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關閉
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47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9
第七十一章 定鼎(二)
  
  溫體仁低頭一歎,答道:“到得此時,無衣無食,無有家人僮仆,無有綿衣車駕,那名利心反而淡薄許多。每夜凍餓難捱之際,想起那些起而造反的賊兵,未嘗不是餓極了,冷極了的人!咱們二人,身為大明內閣首輔、次輔,一心黨爭,收受賄賂,上對不起天子,下對不起黎民。又以衣冠以事蠻夷,雖死而莫贖矣。此次只盼能重回大漢家國,返回故里看看家人,然後尋新朝官府自首,以此身抵罪待死,方能一贖前罪。”

  “兄言甚是,弟每常思已前過,亦是愧悔無極,今番得脫性命,一定投官自首,以補前衍。”

  兩人談談說說,在路邊尋了幾顆小樹,剝下樹皮在口中嚼食,以抵擋胃中絞痛。一面往來路急回不停,此時心情興奮,提起勁頭來,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回到清早的宿營之處不遠。兩人看到營內煙火,均是興奮,一面吹呼大叫,讓各人准備起身,一邊碎步急跑,往眾人烤火處直奔。

  待跑的稍近一些,溫體仁眼尖,立時呆住不動,再也不前行一步。周廷儒心中奇怪,卻不理會,自已稍走幾步,卻見早晨走時還向火而烤的諸人全數歪倒在地,各人身上均是鮮血淋漓,已是死的僵直。

  略微檢視一番,便知端底。卻原來是周道登今日越發虛弱,忍受不住。白日間就拿出馬肉干烤食,其余諸人見肉起意,先打死了他,繼而又互相爭食,你戳我砍,一伙子人互相拼斗,已是全數身死當場。

  兩人看到如此慘景,原本還溫馨興奮的心思已是蕩然無存。相視苦笑一眼,均是頓足歎道:“眼見前面已是光風霽月,一片坦途,這幾人卻糊途至此!”

  雖如此說,卻均是凜然自忖:“若不是我出去探路,知道前面就有村莊,留在此地看到人搶奪食物,我能忍的住不動手麼?”

  當下收拾好這些人遺留下來的物品,撿起幾件帖身飾品以為信物。又因天色已晚,兩人體弱不敢在晚間走路,唯恐迷失道路。因又艱難多尋了些柴草,點起火頭,兩個舊明大臣相擁而臥,擠在一處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一亮,兩人分食掉周道登遺留下來的肉干參片,向著昨日踏出的足跡一路行去。一路上你攙我扶,踉蹌而行。得到傍晚時分,終于走近那村莊的路頭。看到莊內有炊煙鳧鳧升起,兩個喜極落淚,也顧不得擦試,跌跌爬爬往莊內行去。到得第一戶人家門前,便慌忙拍門叫喚,引的那人家內的狗兒不住叫喚,不多時,整個莊上數十戶人家的狗兒一齊叫將起來,甚是吵鬧。

  若是以前,這兩人聽得這麼鬧騰,只需略一皺眉,自有成百的家丁豪仆上前,斥責這些人家速速將狗喚住,若是稍遲,不免就是拳腳相加。此時聽聞這些狗叫,又感覺到房內有人慢慢走近,前來應門,這兩人聽的真切,直如同天籟之音一般。

  兩人聽得那房內腳步聲越來越近,竟致緊張的全身微微顫抖,溫體仁只覺得兩眼一陣陣發黑,又是一陣陣的頭暈,心里只是在想:“這會子可不能暈了,那也太過丟臉。”

  待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定睛一看,正是想象中的一個莊稼漢的模樣,年紀約摸與他們差不多大,手腳卻是粗壯有力,青筋暴起,兩只眼睛卻是煙熏火燎般流淚不止。若是平時,這兩人如何能將這螻蚊一般的農戶看在眼里,此時卻如同見了如來佛祖一般。當下整衣揖首,齊聲道:“這位老丈,晚生等有禮。”

  那農戶呆立半天,方知道這兩人原是在向他行禮。當下嘻然一笑,答道:“兩位秀才,俺也有禮。”

  一邊掌著油燈將兩人往房里讓,一面說道:“適才正在引火燒飯,熏的兩眼難受。正沒道理,偏兩位秀才駕到,這個真是……”

  他憋了半天,才想起來,大笑道:“嗯,是了,是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周溫二人哪里與他計較這麼許多,隨他進房之後,北方人性喜燒坑,此時這兩人已被讓到坑上坐定。只覺得全身上下溫暖之極,一股股暖流溫繞全身,當真是說不出來的舒暢。

  他二人都是南方人,卻也知道北人好客,況且村夫農婦最喜來客,並不如同城市小民一般傲客。當下也不客氣,先是喝著大碗粗茶,繼而又與那農夫及其二子一同進食,雖然一般提粗糧糙米,吃起來卻很是香甜,一直到那戶人家鍋中見底,這才做罷。

  溫周二人雖然疲累,吃飽飯後又在這暖坑之上,兩只眼皮不住打架。卻勉強提起精神,與這農夫虛與委蛇,閑聊片刻。周廷儒因見這農家內雖算不上家徒四壁,卻也是除了一張坑,幾張破桌爛椅之外再無別物。因長歎道:“老丈生活想來很是辛苦,此次相擾,甚是過意不去。”

  也不待那農人說話,便從衣衫夾層中掏出精心收起來的幾枚崇禎當年禦賞的金瓜子,向他道:“些許薄贈,不要嫌少才是。”

  那農夫也不推讓,當下接將過來,在手中略一摩擦,那金瓜子便閃閃發亮。他到也識貨,因笑道:“這原來是金子!”

  略微打量一下兩人,也不多話,只道:“俺老婆不在,正好方便大伙擠在一處睡覺,天寒地凍,秀才們想必累了,我去添點兒柴火,便可以安睡了。”

  “這般天氣,夫人亦遠出了麼?”

  “不是,鎮子里漢軍交派下來,漢軍衣著單薄,著令永平府各處急備禦寒衣物,咱們村子里也攤著,婦女們都集中一處,趕制冬衣去了。”

  溫體仁歎道:“新朝氣象不該如此,農人生活本就不易,怎可如此攤派。”

  “秀才大爺,這便是說的不對。漢軍雖然攤派,不過棉花布匹都是發將下來,中間也無人敢克扣。加工一件成衣出來,都有厚賞。況且,先是吳三桂鎮兵過境,其間夾帶著關外幾十萬百姓,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是滿鞍子過境,騷擾搶掠。他們入關之後,又有幾十萬畿輔一帶百姓流落此間,無衣無食。咱們永平府一向窮困,哪里負擔的起。若不是漢軍趕到,發放賑濟,只怕連餓帶凍,這方圓幾百里,要死多少人?兩位今晚吃的米飯,還是前陣子官府下發,若是不然,咱們鄉戶人家,哪里吃的起大米!”

  他嘖嘖嘴,披衣出門,前去尋柴火來添火,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惜發的是米,咱們北方人吃不慣他,若是發些白面,蒸些饃饃,包餃子,那可多美。”

  周溫二人聽的好笑,一面困意上來,立時躺倒睡覺,片刻間鼾聲如雷,一覺好睡直至天明。待第二天天亮悠悠醒轉,正欲出門,卻見村頭來了一隊兵馬,兩個注目一看,已是驚駭莫名。

  那一隊漢軍卻是自南方調來,原是駐防襄陽周近的廂軍。帶隊的乃是一位將軍,正好路過此地,那農人天不亮便出門首告,半路遇著,便將這群漢軍引來,抓捕這明顯是前明逃官的兩人。

  周廷儒眼見對方身著黑色長襖,頭戴漢軍制式圓盔,胸佩的卻不是騰龍鐵牌,乃是廂軍特有的長戈與盾牌搭在一處的標志,他久看軍報,知道這是漢軍的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如此,卻也是衣甲鮮亮,神采軒昂,兼之又全是騎馬而來,卻教他們如何逃走?

  當下憤憤然看了那引路的農人一眼,兩人整理衣衫,迎上前去。見那漢軍將軍仍是騎在馬上,並不下馬,兩人覺得自尊心很受傷害,當下俱是冷哼一聲。昨日他們肚皮未飽,身上冰冷,是以俱是謙卑,此刻肚中不饑,身上暖和,便又情不自禁將前明閣部大臣的架式端將出來。

  那將軍卻是在鳳陽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李岩。張偉因其戰功,原本是要將他與心腹手下改編入漢軍,補充陣亡的漢軍編制,李岩本人,亦可由廂軍將軍轉為漢軍將軍,地位一下判若云泥。只是李岩慮及明朝已亡,當年反事亦可消彌。漢朝大舉救災,使民工興修水利,抗旱滅蝗。原本在明朝可使百萬人逃難的災患,在漢朝不過略費周折,就可無事。他本是書生,並不願意戎馬一生渡過,是以婉拒帝命,仍然以廂軍將軍的身份從師北伐,只待天下太平之後,或是即刻退伍返鄉,或是以將軍一職終老,也就罷了。

  此時他看到眼前的這兩個中年書生傲然直立于前,雖然模樣很是狼狽,卻仍是不改富貴驕狂氣質。當先那人,雖然衣衫破舊,頭上的頭巾正中,卻仍是鑲嵌著一塊上好方玉,手中和頸項間亦是白潤細膩,顯是身處上位,養尊處優之人。雖然見兩人仍是拿大,他深知明朝官場習氣,卻也並不惱怒,只笑問道:“這兩位,想必是前明大臣,這便請報上名來吧?”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周廷儒,見過將軍。”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溫體仁,見過將軍。”

  這兩人雖然問候行禮,神色間卻是努力做了不卑不亢模樣。雖然知道罪不可免,心中亦有領罪打算,到底是多年高官做將下來,傲氣仍是難免。兩人被困于此,心中卻暗暗慶幸,將來史筆上記錄,也是落入漢軍的將軍之手。若是被尋常小吏捉住,將來史書有載,也是太過丟臉。此時昂首報出自已官職姓名,也是讓這尋常將軍不能處置,送往漢帝面前,縱是死了,總算也不曾受刀筆史之辱。

  卻見李岩聽得兩人名號,只是略一皺眉,便道:“你們曾經身附東虜,本朝不能任用。這便隨我回將軍府,給你們蓋上關防印信,回鄉去吧。”

  見他們吃驚,李岩又解釋道:“陛下有令,當日北京失陷之日,前明眾官雖然投降,不過有些是實心投附,有些事出無奈,希圖保命耳。投誠日短,不曾為害天下,姑且赦之!然則此輩甘心投效蠻夷,不可再用,凡前方捕獲前明舊官,不論官職大小,一律發還回鄉,交由地方官看管,若再生事,全家發往南洋煙瘴地面。”

  他微微一笑,撫弄著自已腰間劍柄,向他們笑道:“雖然兩位身為閣院學士,不過亦脫不了陛下赦旨中的范圍。這便隨我去辦理關防,回鄉去吧。”

  兩人如墮夢中,糊里糊塗上了這位將軍送過來的戰馬,隨著這隊漢軍穿過村莊,集鎮,一直趕到永平府城乃止。

  因見一路上百姓行人不斷,雞鴨豬牛在路邊隨處可見,偶有漢軍官兵路過,行人百姓亦是不驚。又有些身著青綠官胞,頭戴角巾鈔帽的官員指揮農人,在沿途挖溝修路,喝號勞作,甚是熱鬧。

  溫體仁忍不住向李岩問道:“敢問將軍,這些都是官府下派的徭役,還是亦撥款而行?”

  “漢朝無徭役,凡有差遣工程,俱是由官府按工給價。”

  “聽說南方每年俱是如此,河南、山東等新附之地亦有大工,漢朝如何有這麼許多的銀兩?”

  “別的不說,江南有絲廠過千家,南京港口每天出入海船過百艘,每船絲出海,便是半船的銀子回來。陛下又很重農桑,以孫大學士的農書為本,加之自海外運回的諸多新式農物,以牧場、農場、桑場養殖活物。不但銀錢湊手,就是谷物畜牧,亦是滿山滿谷。”

  說到此處,李岩不禁微笑,向這兩人道:“曆來新朝建立,總需若干年後,政治清明,元氣漸複,百姓方能富庶。現下這般,除是北方還有些殘破,西北還有流賊禍亂,百姓窮苦。自此之外,漢朝治下米糧滿倉,銀錢滿庫,已是未之所的盛世!兩位,安心回家渡日,為富家翁不難矣。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9
第七十一章 定鼎(三)
  
  將兩人帶回鎮守將軍府邸,略加審問,將兩人投靠前後情形記錄完畢,又令兩人具結劃押之後,李岩命人開出關防,加上將軍印信,便算了結此事。

  看著兩人坐上由商人設在永平府的驛站郵車,交付費用之後,便可一路換車,飲食俱無需再加費用,只是北方道路現下不如南方,這兩人還得受些顛簸之苦罷了。

  此事完畢之後,李岩將前線軍報拿起觀看,知道其弟所在的飛騎已經往遼西方向而去。此時李侔已是漢軍衛尉,職位不低,滿人又是慘敗之余,潰不成軍,安全方面自無問題。他心中略略放心,又看到《京報》所言,皇帝已從北京乘船返回南方,他心中奇怪,北京局勢已然穩定,雖然紫禁城有小半被焚,其實損壞並不很大,張偉卻好似不喜這個遠比南京宮室壯麗豪華的禁宮,只在宮內處斷了山海關一帶軍務,穩住北方大局,便決意坐船返回南京。此時明朝已亡,殘余的八旗和西部流賊都無大患,張偉前幾日卻下令成立虎賁、虎威兩個新衛,在福州成軍。此事風聞天下,漢軍及由南方調來的官員都是議論紛紛,不知道這位開國皇帝又將揮戈何處。

  他自是不知,張偉決意敉平滿州之後,繼續北上,將原本的奴兒干都司舊地全數收回後,繼續往西,一直將烏拉兒平原全數收入中國囊中,那時方能停下腳步。至于曆史上割讓中國大片領土的俄羅斯,因其太遠,現下的交通條件無法組織起這樣的遠征,也只得暫且罷休,若是不然,只怕幾十萬虎狼之師立刻揮師西進,沿著蒙古人當年西征道路,掃平俄羅期平原去了。

  自明朝京師一下,張偉便下令改京師為北京,並沒有遷都的打算。北京當時仍無自足能力,若是定都北方,每年仍如明清,至少四萬石的糧食由漕運北上。這麼賠本不當的事,張偉可完全沒有這種打算。明朝之所以定都北京,一者是朱棣當初立藩于此多年,很有感情;二者他好大喜功,以為可以憑一已之力,平定邊患。

  其實他曆次入草原征戰,除了第一次外,每一次都根本見不到敵人蹤影。五十萬大軍勞師費餉,九邊重地敗壞無人過問。原本降附明朝,在河套地區的朵顏三衛先降複叛,成為擾亂明朝邊患主力。至得英宗,京營大軍五十萬一朝覆滅,從此由攻轉守,每年被蒙古消耗大量錢財物資,北京重地,除了徒然消耗南方財力,殊無用處。況且此時漢軍實力強橫,以完全熱兵器的狀態,每年派遣大股漢軍輪流肅清草原大漠,以故明的九邊舊地派廂軍防禦,飛騎等騎兵兵種加深打擊。待數年之後,蒙古疲敝,再以和林等蒙古人聚集地駐城防備,將整個草原大漠納入治下,一直苦害中原王朝的邊患要從根本解決,又何必以京城重地來加深防禦。

