陛下,臣以為關甯軍雖是天下精銳,然則比之漢軍相差甚遠,是以招降于否與大局無礙。是以那趙率教先逐使者,後又封還陛下手諭,又有危脅之語。臣想,關甯軍的性命是性命,臣的屬下的性命未必就不是性命。”

  他開始很是驚慌,待說到後來,卻也是振振有詞,很是有理。與座漢軍各將多有不贊同張偉如此行事者,聽得羅汝才這麼解釋,便也都起身道:“陛下,趙率教冥頑不靈,韁場上戰死隕身亦是武人夙願,就成全了他吧。”

  張偉也知此事拖到現下,再也不能再拖延下去。自從知道明軍大部至准北後,別事到也罷了,這趙率教乃是明朝忠勇大將,能力才干都是頂尖。與祖大壽一左一右輔佐袁崇煥鎮守甯遠,為國家民族立下很大功勞。當年張偉赴遼時,亦曾會面。張偉以肯放棄廬州,便是一意要將關甯鐵騎誘到南面,以優勢兵力合圍,以情份加武力迫使其投降。這樣多一支強力騎兵,與滿人接戰時又多一份臂助。誰料無論是以民族大義,或是當日情分,甚至是袁崇煥無辜下獄一事亦是命說客拿來做了說辭,趙率教卻是抵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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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七)
  
  張偉直過了半響,方才長歎一聲,先向羅汝才道:“你起來。你雖然無禮,說的到也是實情。我不能只顧著遼東精兵打過韃子,一心想保全他們,就不顧漢軍上下安危。”

  羅汝才聽他吩咐,連忙謝罪起身,退回坐位。卻聽得張偉斷然下令道:“如此,便命萬騎絞斷退路,迎擊敗兵。命張鼐即日進兵,殲滅所有明軍!”

  “是,末將遵令!”

  “那麼徐州戰事如何,奏來!”

  此事卻歸王煊該管,聽得張偉問話,忙答道:“回陛下,五日前飛騎與神策兩軍已然往攻徐州。今日軍報,兩軍已經將徐州團團圍住,不日便要強攻。飛騎偏師由沭陽往山東,兵峰直指郯城、臨沂。這幾處除徐州城高兵多外,都是平原小城,駐兵戰力亦弱,只待徐州一下,漢軍便可分兵往掠河南、山東。”

  張偉點頭道:“命張瑞與周全斌不必猶疑,需得猛打猛沖!徐州一下,神策軍立刻往擊兗州,濟南。山東全境攻克之後,再休整士卒。濟南攻下之前,兵將俱不准歇,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使潰兵有喘息重整之機。”

  “是,末將一會下去,便給前線漢軍傳達陛下諭令。”

  “很好,爾等下去辦差,若有緊急軍情,可即刻過來見我。”

  “是,末將等告退。”

  由張載文領頭,各人依次魚貫而出。待到殿門之處,卻見何斌與呂唯風端坐于此。各人不便問候招呼,只用眼神向兩人致意一番,便各自匆匆而出,各自前去辦事。

  張偉見這幫將軍全數到得殿外,立時神色一松,長伸了一個懶腰,向何斌笑道:“召將軍們說事,真拘的我難受。”

  何斌笑嘻嘻走上近前,在適才張載文的椅子上坐下,向他笑道:“還不是你說的,軍人需要有軍人的氣質,要走在哪里,都有模有樣才是。所以什麼軍姿儀表很是講究,這不都是你的主意麼。”

  張偉擺手道:“成成,廷斌兄不必再說。總之我做繭自縛,自認倒黴就是。”

  呂唯風見這兩人言笑不忌,早已看的呆了。此時見是個話縫,忙上前插話道:“陛下向來嚴于律已,凡事都是率先而行,臣下們都很是敬佩。”

  “不必如此。咱們雖是君臣,卻也曾是布衣之交,不必總是奏對格局,都是這樣,人生也是無趣。”

  見呂唯風老臉一紅,張偉卻怕他心里不受用,又笑道:“你也這樣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我的話難受。你與我多年不見,心里有些生疏,又有些拘謹,甚至是害怕,我說的可對?”

  “正是。陛下雖然與臣下言笑不忌,然而臣到底暌違陛下聖顏多年,並不敢在聖駕面前放肆。”

  “這確實是老實話了。你在呂宋所為,有許多干冒法紀,甚至有專擅之嫌。是以此番回來,雖然可以借機衣錦還鄉,其實就你自身而言,憂懼其實大過欣喜。”

  張偉站起身來,向他笑道:“周亞夫當年細柳營故事,你想必也知道?統兵大將連皇帝也拒之門外,非將令君不得進。文帝雖然一笑置之,此事也傳為千古美談。然而後來周亞夫死于詔獄,安知不是當日的事給犯了人君大忌?千百年下,皇權日重,臣子越發象個奴才。明太祖忌功臣謀反,是以誅戮乾淨,幾乎一個不留。皇帝面前,臣子連個座位也沒有,君權一重至斯,你以總督身份,統領數十萬方圓土地,數百萬之生民。心里有憂讒畏譏的心思,也不為過。”

  呂唯風跪伏于地,泣道:“陛下知臣至此,臣再無別話可說。”

  他此次回京,行狀舉止大異往常,正是因為心里很是害怕張偉疑他,這才有許多不合他性格的舉動。此時被張偉一一說出,心中很是感佩,不由得不低聲哭泣起來。

  張偉喟然一歎,將呂唯風攙扶起來,向他道:“所以不給總督兵權,要軍政兩分。我雖然並不怕臣下如何,卻是要為後世立善法,使之垂之萬世而不易。我此次調你回來,並不是疑你才將你調離呂宋。其實是因朝中重臣多有暮氣,行事有許多讓我不滿。你是呂宋能臣,多思而又果決,乃是朝中輔臣的上好人選。呂宋那邊,我已決意不再設總督統領,而是分設成四省,派巡撫、巡按三司,行政教育一律依著內地規矩而行。呂宋在你治下已有很多的漢人州府,再加上這些年學漢學的當地土人,這樣處置可以將呂宋永遠歸于我華夏版圖之內。如此處置,你看可使得?”

  呂唯風略一思索,便知道張偉以前命他為總督時,乃是因為呂宋蠻荒落後,漢人不多,需要以雷霆手段加以鎮撫,此時既然呂宋已經穩固大治,自然也到了分省設官,正式納入版圖之時。他雖然很是舍不得在呂宋土皇帝般的威風享受,卻也知道此事並由不得自已做主,忙向張偉答道:“陛下的辦法甚好,臣下很是贊同。如此這般,再過上幾十年光景,呂宋人說漢話,寫漢字,穿漢服,以內地完全相同之官府衙門治之,自此之後,呂宋永屬中國。陛下所慮,誠為良策矣。”

  張偉喜道:“我正是此意!”

  又在原地轉了一圈,歪著頭打量了呂唯風一番,噗嗤一笑,向何斌道:“咱們的呂大總督,可真象個工頭兒。”

  何斌拍打著手中折扇,也隨著笑道:“可不是麼。今兒我一見他,便覺得他一臉土灰色,想來是在呂宋四處奔波,在海上大江上行了這麼多天,都洗不掉!”

  張偉雙手一合,輕輕一拍,笑道:“既然是這麼著,那工部尚書袁云峰不理部務,現下只是由侍郎署理,呂唯風既然不必回返呂宋,那麼就任工部尚書吧。”

  呂唯風見他雖是突發奇想模樣,心里卻明白這其實是早已謀定之事。他並不願意牽扯進黨爭之中,卻不料甫一回來,便已身陷其中。心中猛歎口氣,嘴上卻已開口說道:“臣無德無才,蒙陛下如此信重,敢不以死效命?”

  “很好。你此次回來很是辛苦,下去到會同館內先歇著。再到四處游曆感受一番,然後再回來接掌部務。”

  “是,臣告退。”

  張偉不顧呂唯風的拼命勸阻,還是將他送到承德殿門之前,見他倒退著離去,這才與何斌一同返回。待重新回到內殿,他臉上的笑容已是斂去,只向著何斌問道:“廷斌兄,此人如何?”

