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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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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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法度(五)
  
  待到得此時,張偉亦是興奮。他辛苦至今,除了一定要解決使中國陷入愚昧落後的滿清,就是要一扭明末頹風,鑄就炎漢尚武進取的精神。現下以周全斌鎮防北京,張鼐駐節沈陽。漢軍的兵鋒已經沖透重林,掃蕩著女真並各個蠻族的老家。而江文瑨等人十萬里兵掃蕩蒙古,步步進逼,已經打下和林,將各部蒙古驅趕出內蒙,又以堡壘火炮防禦後方基地,小股的敵兵來犯,就迎擊,大股的蒙古兵來了,就退入堡內防守,以火槍和火炮將敵人趕跑。失去了草場和牧畜的蒙古牧民大批大批的投降,現下只有少數蒙古貴族逃往外蒙。終張偉一生,必定能完全將蒙古草原納入治下,再有烏拉爾平原和西伯利亞亦歸為新漢版圖,漢人的後方,再沒有游牧民族來騷擾禍亂。當此之時,進取南方,在海洋上博取更大利益,以貿易,以生絲瓷器,加上戰艦火炮,在海洋上與上升期的歐洲各國一較高下,先期奪取用以發展富強的資源。

  一想到有著猛虎一般勇猛的漢人戰士持槍操炮奮戰于海上,炎漢的軍旗在各大洋的海面上獵獵飄揚,勤勞聰慧的漢人百姓移民海外,使得南太平洋成為中國之內海,怎能不教張偉心旌神搖,欣喜萬分呢。

  想到此處,他看向一臉尊敬神色,恭恭敬敬站在陳貞慧身後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曆史上此人曾經經曆過明清換代,以六十余歲的高齡,持槍護衛自已所居的教堂。親眼看著一隊隊留著古怪發辮的韃子兵沖入京城,然後進而統治天下。蠻族統治了有幾千年文明的華夏文明,然後就是閉關自鎖,防范漢人,鉗制思想和科學。由康熙發配發明機關槍的戴梓,以為他違背了:“弓弩國家之本”。然後到雍正真正實行了礦禁海禁,再有嚴禁傳教,以為這些教士可以用來修訂曆法,令其在京中看管居住,不使其惑亂地方。除北京廣州等少數城市還可保留教堂,令教士居住外,其余各處教堂悉數拆毀。再到後來,這些蠻夷之人拋卻了明朝就有的萬國輿圖,連歐洲國家的位置,來自何處亦不清楚。愚昧無能腐敗透頂,再加上發式丑陋,精神萎靡,讓幾千年來一直是亞洲中心,人類最偉大的文明之一的華夏,成為世界之笑柄。更讓這些以上帝選民自居,足跡最早踏遍全球,更是先期沖向宇宙,滿腦子開拓進取精神的白人看將不起,成為黃種豬,東亞病夫。

  當是之時,中國有著廣闊的疆域,強大的軍力,發達的海上貿易,先進的城市和鄉村通信系統,高效廉潔的政府官員。這一切的一切,自然讓這些來自歐洲,身著亞麻或是棉布衣服的西夷敬服,看到中國富人,甚至中產之家都可以使用著華美的瓷器,穿著絲綢制成的華麗長衫,乘坐著式樣與西式馬車絕然不同,卻一樣高效舒適的馬車奔走于道路之上。而郵傳和驛站遍布全國,可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肩直行的大路直通全國南北,在不下于歐洲全境的遼闊土地上,大道和水網航線遍布,人民比較歐洲富足安樂。而更讓這些先行來到中國的教士害怕的是,原本在十年間還是純粹的農耕民族,對海洋和海外領土絲毫不感興趣的中國政府,似乎越來越重視著與往昔華夏帝國所看不起的蠻夷爭奪利益。整個南洋的海面,現下已遍布著中國的商船,在荷蘭等海上強國的海域之外,便是飄揚著中國水師軍旗的強大艦隊。

  被張偉注視的同時,湯若望亦在思索眼前的這位皇帝。他剛剛年過三十,在政治家來說,尚且年青。甚至對不少從小就受到政治教育的歐洲貴族來說,這個年紀還是泡在舞會尋求伴侶的荒唐年紀。而此人,由下層平民,甚至據傳言來說,是不光彩的海盜起家。然而就是他,正在雄心勃勃的意欲染指海外,稱雄于南洋。與傳統的中國開國皇帝不同,這位皇帝在一統天下後並未馬放南山,而是在南方諸省整編軍力,訓練新兵,很顯然,這些召募自南方的士兵絕對不會是為了投放在北方戰場,最可靠的推想,便是皇帝意欲對南洋諸島,或是對安南等半島國家用兵。想到此處,他不免憂心仲仲,任何一個國家崛起都不足以與中國的擴張更令人害怕。這個國家超強的凝聚力和重視家庭的生育能力,還有吃苦耐勞的民族精神,只要給他們一個空間,就會凝聚強大成不可動搖的力量。

  正當他滿腦門子黃禍、文明崩毀之時,張偉卻突然開口向他道:“湯主教大人,朕令你挑選的通事官都在此處了麼?”

  “是,陛下。懂英語的教士十人,懂法語、德語、拉丁語的教士五人,悉數帶到。”

  見皇帝訊問,一直站在殿門處的一眾教士魚貫而入,一起向張偉躬身行禮如儀。卻聽得皇帝向他們問道:“你們都是來中國傳教,現下朕派你們回國,可有不情願的?若有,可挑選人替換,不可勉強。”

  眾教士齊聲道:“臣等都很願意,並無勉強。”

  張偉轉身湯若望笑道:“湯教士,你可願意回家探望一下家人麼?不妨隨船同去。此次派往歐洲的使團所乘坐的大船,都是依著在南京工部所管轄的寶船司搜羅出來的圖紙所造的大型寶船,當年往返數萬里,未有海難而亡者,很是安全。最大的吃水兩千噸,站在船頭,如登南京城頭。如此安全,你不妨隨之還鄉,再在歐洲幫著招募一些教士、教師一同返來,如何?”

  湯若望躬身答道:“臣自離開科隆家鄉,便已傳播上帝福音為已任,不敢有一天懈怠。此事隨著使團至歐洲,還是讓這些想念家鄉的年青人去吧,臣願意留下來繼續為上帝和陛下服務。”

  在心中略一思索,湯若望又笑道:“不知道陛下此次派遣使團,除了答謝英王好意之外,還有什麼政治上的考量。若是有,不妨吩咐給這些教士,方便他們更好的為陛下服務。”

  “你是擔心朕意圖染指歐洲麼?”

  “臣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

  張偉大笑道:“湯教士雖然以上帝使者的身份自詡,還是不能忘記自已是一個歐洲人,是一個白種人。當黃面孔的蠻人以強大的武力,以強橫的姿態橫空出世時,湯教士心中不安,是吧?”

  見湯若望一臉尷尬,張偉斂了笑容,正色道:“其實你到不必擔心。朕的胃口再大,亦不可能意圖染指歐洲。此時你們雖然內部打的乒乒乓乓,只怕朕的大軍一到,不,哪怕是朕的使團一到,感覺到東方黃禍危脅的歐洲各國,立時會攏成一團,一起對付來自遠方的蠻族危脅。況且,咱們此次過去,倚靠的就是你們這些教士做通事官,沒有他們的協助,使團能耐再大,也無法得到各國的確實情報,湯教士又何苦擔心呢?”

  說罷,走下禦座,向那些將隨同中國使團遠涉海外萬里,為中國與西方正式官方的溝通為中間人的教士們一一執手問好。待那些教士一個個感激涕零,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好好的幫助皇帝和中國政府完成使命,張偉這才命他們退出,准備行程裝備。

  他又與湯若望商議半響,決定立刻在南京等沖要大城開辦通事學院,招募大量優秀官學子弟,專一學習英法德等歐洲諸國語言。湯若望視辦學為宣揚基督恩德的大好良機,而張偉則決意培養出一大批通曉外語,又並非是純粹只懂得口語的涉外商人,而是以優良國學底子,輔助以外語,再從中挑選一些人才學習軍事知識,到時候與歐洲互派使團之時,這些學子學業有成之後,便可以成為中國擴張海外的耳目。

  待湯若望辭出之後,張偉見陳貞慧仍在發呆,便向他笑道:“年紀輕輕,切莫效老夫子!朕此次決意以過百艘寶船軍艦,載商人、儒、釋道、並貨物軍士,共三萬人,往歐羅巴洲出使,宣揚大漢國威!而你,便是使團正使,李侔為將軍,統領隨行漢軍。”

  陳貞慧愕然失驚,下意識向張偉道:“陛下,臣以為不可。如此不過徒耗國力,疲敝民力,臣竊以為陛下不智。陛下,豈不聞當年成祖事乎?”

  “你懂什麼,鄭和的榮耀和光輝,千載之下仍可使後人銘記!朕派你為使,是因為你性格還有幾分倔強,又是文辭飽學之士,在國內就小有名氣,派你出使,亦不會失國家體面。朕不是明皇,好大喜功無能之輩。寶船上的貨物,帶到歐洲盡數高價出售,再以當地土產運回,一來一回,不但不致虧損耗費國家財力,還可賺回現下十個縣的賦稅。貿易賺的越多,收取的賦稅越低,甚至數十年後,完全不收田賦,亦是未嘗不可。漢帝以三十稅一名垂千古,朕未必不能做不收百姓田賦的千古第一帝!”

  陳貞慧不是蠢材,知道率領如此大的使團出使,又是有利可圖之事。千百年後,後人亦會記得自已名號,又是皇命,不會被時人指斥,又何必再加頂撞。當下俯首低頭,向張偉道:“是,臣謹遵陛下聖諭,出使西洋,一定會墮大漢國威!”

  張偉滿意一笑,又向李侔道:“他不懂軍務,凡有迎知做戰之事,你一力承當!你的年紀尚小,又不曾為統兵大將,原本此事不該由你來為主將。不過我想起你在開封一戰時的英勇機智,便決意給你這個機會。名將,亦要人慧眼栽培!好生去做,朕寄厚望于你。”

  李侔心中一陣激動,卻牢記乃兄吩咐,只抿了抿嘴,便向張偉答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待見這兩人亦退出殿外,張偉心中高興,拔腳便往坤甯宮而去。待到了宮外階下,他遠遠看到皇長子與公主皆在殿內,心中更是喜歡,急步而進,向暖閣內正倚枕看書的柳如是笑道:“皇後,過幾天大船出海,陪朕去瞧瞧熱鬧。這次重鑄寶船,可費了不少精神銀倆。那些寶船都是千辛萬苦尋了圖紙依著原樣所造,只是改了船帆式樣,加了指南針六分儀在船上,其余皆依古制。高四十四丈,闊十八丈,分為座船、糧船、戰船、水船……”

  柳如是見他高興如此,如同一個孩童一般,亦是隨之微笑。因站起身來,向張偉一躬,笑道:“賀喜陛下,恭喜陛下。寶船出海,到達西洋之時,便是陛下的德威加之于數萬里之外,使得洋夷亦皆敬服大漢天威,臣妾亦著實為陛下歡喜。到時,臣妾定帶著皇兒皇女,隨同陛下一起為寶船壯行。”

  “好,好好!”

  張偉正欲坐下,那正殿玩耍的皇長子卻知道父親到來,遠遠往這邊奔跑過來,他此時正是頑皮年紀,一路上小跑大跳,歡呼大叫,卻不防殿內地滑,一腳踏空,竟致跌倒。

  見皇長子跌倒,睡在地上大哭,那些服侍他的伴當保姆和宮女立時大驚,又因皇帝在場,很怕受到重罰,各人慌忙跑上前來,就欲將皇長子扶起。

  “不要動!”

  一眾宮女保姆正在慌張,卻又被張偉一聲斷喝,各人忙直起身來,看向張偉,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不准扶他,讓他自已起來。”

  見各人並柳如是都在詫異,張偉坐上座椅,端起新奉掃熱茶,啜了一口,微笑道:“自此之後,皇長子漸知人事,凡有摔倒跌滑,皆由他自身爬起。有敢助其力者,哄拍誘導者,一律逐出宮去。不但是她,過兩年公主長大一些,亦是如此辦理。”

  他見柳如是臉色漸漸蒼白,忙拍拍她手,笑道:“這里面有學問,教養皇子方法我早有成算,待我同你解釋。”

  見她臉上漸漸回過顏色來,他便先不說此事,只是目視著兒子慢慢扭著身體爬將起來,他微笑道:“國事如此升騰興旺,我委實高興。不過在我身後,你也需得站起身子,自立自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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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一)
  
  新漢二年五月中,正是一年中好時節。蘇州太倉劉家港碼頭草長鶯飛,鮮花著綿,小小鎮子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十幾萬人,聚集在屯泊船只的碼頭上下,做著開航前的准備工作。

  就在碼頭港口之內,三百余艘寶船戰艦以燕字型排列,中央最大的就是陳貞慧等正使官員所居住的寶船,高四十八丈,寬二十一丈,吃水達五千余噸的特大寶船居中,其余寶船亦是相差不遠,在寶船外圍,又有眾多運載著糧食、清水、藥品的糧船、水船等輔助船只。做為引導和護翼的戰艦,由十六艘裝備著六十四門火炮的主力一級大艦為先導,其余裝備四十四與三十二門火炮的二三級戰艦三十艘在兩翼展開。擁著著幾千水手的四千名陸戰水兵的強大武力,三分之一的漢軍水師實力聚集此地,預備著繼鄭和之後,駛向更遠的,更現實意義上的西洋,向蠻夷宣揚大漢帝國的德威。

  “皇帝車駕來了!”

  與急著將最後准備工作做完的水手和隨船同去之人不同,這劉家港的鎮上百姓先是攜老帶幼,在碼頭四周觀看著這難得的盛景。待知道皇帝亦會親身來此,為遠航的子民送行,整個鎮上的百姓誰不想一睹皇帝天顏,以為將來吹牛的資本?鎮口處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等候的百姓,待看到遠方煙塵升騰,顯是大股車騎前來,各人交口相傳,都云皇帝車駕已至。

  負責指揮步戰漢軍的李侔與遠征水師將軍黃龍並肩而立,在漢軍水師一級大艦懷遠艦的船頭,向遠方的劉家港鎮口處眺望。這兩人一個是前明舉人,地方豪強名人之弟,又是漢軍名人,馬術健兒,曾以數百騎馬踏開封堅城,使得闔城大亂,勇毅不可擋的小李將軍。一個是前明旅順口鎮防的水師總兵大將,曾經統領明朝北方的主力水師,手下戰艦過千,人馬數萬。旅順被滿人襲破之後,黃龍僥幸逃得性命,因畏懼崇禎好殺,便投了當時實力超卓,已隱然有兼並天下之志的漢軍。隱姓埋名,為一水手,憑著自身才干經驗,迅即由水手到艦長,現下又由艦長而指揮著如此強大的水師艦隊,又稟明張偉實情,恢複姓名,受封子爵,一時間風光之極,人生際遇如此,到也算是恍如隔世了。

  兩人一個年過中年,小心謹慎,一個雖然是青年才俊,敢打敢沖,卻也是機智深沉。雖然岸上的百姓奔走相迎,揚起了漫天的塵土。這兩人卻始終不曾有所動靜,只待皆在瞟遠鏡中看到了象征皇帝權威的黃鉞與清游旗的旗幟在微暖的春風中隨風飄 揚,兩人才同時放下手中的瞟遠鏡,一齊微笑。

  黃龍先道:“將軍提督遠征軍事,當以將軍主事,請李將軍下令發炮,歡迎陛下!”