  他自北京永定河港口入海,乘坐禦舟返回南京。初時滅掉明朝,消滅滿清的興奮已經漸漸退去。雖然多爾袞逃竄密林,卻是缺衣少糧,已經盛京城內綿衣華服多年的青年親王,又怎會如同其父祖輩那樣,在密林深處,以毛皮為衣,以射殺野獸為食?想必他忍受不了多久,便會出來征戰搶掠,漢軍先是穩固遼東並遼西各處城池局勢,往甯古塔、雙城子、璦琿等地進軍,在各處建立城堡,以火炮配合炮壘守備。一步步將這些密林中的野蠻人絞殺即可。他略算一下時間,此時在雅克薩附近或許已經有了流竄過來,掠奪居民財物毛皮,寒冬時甚至以人肉為食的哥薩克兵。然則離築城守衛,甚至有官方支持的時間尚久,他諭令各衛漢軍,遇到這些食人野獸,不需交流,直接剿滅,若是敵人築城,便加以焚毀,一定不可以這些雙腿野曾在大興安嶺附近立足。

  張偉一路由海路返回,因是順風,不過十余天時間便已回到南京。甫一入城,前方的軍報已由飛鴿送到。漢軍由神策衛一路北上,橫掃一切敢于抵抗的部落。六十余萬八旗老弱已然全數送進關內,由地方官四處打亂安插。神威與金吾、龍武、龍鑲諸衛趁勢進攻漠北,將喀樂喀與科爾沁諸部攆離草場,在原地築以高大堡壘,不使其返回。漠北諸部哀聲四起,先前還是死硬,不肯投向漢人,待到得此時,已是後悔莫及。早有各部的王爺台吉向漢軍試探投降條件,各衛沒有張偉命令,俱不接納,仍然是橫掃猛打,在後勤補給能接濟的上的范圍內,將諸部蒙古打的落花流水,遠遠逃竄。飛騎與萬騎兩部奉命西調,准備入甘肅、甯夏等處追擊李自成與張獻忠等部流賊。

  “爾之所奏甚好,甚得朕意。甘肅、甯夏等處吾民久苦,不可浪戰。爾部與契力何必所屬該當迅即進兵,窮追猛打。攻克蘭州之後,沿涼州衛、肅州衛、沙州衛、哈密衛等處,將流賊攆入吐魯番,由其與奕力把里諸部自相絞斗在前,然後再行進軍,將原本大唐西域疆土全數收回。匆匆此諭,前方情事爾或可自行處斷,不必事事請示,欽此。”

  他甫一入宮,尚未梳洗便入武英殿處理軍務,一直埋首苦干,到了辰時方才停息。因揉柔發酸的手腕,向侍立一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道:“皇後知道我回來了麼,怎麼不見她來見我?”

  白沉香妖嬈一笑,款款答道:“陛下,皇後一早便帶著長公主與長哥兒去雞鳴寺進香,現下還沒有回來呢。”

  “宮內有大高皇殿,何必辛苦出門。”

  “皇後說了,陛下操心國事,她雖是皇後,卻因後宮體制,卻也談不到母儀天下一說。唯有為陛下多上香祈福,照顧好長公主與長哥兒,這才算盡了為妻的本份呢。”

  張偉聽了一笑,突然想起李岩具折稟報,道是周廷儒與溫體仁已安然回鄉,其余出關眾官多半身死,其間便有前明大學士周道登。他當時心中一動,後來才慢慢想起,卻原來曆史上此人六十余歲年紀時,曾納柳如是為妾,十四歲上奪了她的紅丸,後來聽信讒言,又將柳如是賣給勾欄,很是可惡。

  想到此處,張偉想起柳如是自嫁他後,溫柔婉約,不弄風月不管政務,與曆史上所載的那位河東君殊無關系。有時思想起來,自已是因為河東君的英姿爽烈才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然而正因為自已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反而又將曆史上的柳如是消彌于無形,這當真是一筆糊塗帳,算是算不清了。

  因向白沉香道:“既然她不在,膳食我亦不進。告訴皇後,我去太師府中,晚間回來,教她等我便是。”

  白沉香此時年紀漸長,已知人事,自然知道張偉所言晚上等他是何意思。因扭捏答是,聲若蚊蠅,其神色扭捏嬌羞,紅暈上臉,到也是嬌俏可人。

  她如此做態,張偉自然明白,心道:“小妮子年紀大了,到是留不得。不妨著如是小心查查,宮內女官有年紀到了,早些許配人家為是。”

  邊想邊行,至內配殿換過衣前,稍加梳洗,便命一眾帖身衛士隨從,往何斌府中而去。

  一路逍遙而行,顧目四盼,但見行人如織,四方各國的商賈不絕于途。他這幾個月來心思全用在軍事上,此時泛泛看去,只見城內繁華如故,並不受北方戰事影響。與天津、通州、濟南、北京等曾受戰火蹂躪的北方都市相比,已有天上地下之分。

  待到得何斌府門側門之外,守門的管家小廝哪里認不得他。當即屁滾尿流,迎入府內。至得儀門之時,平素何斌早已迎將出來,此次竟是不見。張偉心中稍有不快,面情上卻是笑嘻嘻依然如故,只輕步走到何斌書房門前,用力拍打,叫道:“何太師,皇帝有旨,何斌橫行不法,收受賄賂,諭令有司入伊府中,查看家產,此諭!”

  且不得他在這里亂叫一通,房內何斌剛接了適才家丁通報,卻因房內客人身份很是特殊,是以並沒有出迎。此時突然有這諭旨,當真是叫他詫異莫名。

  他只是略有些驚奇,卻是並不慌亂,房內的眾客人雖然不懂中文,卻有雇傭而來的通事立刻翻譯。帶頭的那人立時叫苦,抱怨那通事道:“吳先生,你說這個人的地位在中國是最尊貴的,除了皇帝就是他地位最高,怎麼突然就會被查抄家產?這真是太不可思議,太難以想象了!”

  他轉頭向同行的隨員道:“你們能想象麼?國王突然下令查抄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家產!”

  且不提這些人正自慌張,何斌卻是一腳踏將出去,因見是張偉笑嘻嘻站在門外,便向他抱怨道:“志華,你也忒沒正經!”

  “嘿,廷斌兄納了新寵麼?居然對人避而不見,還怪我失禮!”

  何斌哭笑不得,卻也懶得理會。當即把張偉拉入房內,向他介紹道:“志華,這位是英國鄖爵,遠東艦隊的司令,約翰·韋德爾先生。”

  他與英國人、荷蘭人打了多年交道,此番介紹中規中距,頗合外國人的禮數。那約翰·韋德爾當即站起身來,向張偉點頭致意,微笑道:“正如何太師閣下所言,在下是約翰·韋德爾,請問先生尊生大名?”

  這個約翰·韋德爾乃是英國下層貴族,富有資產。不過此人素愛冒險,不肯終老英倫。此番受國王之命,攜帶當年伊麗莎白的書信及現在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正式國書,前來中國,欲與這個傳說中強大而又富有,滿地都是黃金與珠寶,還有華麗絲綢的國家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

  他此次由倫敦出發,帶著六艘大船及兩艘小艇,趁著英荷海戰暫休的空檔,先到達廣州。在拜會了地方官員後,沿海一路北上,至南京進港後,便立時被沿江防禦的戰艦及訓練有素的水手震驚。當日在廣東時,他已見識過全副火器裝備的漢軍步兵,便已是深深感到震撼,此時又在沿江海口見識到漢朝水師,更是為他所想象不到。在他看來,除了歐洲之外,就是有些國家擁有一定的文明,亦是不可能有實力與歐洲幾個海上強國在海上爭雄。現下看來,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竟有著不下于英國的海軍實力,卻教他如何不驚。

  當日英國東印度公司曾經賣軍艦給還在台灣的張偉,此事後來雖然英國本土亦已知曉,不過想來一個小小海盜,買了幾艘戰艦又能如何?是以上層並不以此事掛懷于心,而如同約翰·韋德爾這樣的下層貴族,相隔數萬里之遙,又能如何知道。大開眼界之後,原本心高氣傲,以為自文明大國來到蠻夷東方的約翰牛立時低下頭顱,知道絕不可小覷了這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又有著先進文明的強大國家。

  他此時已經了解了中國禮儀,知道不可隨便握手,更加不可以隨便伸手向貴族大官握手。因而問好之後,便微笑拱手,以純粹中國式的禮節向張偉問候。

  卻見眼前中等個頭,臉形在英國人看來所有中國人都一樣的這個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以右手抓住他放下的左手,以癟腳的英文向他道:“歡迎你,大不列顛國王的使者。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9
第七十一章 定鼎(四)
  
  兩人握手寒暄已畢,約翰·韋德爾等人因見何斌對張偉甚是尊敬,將上首位置讓于張偉坐定,各人心中已是明白,來人必定是中國政府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甚至是傳說中英武不凡的皇帝本人聞訊親自趕來。

  想到此處,英國使團中自上而下,所有人等心中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個古老王朝的一切都太過神秘,太讓人著迷。它既擁有著強過任何一個單獨西方國家的武力,又有著悠久的文明,既又著遠過于西方的富庶,又有著自已獨特的文化傳承。一六三五年的西方已經獨步世界,南美、北美、東南亞、印度、非洲,白人的旗幟無論飄揚在何方,遇到的無不是落後愚昧的蠻人國度。就是印加帝國,印度的莫臥爾王朝,雖然國家疆域廣闊,人口眾多,有著專斷的皇帝、國王、數十萬人的軍隊……舉凡種種,卻無一不在文明上遠遠落後西方,使得這些藍眼金發白膚的高個子人種自信心超級膨脹,全體西方國家無一不以上帝選民的身份自居。

  他們以火槍、大炮、軍艦開到任何一個大國的港口,迎接而來的多半是衣不遮體的土人,對西方文明的任何出產都敬畏害怕。“砰”的一聲槍響,就能使南美土人誤以為是神的霹靂,一個玻璃珠子,就能換來一個金礦。在黃金、香料、榮譽的吸引之下,無數西方社會中的下層階級毅然跨海出征,憑著一張白人的臉龐,就能得到在母國終其一生也不能得到的財富。

  在一五八六年間,駐馬尼拉殖民政府首領、教會顯要、高級軍官及其他知名人士,召開馬尼拉大會,專門討論怎樣征服中國的問題。與會者在完全贊成武力征服中國的前提下,草擬了一份包含有個十一款九十七條內容的征服中國具體計劃的備忘錄,並由菲律賓省督和主教領銜,糾集51個顯貴聯名簽署上報西班牙國王。備忘錄一開頭便宣稱,中國幅員之遼闊廣大,中國糧食與果品之豐富繁多和中國市場之繁榮昌盛,由此,“憑著上帝的意志,這就是我們進入這個國家的充分理由”。

  而西班牙國王非律伯二世在得到報告後,鑒于國內嚴重的經濟危機,對此份報告甚感興趣。中國龐大的土地,超過歐洲全部的人口,過百萬的常備軍隊都不能遏制住早期西方殖民者的野心。國王親自批准了這個計劃,下令征服中國,成為全球帝國,他本人則為萬王之王。而這個歐洲小國准備征服中國的全部兵力,是准備了兩萬五千名軍人,相比與幾千人征服印加,到也算是看的起中國了。只是與英國海戰失敗後,國力一落千丈,又被張偉打下呂宋,西人在亞洲被打的灰頭土臉,在歐洲還面臨葡萄牙人的反抗,所有的王霸雄圖,只落的個風吹雨打去了。

  與此同時,在一五九六年時,英國女五伊麗莎白一世曾經親自致信給明朝萬曆皇帝,要求通商。此信在東南亞輾轉一圈,最終又回到英國,並未遞出。此後數十年間,因鄭芝龍與劉香等海盜巨寇的原故,再有大量的南洋華人、華商對南洋的影響力,英國商船在南洋的巨大利益,再有張偉橫空出世,與英國半官方的東印度公司相與結納,甚至以一個地方豪強的身份,影響到了英荷兩國的戰局。舉凡種種,均使全英上下漸漸對這個東方古國產生了興趣。不過以當時西方人的自傲,料想這個老大帝國必定如其余文明一樣,大而無當,沒有系統的文化與科技,沒有正規的軍隊和政府,與其余落後的文明一樣,會拜倒在西方人的先進文明腳下。

  英國人並沒有征服中國的野心,或者是暫時沒有。同時期的印度已經讓他們吞咽不下,與中國相比,印度混亂的土王制度,落後的國家政治,更令英國垂涎三尺,視其為禁臠。與印度相比,中國的領土令英國人興味索然,而龐大的人口基數帶來的商業利益,卻令整個英倫三島激動萬分。甚重通商的英國人一直願意與中國人建立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系,在國王查理一世親自投資一萬英磅的支持下,張偉眼前的英國下層貴族約翰·韋德爾終于成為第一個與中國官方政府正式會晤的英國官方代表。

  他聽得張偉問話,心中驚異。國王查理一世剛剛在與議會的交手中勝利,得到了加稅造船,以准備進一步打擊荷蘭海上勢力的決斗。眼前這個中國人卻不知道為何一語中的,當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錯愕,臨行前受過嚴格外交禮儀訓練的他面情上卻是古井不波,只答道:“英國政府前年剛與荷蘭政府締結和約,兩國因幾年的海戰受到了極大損失。我想,暫且並無與對方繼續開戰的必要,而且,亦無此必要。”

  約翰·韋德爾回答完畢,心中微感自得,覺得自已在國內時別說與國王,就是稍微尊貴點的伯爵、候爵都不曾與會,此時在這萬里海外,與大國強國的上流人物會話卻並不吃虧,進退自如。一時間覺得自已英明天縱,又禁不住向張偉問道:“閣下想必是中國政府的尊貴人物,敢問現居何職?”

  他胡扯一通,張偉卻也並不與他計較許多。後期的英荷海戰漸漸移到歐洲,亞洲的艦隊主力多半返回本土。此時就是他們再打起來,亦不會對自已的南戰戰略有何裨益,而縱然是短期的和平,撕破臉的雙方不徹底打服一方,也不會把主力派回東南亞海域。三年之前,荷蘭一方尚且有人監督張偉,不使他的海軍實力過大,到後來戰事吃緊,哪有有精力管他?幾年時光下來,漢朝的海軍實力漸次膨脹,主力炮艦的噸位已是整個南洋第一。只是因調集了大半軍艦往北方參與北伐一役,又需守備長江,派往南海的軍艦數量為數不多,只是在福州與廣州各港口貿易城市駐防,巡靖海面,輯拿海盜。只是這稍許實力,讓約翰·韋德爾等人看在眼里,已是大為吃驚,若是將漢軍三百余艘主力艦船,配合過千只的沿海中小型炮艦,只怕這位英國使者會更難以承受吧。

  張偉無可不可,何斌卻在一旁答道:“請諸位起立行禮,此刻坐在你們眼前的便是漢朝皇帝陛下。”

  可憐自韋德爾以下,這房內的五六個英國人在國內時哪曾見過什麼大官。進了何府後已經被何府的華麗軒敞、居室房屋雕鑿堂皇,穿花縫也似的上下幾百家丁、丫鬟驚的目瞪口呆。對何太師的富貴尊榮早已是敬畏懼有加,不曾想到中國不久就能見識到如此人物。誰料屁股還沒坐熱,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帝居然親自前來,就坐在他們對面!