  “現下看來,到信的過。”

  張偉臉上一陣青色掠過,向何斌恨恨道:“我一手提拔的人,竟會墮落至此。還是我太容寬放縱所致,從今而後,也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手腕。”

  何斌無所謂一笑,向他道:“你還是顧及顏面,其實直接辦了,誰能有什麼法子不成?朱元璋因胡惟庸一案殺了幾萬文官,那些官兒們還不是說皇上聖明。”

  “我可不想有後世罵名。”

  “這也是。先安插些眼中釘給他們,嘿嘿。”

  “我也是這個意思。”

  說到此處,張偉卻突地笑道:“其實英荷戰事已停,此刻南洋大有機會。把呂唯風調回來,臨機決斷上很有麻煩。”

  何斌詫道:“難道有呂宋還不足,你還打著爪哇的主意?”

  張偉斷然道:“不錯!爪哇島乃是掌控南洋全局之處。距離爪哇不遠的南面,還有一個大島,我在海外時便已得知。得了爪哇,便可移民那個無人大島,使之永歸中國。再有,爪哇島乃是香料之島,一兩肉寇便是便是一兩黃金,沒道理把這些寶島白白便宜了紅毛鬼子!”

  “也是。只是現下你打算如何著手?”

  “釁由敵開!”

  何斌正自納悶,張偉又笑道:“這事我已有了成算,想的便是關門打狗的主意。英荷兩國現下打的疲敝不堪,這機會我不利用,難道我是傻子麼?至于什麼條約,約定,爺才懶得去理會。不過,也不能做的過火,落人口實。所以這種事情,需得有人在南洋幫我料理才好。我已想定人手,此事非高傑去辦不可。他雖然差事做的得意,也需得讓他辛苦這一遭了。”

  “此事到最後,只怕還是得尊候去。”

  “這是自然。計謀只是輔助,究竟還是要實力來說話。鐵和火,才是最好的嘴巴!”

  他說的興頭,又與何斌大聊將來如何陰虧紅毛,如何攻戰南洋,甚或殺往紅毛老家,打的他們不敢再來南洋地界。

  何斌雖不愛聽這些,卻也知道此人現下身份已是帝王,無事除了與柳如是閑聊外,也只得來尋他。只得按著性子聽了半個時辰,見張偉說的唾沫橫飛,仍然興頭的很。他吃受不住,只得起身甩手便走,也不顧張偉連聲勸留,一溜煙似的小跑出去,再也不肯回頭。

  張偉站在承德殿前,眼看著何斌身影出了乾清門,他幽然一歎,恨道:“當皇帝可真是無趣!”

  又回頭看了一眼女官們准備好的膳食,因為要以儉樸示人,不肯奢侈,所以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樣小菜,他便氣道:“不讓你們上百來道菜,難道就一直要我吃這幾個?更新才是王道!”

  他在後宮氣急敗壞,嫌棄菜式不夠新鮮之時。漢軍飛騎都尉李侔卻引領著五百飛騎精銳,卻在河南朱仙鎮外的荒郊野地之中,吃著由野菜和粗糧制成的飯團。雖然粗糙之極,卻因為疲累之極,各兵將吃將起來都很是香甜,並不覺得如何的難以下咽。

  自從被沈金戎派往河南哨探掠陣,李侔原本只是在邊境之處四處巡視,查看敵情。卻不料一入河南境內,除了絡繹不絕的糧隊之外,很少見到明朝的官兵。一路上雖然有不少山寨和鄉兵擋路,卻如何是精銳飛騎的對手。只需沖殺幾次,便擊敗敵人。是以這半個多月以來,李侔先是在商丘一帶游走奔襲,遇著有大股押糧官兵的糧隊便退避,防備薄弱的便上前襲擾。斬殺運糧官兵,焚毀明軍的軍糧和軍需物資。如此幾次三番,弄的洪承疇惱怒不已。不顧前方需用騎兵,派了待罪副將陳永福引著幾千騎兵來回清剿這一小股漢軍。那陳永福對河南地形很熟,又一門心思想追補前過,是以很是賣力。雖然並不能追上李侔,與他決戰,卻也是逼的李侔四處躲閃。

  糾纏了數日之後,李侔因回路被封,只得一路向北,竟然到了開封之北的朱仙鎮附近。他在日前路過開封之時,雖然並不能靠近城池,卻派了幾個河南籍的飛騎兵士裝成農民,往開封方向打探敵情。他也是河南人出身,知道這時候官兵的主力都在准北一帶,開封雖然是省城,又是周王封藩,卻未必有多少強兵駐守。若是能虛晃一槍,將陳永福調往北面,然後自已繞道開封,在城下轉上一圈,襲擾一番,只怕周王和朝廷驚慌之下,便會立命洪承疇回援開封。他只是個下級小軍官,並不知道此時漢軍主力調動完畢,眼看就要與明軍大舉決戰,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為准北的漢軍分擔壓力。有了這個想頭,竟然並不顧自已的安危,軍糧吃盡,因為要防著暴露目標,也不敢去打量,只得用從附近尋來的粗糧和著野菜,將就著裹腹。

  “二爺,咱們去打聽過了。留守開封的只有一個總兵,帶著兩三千兵馬。騎兵大概只有兩三百人。”

  李侔聽的兩眼放光,立刻起身叫道:“兄弟們,馬力都養足了,咱們也吃飽了。是時候出去大干一票啦!”

  這些日子里,他的屬下與他四處打劫土寨,學的杆子土話,把打仗叫做干買賣。此時眾飛騎將士得他這麼一說,各人都哄笑道:“是了,咱們隨李都尉一同去開封,干那周王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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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八)
  
  五百多漢軍騎兵在開封城西曹門外憊夜來攻,趁著城防空虛,以大木破門,斬守城參將,兩百多城門守卒皆戰死。漢軍入外城,四處放火燒殺。城中一夜數驚,守城總兵護住河南巡撫並巡按、開封府、推官、守備道等文官往周王府中避難。周王朱恭枵登上王府紫禁城的城頭,徹夜難眠。王府之內所有的珍奇珠寶都並太監和宮女打成包裹,預備著外城失守後迅速由東門逃走。

  直待第二天天明,城內大火次第熄滅。天光大亮,總兵官派出親將四處巡探查訪,這才曉得昨夜不過是幾百名漢軍騎兵虛張聲勢,竟然嚇的城內幾千守兵避而不戰。周王聞報之後勃然大怒,雖不能干涉地方政務,卻也將前來報信的總兵官好一通訓斥。又諭令他立刻派騎兵出城追趕,不使這股騎兵騷擾地方。

  洪承疇接到此事的塘報,卻已是在三天之後。他卻正在為前方戰事苦惱,哪里顧的上敵軍偷襲的小事。只是又命陳永福必務追上那支小股的漢軍騎兵,若是不然,一定將其重重治罪。

  “賊兵越發向前了麼?”

  “是,回稟督師大人,自前夜起,賊兵的炮陣一直往前,我方炮火只要稍一還擊,就是劈頭蓋臉的還擊回來。”

  回話的小校偏將負責指揮昨天調往前方的數十門盞口將軍火炮,只不過一天一夜下來,全數火炮或是被敵人打壞,或是因為不停的轟擊而自已炸膛,存留下來的只是十之一二。這偏將差點兒便被炸死,一顆開花彈的彈片斜飛而來,自他胸前劃過,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力道已弱,只怕他已經被彈片開了大膛了。

  “不論如何,務須與敵對攻。徹夜聽著敵炮轟鳴,太過傷我軍的士氣!”