  李侔微笑道:“陛下是有軍戰之事我主的聖諭,然則現下非戰時,將軍年長于我,侔又是後進將軍,軍中資曆甚淺,不敢觍居將軍之上。下令發禮炮的事,還是煩惱黃將軍吧。”

  黃龍雖然一早接到命令,與李侔搭擋遠征,他原本不知其人其事,受命後到是有意了解,此時已知李侔是得到皇帝賞識的青年俊彥,只是想不到他年經輕輕,為人卻如此謙和老成。

  他忍不住先贊了一句:“李將軍兄弟二人都是國之干材,為人又如此謙沖,前路漫漫,你我二人必能和衷共濟。”

  說罷,便揚手召來在身後候令的傳令中軍官,簡單交待幾句。那中軍官得到命令之後,便跑到艦上旗手身下,大聲傳令。不消一會功夫,先是懷遠艦上當先開炮,繼而又是所有的漢軍軍艦及裝有大炮的寶船,三百余艘艦船上的千多門火炮一同開火。沒有裝上彈丸的火炮在聲勢上卻仍然是驚天震地,一股股白煙自火炮炮口噴射出來,遮天蔽日,隆隆的炮響震動大地,離船只稍近一些的人家,只覺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在晃動,連房頂上細魚鱗似的青瓦都在一起晃動,一股股積年的灰塵自房上飄落下來。

  鎮上所有的居民,還有隨同船隊遠航的商人、工匠、儒士、和尚、道士、各種種樣擁有不同技藝的人群,一個個都被這火炮齊鳴的聲勢所驚嚇。除了那些挑夫仍然繼續往船上搬運著所余不多的貨物之外,所有人都靜立不動,等著皇帝車駕的到來。

  不一時,炮聲漸漸由稀疏到停止,濃煙亦漸漸散去,往天空深入飄揚不見。十幾萬人鴉雀無聲,漸漸聽到一陣陣平淡沖和的管弦絲竹之聲。適才被霸道之極的炮聲弄的有些心神不甯的人群,聽了這樂聲響起,方才定下神來。雖是如此,卻仍是無人敢亂走亂動,只是伸長脖子,往遠處看。

  待音樂聲稍近一些,那隊中見過些世面的儒者們都道:“這是中和韶樂,皇帝出行之用。”

  過不多時,張偉車駕儀仗終于入得鎮中,耳聽得鎮內外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他卻回頭向身旁的柳如是笑道:“如此盛況,你到不方便出來了。”

  說罷,長身而起,一腳踏在輅車之外,立于車夫身後,向眾人微笑示意。江南當時抵抗朱元璋的明朝甚力,尤以蘇州為甚。明初,蘇州負擔了明朝十分之一的賦稅,這太倉又負擔了蘇州的十分之一,賦稅負擔之重,直至明末尚曾更易。待張偉打下江南,立刻先免一年賦,繼而又以三十稅一的輕賦征收,幾年來風調雨順,政府又有許多扶持相助的水利工程,疏通了劉家港的水道之後,這個在明初,甚至明朝中葉之前都以“天下第一港”聞名的大港口終于重獲新生。這些百姓一則敬佩害怕這個傳說中被神話了的開國帝王,二來委實得了新朝好處,此時眼見天顏,各人都是感奮涕零,跪伏于地叩首歡呼不止。

  “官第甲于東南,稅家漕戶,番商賈客,輻湊而云集;糧艘商舶,高牆大桅,集如林木;琳宮梵宇,朱門大宅,不可勝記,四方謂之天下第一碼頭。”

  張偉面帶笑容,佇立于輅車之前,口中卻輕聲念誦吟哦。將眼前的盛景念給隨之而來的柳如是聽聞。等到了港口處,眼見大江內檣櫓如林,三百余艘大船的桅杆直入天際,炎漢的龍旗與水師及步兵的戰艦漫天蔽日,一萬多漢軍將士持槍立于船頭,向著來視察的皇帝吹呼致禮。

  他身後是自已的嬌妻,手中牽著的是成長中的一兒一女,見得眼前的盛景,心中自是激越非常。因低頭向不滿兩歲的兒子說道:“小子你記著,中國的土地再大,也不能放棄海上!”

  那小孩又如何能聽的懂他的意思,只是此時站在高處,眼睛里看的是大江上來來回回的船只,上面又隱隱約約有一些螞蚊一般的小人在奔跑忙碌。再加上江風拍岸,夾雜著江水的腥味,與那岸邊濃密的綠葉莆葦交相生映,到令這小小兒童興趣盎然,拍手大笑。待張偉與他說話,指向江上的船只,一直生長在宮室之內的小孩便踮起腳尖,向父親嘟嘴道:“坐,坐。”

  張偉大笑道:“過上十年,便讓你坐船!到時候,沒准你又有兄弟,讓你們哥幾個坐船巡查海外去。”

  正說笑間,坐著舢板上岸的陳貞慧與李侔、黃龍等人已至,隨著一陣號子聲響,最後一些當用之物亦已搬運上岸。各人向張偉行禮之後,便均請示道:“請陛下發令,吉時將至,風向正好,此時正好可以起航。”

  “很好!朕今日至此,就是要讓所有的人看看如此的盛況,待你們由海外返回,宣揚我大漢天威之後,再帶著滿船的金銀貨物充實國庫,那時候,朕還是要親自來迎接爾等。自今日起,便是漢人踏足海洋的肇始之日。”

  “臣等必當竭盡所能,為大漢宣揚國威!”

  張偉點頭一笑,向他們道:“想必與家中妻兒告別已畢?再到那邊的送官亭處,朝中七品以上官員盡數來此,與他們揖讓而別,就可以上船了起行。”

  三人得了命令,立時躬身後退,往還是明初時建好的專為送行的送官亭處而去。朝中大官,自太師何斌以下,呂唯風等朝官盡數來到。這三人一個不過曾為巡城禦史,兩個為漢軍將軍,此時這些位高權重,位登公候之位的朝中大佬盡數前來為他們送行,各人心中激動,只覺得風光無兩,此生難以再有此殊榮。

  “起錨,張帆!”

  在站在船舷之旁,向張偉叩首而別,又向送行諸官揖讓揮手致意之後,所有的隨行出海人員亦都上船。當下由黃龍發布命令,各船依次張帆起錨,漸行出港。待到了大江之中,此時正是春季漲水之時,又是順風,各船升上主帆,船隨風勢,順流直下,不一會功夫,首航的船只已然消失不見,其余隨行各船亦都慢慢消失于天際,就是張目遠眺,亦只是一個個的小點橫列于江上。

  張偉因想起適才與李侔面受機宜,此人風神俊郎,兩眼深若寒譚,年紀輕輕已有大將之風。因派身邊的侍從官召來兵部尚書,向他問道:“李侔受命出海,其家人可派了看顧?一定要好生照料,再有,所有出征的將士家人,亦需政府照料,不使出征將士懸心。這都是漢軍的老規矩,你想必知道?”

  “是。此事就歸著臣下所管,無論錢糧事物,還是著人及當地官府照看,這都是份內之物,臣下一定會好生料理。惹有疏忽懈怠,請陛下治罪。既然陛下動問,容臣回去寫成節略,呈給陛下禦覽。”

  “不必如此。朕不過得閑吩咐你一句便是。有甚事,還是由首相處斷。他處置不了,自然會來稟我。”

  見那尚書要退下,張偉突又招手將他喚上前來,向他問道:“這陣子,朕覽閱各地軍報,一直沒見李岩消息。半年前朕親命他北上遼東,編練遼東廂軍。他的差事辦的如何,怎麼沒有消息?”

  可憐那尚書腦子里的將軍名字幾百名,漢軍、廂軍、水師、前明降將,一時間哪里能想的出李岩是誰。見張偉臉色漸漸沉郁,他急的一腦門子油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拍手道:“陛下原來問的是李侔將軍大兄!他的差事早便辦妥,因閑置無事,便辭了軍職,回杞縣老家招攬部眾出海。其部下廂軍中有三百余人隨之退伍,再加上招募之人,足有千人。適才最後上船的,便是他們。”

  張偉驚道:“他為何出海?沒有朕的詔命,沒有內閣允准,李侔怎敢私自帶他出海?”

  “回陛下,李岩已辭卻軍職。陛下曾授他伯爵爵位,可食實封。就在呂宋本島之上,他本欲安居杞縣,不料其家鄉曾駐明軍,已被殘壞。李岩心灰之下,又複有開辟海外之意,正巧陛下派了其弟出海,是以便造了兩艘大船,與其弟一同出海。此事臣原本亦不知道,到是適才送別之時,李岩將軍立身于其弟之側,曾經與旁人說到此事,臣聽了幾句,這才知道。”

  他說罷抹汗,生怕張偉因此事震怒。軍將便是退伍,亦該著兵部統管,在鄉或是出外,都需報備朝廷知道。這一是為防微杜漸,二來亦是為國家萬一有事,可以迅速征召後備兵員,由退伍的軍官統領,是為後世的預備兵制度。但李岩因為有爵位在身,兵部居然疏漏此事,由著管理貴族事物的宗正府處置了事,追究起來,仍是有罪。

  正惶恐間,卻聽得張偉笑道:“算了。他在海外,只怕比在遼東更有用處。由著他放開手腳,卻也罷了。”

  他面帶笑容,又不自禁張目望向遠方江中,心道:“無數中華好男兒投身海外,嘿,不論是英國佬還是荷蘭人,到了讓你們領教中國人智慧與勇力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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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二)

  就在張偉記掛李岩,詢問其去向之時。這位前明舉人,漢朝的廂軍上將軍正扶著船舷,眺望遠方。

  “和風熏面,草與水同色。”

  輕聲稱贊一句江南美景,他返身回艙,四處巡視。此次出海是為了整治自家的封地,短時間內都很難再返回中原。他自幼在河南生長,若不是杞縣曾經被官兵焚掠,自家的田宅家產都殘破至難以收拾,縱然是皇帝封了他諾大一塊封地,他亦很難下定決心。

  因為李岩在當地很有聲望,手底下一眾廂軍士卒跟隨他征戰多年,不欲分離。此次出海開拓新土,幾百名舊戰士退伍跟隨,又有李氏宗族及一些鄉民隨同。李岩知道雖然呂宋與內地海運很是方便,卻是費用昂貴,一應生活用具,或是自已鍛造,或是此時就多帶一些,比之以後不足時購買更加合算。他傾盡家資,連同其弟這些年的宦途所得,再有征戰軍功的賞賜,打造了兩艘福船大船,夾在出使的使團中一起出海,一是舍不得李侔,一向戎馬生涯,兄弟倆會面甚少,此次一去家國萬里,日後再見不知是何時,是以要在海上多相處一些時日。二來隨同船隊一起,有甚意外也可照料,當時出海風險仍是不小,萬一觸礁沉船,或是遇著台風,單獨的船只很難脫難。相隨大型的船隊一起出外,自然是更加保險。

  他步下中艙,在儲藏物品的各個艙室巡視。此次出海,除了攜帶米糧麥及疏菜種子,還有各式各樣的農具、生活用品、軍器。那四門購得的千斤大炮,還是李岩以退伍將軍的身份自火器局購得,加上幾百支火槍,費了他大半家財。是以他特別重視,防著出事。

  負責看管武器的是他的族弟李俊,很是機敏能干。見李岩俯身下艙,忙迎上前去,向他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這些都捆綁好了,一點疏漏也沒有。要是出了岔子,我跳海謝罪。”

  李岩也被他說的一笑,在他肩膀上親熱的拍了兩下。卻仍是踱到用鐵鏈捆好的火炮旁觀,細心檢視。

  直過了半響,他才直起聲來,向李俊笑道:“不是信不過你,委實是小心不得。這火炮重過千斤,萬一捆的不穩,海上風浪很大,火炮在艙室內四處亂撞,沒有幾下,咱們就都得陪著它見龍王爺了。”

  李俊老老實實低頭聽訓,待他說完,方沉聲答道:“是,我一定小心。從今兒起,每天都來查視幾次。”

  “這便好,等到了呂宋安南城碼頭,卸它下來,才能放心。”

  “大哥,咱們李家的封地有多大,有咱們李家堡大麼?”

  李岩聽的一笑,拍拍手上的浮灰,邊沿著木梯向上爬去,邊答他道:“我是封的伯爵,封地方圓三百余里,只怕比咱們杞縣還要大上一些。”

  李俊聽的一驚,繼而又喜滋滋道:“這可真了不得!周王也沒有封地,信陽的唐王也沒有。這些王爺的王莊田地多的不過十幾萬畝,少的幾萬畝,咱們這麼大的一塊封地,總也能耕出幾萬畝良田來吧。乖乖,這可比的過一個王爺了。”

  “其實不止。我的封地,無有別物特產,唯有平原,而且膏潤肥沃,悉心開墾的話,足可得良田百萬畝。”

  李俊聽的一驚,立時望李岩臉上看去。見他鄭重其事,並不是說笑。因驚問道:“皇帝封這麼多良田美地給人,為的什麼?當年明朝太祖爺分封諸王,也都只有封爵,沒有土地,不准臨民。今上不怕諸候坐大,日後兼並爭戰,弄的天下大亂麼?”