  當下各人連滾帶爬,全數站起,各人將適才脫掉的帽子又重新拿下,由韋德爾帶頭,結結巴巴說道:“這個,我們該當向皇帝陛下行什麼樣的禮節?”

  何斌皺眉斷喝道:“我國上下,無論尊卑,見了陛下無有不跪者。便是你們國王,見了皇帝陛下亦需下跪行禮!”

  這禮儀之爭,在明末清初時還不是大問題,一直到馬戛爾尼時到達高峰。英使堅持不跪,中方官員堅持必須下跪。最後雙方折衷,英使一跪後,改以九次鞠躬,以示敬意。到了清末,中國越發愚昧落後,此時禮節問題已是小事,而以皇帝之尊會見蠻夷,接受國書,已經成了不可想象之事。二次鴉片戰爭,很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咸豐皇帝覺得外國使者見京是對大清帝國的侮辱,而以皇帝之尊會見洋夷,更是莫大的恥辱。華夏文明發展到那時,已是與非洲土著無異,而清朝諸帝與其先祖順治帝稱湯若望為碼法之比較,更簡直是天差地遠了。

  而在明朝末年,在中國強大之時,皇宮內院都經常有外國人行走傳教,天啟帝就差點兒成為教徒。各國的傳教士拜見中國官員亦是有下跪者,更別提見皇帝了。一眾英人一聽得帝國皇帝駕臨,早已是心慌意亂,被何斌一喝,也不等正使吩咐,自副使斯當東爵士以下,各人立時亂七八遭跪了一地。

  何斌見那韋德爾仍然呆立不跪,詫道:“怎地?你為何不行禮?”

  韋德爾滿心不情願,覺得雙膝跪下太過屈辱,況且何斌話語中有國王亦當下跪之語,甚辱國體。只是當此之時,何斌斥責不說,看到張偉微笑端坐于前,卻亦令他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壓力。

  他不敢再反抗,只得隨著眾人一起跪下,向著張偉一叩頭了事。待禮畢起身,卻聽張偉向何斌道:“英倫國王自成一國,豈有向朕行禮的道理。此類話,你下次不要說,亦不准人說。天朝雖是上邦,卻亦不能以大凌小,強壓別人。”

  何斌老臉微紅,向張偉應諾一聲,便也罷了。韋德爾聽通事翻譯完畢,心中一陣感動,心道:“這位皇帝陛下到比國王陛下好說話的多,一會子談判起來,卻要好生試探一下。”

  待英國使團將國書遞上,張偉雙手接過,因見使團上下做出如臨大賓,正式談判的模樣,張偉因失笑道:“我來此地,原是因許久不在南京,來尋太師閑話家常。爾等不必如此,通商一事,我自然是准的。至于細節,自有內閣政府負責,我們只管閑談就是。”

  南京夏日酷熱,冬季卻亦是陰冷濕寒,眾英人自外面冰呵呵進來,此時房內有鎏金銅爐燃炭取暖,其中埋以寸香,房內馨香溫潤,各人只覺得一股異香和著暖氣在臉上身上浮動,當真是舒服異常。待看到房內檀木桌椅,四面閣窗木架上皆是精奇珍玩古董,當中條案上供奉一面玉佛,其側放置著一枚黃玉如意,都是上好玉質,所價不菲。一眾英人看的眼花繚亂,也顧不上佛像是偶象崇拜,褻瀆天主,只想著抱將下來,好生把玩。

  韋德爾一面觀察著房內陳設,看到幾案上有一十幾磅重的金哈蟆,上鑲寶石,直看的嘴里恨不得流出口水來,聽得張偉說起此時只是閑談,卻又凜然惦記起正事,因屁股一抬,向張偉道:“皇帝陛下,未知貴國願意劃出多少港口用做通商?”

  “我國之內,凡有港口者,皆可通商。只是不論到何處卸貨,皆需交納關稅,貨物要由海關檢定,其余不論。”

  “那麼是否可以劃出某地,讓我國駐兵,建造炮壘,保護私產僑民?再有,是否允准英人入內陸自行居住,允許傳教?這些都是吾國國王鄭重交待,希望大皇帝允准。”

  張偉心中怒極,心道:“這些混帳和兩百年後的子孫到是一點沒有區別,想的就是利用別國的好意和寬容將自已國家的利益最大化。這些早期的西方冒險者,均是蹬鼻子上臉,一點好臉子都不能給才是。”

  因冷冷答道:“英人行商,均需遵守吾國法律,犯罪者,雖公候而不赦。傳教者,我已並在中國的教士成立主教聯席會議,在中國選舉大主教,署理教事。自此已後,凡入中國之教士,一律受中國教會的統管。其余諸事,一概不准。”

  見他還要說話,張偉又道:“細節諸事,需與專署衙門商討決定,然後簽訂條約,自此以後,成為兩國交往根本。”

  韋德爾臉上一陣尷尬,卻只得閉口不語。他心中只是納悶,卻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幾千年的古國,在以前的資料中的對外關系要麼是頤指氣使,只顧面子;要麼是大而化之,賞賜蠻夷,卻不想如今這個皇帝在禮節上到是容忍許多,然而在利益上卻又寸步不讓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0
第七十一章 定鼎(五)
  
  張偉卻不管他如何在肚里暗罵,悠閑捧起蓋碗,向他問道:“爾國國王可好?”

  “國王陛下身體安康,一切均好。”

  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張偉突然向那韋德爾問道:“聽說貴國的上層王公和貴族對國王並不心服,前次與荷蘭交戰,因要加稅一事,貴族與國王鬧了生份,直鬧騰了大半年,可有這事?”

  此時的英國國王查理一世便是第一位登上斷頭台的英國國王。他在位期間,曾經多次因征稅與議會產生沖突。而就在他派出船隊往中國的這一年,英國議會通過法案,取消了國王的終身征稅權,每次征稅,便需議會同意方可施行。查理一世本欲解散議會,卻因與荷蘭的戰爭迫在眉睫,只得暫且隱忍,先將錢拿到手再說。

  這些事原是英國內政,韋德爾卻不曾料想張偉亦是知曉。他是下層貴族,對王室的橫征暴斂極是反感,此次雖然被英王任用,卻並不能使他在政治上改變立場。

  聽得張偉迅問,他便傲然答道:“自有《大憲章》後,吾國貴族對國王的權力開始有了約束。權力有了約束,將國王關入籠子之內,乃是英國獨一無二的成就,亦是對人類民主進程的最大貢獻!”

  張偉見他神色如此,心中頗是納悶,卻因為人家說的是事實,在中國皇權日重,除了帝王都是奴才的時候,人家不但在軍事與經濟上不斷發展,待後來,政治體制與科技文化亦趕超中國,中國自領先世界的領頭羊位置上跌落下來,讓位給了英國。

  何斌見他默然不語,一時間房內冷場,便湊將上來問道:“尊使一路過來,在中國生活可習慣麼,有何不妥或是需著什麼物什,盡可開口。”

  “多謝太師閣下的關心,使團一切都好。出脫了船上貨物,我們很有盈余,一切生活用具都很充足。貴國物資豐茂,百姓生活富足,環境優美怡人,生活在這里,並沒有什麼不便之處。”

  何張二人正在得意,江南之繁華富裕,日常物資之充足,街道路面之齊整乾淨,道路之寬敞堅實,這都是他們治下的功勞。卻聽得使團人有人道:“只是貴國居民早上倒馬桶時,臭味實在太大。成百上千的人從家中出來,將馬桶放在路邊,等著糞夫來收取……倫敦自從在伊麗莎白時代有了沖水馬桶,就已經沒有這種景象了。還有,貴國用水都是水夫挑來,一路上風塵雜物甚多,不很乾淨。而在倫敦,已經全數使用了銅管的自來水管,一扭就開,清水自水管中放出,又方便,又乾淨。”

  他只管說的得意洋洋,卻不顧張何二人神色由愉悅轉為不悅。韋德爾等人看在眼里,心中著急,禁不住都在心中大罵:“這個蠢才!人家不過是客氣一問,你到是當真,若是惹翻了他們,把你拖出去塞在馬桶里才好!”

  張偉雖然心中不悅,卻知道此人所言是實。倫敦雖然此時仍然是石頭城一個,比之中國城市的富麗繁華相差甚遠。直到十八世紀,有中國人至英國時,還是說此城死氣沉沉,沒有活力。然而據十八世紀中國商人謝清高的記錄,英國所有的城市系統都有自來水設施。

  “以法輪激水上行,以大錫管接注通流,藏于街巷道路之旁。人家用以,俱無煩挑運。以各小銅管接于道旁錫管,藏于牆間,別用小法輪激之,使注于器。”

  在十七世紀,與謝高清所記錄的時代不過數十年間,其間英國的種種民用生活設施已經開始有了質的轉變。一慣野蠻和落後的蠻人漸漸恢複其祖先在古羅馬時的文明和榮光。而在此時的中國,種種愚昧落後的生活習俗卻漸漸深入民間,直到二十世紀,中國民間仍有洗澡影像傷元氣之說。而直至二十一世紀,在中國大部分農村,還使用不了馬桶和自來水。

  若不是張偉的努力,此次英國使團來訪,看到的必定是街道上擁擠混亂,充斥著小腳和驢馬糞便的中國城市,道路不修,一遇雨水便是滿地泥湯。人民以驢車牛車代步,以流傳兩千年的獨輪小車推運物品,而更過不了多久,連衣冠和發型亦是改變,拖著豬尾巴和戴著瓜皮小帽,抽著鴉片的中國人,在西方的眼中,所有的輝煌和形象俱是萬劫不複。

  想到此處,張偉未免有些興致索然。因向一眾使者們道:“十年之後,中國亦是如英國一般行事。至于其余,則遠強于英國矣。”

  又問道:“英荷戰事之外,歐洲各國的混戰如何了?”

  韋德爾大是佩服,忙道:“陛下對歐洲局勢如此清楚,真是令人佩服。嗯,就在年初,法國國王路易十三正式向奧地利和西班牙兩國宣戰。支持法國的有英國、荷蘭、俄國、威尼斯、匈牙利等國。”

  “依你看來,哪邊能得勝?”

  “自然是英法聯盟這一邊。自擊敗西班牙與荷蘭後,英國的海上實力成為歐洲第一,無有敵手。而法國的國力在紅衣主教黎塞留的治理下,亦是蒸蒸日上,擁有著歐洲最強大的陸軍。我們聯手而戰,哪有不勝的道理?”

  張偉聽得他吹牛,卻也懶得理會,卻只聽到法國與西政牙展開大戰的消息。自此之後,西班牙與葡萄牙越發衰落,早期殖民的力量消耗怠盡,成為歐洲的二流小國。

  他想到歐洲在近期內無力顧及其它,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這後世史稱的“三十年戰爭”之上,在此時兵向南洋,拿下馬六甲、爪哇、滿刺加等處,待歐洲人回過頭來,只怕整個東南亞早已落入漢朝手中了。此前張偉已將水師南調,至台南、台北、福州、廣州等港口停泊暫歇。除此之外,早有一支分艦隊在呂宋待命,准備隨時依著南洋局勢變化而發兵。

  “高傑為什麼還沒有動靜,這該死的狗東西!”

  還在北伐之前,張偉已經派了高傑往南洋運動,誰料直至現在,仍然是個不成,南洋爪哇島上風平浪靜,巴達維亞一切運轉正常,每常想起來,當真是氣的轉筋。

  也不理會諸人詫異,張偉站起身來,向何斌道:“使團之事,交由理藩部的甯完我處置,讓他好生接待,與人家簽定正式條約之後,咱們也派遣使團往英國,記得讓他大辦,派軍艦和大船過去,讓洋鬼子見識一下天朝上邦的禮儀規制。”

  見何斌點頭應諾,張偉向他點頭笑道:“有一件事,本來是要過來親口和你說。既這麼著,你在府里等消息就是。”

  何斌也不理會,只向他笑道:“又有什麼新奇物事?這麼些年,我早習慣,到是那幫子前明儒臣,呱躁的委實教人難受。志華,前幾日陳複甫來尋我,說是他現下不理官學的事,不過也知道官學內教導國學的趾高氣揚,很不成話。學生們還是重經書,不重西學。這股風不扭過來,想得人才難矣。”

  他咂咂嘴,搖頭道:“我雖是商人,亦知道天下事不可以論語治之。偏這些老先生們,枉讀了一肚皮的文章,卻只是食古不化。三王之治都是好的,人心不古,道德淪喪,聽起來好生令人惱火,卻只是拿他們沒有辦法就是了。”

  見張偉低頭沉思,何斌失笑道:“自朱洪武以八股取士,天下讀者人只管按章讀經,哪管文章出處,把別的都看的輕了。你現下重提六藝,宣揚西學,讀書人都說是百般退讓了,萬萬不可再打什麼主意,使得天下騷然。”

  張偉點頭答道:“這個我自然省得,你放心,我有手段治得這些腐儒。”

  說罷,向房內諸人略一點頭,便起身離去。何斌出門送他,韋德爾等一眾英人直待靴聲漸遠,聽聞不見,方才敢重新坐下。此後何斌與他們虛于委蛇,好生款待一番。然後交由理藩部尚書甯完我接將過去,細談條約,商訂通商事宜,卻也不必細述。待這些使團先行回國,面稟國王之際,那查理一世卻甚是郁悶,向他們道: “既然這中國如此強大,擁有這麼多的戰艦,那麼遼闊的領土,運轉高效的政府,卻為什麼不在海外占有殖民地,奪取金銀?嘿,還說他會英文,這必定是你們沒有到達,胡編了來騙我。”

  韋德爾當即翻翻白眼,向國王道:“國書與印信俱實,中國的使團隨後便會趕到,到時候真偽分明,陛下自然知道。”

  見查理一世仍是若信不信模樣,韋德爾等人不禁齊聲道:“陛下,之前的原因我們並不知道,不過,依我們的觀察,這個東方巨龍出來搶奪殖民地,爭取利益空間的時間,已經到了!”