  洪承疇又似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這個偏將下達著命令。那偏將並不敢與他頂嘴,只是諾諾連聲答應。後來還是洪承疇的中軍牙將看出風色,打著眼色讓他離開,那偏將才灰頭土臉的離去。

  洪承疇眼中雖看著那偏將離去,卻也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指示給他,也只得就這麼著放他離去。他生性愛潔,此時卻也是渾身泥灰,二品文官的紅袍上沾滿著伏地臥倒時的泥土草屑,因為隨時可能要往地上趴倒,所以他也並不肯再如開始時那樣勤加拂試,只是呆呆的看著紮在自已袖口上的荊棘發呆。

  明軍原本打的很是順手,先是將幾萬漢軍以優勢兵力團團圍住,連敵人的糧道亦是隔斷。又派兵占了廬州重鎮,得了大批糧草軍械。更甚者,明軍兵鋒直接安慶重鎮,若是安慶也下,就可以用火炮封鎖江口,連南京方向的援兵也不必害怕。誰知道現下戰局突變,被圍困的神威衛不住前壓,用優勢的火力掩護射擊,步兵前突,密集的火槍射擊和手榴彈,小型火炮等壓制性火力將對面的明軍打的抬不起頭。早期明軍還有點士氣,拼死抵擋,接仗幾次之後,明軍與漢軍的死傷對比甚至達到一百比一,眼見自已身邊的兄弟不斷倒下,而已方的火炮和可憐的火器簡直夠不到對方的皮毛。這樣不對稱的戰爭如同漢軍在演習,甚至是獵人在打獵,而明軍則充當了可憐的獵物角色。這樣的不對稱殺戮嚴重的挫傷了明軍上下的銳氣,開始時各總兵將軍們在督師嚴令下還不斷命令士卒拼死抵擋漢軍,待後來死傷太過慘重,不但是普通士兵不肯再往前枉死,就是將軍總兵亦是無意接戰,漢軍陣線前壓,明軍便不斷後退,根本不肯再與漢軍死戰。明軍原有的大小不一的火炮已然折損殆盡,陣地不住後退,現下幾萬漢軍施展開來,已經將明軍主力與廬州方向徹底隔斷。

  洪承疇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只怕廬州方向和趙率教所部都很危險。只是他心里又抱了萬一的打算,想那趙率教在關外多年,面對著清兵鐵騎都未曾吃虧,關甯兵勇猛敢戰,非一般的明軍可比。縱然是吃些小虧,但以全數騎兵的超強戰力和移動能力,縱然是打不過人家,逃回鳳陽應該還是不成問題。

  他這幾天不住的試圖派小股騎兵突破漢軍防線,好往廬州方向打探敵情。只是漢軍火力實在太猛,稍一靠近些便是鋪天蓋地的炮火覆蓋轟擊,明軍根本不能近前。所有的陰謀詭計,廟算奇思,都在這中國戰爭史上從未有過的強大火力之前,化為烏有。

  “他們的炮火,卻不知為何突然變的這般猛烈!”

  洪承疇痛苦的看向遠方,天色雖是陰暗,卻並沒如明軍所期盼的那樣下起豪雨。漢軍的火炮又在不知疲憊的不住轟鳴,一股股火光夾雜著濃煙噴射出來,在黯淡的天空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劃痕。此時秋冬之交,正是天干物躁,難得落雨之時。他並不知道,漢軍火器並不害怕下雨,是以這幾天來明軍上下雖然並沒有明著求雨,暗地里各軍帳內總有一些迷信的將軍在暗中求雨,盼著老天下降下十天半月的陰雨,使得敵人不能如此的囂張。

  他正呆呆的亂想,卻冷不防有一顆炮彈遠遠向他飛來,炮彈發出刺耳的尖嘯,轉瞬之間已經飛到洪承疇的身邊。這是漢軍最大口徑的三十六磅野戰加農炮,實際有效射程已達三千米以上,洪承疇以為自已此時的站立之處並無危險,是以竟然沒有提防。所幸他的親兵這幾天吃的炮轟多了,已是訓練有素,聽到炮彈飛來的嘯聲便立刻將他撲到,按在身下。洪承疇猝不及防之下,嘴巴大張鏟在地上,已是吃了一嘴的泥土。

  待耳邊砰然一聲大響過後,洪承疇只覺得耳中嗡嗡做響,身上又溫又熱。他還是頭一回遇著如此近的炮擊,心中又驚又怕,顫抖著身體半響爬不起來。直待眾親兵將他扶起,他這才發現原來是適才將他壓住的親兵中了彈片,鮮血流了他一身。他雖然是嫌惡之極,心里直欲嘔吐,卻並不敢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只陰著臉道:“將他好生葬了,將來再派人送一百兩銀子,給他的家人!”

  說罷,匆忙往鳳陽城下後退。漢軍的重型火炮開始發威,一顆顆重磅炮彈拉長了射距,並不是直接落在最前線的明軍陣地上,而是越過他們的頭頂,直接打在後方。漢軍打炮方式讓明軍很是摸不著頭腦,特別是調准校距後,竟然直接打跨了明軍僅有的火炮,將炮彈直接灌在明軍炮陣之上,更使得並不知道這種戰法的明軍驚懼。在他們眼里,漢軍有若神助,火器上著法力才能具有如此大的威力。

  暮色漸漸上來,明軍陣地中已是一片死氣。因為害怕成為敵人火炮攻擊的目標,明軍無論是將軍小兵,在夜色里都並不敢點起燈籠。洪承疇命人知會孫傳庭務必小心,自已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夜色里逶迤而去,直到進入鳳陽城內,才算是松了口氣。

  鳳陽方向的明軍還只是感覺到了危險,而奉命游擊至安慶附近的甯遠總兵趙率教卻已是深陷泥沼之中,全軍覆滅之局已成,眼見敵人就要收網,他卻並沒有辦法解決。

  白天與纏斗游擊的廂軍激戰數場,關甯兵戰力雖強,又有著關內明軍沒有的大批小型火器,卻並不能在對方的地方守備兵身上占到什麼便宜。那廂軍雖然裝備炮火都並不如主力漢軍,卻也有著相當數量淘汰下來的舊式火炮,再有少量裝備的新式大炮,配合以地勢人和之利,士氣高昂的廂軍其實並不如明軍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再加上當地的廂軍將軍很有幾個將才,李岩便是其中之一。廂軍白天正面從不與關甯軍正面對抗,而是借助著城池及險要地勢固守。待到是夜間,便分成小股,四處襲擾。于是明軍一夜數驚,全師出去敵軍早已退去。

  如此這般十余天下來,明軍早已疲敝不堪,當初想著一鼓而下安慶的打算早就落空。現下只盼著能甩脫廂軍,安然回到鳳陽與主力會合,便已算了佛天保佑了。這一天勉強向前行進了百余里路程,趙率教並就在一處平崗之下紮營。多派游騎哨探,遇著敵襲便分兵阻擋。

  他自已先騎了馬,帶著十幾個副將偏將隨眾,在親兵營的護衛下巡視營防,見各處都防備齊整,這才放下心來。長歎口氣,向著諸將道:“如此這般,還需好幾天才能回到廬州。看漢軍的勢態,只怕這兩天可能還有優勢兵力前來阻擊。各位到時務必死戰前突,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洪承疇被漢軍神威衛一路趕回,消息阻絕的趙率教並不知曉。然而他為將多年,由小軍官干到方面大將,心里又如何不明白此時大事不妙。自已若是趕快甩脫附骨之蛆一般的廂軍,在漢軍主力未來之前會合廬州明軍,一直往北突圍,只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在此地耽擱久了,只怕匹馬不能返回。這些時日以來,漢軍先是派遣使者,接著送張偉手書,然後不敢再派人來,以箭射書信,勸他投降。

  他雖然很感念當初張偉在關甯軍面臨生死存亡關頭時給予的幫助,然而此時袁崇煥還在關中一帶督師,若是他率全師投降,袁崇煥立刻就有不測深禍。關外除了吳三桂外,再無袁崇煥的舊部為他撐腰,皇帝若是惱羞成怒,立下詔旨將袁崇煥處斬,豈不是為他所害?想起在錦州被逼投降的祖大壽,趙率教向著面帶猶豫之色的屬將道:“關甯兵已經有幾個總兵大將率部投降,幾十年抗擊滿韃子的名聲毀于一旦。若是咱們再降,上對不起國家社稷,下對不起信重咱們的袁督師。所以各位不能因為士卒疲敝就有著投降懼戰的心思。人誰無死?只要死得其所,不在千載之下留下罵名,也就是了。”

  又傲然道:“況且關甯鐵騎全力而戰,八旗精兵又如何?我就不信只敢躲在大炮背後,不住以火器打仗,並不敢于人正面接戰的漢軍,比八旗能強過多少?此番回擊鳳陽,各部需勇往直前,有敵無我!”

  “是,有敵無我!”

  “請總兵大人放心,咱們遼東漢子怕過誰來?管他是誰,想擋住咱們,先問問咱們手中的大刀!”