  兩人一路行走,此時已回到李岩居住的艙室之內。此時中國大興航海之風,全國各處都有意欲發財的商人,破產的農民,冒險的野心家毅然出海,往海外蠻荒之地尋求成功的機會。然而海船易造,水手難得。原本沿海的弄海人地位早就水漲船高,熟諳海事的水手早已不敷使用,有經驗的船長更是難得。此次李家大舉遷往海外,曆經千辛萬苦方才覓得一眾手水,並兩個出海數次的老手船長一同出海。是以這大船上最好的艙室到不是尊榮的伯爵大人居住,而是讓給了需要良好休息與懸掛海圖空間的船長居住。

  因空間逼仄,李俊並無坐處,只站在李岩身旁,見他坐定喝茶,一派氣定神閑模樣,便急道:“大哥,據我所知,開國帝王對功臣良將沒有不起猜忌的。陛下現下要開疆辟土,所以大封功臣,等過上十年八年,天下穩定,他手底下又有幾十萬精兵強將,足以守禦疆土,到了那時候,原本的功臣們就成了眼中釘。陛下還需防著他身後宿將功臣們做亂,大哥你坐擁如此肥沃廣闊的土地,還可以自建軍隊,判定法例,收取賦稅,將來若是陛下動手,那可當真是大事不妙。”

  “不妨事。”

  李岩見李俊仍是一臉不解,又有些惶怕,只得歎一口氣,站起身來,向他笑道:“陛下分封,其實是要在海外分官員的權。以貴族對抗官員,以官員監視貴族,兩邊平衡,什麼事也沒有。況且日後都是火器爭戰,我那麼點土地,再大上幾倍,沒有錢,沒有工廠礦山,我能養活多少軍隊,又能掀起多大風浪?陛下才不會害怕封地貴族,到是害怕官員胡來的多。呂宋諸島孤懸海外,若是官員貪墨不法,激起民變,那才是要命的事。”

  見李俊仍不明白,因向他問道:“你想一下,一個常人,辛苦多年才能為官,他最急迫的,是想自身富貴,還是要致民富貴?”

  李俊認真想了一回,方答道:“或許有聖人,如海瑞一般。不過,多半還是自求富貴的人多。”

  “就是這個道理。想前明官員,都是科舉出身。宋真宗有勸學詩曰:書中自有黃金屋。就是說讀書做官後,就能發達。所以,自唐宋以降,直至明朝,官員鮮有不貪汙者。眾人只為升官發財,就是辦事也是為了博取政績,至于後任如何行事,不關我事。如此下來,地方水利無人過問,命案由宗族自斷,遇著災荒便要餓死人,正是因為政府官員多半不肯出力,甚至會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的原故。”

  李俊瞠目道:“那此事與分封有何關系?與其分封,不若設嚴刑酷法,或是多派官員監督,不是更好?”

  李岩嗤道:“若是有效,明太祖剝皮之刑又如何?天下貪墨如故!況且監查官也是人,也是自平民而為官。雖然陛下一心以制度來肅貪,然而沒有幾十年功夫,這制度也立不起來。再好的制度,也需有人才成。咱們這些人,就是如此目地。你試想,讓你做縣令,你自然是想的升官發財,可若是那個縣就是你的,山川樹木、河流土地,一切均是你的,可以傳諸子孫,國家在,則你的封國在。那麼,你是否一則好生打理封地,以圖自身尊榮富貴,二來效命國事,期盼國家長泰久安?況且貴族于官員很難勾結,兩者互相不喜,用來遏止對方,最好不過。漢朝之時,國家候爵亦有封地,遇事為國效命,平時之國,在朝的官員要麼是貴戚,要麼也需是家中恒產者方能為之。而貧苦之士,只能以舉孝廉的方法做官。這樣,為官的多半不是為財,而是為家族榮譽,而舉薦上來的,也是鄉里有名的賢良方正,或是孝悌之人。後世以科舉選官,雖然選中的都是有才華之人,也令許多貧苦之人有了進身之階,不過說將起來,這吏治上就難為許多。做官的想頭,也變了許多。千載之下追昔往今,這兩者互有優劣,陛下現下的做法,不過是將兩者結合,也虧他想的出來。”

  他正說的興起,卻不防外面有人叩門道:“大爺,二爺那邊有旗語傳過來,說是這邊艙室狹小,二爺又想與大爺朝夕相處,就近請教。說是這便請大爺動身,坐舢板過去。”

  李岩先是應諾一聲,著人就去准備小船,一邊站起身來,向著聽的發呆的李俊笑道:“這些想頭,都是我一個人琢磨出來的,你別同旁人亂說。伯爵可以封授武職鄖官,我已請兵部行文,給了你云騎尉的鄖職,到了那邊,對付土人,防備外敵,你是吾家千里駒。”

  說罷一笑,也不顧李俊興奮,自已彎腰出門。自舷梯處下船,登上小船,由十余名水手劃著小船,直奔不遠處的李侔座船而去。

  他雖是自幼富貴,卻並不曾一日為官。此時得了諾大封地,錢財什麼的到不打緊。到是可以治政理民,建立軍隊,使他一展報複,從此不必理會地方官員,一心使轄下居民安享太平之福,想到此處,亦禁不住血脈賁張,興奮之極,直欲仰天長嘯,方能一舒心中快意。此時小船行至江心,周圍檣櫓如林,長帆遮日,一眾大漢子民相攜出海,各有志向,思之亦令人覺得快意。

  因心中恍惚,到沒有注意這小船在江浪中快速劃行,不一會便到了李侔船前。李岩被水手點醒之後,方才踏上大船上放下的升降吊籃,直登上這一列船隊中這最大的寶船。

  上得船後,因這寶船高聳堅固,船頭仿著城樓模樣建造,幾隊漢軍士兵在船頭巡弋,雖然船在行駛,因船身重量原故,竟使人並不感動晃動。待看到這城樓與軍士,直使人不覺得在船上行駛,而是置身地上某大城的城頭一般。李岩看將過去,知道這便是仿造當年鄭和下西洋時式樣而建造的寶船,一時間好奇心起,竟先不去李侔艙中,而是東走西顧,張望打量,待跑到船頭敵樓張望,因城樓甚高,再加上船身高度,一眼望將下去,原本浩蕩奔流的大江,亦伏同尋常河流那般雌伏腳下。張目看向四周,大江兩邊的風景依稀可辨,只是兩岸原本高大的堤岸和山川此時亦顯的渺小卑微,令人覺得一腳踏將過去,便可以踩在腳下。

  他看的心曠神怡,忍不住道:“今日方知天地廣闊,江川秀麗!大丈夫怎可蝸居斗室,做井底之蛙!”

  正感慨間,卻聽身旁收攏纜繩的水手頭目接話道:“大人,這里算不了什麼。等過兩天咱們過了江口,到了大海深處,那時候海天一色,蔚藍一片,海上都是些珍奇海魚,還有成片的飛鳥跟隨其後,到時候大人站在這城頭四處一看,當真是可以一快心胸。”

  李岩不曾想到這船上尋常水手亦有如此話語,正思謀著答話,卻聽得引領他前來的那傳令兵上前笑道:“大人且慢賞景,李將軍已經詢問數次,問大人怎地沒來。小人回稟將軍大人已至,卻並未進艙,被將軍著實埋怨了幾句呢。”

  待他說完,李岩微覺不悅,只覺這個二弟現下升至漢軍將軍,年少得志,未免有些輕狂。長兄上船,自已不來迎接便也罷,居然還擺譜拿大,訓斥屬下軍士。

  他心里拿定主意,不論二弟做到什麼官位,始終亦是自已親弟,一會子見了他,還是要好生教導訓斥一番,才能盡到做大哥的本份。

  因有此一事,不便再在這船頭耽擱,便向那傳令笑道:“既然如此,勞煩你帶我過去便是。”

  及至李侔艙門之外,因見房門緊閉,里在鴉雀無聲,李岩更是心頭火起。只是他一向穩定深沉,雖是乃弟亦不肯輕易發火。只是屈指輕叩,等候里面有人出來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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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三)
  
  他只輕叩數下,就聽得里面傳來腳步聲音,待聽到內里木門銅搭扣被輕輕拿起,李岩料想是其弟過來,便以責備的語氣輕聲道:“你現下怎麼如何拿大,究竟什麼事體,派人催我過來?”

  卻聽得開門那人笑道:“林泉兄好大火氣。可是很少坐船,有些頭暈麼?”

  李岩定睛一看,卻原來是漢軍水師將軍黃龍笑吟吟站在自已眼前。見他發呆,黃龍躬身一揖,又向他笑道:“林泉兄,遼東一別足有半年多,一向安好?”

  忙亦躬身施禮,李岩亦笑道:“老兄怎地不在旗艦上指揮水師,卻跑到二弟這里?可是有軍務要商議,若是如此,岩先請告退。”

  “不必。原本這機密軍務不該請老兄前來,不過陛下知道老兄亦在船上後,親命人過來傳旨,我們著手之事,可請林泉兄一同參詳實施,不必隱瞞。”

  李岩知道所謂“請”他一起,多半是客套之辭。想必是皇帝知道他在船隊之中,有旨意命他一起辦事。帝命既下,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抗命。

  因笑道:“既然如此,弟隨著諸位一同參詳。只是弟雖然曾在陸上做戰,海戰卻是分毫不通,若是胡言之處,諸君不要失望責怪才好。”

  他們邊說邊行,早已過了艙室甬道,李岩一眼望去,只見除了其弟李侔正在親手懸掛海圖,其余十余名漢軍陸軍及水師的將軍、衛尉、校尉等高級軍官環列周圍,雙手搭膝,房間之內鴉雀無聲。見自已隨著黃龍進來,其間有些軍官在遼東征戰時曾經相識,交情甚好,此時亦不過點首致意。

  他心中明白,定是有什麼機密軍務交辦下來。是以各人在開航不久,還未入海,便已齊集于此,一同商議。他心中掂綴道:“莫不是陛下意欲在沿途用兵征戰?這樣雖然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卻不免落人口實,有失天朝上國的信義仁德的形象。雖則這些不過是腐儒所見,然則國家受人崇敬和受人懷疑鄙視,在海外行事的效果可大大不同。”

  卻也難怪李岩這樣的機變不拘泥之人都有這般的懷疑,中國曆朝政府,對待藩屬和海外貢國都是以仁義為先,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盡量滿足對方的要求,方能顯的中國是天朝上國,不以外國的土地珍寶為念。隋煬帝曾經下令在京師數十里內懸掛絲綢錦緞,唐朝時曾經包養所有的海外使者衣食,明朝政府船隊出海,或是海外有堪合貿易,政府都甯願賠錢,也要讓這些蠻夷交口稱頌,歡呼而去,方能顯的中華上國地大物博,中國大皇帝仁德博愛。

  就是到了近代現代,中國政府仍然有這種以大撫小之舉。以不現實之態度,傾人民之財力,意圖邀好鄰國,實則霸權國家以實力說話,反而讓人敬畏不敢冒犯。以銀錢邀好這樣的舉措,不過讓人以為中國人軟弱好欺,日後更加變本加厲罷了。

  李岩滿腹心事,一時間默然不語。待李侔將木圖掛好,也不同李岩說話,只向著兄長一笑,便張口道:“依陛下聖諭所命,使團船隊過南洋境時,相機處斷,將葡萄牙並荷蘭人逐出南洋。”

  他手指木圖,向諸將道:“咱們出了江口,下海之後由一路往南,至瓊州府補充停泊,然而一路由萬里石塘過石星石塘、曾母群礁,直至巴達維亞方才停歇。陛下有命,要咱們趁著在南洋停歇的時間,與司聞曹的高大人一同起事動手,或是先將爪哇全島拿下,或是先與荷蘭人虛與委蛇,甚至借助其力,攻下馬六甲城,奪取海口。”

  說到此處,李侔掃視全場,與會諸將皆已是曆經蒼海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目光所至的含意所在?

  因各自點頭,俱沉聲道:“末將等絕不敢有所泄露,以致貽誤軍機。”

  李侔冷哼一聲,接口道:“不是李侔我信不過大伙,實在是此事干系甚大,委實小視不得。陛下在我臨行前,特意交待。不但是動手前要小心謹慎,不使消息走漏,就是得手之後,亦需緊守其秘,終身不得外泄。”

  他眼露寒光,厲聲道:“若是有人敢泄露此事,陛下定然取及首級,流放其全家老弱!各位回去之後,亦需提點下屬,此事乃是國家絕密,不但不能與外人說,就是家人父母,亦不可言。諸位,可記住了?”

  “是,末將等謹遵將令,決不敢泄露軍中機密!”

  李侔頹然吐氣,回身坐到李岩身邊,向他微笑道:“大哥,適才怠慢你了,不要生我的氣才好。”

  李岩低聲道:“這事不必再說。到是攻略南洋,陛下用意自然是出其不意,以使團的力量順道解決,比專門調兵過去好上許多,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只是,此事具體如何來做,卻很教人為難。”

  說到此事,他不禁沉吟道:“咱們雖然是使團,那荷蘭人與葡萄牙人又能放心不理會?他們均是色目人,雖然分為小國攻伐不休,遇著外來強敵,是否會抱成一團一共禦外,卻也難說。”

  “我亦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笑道:當年英國人還聯合朕打荷蘭人,他們爭奪海外殖民,爭奪土地和黃金時,不會想起自已都是所謂的上帝子民的。到是中國有了壓倒他們全數的力量,打的他們一路逃回老家,還能兵指歐洲之時,沒准他們會抱成團和咱們斗。”

  見李岩似信非信,李侔不禁笑道:“大哥,你只看到他們是一樣的高鼻藍眼金發,卻忘了戰國之時,六國眼看他國被秦國所滅,卻只覺得舒心快意?利之所趨,別的都是虛妄!”

  他兄弟二人小聲說話,那陳貞慧知道現下是自已的手尾,苦著臉站起身來,向諸將道:“接近敵方一事,諸位將軍不必憂慮。陛下早前就有使團動身,與南洋諸國聯絡。荷蘭與英國戰後實力大損,之前和咱們關系尚好,自然不敢難為。那葡國現下隨著母國西班牙與法國交戰,再加上原本就是小國,雖然和咱們素有仇怨,不過力量太過單薄。前一陣子,咱們把他們趕出澳門,這些人也是滿腹怨氣,不過半個虛屁也沒有敢放!”

  眾將原以為他是文人,說話必定斯斯文文,子曰詩云駢四驪六一通。誰料這個滿嘴大胡子的文人長官,說起話來卻也是如同軍人一般粗豪不羈,眾將官一時間對他映象大好,待聽他說到最後,便各自咧嘴大笑,均道:“當時陛下派了幾千人的漢軍過去,澳門葡兵不過數百,和咱們斗,不是拿雞蛋撞石頭麼!”