  在張偉親赴何府過後三日,由內閣首輔吳遂仲親捧詔書,至得何府,宣讀詔旨:“

  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國于一方,並簡在帝心。太師何斌,今命爾為公爵,永鎮翼國,豈易事哉?朕起布衣,與群雄並驅,艱苦百端,志在奉天地,享神詆。張皇師旅,伐罪吊民,時刻弗怠,以成大業。今爾有國,當格敬守禮,祀其宗社山川,謹兵衛,恤下民,必盡其道。體朕訓言,尚其慎之。”

  何斌接後方才明白,原本張偉因天下已定,除民爵外乃大封貴族。首封便是當年從他齊至台灣,一共白手創業的何斌、施琅、陳永華、周全斌等人。他因功受封公爵,到並不稀奇,奇就奇在封了他一個翼州做為封地,允准他收取賦稅,建立衛隊保護領土,這乃是中國千年來未有之事。封建制度雖然曆朝都有,卻都是錫封而率土,明朝諸王很是尊榮,百官不得抗禮,卻亦是有兵而無名,不得干預政治。張偉此封,除了受封的各國不設正式的政府外,卻是與當真周朝的封建制度一般無二了。而這翼州乃是古稱,國在何處亦是不得而知,卻當真是讓漢朝新任公爵大人一頭霧水。

  一眾功臣受封之後,到也並無別話。然則朝議紛然,所有的儒臣皆是群情激憤,以為張偉恢複舊制,錫土封茅,必為後世致亂之由。亂了幾日後,見張偉全無動靜,亦無解釋,何斌等人按捺不住,當即彙集在京諸受爵的大臣,一同進宮求見。

  因都是從龍鄖舊,到是立刻准見。眾人一路迤邐而行,隨著禁宮侍衛直至乾清宮內,卻見張偉膝下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兒正在嬉戲。

  何斌心中歉然,忙向張偉道:“志華,你難得有幾天天倫之樂,到是我們來的孟浪。我原說你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卻原來是在膝下弄子。”

  他到也罷了,自陳永華以下,各鄖臣皆欲在向張偉行禮後再向這兩個小兒行禮。張偉雖然錫封,眾人卻都覺得一者是長公主,一者是皇太子,此事不必張偉宣示天下,已然是定論無疑。

  “爾等不必如此,這兩個小兒年紀尚幼,有何福德承受大禮。雖然身份不同,卻也不必老是跪來跪去。再過上幾年,我必定廢了這跪拜之禮,凡軍民人等,均不許跪拜才是。”

  “陛下又有宏論了,不過禮儀關于大義,只怕眾臣未必能如陛下之願。到是臣的梁國在何處,今日到要向陛下問個清楚明白才是。”

  張偉哈哈大笑,揮手命保姆將子女帶下去,然後方向陳永華答道:“複甫兄,其實我這幾天,只是在等眾人說話耳。既然話說的差不多了,自然無需再打啞迷。梁國之封,便是呂宋的安南城左近,方圓百里!”

  見陳永華一陣愕然,他又笑道:“複甫兄莫要小瞧了它。其土地膏潤肥沃,上有銅礦。除了不能鑄錢,你鑄成銅器出賣,每年要賺多少?”

  見眾人面露豔羨之色,張偉又向各人道:“大伙兒都是在台灣隨著我打江山來的,現下我成了天子,難道能薄待諸位不成?各人的封地,都各有出產,決計不是無用的荒涼野地!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0
第七十一章 定鼎(六)
  
  張偉一番話說將下來,乾清殿內立時氣溫升高。一眾老伙計和伴當們自然不會將心中所思完全浮現在臉上,不過皇帝如此仗義念舊,分封給諸人這麼大的土地,這可無論如何都讓眾人感動不已。

  當下各人也不打話,由何斌領頭,眾人一起跪定,向張偉道:“臣等叩謝陛下深恩!”

  張偉高興的臉上放光,右手在唇下新留的兩撇小胡了上摸了一把,爾後將胳膊虛抬,向眾人道:“不必如此,咱們都是從布衣一起打滾出來的,我有今日諸位都是首功之人,又何必如此生份。”

  他大踏幾步,至得何斌身前,向他道:“廷斌兄初見我時,我正立身于海水之中,四顧無人,幸得鄭老大和廷斌兄打救。後來又與我一同奔赴台灣,在一塊荒地上做出好大一番事業。廷斌兄為太師,為翼公,都是當之無愧!”

  何斌原本就是家資萬貫,前些年為政府墊付的銀錢已多半交還,而台灣多半的工石礦山都有他的股份,日進斗金已不足形容其富。他又有船隊奔行海上,是以世間無論是何珍奇之物,只要他何太師想要,自然沒有得不到的。他的官位又是太師、閣部大臣,位極人臣之首,無法再有寸進。到得此時,一頂公爵的帽子又落在他頭上,看陳永華的封地如此,料想自已的更勝過他。財富什麼的,到也罷了,只是以他一個閩省走私商人,成為一個新朝公爵,將來包茅封圭,建宗立廟,追祀祖先,如此榮耀之事,卻又是比發財難得的緊了。

  想到家鄉的鄉鄰父老必定交口稱頌,而老父雖亡,老母卻在,到時候必定喜不自勝。他心中歡喜,卻收斂起嘴角的一抹笑容,向張偉道:“陛下,說臣功高,賜爵封地,臣不敢辭。不過,自西漢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後,封建之事再未行之。明太祖雖然封藩諸王以為屏衛,卻亦不能裂土而授。臣雖然一定忠于漢朝,卻不敢保後世子孫不貪圖富貴行不軌之事,且封授海外,兼並之事中央或難制止,若是到時候獨立于漢朝之外,爭斗不止,豈不是負了陛下的深恩厚德?”

  他退後一步,跪將下去,鄭重道:“臣請陛下收回成命,只封爵而不授土。”

  “臣等亦請陛下封爵而不授土。”

  無論真心或是假意,各人均立時隨同何斌跪下,一起向張偉同聲道:“若為子孫後代計,中央集權之制最為妥當。”

  張偉先令各人站起,繼而向呂唯風問道:“唯風,你在呂宋時,最難為之事為何?”

  呂唯風不知他意,因掂綴半響,方答道:“為難之事甚多,難則最難者,在于土人刁頑,平素目無法紀,嘯聚為盜。大軍一至,則星散而逃。現下呂宋漢人不過二十余萬,且多半居住在沖要城池中,土人人數約摸兩百余萬,雖然定居耕作的已服王化,學漢語,寫漢軍,衣冠發飾漸從漢人,然則居于草野水澤的土蠻野人最是難治。官府諸多繁雜事物,甚難將全力用于剿平匪亂。此事,為呂宋治平最難矣。”

  “唯風,你受封候爵,你之候國便在西班牙人所謂棉蘭島之上,其島為呂宋離島,土人勢力甚強,漢軍駐軍不過數百,止有一州,三縣,漢人不過數千。你的候國方圓數百里,可比六合一縣,只憑著當地官府,彈壓的住,保有的住的?我為你選的,乃是有著各種珍奇異產,山林魚產豐富的上佳好地。就這麼放給土人糟蹋?”

  呂唯風原是世家子弟,然則家境早已破落,這些年來投效張偉,一直奔波勞碌,俸祿雖高,卻仍不足恢複其祖上家業榮光。此時聽得有可堪比擬內地一縣的如斯上好美地,只需用心加以經營,別說恢複原產,只怕原有的明朝藩王,亦是不如。

  他心中激動,卻並不敢表露半分,只又向張偉道:“雖然封藩可以鎮壓地方,亦可使臣等尊榮富貴。然則葉伯巨前言猶然在耳,臣等不敢因私廢公。請陛下多置官府,多設流官,數十年後,呂宋自安。”

  張偉橫他一眼,又向殿內諸人掃視一周,冷笑道:“漢高祖當年封爵時,諸臣私下議論紛紛,唯恐天子不公,對不住自已的功勞。不成想我新漢的諸公都是如此高風亮節,推讓不受,這真是讓朕喜歡死了!”

  他口說喜歡,其實臉色已冷將下來。殿內的諸臣都隨他已久,除了何斌等寥寥諸人之外,各人都是被他看的膽戰心驚,唯恐皇帝這股怒火落在自已身上。

  何斌見他生氣,忙上前圓場道:“吳、呂諸公都是為了陛下身後千百年計,陛下不可縱性使氣,涼了眾人的心才好。”

  “不然!這世間利字當前,生死大事尚且不顧,哪里就能忠忱至此?我自起事日起,就曾有言在先,我張偉用人,一定要使人富貴尊榮,是以這麼些年,從未虧待過諸臣工。今日如此,他們或許有些為後世計的想法,但多半,還是憂讒畏譏,害怕眾臣議論,將來吏筆如勾也罷了,到是眼前亂蜂蟄頭,很是難過。”

  他用目光掃向吳遂仲、呂唯風、羅汝才等人,逼問他們道:“子女衣食人所愛之,反常即妖!爾等不欲受爵錫土,難道要我這個位子麼?”

  此類話最是敏感不過,饒是吳遂仲等人乃是自台灣相隨的重臣,亦是抵受不住。各人連忙跪定,向張偉泣道:“陛下此言,臣等不敢受。若是陛下相疑,賜臣等死就是。”

  張偉仍欲斥責,卻見何楷從容上前,奏答道:“陛下,趨福避禍,此人之常情也。若是有人反亂,或是不利于陛下,臣等身為霽粉,亦不敢稍退半步。而現今是太平時節,臣等憂懼清議,一則愛護已身,二則為陛下彌謗,陛下又何怒之有呢?”

  陳永華亦道:“陛下自處死巡城禦史事後,每常自悔,不肯輕易罪責大臣,亦絕然不肯以言罪人。民間報紙清議如潮,臣等亦是讀書人出身,擔心身後罵名,是以不肯受封,此亦人情之常,何謂反常?”

  這兩人雖然位份並不如吳遂仲等人為內閣大臣一般高高在上,其實在張偉心中,兩人以明朝舉人進士的身份在早期投台效命,其實遠較吳遂仲等人更受信重。此時雖然話語之中並不客氣,到也使得他怒氣全消。

  因笑道:“兩個老夫子說話,罷了。爾等全部起來,待我講說。”

  此時大殿內早有宮內尚功局的諸宮女雜役搬上座椅,張偉命各人坐下,正欲說話,突見羅汝才歪斜著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好不難看。因奇道:“汝才,做這怪模樣是為什麼?”

  各人此時亦都看到,俱是奇怪,卻見他憋紅了臉,扭捏著答道:“前幾天在宮門處遇著理藩部的郎中吳應箕,他向臣道:諸公都是從龍鄖舊,在陛下為布衣時便相隨左右,最受寵信。然則有利則有弊,因受信重,難免放浪形駭,常有違制越禮之處。時間久了,難免有禍。臣聽了之後,覺得很有道理,是以陛下雖然賜座,卻並不敢放肆坐實,原故就在于此。”

  張偉聽完,只覺哭笑不得。明清之際,任何親貴大臣,在皇帝面前都只能跪,而不能站,尊榮之人,或許有軟墊墊膝罷了。他不但不令人跪著回話,反而恢複前制,大臣與皇帝長時間談話,都有座位。舊明大臣當慣了奴才,跪著習慣,此時屁股下有了座椅,反而萬分的不習慣,甚至有人很是不滿,覺得皇帝不象皇帝,大臣不象大臣,有逾禮制。張偉每常看到那些大臣斜簽著屁股坐在椅子邊上,就會想起阿Q的那句:跪慣了,還是跪著的好。明朝之際,人的思想僵化與奴性之重,當真是令他匪夷所思,難以理解。

  因沉著臉向羅汝才喝道:“你要麼現在就滾將出去,再也不准陛見,要麼就給我坐實了!”

  也不理會羅汝才苦著臉又坐將進去,自已只管侃侃而言,將封授海外土地的利弊一一向諸人解說,只說了半個時辰,方才解說清楚。

  說畢,他飲茶解渴,向陳永華道:“複甫兄,你說說,雖然或許會有鄖爵之後反亂的事,不過是否利大于弊?”

  陳永華沉吟道:“不錯。依陛下所言,漢晉之際以土地為力量,掌握人中,修繕甲兵,煮鹽鑄錢,力量過大中央難制。而現今,以憲法為制,中央又有絕對的力量,各公候國除了有衛隊外,不得私設官府、鑄私錢,而且土地為常例,不准兼並。呂宋雖在海外,四十天內消息便可傳到京師,有敢違制者削地剝爵,又可以令各公候國鎮壓土人,擴大我天朝實力,利大于弊矣。現下又都以火器成軍,所耗甚大,且又力量極強,海上水師亦非任何一公候國能置者,國家亦不許。如此,凡有叛亂者無可以對抗中央,又有何患?”

  “公候諸國可以建立軍隊,然公國不過三千,候國不過兩千,伯子男只一千,若中央下令,則各國需將軍隊交由各處總督將軍指揮,而平時敉平叛亂,各國亦可向中央求救。強干若枝,永為垂制,則不必擔心各國禍亂中央。”

  “各國可依具體情形自立律法,然不得與中央法律相抵觸,各國除了田賦外,其余各稅與中央依例分成,中央多而地方少;各國官員,亦編入中央體制,可與中央互調用。此確實中央權威,比之唐朝藩鎮,中央無財權、政權、軍權絕然不同。”

  “由都察院派駐監國禦史,可以隨時監視彈劾不法,無懼于後世子孫胡做非為,此亦甚妙。”

  “封國不得在內陸,封地止在海外。在海外為官時,不得臨其國。在中央為官者,亦不可臨其國。待咱們子孫輩時,示必在朝,在地方時,由公候國組成會議,決斷地方大事。凡地方稅務、法律、軍務,均由公候會議決斷而行。如此,可以集思廣議,可以由地方總督、巡撫監視公候,亦可由公候會議防備督、撫權勢過大,或是為害地方。”

  張偉聽得諸人議論紛紛,知道一者是自已的這些打算確實有理,使得這些跟隨自已多年,腦子並不僵化的重臣們心悅臣服,二來也是重利所在,各人原本就是半推半就,害怕人言耳。此時有了反駁理由,自然個個氣壯如牛,樂意受命了。

  他止住各人的話頭,微笑道:“就這麼著,公國方千里,約等內地一府,候、伯約等內地一縣,子、男、國士,約等內地數鎮。如廷斌兄的翼國,方圓過千里,已有人口過萬,內有金、銅數礦,還有山林、漁場,弄好了,每年可以白銀過百萬。廷斌兄,你現在諸多公務纏身,你的長子現下不過十歲出頭,不能當家理事。不妨派遣心腹之人,由你設府立縣,派駐官員,編入中央官制,招撫流民赴呂宋為你墾荒。如何料理,想來你必會辦的妥妥帖帖,要不了多久,我大漢子民必可充斥南洋等諸處,南洋諸處,亦必定成為我大漢的囊中之物。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3
本帖最後由 wlt61028 於 2012-8-14 19:38 編輯

第七十一章 定鼎(七)
  
  此次大封功臣動靜甚大,凡新朝建立,所有上下的功臣鄖舊無一不盼望此事。與諸人期望有所不同的是,
不但新朝有明朝公候伯沒有的子爵與男爵等諸多新爵之外,所有的爵位與春秋時相同,皆是授土封茅。

  比如施琅,乃是武臣第一,除何斌外就屬他隨張偉時間最長。是以他的封地與何斌類同,皆是呂宋最為膏
潤之地,出產甚多。此人一向懼內,又不善經營,家產不足何斌的百分之一,他現下駐節福州,甫一接到恩旨,全家上下皆是感奮之極。因施琅官身在身,現下不能親臨封地,于是立刻由其弟帶著家人先去探勘,待落實地界之後,便可先鑄城募兵,招募無地佃農前往耕作。