  “正是如此,咱們當初從關外出來,都是精挑細選的各部精銳。在甯遠錦州鎮守多年,和滿韃子激戰過幾百仗,現下在這江南之地,難道就怕了不成?”

  這人提起當年在錦州、甯遠鎮守之事,各人都是由遼東出來,恍惚間已是大半年的光景過來。眼看東征西計沒有甯日,由關外到川陝,又由川陝到准北,甚至兵鋒將過長江。大半個中國跑將下來,不但是普通士兵,便是各級軍官也早就思鄉心切,懷念留在關外的親人好友。

  過了良久,方有一人強笑一聲,說道:“錦州城外的屯所現下該開始種麥子,老少爺們正忙著呢。”

  “唉,錦州現下落處滿人手中,只怕他們未必操心農事。當時圍錦,聽說死了不少百姓,也不知道現下的情形究竟如何。”

  有一參將生性粗豪,見各人都是溚然若失,一臉沮喪,便大聲道:“現下想有何用?只有擊敗眼前之敵,大家伙兒還有機會回到關甯,跟滿韃子大干幾場,把甯錦奪將回來!”

  趙率教聞言聽頭,笑道:“這話說的很是,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回去。若是心中疲軟,一心想著保命回遼,只怕立刻命喪此處!”

  說罷,害怕各人心中難過,以致軍心不穩,又領著各人計論當前敵情,布置人手防備。鬧到子時左右,眼見今晚並無漢軍來襲,趙率教放下心來,又叮囑負責守夜的副將幾句,這才回到自已的軍帳中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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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九)
  
  到得半夜時分,趙率教卻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驚惶起身,滿耳只聽得營內一片嘈雜,兵士驚惶的喊叫與戰馬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再有若有似無的喊殺聲自遠處傳來,他霍然起身,叫道:“來人!”

  他的親兵急忙應聲而入,知道他為了何事,也不必等他發問,直接向他道:“大人,好象又是敵兵來襲!”

  趙率教急忙穿上衣袍,束好甲胄,戴好厚重的鐵盔,手持大刀奔出營門,見中軍親兵們已將戰馬備好,他滿意的點點頭,翻身上馬,向各人道:“小心沒過逾的,咱們這便過去看看!”

  因為最近這十幾天來總是在半夜被漢軍襲擾,各營的統兵將軍們已然習慣。近三萬關甯兵連營三四里路,此時傳來喊殺聲的並不在漢軍一直主攻的南面,而是在營北方向。因為估計著又是小股的漢軍騎兵來偷襲,他們只在營門處喊殺一陣,放上幾支火箭,待明軍一出,立刻調轉馬頭飛奔而逃。所以雖然此時外面殺聲震天,北營門處火光沖天,聲勢駭人,然而被漢軍襲擾慣了的明軍將士卻並不在意。趙率教一路向北,路過的各個軍帳內並沒有人聞警奔出,仍然是一片寂靜,若是駐足細聽,才能聽到軍帳內傳來若有似無的鼾聲。

  趙率教雖然覺得今日情形不對,並不以小股敵軍來襲。卻也不忍此時就將這些疲敝之極的將士全數喚起,略一猶豫之間,北門處的喊殺聲越發密集響亮,顯是動靜不小。

  “來人!傳召全軍將士,披甲備馬,准備與敵接戰!”

  身為鎮遼大將,趙率教已知道今夜戰事與往常截然不同。那喊殺聲自從一刻之前響起,一直未停。營門口的火光越發明亮,並且往內里延伸,與往日只在營門左近燃燒不同。他側耳傾聽,只覺得營門處遼東將士特有的喊殺聲越發微弱,心里又驚又怒,也不待下屬到齊,只帶著隨從親兵飛速奔馳,往營門方馳援。

  與他預料的想同,此時攻入明軍營防的卻正是漢軍最精銳的萬騎一部。這五六年來張偉一直花費重金養馬,在台南等地設置馬場,培訓戰馬和騎手。台灣當時有五六十萬原住土著,多以射獵為生,射術遠遠超過常人,並不在遼東八旗射手之下。只是台灣無馬,土著善射而不精于騎,總歸要先練習一兩年的騎術,才能在馬上做戰,射箭。是以萬騎自成軍以來,幾年間張偉一直大力扶持,百般設法,這才由當初的萬二千人,發展到了三萬人的強師。

  奉命在今夜突襲明軍的,正是萬騎左軍的黑齒常之一部。因明軍很是疲勞,營寨立的很是簡陋,只是用一些削尖的木頭插入土中,再有一些刁斗遠眺,便算是立營完成。黑齒常之引領萬騎左軍萬人,先是以布匹包住馬蹄,悄然到得營寨外牆近前,將事先准備好的柴草等物引火之物拋在木柵兩旁,守軍甫一發覺,漢軍已然稍稍退後,待守夜的明軍近前查探,便射出火箭射出,將灑上火藥的柴草點著。一時間火勢大起,稍微靠前的明軍都被突起的大火燒著,發出慘叫。其余明軍被大火阻斷,並不能上前救援。待木柵被大火燒斷,燃燒的木頭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過後,轟然倒地。

  “射!”

  黑齒常之眼見營內的明軍已然停住混亂,開始整衣束甲,拉出戰馬,准備騎兵出來博斗。他微微冷笑,知道眼前這股明軍確實不可小視。他帶著萬騎掃平江南時,哪怕就三五百人的萬騎,也能很輕松的擊潰幾千人的明軍,那還是在大白天正面交手的情形之下。眼前這支明軍卻很是強悍,雖然被萬騎的突然襲擊搞的措手不及,而且連續十幾天夜不安枕,很是困倦。卻能在中下層軍官的指揮下迅速鎮定下來,將擋路的火堆以土掩蓋,又紛紛自營帳中奔出。著衣穿甲,按著部曲所屬紛整隊。不過一刻功夫,營寨被燒毀之處,已有過千的明軍騎馬持刃,准備出擊迎敵。他雖然吃驚于明軍的反應,卻也並不在意。只命部下上前,預備射箭。

  當趙率教趕來之時,卻正好遇著萬騎第二撥的箭雨射將過來。在前面的明軍早被箭雨射退,在萬騎射手勁大力沉,准頭奇佳的箭雨打擊下,最前面的明軍早已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急切間又沒有盾牌護身,開始還堅持不退,一心想往外迎敵的明軍早就抵受不住,開始往營內撤退。

  負責此地的兩個參將眼見總兵趕到,心里又急又愧。因為他們離的稍遠,就是有箭矢飛來也是力道漸弱,所以他們可以用手中的刀劍將箭矢撥開,並沒有真正的危險。此時見總兵趕到,他們便強打精神,逼迫著軍士們拼死向前,與敵人的射手近戰。只是他們的屬下死傷慘重,一轉眼功夫已有幾百人中箭倒地,聞訊趕來的明軍又因路口狹窄,並不能全數前沖。

  趙率教見陸續趕到的各將佐都督促著屬下往前,心中當真怒極,向著各人大喝道:“干麼這麼蠢,幾千敵人一直射箭,咱們沖上去送死麼。來人,將整個營盤的木柵都拆除掉,空出地方來,再往前沖!來人,回去傳我的將令,命王李二副將各帶三千人,自正面繞道而出,往此處夾擊敵軍!”

  他一聲令下,立時有過千人跳下馬來,跑到前去。將擋路的軍帳掃平,又將木柵拔起,預備著從別處沖出。

  黑齒常之眼見適才打開的空隙處明軍已是堆積了小山似的屍堆,而其余的明軍開始掃平擋路的障礙,營內的牛角號和鼓聲已然響起,夜色中雖然看不真切,卻隱然可以覺得對面營地里所有的關甯軍已然備裝就緒,隨時可以殺出。感受到了這股襲面而來的殺意,黑齒常之滿意的添添嘴唇,向著左右笑道:“自從軍以來,今天是第一遭見到漢人也能打仗,並不怕死的!”

  他也不等人答話,看著不少關甯騎兵已經上馬抽刀,准備著往此處沖來。因知道這些人很是勇猛,便立刻下令道:“後退!”