  陳貞慧心中雖然不很喜歡武人,見眾將歡喜,便亦隨之同笑,待諸將安靜下來,他又道:“是以此次咱們大漢船隊過境,葡人雖掌握馬六甲城,在彼處有戰艦數十,卻也並不敢和我們為難。陛下使臣一至,葡人便滿嘴答應,願意讓咱們安然過境。嘿,我猜那葡人總督心中害怕,巴不得咱們早些過去才好。”

  說到此處,他又將漢朝與南洋諸國,包括與東馬島上的馬來土人所建立的柔佛、馬來王國、爪哇島上萬丹國的投效文書、與馬打藍國的協議草約,還有同蘇島上亞齊、巨港諸國的聯合協議等等,他均是一同念將出來。這些大多是官樣文章,左右不過是停泊時日,約束士卒,以優惠價格出售貨物,對方亦提供漢朝所需要的糧食清水,為漢朝船隊提供一切便利等等。此類文書枯躁無味,聽的眾將直覺得乏困,更有幾個忍不住打起呵欠來。

  李岩卻聽的入神,待陳貞慧堪堪說完,便向他問道:“那萬丹國也罷了,那個馬打藍國卻很有些麻煩,其約之上很有些桀驁不馴之辭。什麼漢人若是在島上做亂,需被當地官府處置,上岸之時,不得超過百人一隊,不得攜帶武器。”

  說到這里,他冷笑道:“我決意赴呂宋前,曾經心打探過南洋諸國情形。那馬打藍和萬丹,甚至是什麼馬來國、柔佛,都曾經是麻喏巴歇帝國治下。兩百年前,這帝國內亂,他們才分裂開來。現下各國中除了亞齊一國強盛,曾經挫敗葡人入侵,甚至曾遠征馬六甲,欲與葡人決一死戰之外,其余諸國皆碌碌無為,甘為洋夷效力。那馬打藍是回回國,聽說他們的先輩國王,還是從咱們中國云南漂洋過海而去,現下居然甘心為荷蘭人做鷹犬,整個國家淪為人家附庸,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個國家,當真是可笑可曬!”

  他說的這些,陳貞慧卻是私毫不懂。在他奉帝命出使之前,他只是知道這些年海外有些大鼻子藍眼睛的色目人飄洋過海,來到中國,善火器,愛經商。至于有幾個國家,有什麼特色,卻是絲毫不懂。一直到上船前夕,他還是在幾個通事官的輔導下學習歐洲的政治地理知識,正在感慨天下之大。待此時討論起南洋局勢,他滿腦子里還是當年蘇碌國等幾個南洋國家的國王來到中國,甚至死在中國的盛世異事,至于那些國家在哪里,現叫何名,是否亡國,他卻是一點也不知曉了。因見李岩向他說話,他瞠目結舌,一時竟答不上話。過了半響,方吭吭哧哧答道:“或者是荷人中有能治國者,這馬打藍國上下服膺,也是有的。”

  李侔知他在此事上並不知首尾,忙接話道:“此事陳大人有些誤會,其實並非如此。荷人自從在南洋成立公司,每日掠奪當地特產貨物,轉運倒賣,大興貿易。成船的金銀由當地流回本國,而爪哇島上的土民卻日漸貧困。只是這幾個土人國家,都是孱弱無能,國王沒有權力,大臣們橫行不法,宗族勢力和宗教長老的權威甚至在國家之上。由于這般,國家被外人盤距掌握,各個勢力只顧著打壓對方,卻根本不理國事如何。其實,咱們的前明,亦是如此。眼看天下流賊日甚,關外後金虎視眈眈,卻一心黨爭,不問國事,這豈不是一樣!”

  見陳貞慧臉紅過耳,李侔忙改口道:“馬打藍對天朝如此不恭,其實也是因為荷人居心叵測,用心不良,在其中挑撥的原故。當地漢人足有四五十萬人,都是曆年由內地閩粵兩省而去,時日久的,都足有三四百年。本來漢人與當地土人相處甚好,並無矛盾。待那些回子掌權之後,不事生產,卻眼紅漢人能干,嫉妒漢人有錢。正好荷人一來,從中播弄,故意扶持漢人,將釀酒、賣茶、理發、修鞋等生意壟斷給漢人來做,土人能做的也不允准。這些年下來,漢人越來越富,土人越發貧困。兩邊矛盾越來越深,現下已如同干柴烈火,一觸即燃。若不是陛下銳意洗涮前朝積弊,心向南洋,建造大艦下海,又在呂宋屠戮西班牙人,只怕那些荷人早就利用土人與漢人的矛盾,使得兩邊互斗,漢人吃虧了,他再回頭壓土人。又能使漢人實力削弱,又能使土人加重對漢人仇恨,如此下去,荷人便可常保在爪哇的強權統治,無有憂慮矣。”

  李岩因感慨道:“陛下當年在呂宋殺的血流成河,有不少呆子說陛下心地太狠,不應如此。殊不料呂宋一事,不知道救了多少南洋漢人的性命呢!”

  “正是如此。現下漢人與那些回子越斗越凶,荷人此時卻嚇的縮住手腳,不敢故意為難漢人。所以改弦更張,雖然不敢太為難漢人,卻也將一些特權慢慢回收,使得土人對漢人惡感稍稍收斂。雖然如此,仇怨積的久了,一時之間難以扭轉。陛下派高傑大人過去,就是要從中設法。只是漢人柔懦已久,高大人在那里百般設法,卻沒有漢人敢出來鬧事。縱有小小風浪,亦是瞬息間被荷人壓住。有這些原故在,那個馬打藍國能對咱們好言好語,盛情招待麼。”

  一眾將軍待李侔說完,便攘臂大呼道:“荷人在南洋縱然有些力量,卻亦不足與漢朝大軍相抗。既然那些土人如此不識好歹,咱們就一股腦兒殺將過去,殺它個屍橫遍野,只怕就好了!”

  李岩搖頭道:“我料陛下必定不願如此,這樣動起刀兵,于漢朝聲名有損。最好還是從中挑撥,利用南洋漢人之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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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四)
  
  眾人商議半日,卻只是不得要領。思想整個局勢,南洋諸國中柔佛、亞齊、馬來王國及萬丹等南洋諸國不堪洋人欺壓,當年又曾見識過鄭和下西洋時的中國國力,知道中國是堪與歐洲諸強對抗的超級強國,因而傾心結交,願為同盟。只是各國被歐人的火槍大炮打的怕了,畏敵如虎,並不敢派出軍隊,只是願意提供後援,坐視漢軍與歐人爭斗。至于婆羅洲的渤泥國,更是一向與中國交好,其第二世蘇丹麻那箬加那乃曾隨同鄭和入朝覲見明成祖,後來甚至病逝中國,其王子奉命回國接掌王位,全國上下無有不心悅臣服者。待張偉派遣的中國使者一至,渤泥國全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視為天朝上使,善加款待,至于船隊停靠,補充給養一事,更是滿口答應。渤泥國其時國力已遠不如百余年前,在麥哲倫船隊停靠渤泥時,該國還是海上強國,領土范圍遍布整個婆羅洲,更是遠達呂宋,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國、荷蘭人依次入侵,渤泥雖然奮力抵抗,不曾淪陷,卻也是國力大弱,無有生機。是以雖然願意輔助中國船隊,卻對派兵助戰一事心存猶疑,並不敢立時答應。

  漢軍隨船出征的步戰陸軍有三營六千人,而且都是由各衛及水師步兵中抽調出來的最英勇善戰之士。此時荷蘭在巴達維亞駐軍不過兩千,連同所有的移民、東印度公司的職員,加起來亦不足三千。再有葡萄牙的五六百人的軍隊,以漢軍的實力,自然可以橫掃整個南洋。只是歐洲諸國在南洋經營日久,日子短的荷蘭亦過百年,勢力根深蒂固,南洋各國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很是複雜。上述諸國中與中國使者接觸的乃是中央政府,各國對自身的地方勢力,甚至各部族的勢力都很難掌握。荷蘭在爪哇島上雖然只有兩千不到的本國正規軍,卻有可能根據情況,動員全島各依附部落的傭兵戰士助戰,再有馬打藍國上下都成荷蘭附庸,南洋戰事,最為難之事便是攻伐荷蘭,打下巴達維亞。至于馬六甲城雖然地勢險要,要塞堅固,荷蘭人曾攻而不下,面對著漢朝水師強大的火力,以及六千久曆沙場的步兵戰士,再有心存異志的東馬諸國,被攻克的命運已然注定,無可懷疑。

  商議半天之後,各人議定,先在渤泥國暫歇。先派遣使者往爪哇島上,宣揚漢朝國威,暗中與高傑等人接頭,得知當地細節之後,方才動手。眾將見計議已定,便各自分頭回船,勒束部屬,暗中備戰。

  李侔眼見下屬各將都已離去,黃龍與陳貞慧兩人亦欲離去,李侔忙喚住他們,笑道:“還有一事,亦屬絕密,請兩位務必不可泄露。”

  陳貞慧知道必定是張偉在李侔臨行時單獨交待,不由得心生醋意,面情上卻是和悅如常,微笑道:“陛下有何聖諭,我等自然盡力去辦,哪有泄露生事的道理。”

  黃龍與李岩亦道:“臣等自然謹遵聖諭,不敢疏怠。”

  “陛下有諭,船隊入渤泥後,由漢軍驅散該國軍隊,接管王官,掌握其國大權。然而不准大動刀兵,亦不得多有殺傷。該國盡入手中後,嚴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諭!”

  李岩等三人同時站起,先同聲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後,各人不禁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渤泥國在明成祖時就內附中國,成為最忠心不二的藩屬國家。其國王心慕中華文物,親身前來南京,以致身死異鄉。後來成祖冊封其子為王,該國京無異議,及至明朝中葉,渤泥國的國王均由中國頒以金冊金寶冊立,最是忠順不過。此次出使,最選停泊的異國就是渤泥,其國上下亦是竭力歡迎報效,無有二話,皇帝居然下令使團趁機奪人國,控制王宮以制,這卻讓李岩等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李侔見諸人如此,亦歎道:“陛下諭令我時,我也很難受命。當時便道:陛下此舉,恐傷小國之心。天朝上國待人以誠,縱是要伐人國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為人詬病。”

  “那陛下怎麼說?”

  “陛下當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訴你一句話,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國,現下其國的馬來族都信回教,長久下去,必定與漢人離心離德,宗教大過政治,是遲早的事。現在不動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動手,明里還是暗處,有甚區別?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萬莫要拘于腐儒之見才是。”

  話說到這里,眾人自然不好再駁,只得胡亂應允。當下各自出艙回房,其余無話。船隊至此一路直行,數日後下了海口,在蔚藍的大海中一路順風向南,沿著即定路線一直航行,直過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無事。偶遇著一些風暴,各船間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漢興二年七月中旬,船隊行至渤泥停靠。

  自兩百多年前的鄭和寶船船隊之後,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沒有那麼龐大艦隊出現。上升期的歐洲各國雖然無處不至,然則最多是十來條船的小型船隊,無論是在數量或是噸位上,均遠遜于明成祖時代及新漢時代的中國巨型船隊。

  渤泥國當時已只不過不到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萬人,近六成是馬來土人,其余近三成為漢人,還有則是都東族、達雅族、摩洛族等少數民族。除了多半漢人不信回教之後,渤泥國已成為標准的伊斯蘭教國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到廢除,或是改建為清真寺,熱帶氣候原本衣著簡陋的渤泥國人全數穿上了傳自中東的阿拉伯長袍,包裹頭巾,女人們更是渾身上下都裹的嚴嚴實實,難以窺見分毫。

  自信奉伊斯蘭教之後,渤泥原本的酋長聯合推選國王制度就改為了蘇丹制,現時的蘇丹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爾,依著渤泥規矩,蘇丹傳位以世相襲,直至萬世。與李侔等人了解的不同,渤泥國上下到不是因為中渤兩國淵源流長的友誼,實則是因為該國國小民貧,近百年來又失卻了海上地位,在與中國貿易中獲利的渠道被遠來的歐洲各國搶去,而依靠著渤泥國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強糊口渡日。幸得渤國森林資源豐富,大半領土都被各種珍奇樹木覆蓋,王室與政府的費用,只能由在森林中獲取一些樹木、樟腦等出產來維持。

  待得知中國欲借重其力,討伐那些高個子的藍眼夷人,將他們逐出南洋,渤泥國與那些還有些好處的爪哇及蘇島各國不同,全國上下俱是歡欣鼓舞,希望天朝一舉獲勝,將那些蠻子趕將出去,然後渤泥國奮然中興,重新成為這一帶海面的主宰。

  因為這些小九九,渤泥上下對海港外漸漸云集的大股船隊呈現出了不一般的熱情。漢軍水師甫一接近,早有各級官員引領著百姓迎上前來,挑水送茶,笑語相迎,當真是簞壺以迎王師,漢渤親如一家。因當地漢人甚多,兩邊交結溝通並無困難,待知道正使與漢軍將軍座船已至,那負責迎接的渤泥官員立刻稟傳蘇丹,由蘇丹親自相迎。

  李岩的兩只大船早已離開船隊,駛向呂宋。他因為接了帝命,要在使團離開之前輔助李侔,將整個南洋據為已有,然後方能回到封地,雖然心中並不放心,也只得叮囑李俊等幾個家中才俊,讓他們先期募集當地土人及內地隨同去的漢人,先行鑄成城池,將火炮裝好,裝配火槍,謹防土人做亂。安排停當之後,他便一門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時見那碼頭上下足有過萬土人並當地漢人出來相迎,便有華蓋鋪陳,顯是高官貴戚來到。李岩等人還是初次見識到南洋風光,出海之時南京還是暮春時分,天氣溫潤。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熱風撲面,沿途的小島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塊構成,或是郁郁蔥蔥,綠蔭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處島嶼停泊取水之時,全島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數十萬條,上岸的取水的民伕猝不及防之下,被咬傷致死數十人。黃龍大怒之下,以水師戰艦數百門大炮齊發,將島上樹木全數炸倒,沙石飛揚,再派人上島,已是蛇屍遍地。

  經此一役,絕大多數沒有出海過的漢軍上下均是凜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端,遇到什麼稀奇物事。到是李岩等人想起《山海經》書中的記錄,卻是興致盎然。

  “大哥,這里的樹木與曾母群島附近卻又不同。均是長身無葉,頂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麼。”

  李岩回身一看,見是李侔與一眾漢軍將軍全數站在身後,各人都是戎裝整齊,佩劍在身,准備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樹,結出來的果實能砸死人,劍都劈不開來。上回陛下賞賜,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個小洞來,忘了?”