  自施琅而下,周全斌、江文瑨等人則受封候爵,封地略小,出產卻亦是很多。各人都是平常人家出身,得
了諾大封地,其中各有特產,只需用心經營,均是百萬數十萬金的收入,一下子富貴至此,人生已是無撼。況且封地之上,除了需遵守中央法度外,各公候就是國主,比之明朝的虛爵又強過許多。周江二人追擊滿人已至黑龍江之北,聽得信息,均是感激之極,行軍打仗越發用心。而他二人屬下中,亦有不少受封為伯、子、男者,均是各有封地賞賜,全軍上下接令之時,當真是歡聲雷動,直入云宵。與此兩衛相同,在草原剿擊蒙古的劉國軒與孔有德,駐防北京的張鼐,深入甘甯的張瑞與契力何必諸人,或前或後均是收到恩旨,各封候伯,領受封地。

  一時間不但南京城內冠蓋云集,欣喜若狂,全國各處,制服造冠者亦是甚多。中國古制,帝冠十二梁,王
九、公七,候伯下皆五,自授爵那日起,南京內外珠光寶氣,冠蓋輝煌,自張偉攻下南京後稱帝日起,此時方算是真正的有了新朝氣象。

  與從龍鄖舊的喜氣洋洋不同,前明降臣受爵者甚少,除了首降的鄭瑄被封伯爵之外,其余雖然可能位至閣部,地方巡撫,但是因其功勞不著,降附時間很短,並不能與台灣鄖舊相比。到是前明降將,因投降後大多立下軍功,漢朝軍功比之文官政績強過許多,不但那些早降者有不少受爵者,就是吳三桂這樣的新降之人,亦因在朝鮮遼東有功,受封伯爵。

  于是原本就一直攻訐分封制度不妥的前舊眾臣雖不敢當面反對,卻是唆使門生故舊,或是直言上書,或是
在報紙是議論攻擊,將自西周、兩漢、西晉,乃至明朝的分封弊端一股腦端將出來,長篇大論的奏報上去,言語間雖是恭謹,卻又將明太祖處死葉伯巨的舊例提將出來。言下之意,張偉拒不納諫,必蹈明太祖當年分封之覆轍。

  鄭瑄乃是前明舊臣中投降最早,最得重用,亦是受封伯爵。此時一眾儒臣不敢公然與張偉唱對台戲,亦不
能攻擊何斌等台灣系的重臣,只得將火力對准了鄭瑄,每日攻訐不止。

  漢興二年春四月,南京的天氣已是甚是和暖。清明過後,秦准河兩岸的楊柳已是稀稀疏疏的綠成一片。張
偉與柳如是並肩立于河中畫舫之上,攜手觀看兩岸風景。柳如是因見人潮如織,行商洋夷不絕于途,向張偉笑道:“陛下,雖北方戰事未止,南京卻並不受絲毫影響。難怪近來常稱人說,南京乃是六朝金粉盛地,王氣直沖云宵,陛下決定定都于此,甚是英明。”

  她從未曾在政事上有過什麼見解,張偉此時聽得她說,甚覺奇怪,因向她笑道:“這話是怎麼說起的,你
每常都在後宮,怎麼聽到人說起這些個。”

  “妾身可不是妄評政治。只是此時天下安定,四海晏然萬國來朝,忍不住誇贊陛下幾句。”

  張偉知道她在此事上很是謹慎,此時雖是從容說來,卻已是垂首低頤,仿似做了錯事一般。她現下雖是兩
個孩兒的母親,卻亦不過是二十出頭年紀,居于深宮養移體居移氣,保養和妝容甚好,張偉低頭看去,只覺眼前的她看來不過十七八年紀,皮膚細嫩白皙,此時被他看的有些嬌羞,臉龐上微微透出一股紅暈來。

  忍不住伸手在她臉龐上摩擦上去,只覺得滑膩柔軟,甚是舒服,正欲就手望下摸去,卻被柳如是一把打落
,向他嗔道:“這成什麼樣子,這河上原本就是船妓甚多,你又這樣,讓人家看到當我成什麼了。”

  又道:“還有她們,難免背後議論。年輕的也罷了,稍大一點,異樣心思甚多,不定做什麼怪呢。”

  說罷,嘴巴微微一努,張偉已知是隨行出宮的一眾宮女們在身後竊笑。張偉心中明白,因自已後宮只有柳
氏一人,不但是朝中的老夫子們甚多話說,就是後宮的那些宮中女官們,亦是心中很有些別樣心思。

  他臉上不動聲色,只回頭向著倚在船艙兩側,正捂著嘴嬌笑的一眾宮女們斥道:“笑什麼!朕與皇後在此
,你們也敢如此?”

  柳如是正欲勸解,卻聽張偉又令道:“來人,將她們都帶下去,每人掌嘴二十!回宮後,著即發出宮外,
令伊等父母領回。”

  耳聽得這些花季少女低泣哀告,柳如是心中不忍,向張偉道:“陛下何必如此。她們都是半大孩兒出來,
也隨了我這幾年,也該稍存體面才是。”

  張偉低頭向她道:“你不要勸,這不過是立個規矩,讓後宮知道綱紀。你太心軟,後宮的普通宮女們都敢
和你頂嘴,甚至拿你說笑。那六局的尚書,也很有一些對你心中不服,有著取而代之的心思。”

  柳如是心里一酸,知道他是為自已著想,亦低聲答道:“臣妾出身娼門,太過寒微,也難免這些良家女子
瞧我不起。況且,朝中大臣和後宮的女官們都說我狐媚陛下,不使陛下多納嬪妃,以致大漢國本虛弱,萬一陛下和皇長子有個好歹,卻致天下如何?”

  她說到此處,忍不住將雙手握住張偉的手,懇求道:“陛下聽我一言,仿周朝古制,再納八個嬪妃就是了
。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意,並不願意後宮爭風吃醋,將來諸子爭位。不過,煌煌二十二史,都沒有皇帝只有一個女人的道理。上個月煒兒突然生病,朝野沸然,若是國本不保,陛下又有個意外,天下大亂,那都是我一人的罪過了。”

  張偉只覺得她雙手冰冷,簌簌而抖,情知是近來諸般事情都壓了下來,使她承受不住壓力所致。雖然古人
有嫉妒是五出之一,要每個女子對丈夫撚花惹草都欣然接受,然則青年夫妻正是情濃之時,又怎會真心願意多幾個女人出來與自已分享丈夫?

  他想到此處,只覺得很是心疼。自已未必沒有對她產生過膩煩心理,也曾經對後宮美色動過念頭,可是總
覺得不可使這個小自已許多的妻子難過,又因國事繁蕪,時間一久,便也淡然。此時聽她娓娓道來,更是確定不納後寵的決心。他緊握著柳如是雙手,決然道:“你和我都很年輕,這一年來我多半時間在外面,以後我可都留在宮里,時間長久,你再多給我生幾個兒子,還怕什麼?”

  見她又想說話,張偉將手指按在她唇上,笑道:“況且我也是三十多歲,男人精力越大越是不足,你才是
二十來歲年紀,滿足你都還害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況且多納幾個。曆朝曆代的皇帝是很多老婆,不過也大半活不過四十,前車之鑒不遠,明帝多荒淫短命,我可不想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再有,你現下見識也多了。前天我還令湯若望進了一本西洋各國的圖冊給你,你看了沒?西洋諸國,國王都只娶一後,人家還不是傳國數百年,無有變亂者?不過此事並沒有這麼簡單,我以後一定要改良政治,皇子縱是尋常之資,亦可保帝位不失。”

  “你說的到是好聽,只是人言紛然,令人畏懼。”

  張偉臉上一陣青色掠過,卻又隱而不言。他將柳如是輕輕摟住,只笑道:“這些事你不必管。對這些大言
炎炎的儒生,我最近就要有些舉措出來。嘿,我不肯以言罪人,這些人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柳如是倚在他懷中,只覺得溫暖寬大,心中甚是平安喜樂。她心中高興,卻不知怎地,忍不住又道:“聽
說在認識我之前,你還有個紅顏知已。是個番邦女子,長的很是漂亮。當年在福州,你見了人家,就魂不守舍呢?”

  她見張偉不答,便笑吟吟追問道:“現下她在何處?年歲多大?若是你心里不舍,不如派人去尋她。你現
下以帝王之尊,還有什麼事辦不下來?若是她家里以前還有個嫌你身份的想頭,只怕現下只要你一句話,立時就將人送了過來。”

  張偉原欲否認此事,卻料想是何斌或是施琅等人的夫人入宮時說了出來,若是否認越發顯的自已心中有鬼
。只得苦笑道:“當年不過是年少荒唐,見了美貌女子就心生傾慕。後來在南洋也曾見著她一次,她祖父亦曾有許配給我的想頭。只是伊家在南洋勢力太大,當時我又勢力單薄,若是從了這門親事,只怕要受制于人的多。”

  他松開柳如是,一個人走到船頭,傲然道:“想我張偉當時就有救國濟民,一統天下的心思,怎麼能為了
兒女私情拋卻家國大事?若是當時允了這門親事,必定生出許多掣肘之事來,我若從之,則大業難成,若逆之,徒傷枕邊人之心。是以中夜推枕,斷然絕了這門親事。”

  柳如是只覺心中略有些發酸,微一楞征,想起張偉待她之誠,便將一點小小不快拋卻,走到他身邊,柔聲
問道:“那她現今如何,嫁人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嫁人,以陛下現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必擔心這些個小事,不如娶進宮來,我與她姐妹相稱,也省得人多嘴多舌,說個不休。”

  張偉想起當年在吳府後園見到吳芩的情形,心中亦微覺發酸,只搖頭道:“崇禎二年時她已是二十出頭,
現下已有二十五六,只怕孩兒都能走路啦。”

  說罷,並不再說話,與柳如是相互偎依一處,靜靜看著秦准風景。待夜色垂將下來,兩岸並河中燈火通明
,狎客騷人船妓等淫蜂浪蝶開始充斥其間,二人耐不得如此吵鬧,柳如是又自小在此類環境中長大,很是不喜。因興盡而返,至得深宮之中,二人自有一番款洽,卻也不必多提。

  待到第二天天明,張偉自宮中發出詔旨,召見此次所有反對分封的諸臣。不論官職大小,一律入宮至奉天
門平台召見。

  此次反對最力者,乃是以錢謙益為首的東林一黨,再有一些前明降臣景隨其後,鼓舞以壯聲威。東林以大
義為旗幟,卻正好對了這些人的心思。原本是因為分封的多半是從龍舊臣,前明一系的儒臣很少得到封授,眼見人家得了諾大好處,自個兒也是辛苦辦事,只是年歲太少,地位卻已是天差地遠,卻教他們如何能夠服氣。況且此次分封,不僅是何斌那樣的商人得到實封,就是當年的台北火器局中幾個出力甚多的工匠頭目,竟然也有被封爵者。再有那些洋夷之人,不過因早年就在台辦差,亦可得爵。中華名器,竟然授與外夷,當真是令人忍無可忍。

  此番得到詔旨,眾臣皆是興奮之極,以為張偉就是不肯從諫,亦是知道清流朝議的力量,必然會對他們加以撫慰,甚至小有恩賞,亦未可知。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3
第七十二章 法度(一)
  
  這些儒臣中,以前明督師輔臣,封疆大吏洪承疇身份最為尊貴,其余何吾騶、錢謙益、黃尊素等人或是投降侍朗,或是在籍冠帶閑居,雖然曾經任職中樞,到底不如洪的身份尊貴;至于鄭瑄、孫傳庭、余大成、解舉龍等人,不過是地方守吏,雖然有位至巡撫者,與中央樞臣相比,又稍差一籌;其余吳應箕、陳貞慧、朱國貞等人,只不過跟隨尾從,以壯聲威罷了。

  這群舊明降臣,各懷心思,其實亦不如他們表面所呈現出的那般團結。鄭瑄與黃尊素久被重用,鄭瑄年富力強,又受信重,正欲大展其才之時,然而因為受封爵位,賜土封疆一事,被前輩同儕攻訐不止,以前的門生故舊,亦對他非議甚多。如此重壓之下,他只得先是上表辭讓,繼而又隨同諸多前明大臣一起反對分封。此次群臣中他以舊朝論資曆平常,不過是掛布政使銜一應天知府,或是新朝論,他又是內閣大臣,新封伯爵,無論在前在後,都屬尷尬。好在黃尊素卻不過門生同僚的情面,雖然年老不欲問政,卻也勉力而來,與他地位相若,兩人站于一處,說話閑談,以解困扼。

  至于投降後得到重用的洪承疇、孫傳廷等前明大吏,因投降日短並無封爵。此次錢謙益等東林黨人攪風攪雨,弄的朝局大亂,他們一則亦是文人進士出身,在舊有思維下很難接受分封制度,此時眾人一力反對,他們樂得景從隨眾罷了。

  眾臣或是身著朱紫,或是衣著青綠,三五成群聚集在奉天門外,等候皇帝禦東便門召見。各人都是絕早起身,四更便已准備停當,五更時分已到了奉天門外。漢朝規制,上朝召見都是辰時召對,此次卻命群臣于卯時即至宮門候傳。這些大臣多半是年老體衰,養尊處優之人。又多半是前明的地方官員,舊朝的早朝不論寒暑,均是天色黑沉時便需起身,天色微亮時已經快要散朝,乃是中樞官員最為辛苦之事。此時眾人早早到了宮門處等候,初時尚因皇帝要召問大政而興奮,到也忘了寒冷饑餓。待等了一個多時辰,皇帝的蹤影到沒看到,那些起身很晚,吃飽喝足後在溫暖陽光下來上朝辦事的中央漢官們卻是陸續來到,各人都是紅光滿面,精神十足,一個個路過宮門,看著這群又冷又餓的老夫子縮頭縮腦站在宮門廣場喝風,各官都是笑嘻嘻交頭結耳而過,邊行邊指指點點,令一眾以名臣大儒自詡的錢謙益諸人難堪之極。

  各人正等的焦躁,卻正看到吳遂仲與袁云峰等人迤邐而來。見他們一眾自台灣從龍的大臣皆是公候大朝著裝。頭上冠冕堂皇,七梁寶珠隨著腳步搖曳而晃,被東方的朝陽一照,當真是耀眼眩目。

  黃尊素看到孫元化亦隨同其後,冠帶輝煌,忍不住哼道:“徐元扈一生所學,盡授此子,學問是有,可惜品格……”

  他搖頭歎息,不肯再往下說。站在他身邊的吳應箕卻忍不住道:“此子也罷了,他早早兒就投效今上,今日此舉也不足為怪。此時元扈老先生亦受伯爵之封,坦然而受之。其弟子受封候爵,老先生卻是伯爵,這師徒二人見面,如怎麼處?”

  黃尊素瞥他一眼,見他一臉激憤,知道此人在新朝並不得意,一向有些激憤之語,近來甚至有些遺少味道。自已看在他是後學弟子份了,提點過幾次,卻仍是不成。因向他溫言道:“次尾,你有所不知。徐閣部年事已高,老人家為子孫後代計,有些糊塗是真,這到也不足為怪。”

  “老師亦是過了花甲之年,卻仍然固辭封爵,不欲以田宅留給後人,這等高風亮節,他卻為何做不到?”