  見身邊的牙將都面露可惜之色,他便笑道:“下面的事情交給中軍,也得給我老哥一口飯吃。”

  漢軍萬騎開始緩慢後撤,在箭雨下吃了半天虧的關甯騎兵開始蜂擁而出。向著一邊射箭掩護,一邊開始打馬撤退飛騎呼喝叫罵。

  不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響,顯然是繞道而來的關甯騎兵。一時間明軍士氣大振,一個個揮刀弄棍,打馬向前。營中的鼓聲擂的越發急切,激起所有明軍的戰意。只是萬騎兵早在距離稍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後退,又不斷的穿插掩護射箭,明軍很難迅速靠近。待敵兵完全離開火場,遁入夜色之中,追上去的明軍卻又害怕中伏,並不敢全速直追,只是與趕來的友軍彙合在一處,等著主將下令。

  “大帥,請你下令,咱們追他娘的!”

  趙率教臉色鐵青,向著請戰的諸將令道:“不准追擊,全師入營,拔去木柵備戰。士卒不得解甲,于戰馬旁坐臥歇息,一有敵襲,便可立時出戰。”

  他這麼凜然下令,其余的將軍都不敢再多嘴說話。只有一個中軍牙將平時最受他的寵愛,遲疑著張口問道:“大帥,敵人不過是些騎射手,咱們何不趁著他們後退追擊?若是再等他們回來,只怕又要蒙受損失。”

  “你懂什麼!你看看死去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要害中箭?只借著微弱月光和火光,射術就准到如此地步,你還當他們是尋常射手?”

  在場的眾將無一不是遼東出身,常年與八旗兵血戰拼殺。因都點頭應道:“不錯,這伙子敵兵射術精強,甚至不在八旗滿人和蒙古人之下。”

  趙率教斷然道:“就是這個話。敵人並不和我們拼殺,直接便退。我適才看到他們也約萬人左右,便是與咱們匆忙沖出去的幾千人肉搏,又能吃多大的虧。何況沖到他們身前,還不知道有多少弟兄要被射落馬。此時貿然追擊,若是半路遇著幾萬這樣的強兵,還能活路麼?就在此地暫歇,一等天明,由大道出發,小心行軍!”

  見各將依命坐下,並不再言出戰。他便也在自已的戰馬旁坐下,只覺得身體疲乏之極,兩腿沉重,頭部沉重。知道是因為這些天來太過疲勞,今夜又不曾休息所致。他憂心仲仲的想道:“若是敵人屢次三番再來攻擊,再在大路上布置阻礙,一直遠處射箭擋我去路。那末,我要麼以全師狂奔,不與敵人接觸,只顧逃命;要麼想法尋些遮擋箭矢的物什,緩慢行軍。”

  他長歎口氣,喃喃自語道:“不論如何,不能讓這些老少爺們都喪身此處。留得性命去與滿虜拼了,才是正道。”

  事實卻與他料中的所差不遠。萬騎左軍後退之後不久,中軍在主帥契力保必的率領下又于凌晨時來襲。此時正是秋冬之交,凌晨之時最是寒冷,明軍一夜不曾休息,疲乏之極,全身被早晨的寒風沖的發抖。正欲埋鍋造飯,吃了好怯寒氣,卻又發現敵人遠遠逼將過來。于是咒罵一番,明軍將校勉強著自已翻身上馬,提起精神向敵軍叫罵。

  漢軍萬騎歇息了大半夜,又在過來前吃飽喝足,精神健旺。聽得敵人大罵,卻也並不答話。只稍稍靠近,到了一箭之地可以射箭,便一個個將手中箭矢射將出去,一時間又是箭如飛蝗,前面的明軍將士一往前沖,萬騎卻並不交戰,而是邊射邊退。因為他們射的又遠,射術又很精良,明軍就是勉強靠近,卻也並不能在人數上占到優勢。很快就會被與飛騎一樣裝備,只是甲胄稍輕的萬騎肉搏趕開,並不能如同想象中的那樣大占優勢。

  在萬騎射手以幾百人一團的分散射箭襲擾之下,明軍根本抓不到對方主力,大股明軍向前,萬騎則迅速後退,其余地方的射手又射殺落單薄弱的明軍,待主力後退,那些射手卻也遠遠逃開。明軍左右支拙,根本無法可想。如此纏斗了半日,兩邊打打退退,你追我趕的只是行進了一二十里。待到了正午時分,萬騎陣後一陣尖利的口哨聲響起,所有的萬騎慢慢後撤,聚攏成一堆加快馬速,一時間塵土揚起,已是退的遠了。明軍正欲全速追擊,卻發現道邊又出現另一支騎射手隊伍,一時間士氣大跌,已是根本無心做戰。

  如此這般纏斗了兩天,明軍士氣比較當日被廂軍纏斗時更加低落。若是尋常軍隊,早就四潰而逃。趙率教知道大事不妙,卻也是無法可想。三天來只行了百余里路,三萬關甯兵死傷不過兩千人不到,大半還是第一夜猝不及防之下戰死。只是這樣打法,摸不到敵人的皮毛,已方卻一直吃虧挨打,當真是郁卒之極。這一日剛到花崗,距離廬州尚遠,晚上在入集之前,卻又被敵人襲擾了一番。全師上下正沮喪間,卻在這些漢軍射手出現後的第三日夜間接到響箭傳書。

  接到書子的小校不敢怠慢,立刻將箭送往中軍給趙率教親看。趙率教打開一看,卻只見上面手書道:“若不投降,來日決戰!”

  他並不思索,直接就在那書子上用筆寫道:“戰!”

  批複完畢,他便出帳巡視,與各級軍校談心,鼓勵他們來日一定要拼盡全力,爭取一戰打敗敵人,最少也要打的他們不敢小視關甯鐵騎。

  待第二天天明,所有的關甯騎兵盡數起身。好在今日決戰,敵人半夜並沒有來襲擊,各兵將到都是睡了一個好覺。天明起身後,各人都磨拭武器,擦洗戰馬,伙頭們又早早做好了飯,讓所有的將校們吃了個飽。

  因聽到花崗鎮隱約傳來敵軍的戰鼓聲響,顯然是敵人昨夜已在鎮外列陣排兵完畢,此時擊鼓邀戰。

  趙率教冷冷一笑,提起隨同自已多年的寶劍,將盔甲穿好,騎著馬在各營內又巡看了一番,這才下令全軍出鎮,與敵人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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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激戰(十)
  
  兵士已盡數吃完早飯,喝了熱湯。再加上昨夜敵人並未前來襲擾,軍士們都是睡了一個飽覺,又好生安穩吃罷早飯,雖然眉宇間仍然是掩蓋不了的倦意,卻也都打起百倍精神,准備與敵決戰。聽到將令下令出戰,有不少還在磨劍磨刀的軍士將刀劍仔細抹拭乾淨,或插在背後,或掛在腰畔。手持長刃大刀,或是射術不錯的弓箭手都將大刀或是撒袋、箭筒放在馬背上方便順手之處,自已翻身上馬,以營伍排好隊伍,隨著前部兵馬慢慢出鎮。因為決戰在即,眾人都對夜夜睡不成安生覺的日子沉惡痛決,此時不論勝敗,想來都可解脫。因為此故,一個個看起到也算的是神采奕奕,精神健旺。

  趙率教最先出鎮,就騎著馬在鎮口處看著這些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的部下絡繹而出。各級軍校看到總鎮大帥向自已注視過來,不論官階高低、親疏遠近,都向這位很受敬重的主將報以微笑。他們或是以熱切的眼神表示決心,或是虛劈一下手中的刀劍,或是緊一緊馬韁,引的馬噅噅叫喊,小跳幾步。趙率教看到部下們並沒有因決戰而露出緊張的神色,也沒有露出連日征戰的疲憊神情,不由得滿意的點點頭,將原本很嚴肅的神情收起,也向所有的將士們微笑致意,看著他們全數出得鎮外,排列成陣。

  他身邊的一個副將隨他征戰多年,很有戰斗經驗。此時見士氣如此高昂,士兵們並沒有畏敵之色,便向著主帥笑道:“大帥,畢竟是咱們遼東漢子。這麼些年,覺不曾好覺,飯不曾好吃,不過歇息了一夜,士氣就這麼高!依我看,一會子幾萬關甯兵沖殺過去,敵人沒有三倍以上,別想打贏咱們!”