  李侔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還是幾年前的事,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喝了幾碗甜水,到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說笑,黃龍等人並沒有喝過,不由得砸嘴道:“一會子命人摘幾顆下來,咱們也嘗嘗鮮。”

  正說笑間,陳貞慧已穿著四品文官的冠帶袍服出來。身後有十余名執傘執棍,以及刀叉殳棒的儀仗,見各人說的熱鬧,正欲上前問話,卻見早前派上岸與渤泥國知會的理藩院官員上前來道:“諸位大人雅靜,渤泥國的國主前來迎接,請諸位大人將軍下船。”

  各人這才斂了笑容,陳貞慧又將身上袍服略一整理,這才隨之下來。待到了岸上,漢朝官員與將軍一字排開,由正使陳貞慧先行上前,與那遠迎而來的蘇丹說話。

  其後不過是官樣文章,那國主對漢朝使團竭誠歡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對漢朝的儀衛真心傾慕,若有機會,一定要效法從新的國王,親身到漢朝京師朝覲大皇帝陛下。

  陳貞慧知道這些一半是敷衍客氣,一半亦是為這龐大的使團隊伍,漢軍將士的威武軍姿所震懾所致。他此時眼見當場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已原本的“摔杯為號,當場擒拿土王”的想法原來當真是書生見識,不值一曬。慚愧之下,一面與那國王虛與委蛇,一邊與他攜手同行,往不遠處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這渤泥國的街市之上,隨行而往的使團官員與漢軍諸將左右張望,賞鑒著這所到的第一個異國的風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灑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這麼一塊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這真是從何說起。”

  這渤泥國地小民貧,除了衣著怪異,街道兩邊的房屋亦是破敗不堪。道路泥濘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來的小道。人民衣著怪異,除了漢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頭部亦是纏布,見慣了女人小腳的漢人,看起來只覺得滑稽之極。那馬來人種亦是深膚人種,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麼長的長袍著身,走起路來只令人覺得狼狽非常。漢軍諸將都是粗魯漢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這樣一個窮的鳥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國家沒有強占。”

  當時還沒有把石油做為能源,是以除了張偉無人知道這現下的渤泥,後世的文萊國的重要。以一個小小國家,蘊藏著十幾億桶的石油和豐富的天然氣,其儲量在亞洲僅在中國及印尼之後,而且是陸上油田,油質上佳,開采方便。第五十世蘇丹以賣石油坐擁幾百億美遠的家財,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塊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張偉又怎肯放過。

  那蘇丹不明就里,還在滿心歡喜。一邊與陳貞慧同行回到王宮,一面在心里盤算,要找上國使臣多要些好處,最好將本國土產弄上一些,讓上國以十倍的價格買將回去。反正舊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計較白銀黃金什麼的,就賞賜了自已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的開心,卻不防那使者與隨行的各位將軍甫一入宮,立時調動衛隊隔開王宮與民眾,召集當地漢人問話。國王當時覺得不對,卻也並不疑心。待幾天過後,使者不但不談貿易賞賜,反而獨斷專行,將國內的大臣或貶或黜,將漢人全數任用上來。等他覺得不對之時,卻已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左右不到十天時間,這個彈丸小國已落入漢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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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五)
  
  李侔等人鎮守渤泥一月,補給充足之後,又等待後續前來渤泥鎮守的一營漢軍趕到,方才命船隊起航,往巴達維亞而去。那渤泥國王先是驚怒,繼而哀求,請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請求以渤泥國內附天朝。

  一眾漢軍將軍原欲不理,到是陳貞慧覺得漢朝行事太過霸道,不是天朝上國的風范,沒有借口便侵奪人國,太也說不過去。因獨自行事,派人寫了文書,以快船迅速駛到瓊州,用軍鴿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們起航往爪哇之際,那船卻帶著張偉手諭趕回。陳貞慧並沒有知會李侔等人,便將那手諭展開來看,卻只見那淡黃宣紙上寫道:“庸人之見!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勢強者得,勢弱者俯首伏身,靜待誅戮。國家之間,甯有理乎?將那國王拘之,以伊命統制全國,俟一年半載之後,更換新王可矣。如此,更換三五次後,廢黜後將渤泥收為中華所有,豈不順理成章,何需擾攘生事!”

  這般劈頭蓋臉的痛斥一番,立時將陳貞慧熱騰騰的心澆的冰冷。當下暗恨自已多事,卻也不敢將上諭隱藏,只得又轉給黃龍與李侔等人傳閱,心中愧悔無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張偉此事行事,實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國受儒教中的“遠人不服,則修文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的毒害,在國際事務上,總有不切實際之舉。千載之下,或是敵人強盛時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強盛時如漢唐,對異族行安撫照顧。在明朝時,全國上下面對著外國國王前來朝覲時的盛景,面對時渤泥國王請求內附,將國土獻上的好事時,竟然絕大多數人不同意接受,將大好機會放棄。此次渤泥事起,張偉完全可以令將那國王送到中國,讓其見識中華繁富,自願獻上國土;或是以其余借口行事,總比這般赤裸裸的入侵來的好些。然而為了一變以前的思維方式,讓中國人在國際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張偉身為開國帝王,只得橫下心來,一意孤行,以霸道兼並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對爪哇與馬六甲等處行安撫之策,而對渤泥等小國以強硬手段,實行漢化,揣毀清真寺,強令當地土人改信佛道,學習漢朝文化。凡有抵抗不從者,一律誅戮。自唐朝大將高仙芝在恒羅斯一役後失敗,漢人退出蔥嶺,中亞地區成為阿拉伯人的地盤,伊斯蘭教橫掃歐亞大陸,直至南洋,影響之巨,等若在原本以華夏文明圈為中心的東南亞心髒地區插了一刀。張偉來自後世,自然知道伊斯蘭教與外教文明沖突甚巨,缺乏兼容與包容性,他斷然不能容忍在中國的臥榻之側有著與華夏文明極端對立的文明意識存在。

  就在使團船隊先期到達南洋,兼並渤泥,繼而又開拔往巴達維亞。在這實力強橫,艦隊實力已經可以橫掃整個亞洲的船隊身後,在張偉的命令之下,自遼東的旅順、台南、福州、瓊州、南京各處,整個漢朝水師先後動員,編成三個艦隊以南洋艦隊和南海艦隊的六十余艘遠字級一級大艦為主力,帶動兩百余艘二三級的戰艦,連同萬余水師步戰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遠征。又以十余艘戰艦帶同糧船水船,自爪哇島方向南下,尋找澳洲。既然歐洲人可以在帆船時代占領大半個世界,正處于上升起,國家強盛,百業興旺,全國在張偉刻意鼓動下一心要往海外尋求機會發展的漢朝,又如何肯甘為人後。現下北美與南美歐洲人勢力穩固,張偉經營多年方有這樣的海軍實力,其實不過與英國實力相當,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歐洲國家,那些海洋大國聯合起來,實力雖強,然而缺乏海軍人才的漢朝水師必然不是對手。權衡之下,張偉自然不會選擇在這會子和所有的歐洲強國硬碰,他打荷蘭,英國人喜歡;他打葡萄牙人,法國人喜歡;若是再得罪了英國,那可就是選擇與整個歐洲海上強國爭戰,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做。

  當是之時,荷蘭在巴達維亞的實力大弱,主力艦隊多半調回本國,或是往北歐海面,對抗騷攏襲擊的英國戰艦。與南洋相比,荷蘭有一萬多條商船活躍在歐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撐著整個荷蘭國力的基礎。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無用。現下英荷兩國雖然停戰,然而英國一心爭奪海上霸權,要將荷蘭徹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紀。英國議會在國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戰艦下海,而噸位和火炮亦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在對方咄咄逼人的威懾下,荷蘭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艦隊,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處的主力艦隊亦是調回。誰料艦隊甫一調動,葡萄牙人就趁虛而入,將荷蘭在南美的大塊地盤搶去。荷人有心回去與葡人交戰,南洋這邊又傳來中國人大舉“路過”的消息,現在的荷蘭,當真是處處起火,國步維艱,國力亦是離被拖跨耗盡不遠。在幾十年前叱吒風云,稱雄世界的海上馬車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總督閣下,中國人的船隊來了。”

  現年六十余歲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昆崗正兀立在東印度公司總部的城堡城頭,向著遠往眺望沉思。他曆任總督已然十余年,腳下這堅固的城堡還是在他的任內建築面成。放眼望去,這周圍的建築多半是在他的任內建築而成,原本的小木屋變成了具有荷蘭風味的高大建築。總督府、處理當地民政的市政廳、新教教堂,還有荷蘭風格的風車磨坊。公司組織與印度海岸、孟加拉灣、中國與日本的將東南亞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國的瓷器、茶葉、蜜餞、絲綢,日本的銅、漆器裝船運往荷蘭。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國的支持下,在全體荷蘭人的努力下,將這原本蠻荒之極,野蠻粗鄙的海港漁村,治理成充斥著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撫摸著城堡邊上的大炮炮身,感受著生鐵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國人面前土崩瓦解麼?”

  見總督不理會自已的話,那個奉命迎接的荷蘭海軍少校額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總督大人,中國使者已經到了港口,咱們得過去迎接。”

  昆崗冷笑道:“不是已經派了你做為我的全權代表麼,一個中國的普通文官,難道需要我親自去接?”

  見那少校張口結舌,一臉冷汗,知道是因為害怕中國人的艦隊實力而致。昆崗臉上變色,向他斥道:“中國人的皇帝我也見過,當初亦不曾迎接他。難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貴麼?這些野蠻人,你不能太鄭重其事的對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讓他們明白,荷蘭雖然現在暫時在亞洲失去了力量,不過仍然是不可輕侮的強國!”

  他一番鼓動之後,那個少校卻仍是滿臉冷汗,卻也拿他無法,只得唯唯諾諾去了。昆崗歎一口氣,知道自已的話委實沒有自信,連自已也難以說服。他連聲歎息,從城堡下來,回到總督府內自已的居室。在搖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紅茶,又加了幾塊方糖,靜心輕啜幾口之後,方覺得心神稍稍安甯。因站起身來,將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蘇丹在兩百年前送來的中國宋朝瓷器拿將起來,細細把玩。這是一個白瓷薄孟,乃是南宋時定窯出產,白瓷淺刻,工整胎薄,釉色潔白,細薄處,如同白紙一般。這個瓷器一向是巴達維亞荷蘭總督府中的鎮府之寶,曆界總督都愛若性命,並不敢視為私藏,而是希望永遠留在此處,成為荷蘭財富的象征。

  以荷蘭總督對東方人的了解,上至國王,下到大臣百姓,還沒有不貪財受賄的。與歐洲國家貴族傳統,或是法制精神來說,受賄是很令人羞恥的下流行徑。雖然諸國中公務員也有受賄的,卻不似東方人或是其它種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銀,國家祖宗都可以出賣。想到這里,總督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最近以來,爪哇島上局勢不穩,土人與漢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輔以賄賂收買,土人中有勢力的上屋多半聽眾吩咐,並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憤怒,卻亦被壓制。中國人現在雖然有了強大的海軍力量,不過在南洋多年,對漢人亦有了解的總督看來,東方人是無法有嚴明的紀律,整齊劃一的目標的。總會有縫隙和薄弱處,讓他從中生事,化解敵人大兵壓境的危機。

  “來人,為我准備服飾!”

  信心倍增的總督立時站起身來,命令自已的帖身仆從為自已換衣著服,准備會見中國使臣。他換上華麗的長袍,戴上假發,灑上金粉,噴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輝,怎麼能是野蠻的東方人能夠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戰艦來,卻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顧,無法與文明的歐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當,他回頭看了房內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這個可不能送人。還是讓人多准備一些黃金,反正他們哪里能欣賞什麼文物古董,還是金條讓他們覺得更實惠。”

  與上次迎接張偉時的隨性不同,此次不但有當地華商巨賈前來,還有馬打藍國的國主連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萬丹、亞齊、東馬等國的使臣一並前來。因為此事太過重要,荷蘭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惱使臣,破壞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關系。是以鄭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軍官,連同公司上層,再有土人漢人代表,一起往碼頭迎接。

  陳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見港口中黑壓壓一片人群,十幾個高個子黃頭發的洋兵穿著灰褐色的軍服,正打著鼓點穿著銅管奏樂。

  黃龍聽了片刻,因笑道:“這音樂聲聽起來到也有趣,比之咱們的鑼鼓嗩吶,到是整齊有力的多。”

  “不知道他們的總督是誰?”

  李侔早前通了通報,因向陳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總督府等著咱們。咱們這便下去,底下別人也罷了,好多漢商首領在,到不好太過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來致辭,一個個整衣列隊,魚貫而下。他們所乘坐的撫遠號大艦,乃是船隊中最為雄偉壯麗,規制最大的一艘。此時這艘規制遠遠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這東南洋最為繁華的港口,身後又是現下全世界最為龐大的艦隊,檣櫓如林,千帆聳立,無數名漢軍士兵與水手整裝待發,預備著上岸補充給養。整個船隊三萬余人,每天消耗的糧食與清水足有幾千噸,自南洋出發後,將有一段漫長的路程無以補充,是以一靠近碼頭,首要之事便是要補充給養。

  碼頭上的前來迎接的幾千土漢居民,再有荷人軍政高官均是看的清楚,眼見對方人數眾多,武器精良,當先的大船甲板兩側下面,均是一排幾十門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說亦是八十門以上。再有其後的那些戰船巨艦,均是配備火炮,上面來往的漢軍均是衣甲鮮亮,來往奔走間精神昂揚,各人看了均是凜然生懼,都想:“若是他們突然翻臉,只怕巴達維亞一個小時都抵抗不了。幸虧咱們和這些蠻子一向交好,他們又要往歐洲去出使,只怕也不會悍然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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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六)
  
  且不提他們心中敲著小鼓,陳貞慧等漢朝使節卻已到了近前。當下荷人高層各自提起精神,迎上前去,借由通事官兩邊傳譯,互相致辭。

  李侔身為武官首領,原本亦該與陳貞慧站在一處,與那些荷人武官寒暄,卻不料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傑,當下便不管不顧,借著與華商說話之機,往一眾漢人身邊踱將過去。

  他原本亦不認識高傑,只是在宮中見到由洋人彙制的油畫,攜帶在身邊,每日都要看上幾眼,現下就是化成了灰亦是認識。

  “在下吳克淳,見過將軍。”

  李侔在此之前,早便打聽過爪哇漢人大族消息。知道這吳家是南洋第一大族,土地田產遍布全島,商船航線遍布南洋,直達印度,乃是此地第一富貴人家。再加上隱隱約約聽說過張偉與吳芩之事,更是不敢怠慢。忙向他拱手笑道:“李侔見過吳兄。南洋吳家聲名遠播,去年還曾派人回福建捐資興修水利,造福桑梓。侔聽說之後,更加敬佩。”

  此時代表吳家出迎的,便是吳家家主長子,吳芩之父。聽得李侔這個漢朝將軍如此賞臉,上來便是這麼多好話高帽扔將過來,立時大笑道:“將軍如此誇獎,吳某愧不敢當。雖身在海外,吳家仍然是天朝子民,堂堂漢家兒朗!家中有些薄田浮產,自然要想辦法報效鄉鄰才是。”

  說到這里,他也不顧家中老父的警告,為著光耀門楣,立時向李侔笑道:“將軍,可是要在此處停留一些時日?弟一會命人送上帖子,敬候正使大人與將軍等前來蝸居一述。”