  說到此處,他偏過頭去,低聲冷笑道:“這還是學術不純所故!”

  徐光啟乃是明末第一大科學家,其一生學術成就甚高,只是並非在傳統的儒學之上,而是如幾何等西學及農學上。其所著就的農書現下就是江南農業的參考教范之一。在張偉看來,他是無價之寶。然則在一些傳統的士大夫眼中,此人學術雜駁不純,並不值得欽佩。

  黃尊素正待再勸他幾句,卻又見吳遂仲等人走近。他曾與這幾人同在內閣為同僚,只得走上前去,敷衍道:“首輔大人,袁大人,孫大人,諸位這便下去辦事了麼。未知陛下何時有空召見咱們?”

  吳袁二人只是向黃尊素略一頷首示意,便已離去。黃尊素正在納悶,卻見一向不曾與其交結的孫元住停住腳步,笑嘻嘻道:“老先生稍待,陛下適才在殿內召見我等,現下正在更在寬衣,一會子就在平台見你們。”

  他見黃尊素納悶,便又笑道:“學生辛勞這麼些年,自感心力交瘁。自封爵之命一下,便已向陛下請辭一切官職,願意之國藩屬。陛下適才已經答允。此一去家國萬里,與諸位老先生很難再見,心中正在感慨,能在此時見上一見,到真的覺得親切起來。”

  黃尊素先是愕然,繼而莞爾一笑,知道這人是性情中人。忙碌之時冷面冷心,此時要之國就藩,方有此兒女情腸之態。因笑道:“元化兄藩封何地?”

  “聽陛下說,是將宿務島整個封給了我。那里四季溫潤,水產海產甚多,還有椰子、卷煙等特產,全島方圓數百里,又是呂宋門戶。”

  他搓手而立,當真是喜不自勝。見黃尊素面色慢慢沉將下去,便笑道:“老先生不必擔心。陛下向我嚀囑再三,宿務乃是防禦呂宋門戶的重地。與其余藩封不,是以我此次過去,招募軍隊,鑄炮防備的重任,都由我一體擔當。而漢軍還有駐軍于島上,互為犄角,可使宿務防務越發穩固,此是兩利的好事。老先生與宗羲世兄都受封伯爵,均是可立刻之國的上好封地,有什麼治政良策,不妨之國去試行看看。只要與國家大法相融,各國的國務均可自行署理。前日遇著世兄,他已決意不日就南下,我兩家到時候可一起同行,至南方招募人民,此等好事,老先生為什麼不能欣然受之?”

  “義之所在,不可言利。吾兄不必多說,大家各存已論,由陛下裁奪便是。”

  孫元化情知勸說不來,便向他微一拱手,轉身告別。正欲行間,卻又聽吳應箕向他問道:“孫大人慢走,適才首輔大人他們亦是身著公候冠冕,與大人一處,難道亦是要知國而去?”

  “沒錯。吳大人與袁大人等人適才被陛下嚴斥。命他們退出內閣,即刻之國。”

  “此是為何?”

  這一消息立時讓過百名大小官員為之驚愕,吳遂仲的從龍舊派,與錢謙益等人的東林黨,再有前明文官自成一黨。這幾個黨派在政治上各有見解,平時里互相攻訐,以打擊對方為樂事。張偉對結黨之事卻不如崇禎帝那樣敏感多疑,任由其便。這兩年來各黨派越斗越凶,漸漸已到了危及政務的程度。與西方政治的良性竟爭不同,中國自牛李黨爭以來,凡是政治派別斗爭,均不是以做好事來打擊對方,而是拼命攻擊對方做壞事,抓別派的痛腳陰私,或是以人身攻擊,輿論打壓為主。張偉原本是想借以黨爭來確定民主黨派的發萌,到了此時,不免深為失望。

  孫遠化見眼前的多半是東林黨人,各人聽聞消息後,先是愕然,繼而欣喜之色難掩。各人都道吳遂仲一派既然失勢,張偉寬宏大量,不象明太祖誅李善長、胡惟庸那般動手誅戮,卻也將首領放逐之國。閩黨中的吳派失勢,何斌對黨爭一事素無興趣,豈不就輪到東林勢大?

  眼見各人都是一臉喜色,笑吟吟看向東角門方向。孫元化知道這群人利欲熏心,根本不曾看出這是張偉要拿黨派之事和阻礙分封一事拿他們發作,卻還一門心思想著升官發財,當真是愚不可及。他搖頭歎息,也不肯再多話。只是決意盡快動身南下,奉著老師全家和黃宗羲等人一同往呂宋藩封,以他的老師的格物致知功夫來治理封地,遠離此間事非之地的好。

  眼見孫元化等人越走越遠,各人伸長了脖子等候宣召。直又等了一柱香功夫,方又內廷衛士前來傳召,又有禦史前來糾劾朝服儀表,亂了一氣,這才由黃尊素等人領頭,魚貫而入。

  到得東角門平台,因見張偉正端坐以待,各人忙慌忙跪了,只一跪一叩首,便各自起身侍立。

  黃尊素見張偉拿眼看他,便上前躬身道:“陛下,分封之事,臣有異議。”

  “是麼?你的異議朕都見過。此刻不必再說,下去等朕發落。”

  “臣請陛下聽臣一言……”

  “先生不必堅持,此事朕已有決定。先生在台灣時便襄助大業,出力甚多。此事不過是受人蠱惑,朕不罪你。不過,漢軍自有法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不但黃尊素如受重擊,便是連站在其身後的洪承疇諸人,亦是一時色變。張偉所言,正是當年漢宣帝所言,亦是成帝之前的漢室治政國策。漢初,以黃老之政治國,後來武帝獨尊儒術,罷廢百家,這才形成了後世儒學獨尊的基礎。而在漢成帝前,漢宣帝治政仍然是儒法並重,並不如其曾祖父那般獨尊儒家。在有大臣質問時,宣帝便是這般回答。司馬光修資治通鑒之時,便以此語貶低宣帝,謂稱此是宣帝政治生涯里最大的瑕疵。

  張偉此刻當著全數是進士出身的儒臣面前口出此語,便是將確定新漢的治政方針。不但是諸人看不慣的雜學西學繼續留存,而原本有著獨尊地位的儒學,亦已淪落到平常學說的地步了。

  眼見諸人都是一副如喪考妣模樣,眼見就要有人沖出來諫勸。張偉知道明季文官多半以文死諫為信條,當初明皇大棍廷仗之下尚不屈服。自已的話又是改變自漢武以來獨尊儒術的國策,不但眼前這些士大夫很難接受,便是尋常的鄉下老儒,甚至普通百姓,也很難同意。

  他卻也不急,卻轉頭向洪承疇問道:“你此次求見,是與他們一樣相同的看法麼?”

  洪承疇原本就在心里首鼠兩端,此時見了張偉神情,越發知道厲害。此時見他詢問,忙低頭躬身答道:“臣意並非不贊同分封,而是擔心漢七國之知,明靖難之役耳。今陛下並非以國家私封血親,而是賞封功臣,又規定法條軍備,不但無害,反而可以裨益中央,臣中夜推枕,歡欣之極。陛下雄才大略,竟能思謀出如此良法,臣欽佩之至。”

  “那麼,降儒獨尊,重興諸子百家,你意如何?”

  說到此事,洪承疇卻無論如何不肯贊同。分封之事到也罷了,若是此時他首肯張偉之說,出了宮門,便會被全天下的書生用唾沫淹死。只是犯顏直諫,他之為人卻也是做不出來如此激烈之事。

  因低頭想了一回,方沉聲答道:“陛下,永樂二年間,有饒州狂生朱季友上書朝廷,並且著書立說,毀謗儒道。他勸成祖棄絕科舉,廢罷儒學,不拘學說使用人才。此人狂悖如此,當時的禮部尚書李至剛,左春坊學士解縉等人皆是十分惱怒,上疏請成祖治其罪。成祖覽奏之後,亦覺其詞理狂悖,毀謗先賢。著令有司將其仗打一百,關押回鄉,不准其再著書教人,其著述文字,悉數銷毀。因著此事,大學士楊士奇曾道:文皇帝之心也,孔子之心也。”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為之淚下,跪下泣道:“臣,罪余之身,以明臣事漢朝,原本便無顏立足冠帶之間。然則陛下卻是英睿神武,開創強漢之基,若是此時偃武修文,輕薄徭役,撫恤生民,上應天心,下睦賢哲,何愁不成為後世景仰之一代聖君?若是此時有不利儒學之舉,臣只怕陛下千百年後,會有身後名聲之累。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4
第七十二章 法度(二)
  
  他言辭懇切,神色真摯,確是為張偉後世聲名考慮,是以語出至誠,亦很有情感。身為前明大吏,既然投身以事新朝,自然希望新朝皇帝是後世稱頌的仁君聖主。那麼他投降一事,就可借由張偉的聲名掩蓋,成為上應天心,下順民意之舉。是以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張偉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誤再誤。

  張偉亦知其意,知道他害怕分封一事引發後世紛亂,如西晉八王之亂,使國家立國不足百年,就頹然傾倒。其實中國曆史,權臣篡國之事筆不勝書,然則得國久些,便是聖君,得國短的,舉朝無好人。張偉現下不但分封,還要挑戰儒家兩千年來的獨尊地位,此事一旦施為失敗,再有分封一事,雖然新漢現在氣象鼎盛,或許覆亡就在頃刻之間,以洪承疇等人的政治眼光,又怎能不憂急萬分。

  “卿不必多言,此事朕已有了定論。千百年來,中國皆以儒術治之。曆朝曆代非讀書人不用,然則自西漢至今,讀書人投靠外夷者有之,黨爭禍國者有之,投身閹宦者有之!此尚且是大義所在,所謂讀書養氣,正已以正人,是所謂乎?”

  說到此處,張偉忍不住站起身來,踱到錢謙益等人身前,訓斥道:“爾等以聖人門徒自詡,總是大言炎炎,動輒大義。我且問爾等,家中田畝不足百畝的,有幾人?家中僮仆不下百人的,有幾人?爭權奪利,貪圖享樂,爾等真是操心國事?笑話!”

  他並不指斥黃尊素等人,卻將他們身後的一眾小臣挨個點出,這些人或是曾經貪汙,或是流連煙花之地,或是多置田畝土地,收取重賦。這伙人與吳應箕等人不同,雖然亦是進士出身,卻並不是將書中的那一套鬼話奉為圭臬,為人品格上多有缺陷,被張偉派司聞曹一一偵聞得知,此時當眾訓斥指責,卻令這些自詡為正人君子的朝臣難堪之極,一時間無地自容。

  黃尊素等人越聽越是心驚,委實料想不到自已的這些門徒表面上光風霽月,坦坦蕩蕩,背地里卻是如此齷齪。張偉並不與他們辯論儒家經義,卻從人格上下手,一下子打的眾人措手不及,各人都難堪自已出丑,哪里還敢出頭與皇帝辯論大義。

  張偉心中得意,知道這一悶棍敲的不輕。明皇用棍子打不服朝臣,實為自身不智。打擊這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在人格上將其否定,那麼以不現實的道德標准要求別人的他們,哪里還有臉為大義爭執。

  錢謙益為官多年,家里有良田數千畝,雖然以明朝舊例,他還不能算的上是貪官。不過自身家產來路如何,自然是心中有數。此時見皇帝一一將黨羽的汙點當眾拿出來斥責,他心驚膽寒,唯恐當年在崇禎朝以貪汙事被黜一事重演當場。當日事他雖然被汙,卻也是因已身並不那麼乾淨,若是依著漢朝的都察法令,只怕家產立刻被抄,自已亦要鋃鐺下獄。

  此時群臣開初的幻想已然破滅,各人只盼皇帝能夠開恩,免了各自的罪過就已是皇恩浩蕩。黃尊素自身持正,卻不如那伙汙糟貓一般害怕,因見張偉回座,他便冗聲道:“陛下,眾臣多半有罪,臣亦心驚。然而聖人之教卻是沒錯,只要各人能修身受教,聖言煌煌,以天下學官教誨訓導,朝廷多有褒獎恩賞,數十年後,天下必然大治。若是將以嚴刑酷法治國,以法家學說與聖人並重,惑亂人心。臣只怕亂世不遠,治世甯有日乎?”

  “儒法並百家並重,方才是治世之道。如卿所言,當日齊宣王並不信儒家學說,亞聖孟子上門宣教,宣王亦曾受教聆聽其言。若是他除了法家一概不信,並不准儒學流傳,各國當時信儒者甚少,依例皆是如此。試問今日,還有儒家經典存于後世麼?當日各國國君尚能兼收並蓄,以使百家學說流傳,諸子游說各國,君主待若上賓。當時學術之盛,賢人之多,乃中國未之所之盛景。秦始皇焚書坑儒,除醫農諸書外,余者皆毀之不存。今諸君只存儒而滅其余,與秦始皇何異?”

  見黃尊素等人目瞪口呆,張偉又道:“儒學一向師古尊周,三王之制和周公乃是儒家口中最受敬重的賢明君主。他們的治國方法,亦是備受稱道。王安石變法,後來成為儒家叛逆,師古法古,古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其余不論,這一點朕就容不得。拘泥成法,不容變革,凡有更改前制者,都是大逆不道。既然如此,朕就詔命天下,自此之後,凡有言古制強于今制者,一律治罪。”

  他冷笑一聲,命道:“今日眾臣,俱需手書王安石所言的: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方能得出。”

  又命道:“將黃尊素帶下,其余各臣,一體辦理。”

  他說罷起身,返回內廷。留在平台上的眾臣眼見黃尊素被衛士半拖半架,送出宮去。留下的諸人相顧失色,不知道皇帝要如何處置他們。只是今日之事太過重大,適才沒有犯顏直諫是因太過突然,此時若是服軟出了宮門,各人半生的名聲氣節卻是一朝無存。

  于是各官依次由平台而下,至奉天門外宮門廣場依次而跪,叩請皇帝收回成命。好在漢朝沒有廷仗一事,明正德帝與嘉靖皇帝年間,都有過百名臣子在宮門外叩闕請命,嘉靖曾經一次打過一百三十余名官員的屁股,當場打死十幾人。張偉對這一源自于蒙古的野蠻行徑很是痛恨,曾多次斥罵當年的明皇。各臣跪伏在地,心中安然,反正屁股不至于遭殃,比之前輩們,還是安全的多了。

  待跪到正午時分,各臣都是又頭暈眼花,腹中饑餓,皇帝不肯答允,亦不肯再行召見。卻是不管不顧,將他們晾在此地。過了子時,眾人正沒奈何間,內廷方傳出詔旨,著令宿衛司將一眾大臣押送大報恩寺。

  那大報恩寺乃是南京城內第一大寺,是朱棣在打下南京後,為了確定自已正統苗裔的地位,報生父朱元璋及馬皇後的恩德而建。寺周長九里又十三步,華美壯麗,用銀百定,民伕十萬,犯人數萬,曆時近十年乃成。

  待一眾朝臣身著朝服,被內廷禁衛執刀持戟押解至中山門外的大報恩寺,一路上城內百姓早已轟動,過萬的百姓沿途跟隨,看著過百名官員如同囚犯一般被押解于途。各官眼見這些黔首百姓沿途嘻笑跟隨,看馬戲一樣的圍看旁觀,各人都甚覺難堪,雖然天氣尚冷,卻都忍不住汗透重衣。儒家學說最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張偉又是他們的君,又是父,是謂君父。這些人心中雖然恨極,卻亦是不能口出怨言。有心罵兩句:“奸臣惑亂君父,荼毒大臣。”,卻又是想來想去,不知道這奸臣是誰。張偉施政,向來是乾綱獨斷,哪里能有大臣左右到他。若是罵將出來,就是辱罵君父,也只得在心中默念幾句,便也罷了。

  一路上人山人海,所幸並沒有人敢阻路礙事,一路上直行無阻,直至大報恩寺之內。待各官隨同禁衛入得山門之內,卻均是倒吸一口冷氣。這大報恩寺大雄寶殿前的廣場極大,一向寬闊壯美,令人甫入山門就拜伏在佛祖腳下。此時這大殿前的廣場之上,方圓里許皆已被草屋茅舍占滿,這些草屋無頂無簷,只以木架鋪以茅草,便算成屋。

  各人正在詫異,卻聽押解他們前來的那宿衛班頭展開詔旨,宣諭道:“昔者,三王五帝之時,雖帝王之尊亦茅屋草舍,無鍋無灶、無有床榻、衣著以獸皮,食以野菜粟米,偶有野物果腹耳。今爾儒家有言,三代之治乃後世帝王應效之者。朕亦欲從卿等所言,煩卿等先行入住此屋,待熟諳彼時風俗,乃推行天下,咸使行之。欽此!”