  其余的副將參將們此時都圍攏在趙率教身邊,聽得這副將說完,便也都一起笑道:“這話說的很對!”

  趙率教身為主將,自然知道士氣軍心可用。部下如此有信心,他自然更是露出很歡喜的神情,也微笑著點頭同意這個副將的說法。只是他分明看到眾將士雖然勉強提起精神,其實身體多半都很虛弱,各人都是勉強提起神來,但是眼角眉間都帶著倦色,身形舉止也多半虛浮無力。他在肚里暗歎,知道是因為太過疲憊的原故。不過身為主將,卻並不能將這種情緒暴露在下屬的眼里,只盼著敵手能夠托大,小覷了關甯軍的堅韌,並不以絕對多數的漢軍來包圍攻打,那麼今天的戰事還有一定的機會。

  他緊一緊身上的佩劍,正一正頭頂的鐵盔,策馬向前,往南面遠眺。此時正是深秋時候,天色已經大亮,花崗鎮外又是秋高氣爽一覽無遺的平原地勢;趙率教騎馬立身于鎮外里許的小高崗上,此處想必是甚少有人過來,崗上野草茂盛,草長過膝,他的親兵與隨行而來聽命的眾將軍均騎馬立于此處,卻被野草掩住了半截馬身,想來敵人在遠處更是很難看到。

  雖然早就傳過來敵人調動行軍時的鼓聲,趙率教與明軍上下卻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方看到遠方漢軍的赤龍青旌旗隨風飄揚。漢軍軍制以千人為一旅,以校尉領,自旅以上設軍旗一,軍徽、號、鼓樂、鐵牌,用以區分與別部不同。趙率教等人睜大眼睛細看,逐一細數。待看到敵人越發逼近,相隔不過五六里路時,開始停頓腳步,排開陣列之時,那赤龍青旌旗不過四五十面左右,顯然敵人約摸有五六萬人。他在心里急速盤算道:“正面來敵卻是步兵,顯然是漢軍的火槍兵,這幾夜一直襲攏我們的想必是漢軍的萬騎騎射兵,雖然一直分次襲擾,卻也大概有三萬余人。兩支相加,最少也有七八萬人,乃是我軍三倍。為今之計,唯有迅速擊潰眼前的這支步兵,然後逼出那些埋伏的萬騎,與之相搏。嘿,今日此時,看你們還能游斗不戰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雖然知道敵人人數眾多,眼前的這支步兵人數就是明軍的兩倍,卻因為這幾天萬騎兵一直在游走騎射,並不敢與關甯鐵騎近身肉搏,是以在他心里危脅其實並不是很大。

  指揮著屬下各將開始往前調動,為戰馬先行暖身小跑。在關甯軍各將心中,漢軍挑選此處與他們決戰,實否不智。這花崗鎮外地勢平坦寬闊,一條大道直通南北,自鎮中穿過,鎮南皆是平原草地,樹木極少,也沒有什麼土坡高崗。漢軍在鎮南列陣等待,雖然這時候距離稍遠,不過五六里路的距離在騎兵的猛沖之下,也不過是幾息之間的事。

  “大帥,敵人那邊有幾十騎飛奔過來,至前師說話,說是身負偽帝詔命,戰見求見大帥一面。”

  “喔?召來!”

  聽了主帥命令,前方的明軍讓開道路,放這一隊騎兵疾馳而過,往趙率教所處的山崗上奔去。雖然不過十幾二十人的漢軍騎兵,在幾萬披堅執銳,甲胄鮮明的明軍大陣中奔過,卻均是面色如常,並不畏懼。沿途明軍見著他們都是昂首挺胸飛馳而過,到也當真佩服這股敵人的膽色。

  待到了趙率教駐馬草坡之上,那一隊騎兵紛紛下馬,將腰間佩劍解下,徒手上崗。至得近前,打頭的顯是一名將軍,身著玄甲重盔,佩劍,胸飾標有番號軍階的鐵牌。趙率教等他近前,在他做揖行禮之際,卻看到那人的鐵牌上鑄的小字卻是:漢軍羽林將軍,王潞。

  他立時了解于胸,知道這不是尋常的漢軍,並沒有具體的番號,只是表明了對方乃是張偉的近侍禁軍將軍,顯然是親信非常之人。

  因揚著頭問道:“你來做甚?來說降麼?甯南候不知道麼,我早有嚴令,漢軍敢有再來說降者,斬無赦!”

  那人卻正是張偉原本的親信侍衛頭領,現下的羽林將軍王柱子,因小名難聽,他是准北潞州人,便請示張偉,改名為王潞。

  此時聽得趙率教氣勢洶洶的問話,他卻也並不慌張,只微微一笑,答道:“總兵大人,陛下他很佩服你的忠義勇武,並不打算再行招降。”

  “那你來此做甚?”

  “我家陛下有言,那趙率教是遼東好男兒,曆年來抵抗滿虜,為國家社稷立下汗馬功勞。此戰那明軍必敗,死傷必重,朕心很是不忍。你可到陣前約會于他,與他立約,漢軍主力並不主動攻擊,等著他們騎兵猛沖,三次沖不下來,死傷必重,到時候趙將軍已為明朝盡了心力,奈何天命歸漢,勉強不得,若是將軍憐惜部下,可命部下投降。到時候與漢軍一起,開往遼東,收複故土,殄滅蠻夷,豈不更好?”

  他笑嘻嘻將張偉的原話說話,又做了一揖,笑道:“總兵大人,陛下乃是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關甯鐵騎盡數喪身于此。是以有此仁德之舉,總兵大人若是稍念手下兒郎都是有家有口,轉戰千里存活至今很是不易,應了這個條款,如何?”

  趙率教尚不及答話,他身邊的親衛牙將們卻已是怒不可晚遏,一個個拔出刀劍,向著王潞怒吼道:“你來尋死麼?竟敢如此說話!”

  更有人持刀弄劍,將這一眾漢軍騎兵盡數包圍起來,向著趙率教喊道:“大帥,不如把這些混帳都砍翻了,將人頭懸起祭旗,讓那些王八羔子看看!”

  趙率教初時也很是憤怒,心中直以為張偉派人來戲弄于他,心里也有著將這些人全數割了耳朵,插上箭矢放回的打算。待見到那羽林將軍並不害怕,只是微微冷笑著看向諸將。所有的漢軍士卒都是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之上,隨時會暴起反抗。

  見他們都是身高體重,筋肉盤結,顯然都是練過格斗武術之人。他雖然並不擔心部下制服不了,卻是心中一動,心道:“張偉便是要激怒于我,使得軍心不穩,卻也不必派這些人來送死。”

  因擺手令道:“我與甯南候往日曾有些交情,今日雖然要做生死之搏,卻也不必斬殺他的部下。來,拿酒來!”

  一個小校聽得命令,立刻將身上的牛皮酒囊遞將上去。趙率教一手接過,拔開酒塞,仰首向天喝了幾口, 也不顧臉上胡須都是酒漬,將那皮囊遞給王潞,笑道:“喝!”

  王潞雖然並不知道他的意思,卻不推辭,接將過來亦大口而喝,不一時便將這一袋燒酒喝盡,輕輕將皮囊仍回給那小校,贊道:“好酒!”

  趙率教瞥他一眼,嗤道:“這是關外的燒刀子,你是南人,曉得什麼好味道!不必多說,今日兩軍相遇,不死不休!”

  王潞卻不如張偉那樣對這些關甯軍人很是同情,聽得趙率教這般的決絕回複,卻也不以為意,只灑然一笑,答道:“枉虧陛下一番好意,當真是可惜了!如此,便是不死不休!”

  說罷返身下崗,只是稍走了幾步,卻又回頭正色道:“趙將軍,末將問你一語,未知可答否?”

  “講來。”

  “關甯軍都似將軍這般忠義,並不以死生之事芥懷麼?難道將軍一人,決定這數萬人的生死,甯不愧乎?”

  見趙率教愕然,並不能立刻回答,他也不待,只哈哈一笑,便翻身上馬,狠打兩鞭,往漢軍大陣而返。

  趙率教被他說的一楞,心中只道:“難道只我不怕死,別人還怕死不成?”