  李侔大喜,他正思要與當地漢人首領接洽商議,這吳克淳自已送上門來,豈有不笑納的道理?當下立時拱手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既然吳兄這麼客氣,李侔若是虛言推脫,那就無趣了。明日准定去府上拜訪,擾吳兄一飯。”

  與他寒暄已畢,李侔又走上其余漢人面前,與一眾人等執手問好,寒暄問候。正欲走到高傑身前,卻又被幾個荷人軍官上來擋路,一時間竟脫不了身。正著急間,卻見李岩派了一個小兵,趁亂間走到高傑面前,與他低語幾句,那高傑扭身便走。李侔知道已經接上了頭,當即便不再掛心此事,專一與那幾個荷人官員說笑。

  各人在這碼頭略停片刻,便由荷人官員領頭,眾人一路前行,除了幾百荷兵來做護衛之外,此次被允准上岸的漢軍不過百人,權做儀衛罷了。負責安全的荷人官員自以為得計,卻不料越是如此,越是示敵以弱,暴露了自身實力不足罷了。

  及至城中荷蘭總督府外,一隊荷人儀仗兵早已靜候在門外,一見中國人的使團到來,立時點燃禮炮,十幾門小炮吐出白煙,轟隆隆的響聲之中,中國政府派出的正式使團第一次佇立在了西方國家的政府機構面前。只是卻是在第三方的土地之上,而身為這塊土地原主的馬來土人們,正滿懷異樣心思,看著自已恨之入骨,卻偏偏奈何不得的漢人們的母國來使。他們自身懶惰成性,又無創造力,又不願學習。在宗教的狹義精神下,卻對依靠著勤勞智慧而致富的漢人恨之入骨,直欲將別人的財富盡數搶將過來,這才滿足。數百年前,漢人越來越多,由原本的微不足道到足以掌握整個爪哇島的財富,無數的漢人富人在全島買地購置產業,役使當地土人為奴仆,更讓這些土人的上層為之不滿。若不是荷人在此,漢朝興盛強大,這些人早已奈不住要動手。現下看著別人的船隊耀武揚威,煊揚實力,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時間在外禮畢,由那總督將漢朝使節迎入督府之內。因是正式出使會晤,陳貞慧等文官使節早已換冠帶。陳貞慧戴展角襆頭、穿織金蟒袍、腰纏玉帶,華美堂皇之極。他個頭在漢人中原就高大,相貌堂堂,張偉挑他出使,一則是此人氣質出眾,文彩風流,二來就是取其個頭相貌。原本依他的位份,並不能著穿織金蟒袍,還是臨行前禦賜穿著。與滿頭金粉,帶著假發的荷人總督相比,高下立判。那總督原就不怎麼自信,他雖然稱中國使團為蠻人,其實知道這個東方古國與一般土人國家不同,擁有著悠久的曆史和燦爛的文化,有著與西方文明雖然不同,卻更加悠長偉大的曆史傳承。

  他有心恭維幾句,卻又偏生說不出口。而眼見陳貞慧等人神色,不住瞄向自已頭上的金粉,讓他只覺得自已象個小丑一般。因干笑兩聲,向陳貞慧笑道:“使者大人遠道而來,甚是辛苦,請上坐奉茶。”

  自覺一交鋒便輸了一籌,心中沮喪,卻一眼覷見陳貞慧胸前腰間掛了一些金銀珠寶之類,坐下之際丁丁當當響了一陣,其音甚是清脆。他心中暗笑,心道:“蠻子就是蠻子,與那些在脖間掛頭骨的獵頭族沒有區別,哪有男人掛這些奇怪首飾的。”

  因怪笑一聲,向陳貞慧笑道:“貴使身上的這些物什,可是什麼宗教用品麼?或者是情人送的禮物?”

  “總督閣下,這些是大漢官員的規定佩件,用于識別身份之用。這魚符,剖開兩半,進宮時由宮廷禁衛核對標准,相符之後才能入宮。這符上,還刻有我的姓名官位,相貌特征,以防有奸人做亂。聽說歐洲各國常有國王貴族被弒之事,後宮禁衛不嚴,甚是可憂,貴國到不如也效法一二的好。”

  陳貞慧見那總督臉孔漲的通紅,顯是丟丑動了怒氣,他也不為已甚,因又笑道:“至于胸前及腰間所佩,稱為蹀躞七事,謂佩劍、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算袋、火石袋等物,各有用處。非尋常事物,總督若是有興趣,閑暇之時,本人必定為總督閣下解釋。”

  這昆崗剛剛出了一丑,哪有興趣再去問他。只訕訕一笑,便正色道:“貴使此次出訪英國,還訪問其余歐洲國家麼?”

  又道:“中國船隊于此,東印度公司自然歡迎。此處的物資,只需貴方付出金錢,亦是應有盡有。只是土人與漢人間素有矛盾,貴使需約束部眾,上岸的人也需接受我們的監督,以防生事。”

  陳貞慧只微微一笑,向他答道:“本人奉帝命出海,宣揚天朝德威,此類細務,還是交由其余人去辦好了。你我二人,該當商議如何和睦共處,兩家和好如初才是。”

  他咳了一聲,又接著道:“據我所知,天主教的教皇曾經冊立葡萄牙人的王為印度、爪哇、中國等處海域的王,此事我中華上國絕不允准。南洋地面,素來為天朝前院,豈容他人染指?”

  見那總督臉上變色,陳貞慧忙道:“自然,荷蘭與中國一向交好,在爪哇保境安民,對漢人一向不薄,今上亦曾與總督大人會晤,兩家友好,與葡人不同。”

  他兩人之間的對話都由雙方帶來的通事官一起譯出,大聲宣誦。在這總督府的坐議大廳內,不但是中國人聽了個真切,所有的荷人亦是聽清楚明白。荷人只覺得這漢朝使節說話咄咄逼人,很不客氣。卻奈何實力差人太遠,不敢翻臉,各人都是臉上漲紅,心中怒極。

  正沒道理處,卻見李侔按劍上前一步,幾個荷人衛兵大驚,不知道他要做何舉動,一時間均跨上一步,攔在他身前。

  李侔朗聲一笑,將手放松,向那總督笑道:“漢朝使團知兵馬使李侔向總督大人問安。”

  昆崗知道這便是漢軍的將軍,這使團的事,多半還是這個年輕的將軍做主。因見他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卻也很是讓他喜歡,忙起身答禮,笑道:“本人昆崗,代表荷蘭亞洲駐軍,向您問好。”

  只然知道他這個所謂的“亞洲駐軍”不到兩千人,李侔卻也並不怠慢,忙鄭重還了一禮,方道:“正如適才使臣大人所言,我天朝絕不允准敵國在南洋境內駐兵,威脅漢朝商船水道的安全。馬六甲海面為東西方商船必經之路,最寬處不過千多里,窄處才五六十里水面,如此重地,豈容葡人盤距?漢朝日後必會與歐洲諸國大加貿易,如此咽喉水道落入敵國之手,漢朝豈能放心?是故,本人臨行之前,我國陛下面授機宜,著令我相機攻克馬六甲城,將此水道控入我中國之手,此謂之理也。”

  昆崗聽了翻譯,知道李侔還有下文,便冷笑一聲,問道:“這是道理,還有情?請將軍道來。”

  李侔將頭一扭,喝道:“將馬來國與柔佛國的使者請來!”

  不過盞茶功夫,十余名兩國使者都已走上前來。這些使者都是馬來島上與荷人常打交道的上層大臣,一眾荷人一看便知,確實是馬來與柔佛的使者,各人都是大驚失色,知道這漢使乃是有備而來,早與這些土人事先溝結。有那多疑的,不免將眼光瞄向馬打藍與萬丹各國派來的大臣,意含警告。

  見兩國的使者上來,李侔便向他們道:“請將葡國在馬來全島做惡之事一一道來,讓諸位荷蘭國的大人們聽聽!”

  兩國使者事前早已知道端底,當下哪里還肯客氣,立時一一講起。葡萄牙人至馬六甲已過百年,不論現下還是早前,均是做惡無數。經濟上的掠奪便也罷了,殺人屠村,奸淫婦女,毀壞宗教聖物,凌辱國王與大臣之事,一樁樁一件件,當真是數不勝數。只初抵南洋第一次,便截住了八百多到麥加進香的穆斯林教徒,先是將這幾百人,包括老幼婦孺,盡數斬手,後來嫌不過癮,又用大炮轟船,使得大多數人喪身大海。在攻打馬六甲城時,曾經日夜不停的轟擊十晝夜,拆除了城內王宮,建造城堡,屠殺居民,搶掠美貌女子,賞給士兵。葡人稱馬來人為摩爾人,曾經下定了將所有摩爾人殺光的決心,不管是婦女小孩,亦是不肯放過。經營馬六甲這百多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馬來人,當真是數不勝數。這些馬來使臣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方才住嘴,這還只是挑了大宗的惡行來說,這葡人在此地的種種惡行,當真是罄竹難書。

  張偉雖然下定了侵略南洋諸國,同化其民的決心,亦下決心要對異已份子予以鏟除,然而如同這些歐洲人早期殖民時那般的種族滅絕的事,卻還做不出來。況且將這些有違人類公德的惡行一一暴露出來,亦是可以堵上別國的嘴,甚至令同為歐洲人,以上帝子民和文明人自詡的荷蘭人丟臉,這樣的便宜事,自然是值得大做特做,對葡人的惡行,自然要大書特書。

  李侔待這些馬來人說完,因見一眾荷蘭人雖然少數有面露慚愧之色,多半人卻是不以為然,只覺得這些洋人自認為是人類,卻將別的土人視若豬狗,當真可惱。因恨聲道:“天朝撫育萬國,視別國百姓亦是如同本國子民。今馬來與柔佛諸國告哀,請求我國出師相助,葡人行徑形同豬狗,絕非人類,誅滅此類人神共憤之惡徒,便是合乎天理,順應人情!”

  他逼視那荷人總督,向他質問道:“總督大人,如此的惡人惡行,你還要向著他們說話麼?”

  昆崗只覺尷尬,卻不能如此輕易答應,因答道:“我國對葡萄牙人的惡行亦是深惡痛絕!請將軍放心,閣下專心出使,本人一定命人荷蘭的軍事力量攻入馬六甲,解救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李侔大笑道:“不勞費心。荷蘭已兩次進攻馬六甲,皆是慘敗而回。漢朝兵力足以掃平南洋,此事咱們自已就會動手,此次知會總督大人,不過是為了不傷兩家和氣,提前通傳罷了。”

  他逼視昆崗,微笑道:“無論是允,還是不允,漢軍攻打馬六甲一事,決不會更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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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七)
  
  聽了李侔所言,昆崗不禁大怒,立時便站起身來,大吼道:“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大荷蘭國絕不接受這樣的危脅!”

  他話一出口,卻立時知道厲害,忙擺手制住了要傳話的兩邊通事,撫頭頹然道:“貴國既然已經有了定論,我國自然樂見其成。只是希望貴國在爭戰之是時,不要傷及無辜才好。”

  李侔自然知道他的這個所謂“傷及無辜”是何用意,當下灑然一笑,答道:“這是自然,天朝大軍堂堂正正之師,斷乎不會做出葡人的那些禽獸舉動,請總督大人只管放心。”

  兩人商談已定,荷人拿出當年與張偉簽訂的協議,請求續約。原以為漢朝使者必定要推諉不簽,卻不料除了取消限制海軍協議一條之外,余者無不答允,待陳貞慧將刻有:“大漢宣慰通和大使陳”字樣的印信沾了紅泥,在新謄寫的協議上一按,昆崗亦將自已的大名一簽,且不得漢使如何,一個個荷蘭官員立時皆如釋重負。自漢朝船隊大舉前來,隱隱約約纏繞在他們心里最擔憂之事,便是漢人趁機兼並爪哇,將他們全數攆走。更有甚者,各人起起當年呂宋幾千西班牙人全被被殺一事,更覺得膽戰心驚,唯恐不經意間與這些漢人起了爭執,人家砰砰的一陣炮轟,幾千漢軍沖殺過來,將滿城全島的荷蘭人殺個精光,那可真是冤枉哉也。

  待協議簽定,全體荷蘭人盡數鼓掌,帶同圍繞在周圍的土人亦是如此。只有漢朝使節不為所動,與全體漢人抱拳一圈示意,便算了事。

  昆崗自然知道這些中國人的禮節,卻也不以為意,只向陳貞慧並李侔等人笑道:“正事已畢,請諸位赴宴。”

  陳貞慧等人自從清早下船,看看牆角的自鳴鍾已指向下午兩點,各人早就餓的前心帖後背。只是歐洲人的規矩卻與漢人不同,正事沒有談妥,絕對不肯開宴。雖然亦是餓的眼睛發花,卻一意與陳貞慧等人商議妥細節,這才可以開席。

  昆崗眼見各人皆望宴會廳方向而去,這些小事自有其余官員打理,他到不必先上前去。因適才談判太累,只腆著大肚子坐在椅中發呆。迎賓的那少校見他一臉煩惱,便上前拍馬道:“總督閣下以理力爭,與強國簽訂了有利的合約。消息傳回國內,總督大人一定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贊譽!”

  “唯願這協議有效才好。弱者和強者談外交,定協議,那是在與狼共舞啊。他們得到了馬六甲城,等若扼住了我們的喉嚨,又不象葡萄牙人還知根知底,這交道,更難打了。”

  見各人都是臉色灰白,顯是被自已的話嚇住,他忙笑道:“協議簽訂了就是好事,東方人雖然野蠻的多,卻也有千金一諾之說。大家只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就好。”

  幾名軍官到底不肯接受總督如此沮喪的結論,各人站在昆崗身前,向他道:“荷蘭的海軍實力,絕對在中國之上。只是咱們暫時被捆住了手腳,等解決了英國,海軍主力重回亞洲,那時候就是解決這個麻煩之時。”

  “是麼?就是艦隊主力回來,你們知道中國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在現政府的重商主義援引下,多少中國人每天奔往海港,希望在海外得到財富麼?在這樣的欲望驅趕下,這個龐大的國家以往蘊藏著的巨大力量必定將會爆發出來。我們連英國也很難徹底征服,更何況比整個歐洲還大的中國!你們知道他們能動員多少軍隊麼?現在整個歐洲的常備軍才多少!據我所知,現在的中國的常備軍就超過了六十萬人!”