  這些官員儒者雖然平素里滿嘴三代之治,此時張偉突然如此做法,卻當真令他們哭笑不得。各人跪在地上,叩頭接旨之後,參差不齊的立起身來,均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洪承疇因見各人都在發呆,乃展顏笑道:“其實三代之治,大家誰也沒有見過。只是聖人說好,今不如古,這麼些年相傳下來不曾改易罷了。況且,聖人說的是古代禮法好,又不是說獸皮草舍好。”

  他打了兩個哈哈,又笑道:“不過今上亦是聖人,讓咱們這些孔聖門徒來感受一下,亦是好事一樁。”

  眾人被他安慰揉搓一番,卻仍是苦著臉看向那些小小的草舍,又有人往里查探一番,卻發現內里什麼物什也無。只有幾個陶罐,看來是用來煮飯喝湯之用,再有稻草一堆,獸皮衣物及被褥一若干。正自苦惱間,卻又突見山門外熙熙攘攘,一群人皆著獸皮,紛遝而入。待定睛一看,卻見正是各自家人,或老或小,全數已改著獸皮,一個個灰頭土臉,被禁衛官兵押解而入。

  待一眾官員的家人妻女走近,卻均是破口罵道:“都是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成天的法古非今,又偏說漢王分封不對。成天的呱躁上書,惹的漢王惱了。現下將我們都趕了來,家產全部看了起來,說是過一陣子,房宅全被平了,改為茅舍!再把咱們的田土都分給農戶,重複井田。你們鬧吧,到時候什麼都沒了,那時候全家都餓死了算!”

  各人明知道這是張偉拿他們做法,必然不會如此。卻又想到今上做事雷利風行,向來很是專斷,說一不二。若是當真如此行事,自已不過是一介儒生,新朝的功臣和軍隊都有分封好處,必定是站在皇帝一邊,無人肯為他們說話。那些貧苦農民若是知道皇帝願意拿大臣富戶的土地出來分封,歡喜尚且不及,卻又有誰會支持他們?

  想到可怕之處,一時間各官都是冷汗淋漓,不可遏止。正慌亂間,卻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衛官兵沖上前來,逼著各官將身上衣服換下,全數換上獸皮。一時間原本著著光鮮,頭戴鈔帽,腰纏玉帶,懸掛魚符的朝廷大臣們全數成了率獸食人的野人。

  自這群朝官始,凡是此次上書言事者,均被張偉下令擇地看押,換衣易食,全家上下,全數趕入草屋之內居住。一面是以如此的強力手段對付儒臣,一面下令恢複法家的地位,並命各處官學講授韓非子等法家諸子的著述。中國的法家精神,乃是以絕對的強勢法律,強橫專制的君主來制禦臣下,與西方的公平契約式的法律精神絕然不同。張偉之所以現下大張旗鼓的恢複法家,一來是他現在的改革需要絕對的專制地位,把儒家的天命君人學說摒棄開來,更方便他施為政治。二來法家學說中沒有儒家的糟泊,並沒有什麼議親議貴的破壞法制的說法,將法家精神中平等法制的精神宣揚開來,將有利于下一步的契約和市民平等精神的塑造。

  此後不過一月不到,在各處吃野菜,以陶灌喝菜根湯,穿著獸皮睡在稻草上的儒士們紛紛屈服,再也不肯以聖人之教來非議張偉的諸多舉措。各人紛紛按要求手書完畢,將曆史上被視為洪水猛獸,被後世儒家痛罵的王安石名言抄錄寫下,這才得以換衣回家。

  張偉不以刀斧相逼,亦沒有嚴刑拷打,更不能將眾人下獄,輕輕松松完了此事。事古而非今,乃是儒學中最頑固也是最落後的一面,然而當每個人帶著全家老小親身試驗過一次之後,卻再也無人敢于嘗試第二次。至此之後,凡有新政舉措出來,各人至多敢以當時實際來反對,卻再也不敢以兩千多年前的聖人教誨和陳腐發黴的政治信條來做為依據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34
第七十二章 法度(三)
  
  陳貞慧自從交卸了押解犯人的差使,又重回內廷為巡查禦史。他因仁途得意,不免與新朝官員走的略近,三番幾次下來,新黨並不信納于他,東林上下對他又很有意見,兩邊落空,簡直快成了風箱里的老鼠。

  痛定思痛,在此次吳遂仲首輔內閣大臣被黜罷之後,呂唯風受命接任。此人一向久在外任,與台灣系的官員關系很是平常。張偉任用其人,一是取其能力才干,二來亦是打擊黨派,不使黨爭重新干礙朝局。此人果敢勇毅,到不似吳遂仲那般權衡利弊,平衡實力,甫一上任,便大張旗鼓,興除積弊。陳貞慧因首鼠兩端,辦事不力,呂唯風上任不及三天,他便被首相大人下令褫職候代。心灰意冷之余,正欲還鄉閑居,卻又遇著分封之爭一事。他痛定思痛,決意抱緊老師和諸親朋友好的大腿,跟隨眾人與皇帝對抗到底。至及東林諸臣都服軟認輸,這陳貞慧卻為了挽回往日聲名,一意孤行,並不害怕。他現下父母雙亡,家中止有一個妻子,就隨他在這大報恩寺住定,其實全家老小俱在一處的委實奈不住,只得一個個依著張偉命令,手書:“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之後,狼狽而出。除了一寥寥幾個死硬的老儒之外,年青小輩中唯有他堅持下來,旬月間,外面天翻地覆,他卻不聞不問,只抱定了幾本經書,每天在茅舍中咿咿呀呀吟哦朗讀,到顯的很風骨極是硬挺。

  此時已是漢興二年五月中旬,南京天氣已很是和暖。他身上的獸皮很是厚實,已漸漸穿將不住。他的妻子乃是名門大戶出身,雖然也學過一些針繡女紅,只是那纖纖小手卻怎麼也不能拿來捉針改這獸皮衣服。到了響午,他委實耐不住,只得將衣服脫下,只著一件繭綢中衣,挺胸凸肚坐在自家茅舍門前,手持一本周易,悉心研習。

  正看的興起,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他以為是皇帝派來問話的禁衛,便也懶怠抬頭,繼續觀摩。反正張偉有言在先,並不以言罪人,到也不必擔心是派人來砍他的腦袋。流落以如此田地,他已是除死無大事,又哪里有心思去理會旁人。

  “定生兄,怎麼如此慢待客人!”

  聽得聲音,陳貞慧愕然抬頭,正午時分刺眼的眼光將他滿臉的大胡子映射的虯須飛揚,若不是他臉色白淨紅潤,紅皮嫩肉的書生氣質,到當真是一個莽張飛模樣。

  他咪著眼注目半響,方看出來是吳應箕與候方域、朱之瑜等人站在眼前。忙起身笑道:“幾位年兄聯袂來訪,愚弟幸何如之!”

  伸手向茅舍內虛邀道:“諸兄請入內,咱們坐了說話。”

  見各人呆立不動,他突然醒悟,臉紅道:“這個,茅舍簡陋,內無坐處,這可怎麼是好。”

  他扭捏尷尬,吳應箕與朱國貞亦是臉紅。除了候方域因護送老父還鄉,不及參與此事,吳朱二人都曾參與分封之爭。因奈不住全家老小蝸居一處,苦楚不可忍受,在此地又不是坐監下獄,亦不曾刑訊逼迫,既無皮肉之苦,又無血光之災。皇帝的詔書上聖言煌煌,是要煩勞諸君子先體驗一下三皇治世,若是堅持下去,既又博不到清名,又是苦不堪言。他們家中有老有小,委實忍耐不住,早早屈服,將自束發讀書之日就有的信條拋棄,又是痛苦,又覺難堪。此時看到陳貞慧仍然堅守此處,兩人都很覺慚愧,因看到陳貞慧落落大方,滿臉書卷氣,閑適風雅,兩人想及自身,不免面紅過耳。

  候方域因其父候恂罷職還鄉一事,幾個月間一直奔波于商丘與南京之間,于政事無暇過問,到也能得脫事外。此時見各人尷尬,他灑然一笑,躬身進了那茅屋,在內里大笑道:“咱們每常說,要是哪一天能脫塵世喧囂,歸野山林為一野人,乃是人生最大之快事。今日定生兄能夠如此,正是得償所願,咱們該為他賀喜一下才是……”

  他正嘻哈打趣,卻突然噤口不言,滿臉通紅的竄將出來。因個頭稍高,在屋門處“砰”一聲撞在梁柱上,卻也並不呼痛,只站在一邊,默不做聲。

  陳貞慧猛然醒悟,卻原來是自家妻子午飯過後,正縮在稻草堆里歇響。候方域冒冒失失撞將進去,卻是失禮的很。

  他到也並不在意,向這三位好友笑道:“難得諸位年兄這麼好興致,咱們不如在這里寺里略轉一轉,如何?”

  這大報恩寺是南京名剎,各人久居南京,這佛寺雖然軒敞壯麗,大雄寶殿規制與宮城內奉天殿等同,殿內佛像亦是華美精致,金碧輝煌。奈何眾人或是來此詩會,或是與家人禮佛,入寺隨喜的次數太多,對寺內風景早已爛熟于心,已是毫不在意了。

  幾人一路上說笑談心,正自歡愉。卻有幾個和尚身著青布僧袍,迎將上來。幾人張目去看,只見為首的那僧人正是寺內知客僧,與這幾個京城名流素有交集。因都向他笑道:“大師不必前來張羅,我等今日並不需筆墨茶水,亦不是進香添香油,只是略逛一逛,便即回去。”

  那僧人雖聽得如此,到底過來與他們稽首問安,寒暄了幾句方才離去。陳貞慧此時已披上獸皮衣服,與幾個身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的好友站在一處,很是滑稽。那知客僧當面強忍笑意,待背轉身去,已是忍不住爆笑起來。陳貞慧隱約間聽到那和尚壓抑的笑聲,見幾個知交好友亦是神色古怪,便笑道:“罷罷罷,我不了來丟丑了。咱們還是回去,就在我房前說話的好。”

  “定生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今日此舉,將來必定名垂青史,成為萬世典范。又有什麼丟臉的,咱們私底下說起你來,都只覺佩服的緊呢。”

  陳貞慧苦笑道:“我只是盡人事罷了。其實,陛下一意孤行。這陣子,韓非楊朱等人的學說刻印成書,編給學生們看。學校里原本就講些什麼幾何定理,現下還有加了那些夷人的什麼哲學,法學。這樣下去,陛下現在正是春秋鼎盛年紀,待他龍馭上賓之時,全天下已經沒有讀書種子了。”

  吳應箕亦黯然道:“誠然。陛下前日剛有詔命,在京師興建大漢學士院。不管是醫相星卜,瓦匠木工、火器鍛造、機器修理,還是正經的讀書人,只要學問和技藝超凡入聖,均可入貢其內。名額一共止四十人,死一人,補一人,號稱不朽。現在入其內的止有徐光啟與孫元化師徒二人,還有江西教諭宋應星。陛下說了,日後有人在學識和貢獻上有超過或比肩此二人者,方能入內。入此院內,則親王公爵亦可抗禮,見陛下而不跪、不繳賦稅,由史館為其立傳。入院者,一律為大學士,由國家提供銀子,供其研究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什。學院正中,你們道供奉的是誰?嘿,是木匠的藝祖魯班,再有張衡、祖沖之等人。陛下如此行事,數十年後,匠人比讀書人都能比肩,還有什麼讀書種子?!”

  陳貞慧聽到此處,忍不住問道:“徐大學士一生學問雖雜而不純,到底是進士弟子,其弟子孫元化亦是進士出身,那個宋應星又是何人?一向聲名不鄣,怎麼竟能有如此殊榮?”

  吳應箕不屑道:“崇禎五年中的舉人,一個舉人!中舉後,任江西分宜教諭。不知道怎麼讓他著了一部淫書,名曰《天工開物》,上書農工諸事,還有怎麼打彈弓的學問。”

  他忍不住搖頭,向陳貞慧攤手苦笑,道:“長此以往,怎麼得了!”

  候方域亦皺眉道:“弟這次回南京,感覺與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京師中有大賽馬場,凡比賽賽馬或是馬球之時,全城百姓為之騷然,讀書人都是駕車佩劍,往之觀戰。比賽之時,呼喝叫喊,血肪賁張,甚于有拔劍揮舞者!如此不成體統,還說是從孔子習六藝,要恢複上古漢人尚武之風。除了賽馬馬球,還有擊劍、射箭、火槍,如果執刀弄槍的,竟把書本拋在一邊了。聽說,陛下鼓勵人往海外,言道凡是在海外立功,為大漢開疆辟土者,均不吝封爵之賞。最少,在海外發現島嶼領地,先發者可以任意圈占土地,立下標識,立了多少,多少土地就是他的。陛下如此窮兵黷武,以利誘民,不知道我華夏千載之下積聚的仁德之氣,還能留存多少。”

  陳貞慧見這二人越說越憤,唯有朱之瑜默然不語,因向他問道:“魯嶼兄,你怎麼看?”

  朱之瑜微微一笑,答道:“弟每常細思,覺得陛下這些舉措,未嘗不是有些道理在。比如法家,雖然失之殘暴嚴苛,到底亦有些可取之處。若是不然,當時諸國的國君,為何多有信者。秦始皇之前,秦國即尚法家學說,直至一統天下,這法家未必就是一無是處。始皇殘暴,不恤民力,非法家之過。況且有百家爭鳴,不以學術罪人,只要有學識之人,足以傲王候,等若上賓。陛下恢複此古制,多些學術流派出來,咱們儒家門徒又有何懼?咱們的學識是對的,則自有信眾,若是錯的,也能有別家指出,豈不更好?”