  他用目光掃向四周,只見部下各將都是神色毅然,並不躲閃。他正待誇獎,卻又看到幾個小校雖然目光堅定,兩手卻有些悚然發抖,顯然內心並不如表面的那般平靜。他一陣氣惱,掉轉頭來想道:“只不過是臨陣緊張,這到也尋常!他們並不怕死,我遼東好漢子沒有怕死的!”雖然如此,卻不免想起投降的祖大壽、張春等文官武將,更是令他氣悶非常。

  此人在曆史上乃是遼東軍大將中的第一條好漢子,不但勇猛過人,而且很有智略。在袁崇煥還是一個普通的兵部主事,前往甯遠以孤城待八旗大軍之時便已投效,屢立大功,一直做到通州總兵之職。後來八旗入關,他率兵死戰,不肯後退半步,終因從寡懸殊,力戰而死。袁崇煥聞其死訊,為之傷感良久。

  以他的性格,雖然明知必死,卻也並不憂懼害怕,只是被王潞言中,不禁有些茫然。

  他的部下並不知道主將心思,眼見那隊前來請見的漢軍已近退回。各部將軍依著前命,開始命令擊鼓往前。

  充滿殺氣的戰鼓之聲響起,卻將沉思中的趙率教驚醒。他大喝一聲,向著左右命道:“食君之碌,忠君之事。哪有那麼多的屁話!來人,給我傳令,全軍齊出,給我狠攻!”

  這支列陣以待的卻正是漢軍現下最精銳的金吾衛,與其余諸衛不同,金吾衛因要拱衛南京,實力不容稍損。所以雖然也是擴軍至五萬,衛中留下的老兵及軍官卻是各衛之首。此次做戰又有神威將軍朱鴻儒親自坐陣,指揮著漢軍實戰經驗最多的炮隊嚴陣以待。

  待見得明軍陣腳煙塵揚起,顯然馬隊開始往漢軍陣前壓來,金吾衛大將軍張鼐知道事情無可回轉,只得向朱鴻儒道:“命炮隊開炮!”

  漢軍炮陣早已准備就緒,待朱鴻儒一聲令下,四百余門口徑不一的火炮紛紛填彈,調准校距,待各陣前的軍官將手中小旗一揮,各炮手手持火炮將火炮引信點燃,一陣陣微弱的藥引燃燒聲響起,不一時,整個炮陣所有的火炮響起轟鳴,數里方圓的地面為之顫抖,幾百顆炮彈呼嘯而出,往著飛馳而來的明軍騎兵陣中落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7
第六十七章 激戰(十一)
  
  因為這是第一撥攻擊,炮彈的校距並不是很准,只有小半落在遠方的騎兵群中,一股股的煙柱在炸彈爆開後升起,將附近的騎兵連人帶馬掀翻在地,散開彈片四處散開,在騎兵群中高速劃過,當者多半重傷落馬,轉瞬身死。只是因為落在陣中的炮彈並不是很多,明軍在短時間的心慌之後,馬上自動調整隊形,越發的分散開來,繼續往前方疾馳。

  朱鴻儒見首發效果很是不好,皺眉令道:“快調准焦距,測算敵人馬速,然後一直發炮,不需等待命令!”

  漢軍的炮手多半經過西洋教官的培訓,又系統的學習過幾何、數學等彈道研測方面的知識,再加上漢軍火炮早經改良,以寬大車輪及後墜沙包穩定炮身,隨時可以在平地上支起炮位,不似明軍大炮那麼笨重,很難在野戰時迅速使用。此時聽得本部將軍嚴令,立時先測算敵人距離,然後將炮管下面的升降把手依著測算好的距離搖起,填入炮彈,點燃引信,開始不停的向遠處的明軍發炮。

  隨著一聲聲沉悶的炮響,一股股濃煙在漢軍陣地上升起,彌漫開來,又漸漸消散至天際。近六萬人的步兵裝備著幾百門的火炮,這樣的火力配備已然是當時的世界之首。同時期的端典步兵,一萬多人只裝備三四十門小炮,已然算是火力強大。而漢軍火炮不但有六磅、八磅的小口徑火炮,此時的戰場之上,更有十六、二十四磅的重型火炮,加之以遠超黑色火藥的以硝化甘油凝固成的炸藥,威力更是驚人之極。每一顆炮彈落入明軍陣中,便可以造成相當大的殺傷。每顆炮彈炸開的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片的彈片以驚人的沖擊力殺傷著明軍,而直接炸開的炸點,更是有著恐怖的沖擊力,將首當其沖的明軍官兵直接炸飛,變成粉身碎骨的一攤血肉。

  趙率教此時仍立于花崗鎮外的那小小草坡之上,眼見得自已的手足兄弟被敵人的炮火炸的七零八落,長達三四里的戰線之上不住有敵人的炮彈飛來,炸落。數以百計的高達十余米的煙塵不住在明軍陣中升起,每一股煙塵左近,便是大量的明軍士卒死傷。他心疼之余,又冷笑道:“甯南候,就憑著這個火炮,你橫掃江南和日本,不過想用它來擊敗幾萬關甯鐵騎,也未免太小覷了天下英雄!”

  關外明軍卻正是明軍中火器最多的軍隊,關甯鐵騎雖然皆是騎兵,不過當年在關外時也需常動手各式火炮抵禦清兵的入侵。戰馬亦是受過訓練,並不被敵人炮擊的聲勢嚇住,所以雖然漢軍的火炮威力很大,卻實在並不能如同打敗江南明軍和日軍那樣,以火炮的絕對優勢無危脅的任意殺傷敵人的步兵。因為知道對方的火炮利害,明軍出擊之前各級將佐都是早有准備,一心要以馬速縮短距離,迅速沖進敵人的步兵陣中,來回沖殺,擊潰敵軍步兵後,炮兵自然就不足為患。

  張鼐眼見敵人沖的越來越近,在瞟遠鏡中隱約可以見到不少敵將在近臂指揮,分開陣形,顯然敵騎主力是要以錐形往大陣正中沖來,有一支兩三千人的騎兵正在往兩側分散,顯然是要用來沖擊漢軍兩翼。他微微一笑,向身邊的傳令校尉令道:“迎擊!”

  漢軍以軍旗旗號及鼓聲傳令,眼見敵騎越發接近,前列步兵一聲吶喊,前三列的並不使用火槍,第一列的以跪姿舉起近二米高的鐵盾,插入地中;第二列將長達五米的長槍架在第一列的槍兵肩頭,第三列的漢軍將長槍架在鐵盾之上,槍尾一端全數插入地下。這樣的陣法正是張偉仿效當日古羅馬對抗重騎突擊的龜背陣,除了對弓騎仍然略嫌薄弱,對于如同關甯鐵騎這樣的沖擊性的騎兵來說,這樣的防禦陣法根本是其無法突破的。

  “噗……”

  雖然見到敵人以如同刺蝟一般的防禦陣形,明軍上下卻因後期提速沖刺的馬速過快,根本無法停止住前沖的步伐。于是一個個騎兵雖然看到前方幾米長的長槍橫亙于前,如同樹林般的槍尖就在自已身前,卻因為無法勒住馬韁而直沖上去,高速飛奔的戰馬及騎士瞬間被槍刺戳穿,發出一聲聲鈍響。後面的騎士並不知道就里,卻因為前方並沒有沖破敵人防線而焦躁,只得一個個勒馬打轉,等著前面突破敵陣後,再跟著前沖。正在遲疑打轉,漢軍陣中卻已經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火器飛將出來。將靠近的明軍騎兵炸的死傷累累,前陣的長槍兵不住將長槍前戳,每槍過去,便將不少騎士連人帶馬戳翻在地。再有火槍兵不住由槍兵留下的縫隙中開槍射擊,密集的子彈劈里啪啦如同雨點般打在明軍的盔甲之上,因為距離很近,發火藥威力又大,盔甲並不能擋住火槍彈丸,無數明軍士兵紛紛被火槍擊中,掉落下馬。

  “擊鼓,進擊!”