  被他訓斥的這些人多半是海軍軍官,巴達維亞的駐軍雖然有陸軍,卻多半在海軍的指揮之下。各人見總督仍是垂頭喪氣模樣,說話如此沒有自信,當下便由一個中校繼續說道:“閣下,荷蘭的陸軍是不能與這個大國相比。就是我們重整實力,也不可能奈何到敵國的本土。然而中國一向是大陸國家,對陸對的興趣和渴望,仍然高過大海。閣下,東印度公司自那個張偉占領南京起,就一直在南洋漢人中收買間諜,回中國打聽情報。據我們的情服分析,張偉手下的神策、金吾、神威、飛騎,三衛一軍近二十萬人,全數布置在遼東和內蒙一線,有相當部分的漢軍在沿著草原深入。再有近二十萬漢軍主力全數布置在北方和西北戰線,整個南方,只有不到一萬人的禁衛軍和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張偉看到了這一點,又在南方新設軍團,不過,短期內集結的軍隊沒有戰斗力,就此而言,也能看出這個雄圖偉略的皇帝,其攻略的重心在哪里。我們不需要與他們在陸地爭斗,只要打跨他們的海軍主力,將他們封鎖在港口里,切斷他們的海上血脈。這個遠離歐洲的國家,還能從陸地攻到荷蘭去不成?”

  他的這些情報在場諸人多半都不知曉,隨著他侃侃而談,各人的目光立時被他吸引,此時留在內室的多半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文武高層,聽得這軍官言之有理,各人均是點頭微笑,心中歎服。

  昆崗亦是信心大增,微笑起身,向諸人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去陪我們尊貴的中國客人用餐吧。希望兩年之後,我們與這個國家的強弱地位,能得到根本性的扭轉。”

  各人正欲隨他一共往宴會廳去,卻又聽那個負責迎賓的少校大聲道:“諸位,我還有一個提議!”

  他一臉莊重模樣,見全體高層全數停住腳步,向他看來,立時神采飛揚,向眾人道:“既然這些蠻人將他們的做戰計劃告訴了我們,我建議我們立刻派人去與葡萄牙人聯絡,讓他們小心戒備,就算無法擊退敵人,也可以令這些蠻子負出慘痛的代價才好!”

  此人自視聰明,得意洋洋將自已的打算鄭重其事的說將出來,滿以為必定可以得到一個滿堂彩。卻不料眼前眾人都以看傻子的模樣看他,竟是連半點聲息也無。

  僵了半天,他忍不住向昆崗道:“總督閣下,您認為?”

  “我認為,我認為你應該立刻被降職,立刻被調到爪哇島深處,去和那些巨鱷、蟒蛇、獵頭族打交道!”

  昆崗劈頭蓋臉將那人痛斥一番,這才抬腳往外行去。其余諸人自然亦緊隨而去,唯有一個軍官見那少校面紅如血,太過難堪,這才向他提點道:“你適才太過輕率,難怪總督發火。你不想想,我們的協議上有互相幫助,互為同盟,一方對別國交戰,一方提供便利,甚至派兵參戰,違約者,則負擔全部背約的責任。不僅如此,我國和中國都得對對方人員、軍隊、船只等承擔保護的責任,比如有中國人或船只在爪哇海域受到攻擊,我們必須提供援助,不然,也是違約。你的提議等若將剛剛簽定的協議主動撕毀,明白了麼?”

  宴會過後,陳貞慧等人謝絕了荷蘭人提供食宿的要求。使團上下俱是回船上歇息,不在岸上停留。他們都知道留在岸上,荷蘭人必定不會放心,定會多安排人手監視各人行蹤。于其那般,到不如各人都回船上,只派出民伕軍人上岸補充物資,就便行事的好。

  荷人兵力單薄,縱是安排了城內過半的軍人就近監視,再有一些忠心不二的土人雇傭軍人,亦一起跟隨監視。奈何到得傍晚時分,先是幾千個民伕上岸紮營,繼而又有大半漢軍在岸邊歇息耍鬧,待天色一黑,篝火片片,喝香肉香隨風飄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四處流動,千多名荷人與土人哪里看的過來,只覺得眼花繚亂,無法分辯。

  到了深夜時分,最後一批幾百人的漢人買糧隊伍回來,一起回到船上,各荷兵才算松了口氣,至于這些人是多了還是少了,反正這漢人的面孔在荷人眼中多半一樣,卻也是無法分清,不必再管了。

  高傑帶著幾個帖身心腹手下,裹挾在人群中一起往糧船上而去。甫一上船,便由著另一邊迅即而下,借著夜色乘小船往撫遠號而去。及至船上,陳貞慧與李岩、黃龍等人卻已全數在內。

  他大半年前就已從南京被派往巴達維亞行事,經營著在此處的情報網絡,伺機起事,奪取政權。因事機不諧,無法得手,一直停留在此。是以上得船後,除了陳貞慧當年略有交集,其余諸人卻是一個不識。唯有一個漢軍衛尉,還是在台灣時便從軍的老行伍,卻與高傑是素識。他心中愕然,不知道這些新貴是何人,卻知道能被張偉派來做這勾當,想必是心腹親近的紅人,他不過是張偉畜養的一條惡狗,向來不敢輕慢大臣,因先向著四品文官的陳貞慧行禮問好,又向李侔等人施禮,待諸人還禮已畢,各自坐定。方才向那衛尉笑道:“慶勇,此次征伐南洋,將軍中居然只識得你一人,漢軍現下人才越來越多,這可真是令人高興。”

  那陳威身為李侔手下,卻不似高傑這般隨便,只正色答道:“大人,皇命在身,咱們還是說正事的好。”

  他努一努嘴,高傑知道此人與自已還有一些交情,想必事出有因。忙順著他下巴方向瞄去,卻是全身激靈,立時坐直,再也不敢隨意說笑。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校尉,官職不高,卻是身著純黑軍服,胸前佩帶的鐵牌上鑄兩把長刀,中立一斧,顯然是軍中的執法軍官。高傑此次奉命前來南洋,執行的卻是軍務,事情一直不順,一直不敢回去面見皇帝。此時見了軍法官在,更加令他害怕,唯恐軍法官奉有張偉密令,要將他擒拿斬首。

  陳貞慧身為使臣之首,卻知道此類事情並不與他相關。因與高傑敷衍慰問幾句,便先告辭道:“明日要去拜會當地漢人中的父老,若是精神不濟很失朝廷體統。是以諸位請恕我失禮,竟要先失陪了。”

  他如此識趣,到令李侔等人暗中稱贊,各人站起身來,將他送出。待重新立定後,李侔方向高傑冷道:“高大人,我是此事負責軍事的都兵馬使,請驗看我的印信虎符。”

  高傑忙道:“既然坐在此處,將軍身份無可懷疑,不必驗看。”

  李侔並不理會,仍是掏將出來,將給高傑驗看。待他將東西遞回,李侔突然臉上變色,向他喝道:“奉陛下密諭,問高傑的話!”

  如此突然一呼,高傑立時嚇的心戰俱裂,忙跪到在地,道:“臣謹遵聖諭。”

  “朕問你,你去南洋已近一載,所為何事?為何一事無成,若是行事困難,為何不返朝奏朕,是否有叛逃之意,講來!”

  “回陛下,臣赴南洋之後,夙夜辛勞,忠于王事,不敢有一天懈怠。實因南洋情形太過複雜,當地漢人富商多半以身家為念,不欲生事。臣多方奔走,四處設法,不過是招募了一些漢人中的群氓之徒。此類人不事生產,實為漢人敗類,臣亦不能信任其人任事。再有荷人因天朝國力日強,防范之心大起,對漢人監視甚嚴,臣居間行事,很是困難。困頓至此,皆臣無能所致,臣死罪。”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向李侔泣道:“臣自跟隨陛下起,便以忠狗自居,願意為陛下看家護院,哪願一日離開陛下身邊。今事情不成,無顏面對陛下,總欲再多設良法,成事之後方返朝陛見。若是臣有畏懼逃避之心,人神共誅!”

  李侔先是看到他滿臉灰塵,臉上皺紋連成一片,一臉的忠忱困苦之色。心中一酸,差點滴下淚來。待聽到此人誇誇其談,以忠狗自居,差點兒便笑出聲來。不禁想起臨行之際,張偉向他吩咐道:“高傑此人,才干還是有的。只是人品稍差一些兒,離朕遠了,你未必駕馭的住。是以要先敲打嚇唬一下,這才好使喚。”

  想到這里,李侔心中贊服,因又向高傑喝道:“胡說!你因循誤事,庸弱無能,誤國至此,還有什麼話說!”

  高傑魂飛天外,知道反應一慢,李侔底下便是一句:“來人,拖出去斬了。”

  他心中怕極,忙扯著嗓子喊道:“將軍莫急,我今有一法,可使此地生亂,漢軍居中行事,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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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八)
  
  高傑因畏懼張偉拿他做法,又因在南洋大半年來苦受煎熬,雖然事情不成,卻也儼然是當地土人,對當地荷人、土人、漢人之間的情形知之甚詳。此時情急之際,一直盤旋在他腦際的那個不成熟的想法便是他唯一的救命良方,雖然尚有漏洞不足之處,卻也顧不得了。

  “高大人,請起。適才是代天子問話,若有得罪之處,尚迄大人莫怪。”

  因高傑對答如流,又說出應對之策,顯然他在此處甚是辛苦,並非是一意敷衍塞責。既然如此,李侔自然收起適才的模樣,臉上露出笑容,親手將高傑扶起,又向他陪罪道:“李侔是後輩,高大人從龍之時,為將軍時,李侔尚在草澤之間苟延殘喘,現下沐浴聖化,有幸忝列漢軍行伍之中,高大人雖然出軍為民,仍是前輩,是以還是要多指教才是。”

  李岩眼見其弟弄鬼,將高傑揉搓的如泥人一般,不禁心中暗笑。只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李侔為何如此做派,好好兒得罪高傑這樣的情報部門的主官,實為不智之舉。就是皇帝諭令問話,亦該私下里溫言相詢才是。除非張偉對高傑極端不滿,意欲取其性命,那自當別論。

  將高傑扶起坐穩,李侔凝神皺眉,又想了一回,方向他道:“高大人,你的想法固然是好,不過海華漢人亦是吾皇赤子,依你的計劃,難免要受到損傷。依弟之意,還是選擇別法的好。再有,我漢朝大軍齊集于此,本地漢人必然信心大增,與往日不同也。侔與那些大宗族的巨商大賈們會商合議,一同起事,以堂堂正正之師,擊跨敵人,豈不更好?”

  說到這里,李侔神色卻又與適才道歉時不同,整個臉龐顯的自信而激越。他畢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他若是對自已或漢軍缺乏自信,那才是怪事一樁。

  “言之有理,李將軍所言很有道理。我漢軍堂堂正正之師,自然要以暴虎憑河之勢擊跨敵人。哪有用本國百姓的性命來引誘別人的道理,這種事傳諸海內,太過丟臉。”

  “是的,陛下也不會同意我們這樣做。”

  幾個將軍與衛尉一起開口,立即否定了高傑陰險鬼祟的計劃。在這些軍中勇夫看來,高傑這樣的情服主官生來就是與陰謀及黑暗的角落為伍,這種人的每一個計劃都忽視了自已的實力,而純粹從下流齷齪的角度出發,實在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所為。

  李侔見高傑神色灰敗,幾縷亂發自頭頂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李侔心中一動,知道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怯懦下作的情報主官並不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庸弱無能。雖然在連番重擊之下,卻不肯違心的收回自已的主張,亦不肯贊同一眾漢軍將士的看法,這樣看來,此人能有今天的地位,並不會是僥幸所致。

  雖然如此,李侔亦並不打算改變主意。隨之又與眾人商議了一下細節,決定第二天便分頭行動,由李侔與陳貞慧拜會南洋吳家。其余眾將分別拜會其余如林、劉、鄭等多家豪門。與當地漢人首領商議妥當後,便可以讓漢人舉兵起事,借由土人和荷人壓迫之名,毅然反正。等城內火光大起,局勢亂成一團,那麼漢軍就可以借著保護僑民,撕毀與荷人的協議,大舉進攻。

  在木圖前計議半天之後,李侔見李岩與黃龍都沒有特別的意見。便伸手在幾案上拿起自已的紅色卻敵冠,戴到頭上。向眾人大聲道:“如此,就請大家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各自行動吧。”

  又向高傑道:“高大人是就此呆在船上,等我們稍微閑些,就派船送您回國,還是返回城中,輔助此事?”

  高傑揚頭想了一會,便答道:“事情沒有辦妥,我自然還要回到城中。陛下信重厚待之恩,我一日不敢忘記,此事沒有完結之前,我絕不回國。”

  “很好!那麼,一會我就派人送高大人回碼頭。”

  身為軍人,李侔自然對高傑忠于王事的態度表示贊賞。看著他慢慢踱向艙外,李侔突然叫住他,微笑道:“高大人,您一向在南洋,不知國內動向。幾個月前,陛下大封諸候,高大人是從龍鄖舊,受封候爵,這真是可喜可賀。”

  高傑身為情報主官,如何不知道這件大事。不過他的爵位雖然封授,土地卻並沒有撥付,令他原本欣喜的心情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然而此時這個年青的鄖貴將軍當面祝賀,卻也需要相應的回報人家的好意。于是他在臉上勉強擠出一縷笑意,點頭答道:“是啊,這是陛下的聖恩。吾輩臣子,應該竭忠效力,以報陛下恩德之萬一。”

  在如此公式化的答複之後,高傑帶著十幾個手下悄然出門。不一會,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見他們去的遠了,艙室中的外人亦已離去。李岩便向弟弟問道:“你為什麼要當眾折辱他?你不明白,高傑地位雖然不是很高,然而畢竟是陛下的親信。所有的大臣,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雖然他不能侵入漢軍系統,不過如果一心要找你的麻煩,還是很難應付的。”

  李侔忙碌了一天,先不急于回答兄長的問題。他先手手中的銅擊扣輕輕擊打艙中的云板,看到有一個親兵在艙門外露頭,便向他令道:“送兩碗蓮子羹來,要快。”

  他吩咐完了,回頭一看,見兄長仍是一臉的不滿,還夾雜著一些不安的感覺。他知道是因為高傑身後隱藏的龐大實力讓兄長不安。司聞曹在大江南北,甚至極邊南洋都建立了情報網絡,除了用來刺探異已勢力的情報,還有一個做用便是用來監視有反意的官員。這麼些年來,自台灣而創立日起,這個部門就有著超過尋常部門的實力,除了不能調動軍隊之外,很多地方的靖安司的治安主官,都與高傑有著非比尋常的關系。得罪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實在是令人憂慮。

  “大哥,高傑不是笨人。他知道此事我的所做所為,是因為陛下的關系。所以,對我當面斥責他的行為舉措,他不但不會惱恨,反而會大肆宣揚,以讓人知道他的卑微與無力。”

  李岩沉思道:“難道是尾大不掉,陛下有意換將?是了,當年明太祖依靠著綿衣衛殺害了不少大臣,後來宣布涮新政治,改正國策的時候,那些指揮使就是第一批的倒黴鬼。”

  “正是。司聞曹是陛下手創,以高傑這樣的人做為主官,就是因為這個部門見不得光,有許多事情,不方便明著來的,便是司聞曹的差使。據我所知,象當年在台灣時,陛下與何太師合力驅逐鄭氏移民,就是以陰私手段來處置;還有,陛下不遵崇禎皇帝詔命出師內地,就是以高傑的方法,制造假的兵變來驚嚇傳詔的綿衣衛;還有,死在司聞曹監獄的台灣和內地官員不知凡已,其中未必沒有冤死的……”

  “夠了!”