  他見吳應箕等人漲紅了臉,意欲與他爭辯,忙擺手道:“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勉強諸位仁兄,望諸兄亦不要相強于我。況且,不久後就要與諸兄長別,想再見弟,亦是難事了。”

  陳貞慧驚問道:“賢弟要往何處,竟是長別?”

  “弟聽說在呂宋和爪哇島左近,島嶼眾多,或是土人模行,或是無人居住。雖然有前明太子殿下與諸多屬臣宗室發配,到底是人口太少。今陛下有命,凡在海外開辟新土者,可以賞賜給土地。弟與各位年兄不同,家境甚差,人稱是破落戶子弟。雖然讀書小成,奈何朝廷改弦更張,不再純以讀書取士。況且,就憑著俸祿,也很難富貴如昔。小弟雖不在乎,家中尚有父母妻兒,是以要帶些族人,往海外去試試運氣。”

  陳貞慧等人先是詫異,繼而默然不語。以他們才子身份,平日里語不言利,此時朱之瑜堂而皇之的將這些謀奪利潤的話赤裸裸說將出來,以彼此交情,又不能斷然斥責,是以只得以沉默以對。

  候方域父親是明朝尚書,家中良田萬畝,仆從過百,委實難以理解朱之瑜的想法。現下雖不好做聲,卻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語不及義,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讓阿堵物熏臭了良心,真是可惜。”

  陳貞慧亦耐不住,向朱之瑜勸道:“且不說海上風浪危險,出海者十不歸一,就是那海外的諸島,蠻人橫行,毒蟲遍地,吾弟又何苦如此。”

  朱之瑜知道這些人心中如何想法,因笑道:“大丈夫當佩三尺劍,橫行天下!區區蠻夷毒蟲,有何可怕?君不聞昔有投筆從戎之事乎?”

  他話已說到此處,旁人自然不能勸解。眾人正自沒奈何,卻遠遠見了不遠處山門外來了一隊禁衛班直,執刀持戟直奔眾人站立處而來。

  陳貞慧見的多了,到也沒覺得如何。吳應箕等人卻立時臉上變色,禁不住向陳貞慧問道:“這隊兵定是來尋你的,難道陛下有旨意下來?”

  “諸位年兄不必慌張,陛下這陣子,到沒把咱們幾個冥頑不化之人給忘了,隔幾天便會派人來詢問一番。我只答難改初衷,他們自然就會回去覆命。”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笑道:“估計是哪位老世叔從中斡旋,我料想陛下哪有精神管我們這些微末小吏,他只要把章程交待下來就是,哪能如此關切。”

  他並不知道,其實不但是南京城內,就是全國各地,因不肯同意分封,或是反對恢複百家,降黜儒學獨尊地位的朝官或是地方官,一律如南京城內一體處置。至于那些無官無職的儒士,則並無絲毫處斷,而是交由地方好生撫慰,並且交待讓他們在報紙上發言批評,然後再由支持改革的一派撰寫文稿反駁,不但沒有強制之事,就是一點過激的手段亦不准施行。總因儒學獨大了千多年,在國人心中地位太過尊崇,以強力手段對付官員則可,對付平民則萬萬不行。就是官員,亦得防備著他們受壓不過,不欲屈服又忍受不住原始生活,奮然自殺。所以此事張偉時時掛在心上,諭令各地負責此事的官員一定要好生照料,防著官員自殺。至于陳貞慧等人身在南京城內,他自然是親自關照,不使出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20:00
第七十二章 法度(四)
  
  陳貞慧話雖如此,卻亦不能全然不將這隊兵士放在心上。一時間諸人不再說話,佇立原處,等著那位兵士迎上前來。

  “陛下諭令,著陳貞慧換衣著公服,即刻至文華殿陛見。”

  那帶隊的果尉已經往返多次,一向由他逼問陳貞慧等人是否改弦更張。此時見陳貞慧接旨後愕然失驚,便向他笑道:“禦史大人,你已官複原職,這便請隨我入宮吧。”

  “這是何意?若陛下以為複我官職便可以使我改志,那臣期期不敢奉詔!”

  “大人,陛下非是此意,請大人隨末將回宮,自然知曉。”

  陳貞慧有心再加拒絕,卻見那果尉身後有幾人捧著他身為巡城禦史時所著的綠袍官服,其余腰帶、佩劍、魚符、鈔帽等隨之帶來。他心中歎一口氣,知道縱是自已再沒有拒絕的勇氣。因向吳應箕等人拱手道:“諸位年兄,弟皇命在身,不能再陪,請諸兄稍加逗留,弟去去便來。”

  吳應箕等人忙拱手道:“不必,賢弟陛見天子乃是大事,吾等這便回去。等再有了空閑,再來拜會就是。”

  陳貞慧一邊換衣,一面匆忙與諸位友人道別。又特地與朱之瑜握手話別,勸他不必著急,最好不要輕身遠赴海外。

  待一切收拾妥當,他坐上宮內特地派來的馬車,閉目思索。他久困于大報恩寺內,滿眼的黃瓦白牆,此時隨著馬車微微顛簸,車行至大路之中,車窗外風景變幻,片片綠葉和著濕潤的清新空氣飄楊進來,使的原本滿腦子官司的他居然昏昏欲睡。一路行至金水橋畔,他跳下車來,看著不遠處的紫金山上綠意盎然,不由得信口道:“山上春色怡人,宮室卻又有股肅殺之氣,思之念人黯然神傷。”

  正惆悵間,卻聽耳旁有人笑道:“范文正公曾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大人此時的感慨,不似男子漢大丈夫啊。”

  陳貞慧猛然回頭,卻見是一漢軍將軍站在自已身側,正笑吟吟看向自已。舊明文人很是瞧不起行伍中人,縱然是對方身居高位,亦是視做下作之人。概因武人中目不識丁之人甚多,又有數百年積習下來,武人地位遠在文人之下之故。新朝以武功立國,鄣顯武人功勞,時人對武人的看法已多有改變。再加上對方位份遠在自已之上,陳貞慧只得拱手向那漢軍將軍笑道:“將軍太過苛責,陳某不過文人酸丁,對景傷懷,文人本色耳。”

  說到此處,忍不住又自嘲道:“漢皇思開國,我輩文人盡無用處。此朝陽升起之蓬勃盛世,正是將軍立萬世不易之功時,兩相比較,我自然差的遠啦。”

  那漢軍將軍又微微一笑,向陳貞慧道:“一會子大人就知端底,只怕到時候自然就會豪情萬丈呢。李侔要與將軍同行,是以用言語激勵,想讓大人提起興頭罷了。若是有言語得罪之處,尚迄不要見怪。”

  “啊,我道將軍年輕英俊,風姿不凡,卻原來是有名的馬球將軍!”

  陳貞慧雖然拘泥,卻也甚喜馬球之戲,對一些有名的馬球明星知之甚詳。他剛剛端詳這個年青的漢軍將軍,只覺眼熟的緊,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待這人自報名號,他方才猛然想起。忍不住喜笑顏開,便欲上前與他討論球術。

  李侔卻是一臉苦笑,連連擺手道:“大人不必如此,將來在一同事的日子很久,海上無聊之時,咱們盡可研習,現下快些進宮陛見才是正理。李侔雖以馬球出名,卻委實不喜人以馬球將軍相稱,請大人下次不要如此。”

  陳貞慧斜他一眼,心知此人雖是年少,卻滿懷大志,想著要做一番正經事業出來。所以對馬球小術博來的名聲很不喜歡。因笑答道:“也是,讓陛下久候,很是不恭。”

  兩人一路同行,自端門而入,直過金水橋、午門,自奉天門右轉,穿永巷直入文華殿而去。一路上陳貞慧很是好奇李侔適才所言,百般打聽迅問,那李侔卻只是微笑不答。陳貞慧無奈之下,也只得罷了。

  正納悶間,已至文華殿外。二人在外暫候,由殿前傳奉官先入內稟報,待內里傳下諭令來,方才由殿前班直帶領入內。陳貞慧只覺口腔發干,雙手微抖,不知道皇帝將會如何處置自已。他雖然敢于抗命不遵,卻委實害怕于張偉面對面的說話,就怕皇帝發怒,那自已未必有當面抗命的膽量。張偉身為開國帝王,自身的威望和震懾力以及帝王的身份,自然要令這些普通的臣子害怕。

  李侔卻不理會他這點小小心思,只是大踏步而入。靴聲囊囊,踩在以金磚鋪就的宮室地面上,不消一會功夫,便已步進內殿。兩人一起躬身在禦座前跪倒,報名行禮,便退回幾步,在禦座之下分左右侍立。陳貞慧並不敢抬頭看向張偉,只是低頭站立,等著皇帝先說話吩咐。卻不料一直站立了小半個時辰,他低眉順眼的站了半天,已是疲累不堪,正欲抬頭張望,卻又覺得身邊悉悉索索,又有數人自殿外而來,站在他的身邊。

  “各人都來了麼?”

  陳貞慧正納悶間,卻聽到李侔大聲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禮。他慌忙隨之而跪,亦隨之行禮如儀。又聽得外間傳來腳步聲音,有人在殿內大步而行,直上了禦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適才張偉並不在殿內,現下召對的人悉數來齊,才有人自後殿中將他請出。隨著張偉說話坐定,原本就略嫌壓抑的宮室之內越發的沉靜肅穆,各人行禮起身之後,便各自噤口不言。

  張偉心中明白,眼前的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強,性格堅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種族自信的湯若望也罷;或是年青氣盛,披堅執銳浴血沙場的李侔也罷;還是學養超卓,郁郁乎文哉的陳貞慧,在自已開國帝王的威壓之下,全數無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態來對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鄣顯帝王威嚴而修築的宮室,一層層一道道的宮殿紅牆。就是這些建築,以遠遠高出南京城內絕大部份建築的高大巍峨,以一隊隊的金甲衛士,還有千多年的傳承,構築成了自已常人無可比以的尊貴。

  中國封建之時,雖然曆朝君主一向以儒術仁孝治國,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權、術,除了法度被破壞拋棄之外,以權術駕馭臣下,以威勢壓迫臣下的方法,卻被後世君主奉為圭臬,甚至發揚光大。中國亦由國天下漸漸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這些陰謀權術起到的負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權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時赤裸裸的暴力,卻又進步許多。張偉此時力圖恢複法度,將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雜蕪,留其菁華是也。在國家政權沒有發展到平衡和穩定的君主立憲制度之前,這些用來駕馭和威懾臣下的東西,卻也不能亦不可能廢除。

  “陳貞慧,爾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難道不怕抄家殺頭麼?至不濟,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島為爾選一善地,于土人毒蟲遍布之所,為爾全家建一茅舍,讓爾入住,至死不得還鄉,你道朕做不出來麼?”

  陳貞慧聽的冷汗直冒,卻又不得不答話,心中掂綴半天,勉強答道:“陛下仁德的聲名遠播海外,全天下的士民在前明覆亡的時候無不奔走相告,歡呼鼓舞,以為又重歸太平治世,天下又有仁義聖明的主上。如若以陛下之言處置不同意見的儒生,那麼天下人會又以為秦皇的暴政將重現今日,膽寒戰粟,害怕到藏身草澤大山之中。就是後世之人,亦會非議陛下。臣一身死無足惜,惟以陛下計,如此處置臣下,並不能收服人心,尚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新以聖人之教治國。”

  說罷,伏地跪倒,滄然泣下,哀告道:“陛下,元世祖忽必烈射了孔聖一箭,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和他過不去,元朝因此不到百年而覆亡。前車殷鑒不遠,請陛下三思。”

  張偉初時還靜聽不語,待到了此時,不免悖然大怒,斥道:“純是胡話!元初,賣身投靠的文人士大夫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以致南宋謝太後有言:吾家厚待士大夫,數百間不曾更易,今致如此乎?元世祖射孔子箭到算不了什麼,到是元朝立天下人為十等,儒為九等,位在娼優之下,僅在乞丐之上。又有南人漢人之分,殘政害民,這才失了天下。若是這些蒙古韃子尊禮士人,給讀書人免賦,讓讀書人做官,陳貞慧,你敢說不出來做官的讀書人有幾人?虧爾等成日將孔子掛在嘴上,不學無德至此,無恥之尤!”

  陳貞慧被他如此痛斥,已是害怕之極,禁不住微微發抖,不敢在說話辯白,只是一直叩頭,不敢說話,亦不敢稍動,唯恐張偉盛怒之下,將其立斬。

  張偉見他如此,心中冷笑,卻也不為已甚。他心中已有定論,五年之內,要將法家的:“信賞必罰,綜核名實”的最重要的核心部份確定下來,雖不必以商鞅的五十金扛木的形式,卻要以修改後,熔合了後世刑法民法先進部份的漢律,以及嚴格的官員督查制度,再建立由中央政府投資確定的信貸制定建立起來,再以發達的郵政系統推廣宣傳,以這些手段來確定中央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再來推行攤丁入畝,士紳納稅交糧等均平國策,到那時,全天下得了改革的好處,持傳統看法的讀書人就是不滿,亦是無法可想。

  他歎一口氣,向陳貞慧道:“卿且起來。”

  見陳貞慧戰戰兢兢起身,張偉又向他溫言道:“卿為內城禦史時,很有才干見地。只是不幸身陷黨爭,有了避禍免身的想頭,遇事推諉,不肯實心任事,這才被首相免官。又因分封和複法一事,與朕頂牛,意欲博一個強項令的名聲。實則,朕欲不使天下人知,史書不載,卿即使身死溝渠,又有何益?當年秦國以法制國,六國出使秦國的官吏皆感歎道:秦國官吏的勤謹,實在令人敬佩。當天的文書絕不肯拖到第二天才去辦,每天忙忙碌碌直到凌晨時分,每遇著國家公事,總是搶著去辦,絕不肯置身事外。卿自詡為聖人門徒,又曾飽讀經史,朕說的,可是實情?卿為國家官吏,領取俸祿,卻不肯實心辦事,甯無愧乎?”

  “臣死罪!不敢再參與政治,惟願陛下放臣歸鄉,從此沐浴聖化,安度余生。”

  張偉不答他話,轉頭問李侔道:“李將軍,你可願意還鄉歸農讀書,從此苟且余生,不問外事?”

  李侔郎聲答道:“臣正是盛年,意欲為炎漢效力,開疆辟土!怎肯伏身于鄉間田頭,皓首窮經,行此無聊之事。壯士自當為猛虎蒼鷹,為國家萬里博擊。比如湯教士那般,原是西洋貴族,為傳教漂洋數萬里而來,臣雖不信教,卻也很敬佩其人。”

  說到此處,他搖頭歎息,年青的臉龐上充滿失望,向張偉恭聲道:“只可惜,中國之人願開拓者少,安守樂道者多。縱是貧病交加,亦不肯稍加更改,委實教人失望。”

  張偉拍手贊道:“善哉斯言!只盼大漢子民,均能如小李將軍一般才好!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lt61028

LV:7 大臣

追蹤
  • 10

    主題

  • 5323

    回文

  • 1

    粉絲

書呆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