  張鼐知道此時明軍銳氣已失,很難挽回,此時正是漢軍進擊的最佳時期。明軍將退而未退,正猶豫間,卻聽得對面漢軍陣中鼓聲如雷,持盾的漢軍將盾牌自土中拔起,身後的槍兵將長槍架在盾兵之上,往前進擊。

  明軍雖欲還擊,然而銳氣已失,馬無沖力,騎兵一旦陷入苦戰,並不能以快速的沖擊力在步兵陣中來回突刺,在混戰時遠不如組織嚴密,火力強大的步兵。眼見漢軍步卒一步步逼將上來,明軍卻是陣形混亂,各自為戰。雖然憑著血氣及個人武力勇斗,卻絕然不能擋住漢軍前進步伐。

  此時距明軍沖擊之時已過了大半個時辰,雙方纏斗多時,明軍不但沒有沖動漢軍陣腳半分,卻被長槍兵掩護著火槍兵,再施以各種小型火器打擊之下不停後退。漢軍兩翼的步兵早將小股明騎擊敗,轉而前沖,配合以原本的正面漢軍轉換陣形,將整個陣線變為一個凹字。

  趙率教早便看出情形不對,只是心里又存了萬一的念頭,所以並沒有立刻將軍隊撤回。此時眼見明軍大部已被絞入凹形陣內,若是一會子漢軍兩翼合攏,只怕進擊的大部明軍很難逃出。他大急之下,立刻拔劍打馬,帶著後陣押陣的幾千明軍飛速向前,前去解救眼看就要被圍住的部下。

  他因為很是著急,所以並不顧惜馬力,帶著部下拼命往前,終于在漢軍合圍前趕到,拼死苦戰之後,終將漢軍兩翼擋住,又下令前部後撤,他以生力軍勉強抵擋敵軍掩護。

  如此浴血沖殺,他雖然是大將勇將,武力過人,身邊又有大股親兵隨時護衛。卻是因為敵人火力強大,又多是勁兵悍卒,悍不畏死,戰陣打法又對明軍很是不利。他憑著勇力四處救援,自已的身上已是沾滿鮮血,也受了幾次輕傷,若不是親兵們找死護衛,只怕他早已被打落馬下,身死倒地了。

  在趙率教帶領的這股明軍的救護之下,漢軍並不能成功的實施包圍,只得盡可能的殺傷接觸中的明軍,拼命絞殺,纏斗。明軍左突右沖,拼盡全力終于得脫,趙率教快速甩開最後一支追擊漢軍,縱騎狂奔,與大部彙合之後,退往花崗鎮外。

  待回到鎮外原本的列陣之處,原本士氣極高的明軍士氣已然接近崩潰。馬匹上盡是目光呆滯神情木然的兵士,多半帶有傷患,渾身鮮血淋漓。回首南望,一路上盡是死屍和失去了主人的軍馬,而不遠處的漢軍已在整軍列隊,鼓角之聲仍然整齊劃一,充滿殺意,眼見再過一會,便要殺將過來。雖然適才兩軍接觸之時漢軍停了大炮炮擊,然而趙率教心里明白,一會子漢軍便要重新開炮,往此處轟擊。

  他心中很是著急,先騎著馬在戰場上四處巡視,命令隨軍軍醫加緊醫治,一面眺望對面情形,盤算著該當如何。

  正是不得要領之際,卻見幾個副將聯袂而來,各人多半是身上帶傷,身情萎頓。趙率教因問道:“你們不抓緊整隊,鼓舞士氣,卻為何到我處來?”

  見各人面帶難色,吭哧吭哧的不肯說話,他心中明白過來,問道:“你們可是覺得不是對手,要我下令逃走?”

  有一王姓副將見其余各人不敢說話,他只得將心一橫,當先說道:“大帥,咱們的士卒死傷近半,這還不過是小小接戰。人家根本並沒有使出全力,若是一會子他們攻將上來,咱們再沖上去接戰,只怕很難再有機會退卻了。”

  他一開口,其余副將也都亂紛紛道:“大帥,不如退吧?咱們是騎兵,沒道理和這些龜殼後的步兵苦斗。不如先退,待將來尋得空子,趁他們駐營行軍時突襲,可比這樣堂堂正正的對攻好的多!”

  “大帥,咱們現下退還來的及,輕騎快馬由大道快速退往廬州,歇息戰馬,完撫士卒,養足了精神再和他們打過。若是此時不退,只怕再無機會了。”

  趙率教見各人神情激烈,很是著急,唯恐他不肯答應,便苦笑道:“爾等只顧勸我,卻不想想,漢軍今日邀戰,事先准備如此充足,難道他們肯放我們走麼?”

  見各將遲疑,趙率教便叫過幾個親兵,向他們令道:“你們帶一些人,至鎮外四周騎馬哨探,看看有無異樣。”

  過不一時,眾親兵紛紛回報,均道:“鎮外四周,特別是鎮北方向塵土飛揚,顯是有大股騎兵埋伏。”

  眾將聽報,均是神色慘然。趙率教卻是神色如常,只向著各人道:“那想必就是這幾日一直連番襲擾我軍的那支騎兵。他們歇息了半天,馬力人力都很充足,我們新敗,士馬疲敝,若是此時退卻,軍心必散。只怕奔不出五十里路,全軍無一人可以活命。”

  他看向四周熙熙攘攘往來奔忙的士卒將校,耳聽得那些負傷的部下不住發出慘叫,再有那負傷戰馬的慘嘶,兩眼不禁湧出淚來。因怕各人看到,便別轉了頭,慘笑道:“原以為全師猛沖,至不濟也與對方打個平手。敵步我騎,又是手持火槍,肉搏甚弱。卻不料他們陣法如此純熟,兵士如此勇悍。嘿,鐵盾及長槍擋路,火器轟擊,爾後以方陣絞殺,火槍射擊。再加上人數倍于我軍,致有如此慘敗。我趙率教領軍這麼些年,從未有過之日之辱。”

  將雙手輕輕撫摸在愛馬頸項,也不回頭,向著眾將道:“適才他們來勸降,道是讓咱們放手攻過去,若是敗了就降。既然咱們不是對手,被人打的灰頭土臉,何必讓這些兄弟陪著送死。死了這麼些人,咱們總算對的起皇帝,也對的起袁督師啦。傳我的令,全軍棄刃,下馬,出陣投降。”

  眾將聞聽此言,雖是意外之極,卻也是如釋重負。有心想勸慰主將,卻也甚覺羞恥,很難出口。只是要出語拒絕,卻已被漢軍殺破了膽,再戰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趙率教見各人並不就動,因斥道:“還不快去傳令,待人家殺過來時,再跪地請降麼?”

  既然主帥一意投降,關甯兵士雖然勇悍,卻也並非是不要性命之徒。一時間各部傳令下去,各兵都立刻將手中的長刀、槍、劍、狼牙棒、鐵棍等兵刃仍落在地,一時間乒乒乓乓,刀槍晃眼,整個明軍陣時立時明晃晃一片。原本騎在馬上待戰的官兵全部下馬,都將頭盔脫落,並派出幾個小校往前,與漢軍接洽。

  趙率教卻並沒有棄刃,只撫摸著愛馬寶劍,靜待漢軍上來。他身邊的親兵將他團團圍住,唯恐一會漢軍上來時大帥受辱。待看到漢軍前陣過來,前陣的明軍一隊隊光頭空手魚貫列隊,在漢軍明晃晃的刺刀下一隊隊盤腿坐下,而已有漢軍官兵往趙率教立身的後隊中而來。各親兵都只覺得呼吸忽促,很是緊張。卻聽得自已的主帥輕聲說道:“不必怕,漢軍與咱們有些淵源,不會為難你們。告訴漢軍主將,請他轉告漢帝張偉,一定要想法子保住袁督師性命,他一生為國為民,差點兒死在詔獄,張偉若是救了他,咱們關甯軍關內關外都還有些實力,一定會為他效命賣力。”

  各親兵連聲答應,卻只覺得不對,待都回頭一看,卻見主帥脖頸間鮮血狂湧,血肉模糊,又看他雙手輕輕垂落,寶劍上染滿血汙,已經掉落在地。

  他看到親兵們都是跳落下馬,前來扶他,又有人急出淚來,想要大叫,雖然神智已經很模糊,卻勉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做聲。待感覺到眾親兵七手八腳的將他抬落下馬,他只覺得東方的太陽已經升的老高,陽光照射在眼上很是溫暖,再想著遼東故鄉風景時,卻只覺得眼前一黑,已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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