  李岩喝住口無遮攔的李侔,向他沉聲喝道:“這些話,不是為人臣應該說的。你在我面前說說還可以,若是在外面亂講,只怕我們李家全家的性命都壞在你的嘴上。”

  “嘿,我只不過是向你說明陛下的心意罷了。大哥你想,曆朝曆代自然都有情報部門。不過,真正清明的制度下,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陛下不但是要敲打高傑,而且是要與這個部門脫離聯系。從今往後,司聞曹會歸內閣管理,負責刺探別國情服,不再監視國家大臣了。不過,這自然需要一個過程,估計會是在四海平定,帝室安如磐石之後的事了。”

  他們兄弟倆談談說說,待羹湯送上桌來,一起吃了夜宵,草草安歇。第二天天色微明,各人已經依著前議起身,吃罷早點之後,便上岸知會荷人守備,他們要拜會當地的漢人首領。在現在的情形下,荷人自然不便反對,亦無法如同尋常漢軍和民伕那樣監視。

  眼見得一個個漢軍高級武官和文臣分別而動,進入巴達維亞城內的漢人首領家中,負責監視他們行蹤的一眾荷人緊張的滿頭大汗,卻又無法公然進入人家中旁聽,腦子里滿是漢人勾結陰謀的荷人仿似眼中看到末來兵火大起的慘景,各人都是一頭大汗。無奈之下,只得快速派人回報總督,請他定奪。

  看著臉色慘白,在上午濕潤適宜的天氣里仍然跑的滿頭大汗的傳訊軍官。昆崗不禁微笑道:“孩子,你們畢竟年輕,在這里呆的時間太短,並不了解這些中國人。”

  見那人一臉不解,他也並不解釋,只命令道:“你們不必管束人家,要大方得體。只是防止他們與城中的漢人貧民接觸太多,套取情報,去吧。”

  昆崗在巴達維亞和中國沿海多年,這些年來面對著勢力龐大,完全有能力左右爪哇經濟的漢人集團,卻是游刃有余,並不吃力。他微笑著看向跑回去傳令的年青軍官,心道:“中國人好于內斗,不喜歡當出頭鳥,對政治斗爭天性中有著畏懼和淡漠的情緒。況且信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理他人瓦上霜的自私哲學,想讓那些富戶豪門出來起來,領導所有的漢人一起爭奪權力,這真是幼稚的想法。張偉必定不會如此愚蠢,想必是昨天與我打交道的那個年輕的中國將軍的想法。就讓他碰碰釘子也好,待他撞的一頭包,自然就會放棄對巴達維亞不切實際的幻想,轉而去依著他們皇帝的指示,攻打馬六甲城去了。”

  與昆崗所料的想同。滿懷熱情,一心以為給了這些雖然身家億萬,卻在政治上全無權力的富商們機會的李侔等人,果然在吳府碰了個頭破血流。

  吳家是南洋巨族,吳克淳代表的便是在南洋宗族人口過萬,田產房宅遍布全島,呼吸間可以決定殖民政府政策有強大勢力。這些華商離國已久,在異國他鄉又有了很大的成就,而除了張偉曾經為漢人報仇外,中國政府對這些流落在外的僑民的一貫態度就是:伊輩去父母之邦,甘心流落異鄉,死不足惜。

  在種種的態式權衡之下,一心想保持現狀,什麼都不改變的,就是以吳家為代表的南洋巨商們。整個爪哇島上的漢人約有十三四萬,是南洋漢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這些漢人多半來自閩南一地,光是吳、林、鄭三姓,就有過半。而以吳家為首的大商人,一邊是富可敵國,一邊又因勢力和富貴而得以成為宗族領袖。荷人殖民者一向對漢人多有關照,兩邊的關系之好,遠比在國內的漢朝政府更令這些漢人商人們放心。若不是近年來當地土人仇漢排漢情緒嚴重,荷人有彈壓不住之勢,只怕此次漢朝船隊來訪,這些漢人們都不會表露出太大的熱情。

  商人無籍貫,在他們看來,能穩定當前局勢,繼續多年的富貴生活,那才是最重要的。與中下層中保有樸素民族情感和對中國政府忠誠的平民們相比,越往上層的漢商們,越與李侔等漢軍使節保有著一定的距離感。是以吳克淳一見李侔,雖然亦熱情相邀,願意借著這支強大軍隊領導拜訪的良機來壯大吳家在南洋的聲勢,然而卻並不肯以小民自居,並不願意接受來自中國本土的掣肘與領導。可惜的是,一心以為可以借著民族大義和將來可期富貴打動他們的李侔等人,卻並不了解這一點。

  傍晚時分,所有的漢朝使者全數彙集在碼頭附近。李侔不必過問,便知道眾人與他一樣,雖然受到了富商們的熱情款待,甚至金珠美妾送上前來,亦不吝嗇。只是一談及爭取漢人在爪哇的領導權,起事造反,驅趕荷人,壓制土人等敏感話題,各人卻迅即將話題岔開,或是干脆打個哈哈,不予回答。

  李侔心中雖然失望,卻並不肯立刻放棄,只在碼頭向眾人頓足道:“或者是他們尚且有疑慮,明日大家還是各自出去拜訪,將利害向他們陳述清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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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洋(九)
  
  在連續幾天徒勞無果的努力之後,李侔終于宣告了此事的失敗。與當初歡迎漢朝船隊時的驕傲與熱誠相比,一旦涉及到可能喪失身家性命的大事。當地略有身家的漢人們無不退縮,無有當當其事者。

  無奈之下,李侔只得又借著機會請回高傑,請他再到船上計議。與上次相比,一眾漢軍將領們明顯情緒低落,不在如同上次那麼信心十足。

  “李將軍,若是問我的意思,那麼就請船隊即刻起行。反正你們的補給也差不多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我的法子也不成了。”

  李侔沉聲問道:“那是為何?我們停泊不過就這幾天,縱是再留幾天,也屬正常,荷人不會因此起疑。”

  “嘿。你們畢竟是長刀大槍拼殺出來的軍人。你們只顧著防范荷蘭人和土人,難道漢人中,就沒有把你們出賣了,以向荷蘭人邀功買好的麼?”

  見各人都是一臉不信,高傑訕然一笑,又道:“自然,這是我疑心太重之故。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雖然他們都是巨富豪門,卻也難免會有趨炎附勢的小人。諸位這幾天走動的太凶,你們道荷蘭人都是傻子,不曉得你們想聯絡漢人生事麼?”

  “那他們為何全無動靜?”

  高傑長歎一聲,頗有教訓意味的答道:“咱們大兵壓境,只要不是做的過火,他們有什麼手段來干涉。再有,我料想此次攻伐南洋的次序必定是先馬六甲城,然後才是此地。若不然,也不必與他們簽什麼約定了。多半是馬六甲城難攻,沒准還需要退回此地休整之故。是以在這個時候,咱們也不能肆無忌憚才是。依我之見,諸位將軍還是起錨動身,趁著消息沒有走漏,打葡人一個措手不及,那邊得手之後,咱們就主動的多啦。”

  他這番話說的很是有理,眾人皆是歎服。李侔心知此人畢竟有些真本事,又在南洋多年,想來思慮的要比自已周到。便也心悅誠服,向他道:“如此,就依高大人所議,咱們次日就動身起程,直奔馬六甲城!黃將軍,你意如何?”

  “李將軍為都兵馬使,此次使團的征戰號令皆是將軍為首,水師自然是聽從調遣,末將只等將軍之命,不敢有違。”

  高傑卻也意外,不想這將軍年輕氣盛,卻並不固執已見,也並沒有一般將軍的傲氣,與黃龍等老將相處甚得。

  他也不便久留,只匆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准備。大約半月之後,事情可成。將軍們攻打葡人,大約需要多久?”

  李侔與黃龍等人略議片刻,便向他答道:“從此處過去,再返回,半月時間足夠,算上五天的攻城時間,以二十天為期。”

  他說的如此肯定,高傑雖然知道荷蘭人曾經圍城半年,終因葡人防守森嚴,馬六甲城地勢高險,城池堅固,除了炮艦能轟擊之外,步兵很難靠近,因為此故,荷蘭人與英國人一直對這黃金水道垂涎三尺,卻始終不能得手。

  不過這些話涉及到將軍們的尊嚴,也不是高傑的份內之事,他只略一點頭,便向往行去。李侔心中一動,奔行到外,將高傑請至一旁,向他低聲問道:“高大人,末將有一言相詢,尚請大人為侔解惑。”

  “請將軍講來。”

  “這城中的商人,皆是漢人。漢軍強盛,他們亦是見的真切。起事之後,我軍必定迅即平定,不致使他們財貨受損。得手之後,漢人成為此地的主宰,對他們大有利焉。甚至有立功甚偉者,國家不惜以名器之賞。未知這些人為何不肯相助,其中有甚原故?”

  高傑微微一笑,先是不答,卻向他問道:“將軍,此事是陛下交辦的麼?”

  李侔詫道:“陛下將南洋攻伐一事交與我辦,除了與大人連絡一事陛下略有交代,余事皆令我自決。”

  “果然……”高傑以略帶嘲諷的語氣答道:“我說陛下也不會如此想當然的行事。李將軍,你有所不知。當年在台灣時,陛下剿滅宗族,敉平鄭氏叛亂時,便對這些巨富大宗深切痛恨。南洋吳氏之富強,除了一些個國王外無有能比者,又有權勢,又有金錢土地,他還希圖什麼?嘿,難道陛下冊立他為王不成?”

  “那麼,除了行大人之策,使得當地漢人大受損失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是如此。除此,別無他法。李將軍,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們沒有什麼給他們的,只好以毀滅的手段來行事了。”

  “可是這樣,會使陛下的仁德之名受到損失。”

  “陛下什麼時候仁德了?真的仁德,可以得天下麼?”

  說到這里,高傑拍拍李侔的肩,向著嚇呆了的李侔大笑道:“我只之所以那麼害怕,還是因為了解陛下的原故啊。”

  李侔不太情願的點了點頭,目送著高傑走入暗影之中,在影影綽綽的燈火指引下,上了小船離去。

  次日,漢興二年七月二十,漢使親赴荷人總督府答謝對方的盛情款待。雙方互致謝意,歡宴一番,到了下午,漢朝船隊全數開走,到了傍晚時分,已是走的一艘不剩。

  在碼頭上的荷人與土人自然是滿心歡喜,看著那些面色稍有失落之色的一眾漢人,更覺得舒心暢意。吳克淳等人與他們敷衍片刻,耐不住土人們的敵意,只得一個個先告辭而去。待他們高車駟馬各自回府,都自覺了了一樁大事,總算是平安過了此劫。

  “父親,漢朝使團已經走了,咱們這里,總算又可是風平浪靜!大家都說,這真是僥幸。要是漢朝一意以武力來攻,只怕這里兵火連結,這世外桃源的好日子,說說就沒啦。”

  見父親並不為所動,只是咪著眼呆坐不語。吳克淳知道老父時日不多,身體是一日差過一日,忙將他由窗前扶回榻上,垂著他腿笑道:“您老人家的吩咐,兒子可都是照著做的。和他們虛應付著,說什麼都好。不過想咱們動手起事,那是萬萬不成。我看那小李將軍一臉鐵青,嘿,還真是有趣的緊。”

  他興致甚高,說個不停,卻看不到父親眼中的憂慮之色。半響之後,吳青源訪猛咳幾聲,向他道:“阿大,你見過張偉,你說說,他肯放過爪哇島這塊肥肉,只取了馬六甲城就走麼?”

  “我看多半不會。不過,憑使團的實力,想硬干也難。荷蘭人不多,不過他們能召集起十萬人的土人部隊。使團得不到咱們的幫助,定然不會動手。到是日後,若是大軍來攻,咱們吳家第一個上前相助,總之還是脫不了咱家的富貴榮華。”

  “這話說的就對了。阿大,你做一家之主幾年,也算曆練出來了。總之一句話,多和鄉黨宗族交結,家兵也要多加訓練。這幾年不比以前,很可能會起戰端。咱們是南洋第一大族,穩穩的頭把交椅,只要咱們不亂,憑他是荷蘭人還是皇帝,都拿咱們沒法子。”

  他說了這麼幾句,已覺得氣短神虛,知道自已不能勞神。因揮手將吳克淳攆將出去,心中卻只覺得很難定心。自當年見過張偉之後,眼看耳聽的都是他如何英武,渾一天下。待此時觸角伸到南洋來,顯然是不會善罷甘休。至于打下南洋後,張偉如何處置在此地盤根錯節,勢力強大到影響政權穩定的大宗族,卻是難說的很了。

  “唉,要是當年這個張偉娶了芩兒,我吳家尚有何憂!可惜芩兒染了傷寒,早已離世,如若不然……他總歸要留三分情面!”

  吳青源身為吳氏宗族之長,身系維護整個吳家在南洋利益,甚至是在內地發展的重任。他卻是不知,使得張偉不娶吳芩,更使得吳家有可能破敗的,就是因其太注重家族,使得這個家族在南洋如日中天,勢力太大足以危脅皇權的原故。與張偉分封的貴族不同,宗族以血親聯系,家人遍布各處,聲勢相連,不顧國法,只顧血緣關系。在中國舊的政治格局下,因為地方太大,人口太多,政府對農村很難進行有效的治理,族權便成為彌補地方政權不足的一個補充。修橋鋪路、整治賊盜、化解恩怨,這些原本都是政府的職能,卻落在宗族手中。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張偉要建立的是一個高效和行政能力強大的政府,自然不會容忍任何一個有可能與政府對抗的勢力存在。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個春秋戰國時法家的定論,到了明末時,成了儒家以教條干涉法制和進步,而俠的地位被宗族取代,宗族以血親犯禁。兩者是相同的保守和愚昧,互做補充,到也相得益鄣。儒家的親親和仁孝,給了宗族勢力存在以思想上的支持,而宗族的愚頑與保守,恰恰也成了儒家學說紮根的土壤。

  在國內宗族因戰爭、遷徙、政府打壓等各種手段被削弱之時,海外的大家族勢力卻因無有人對付和戰爭的破壞而發展迅速,已經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高傑沒有告訴李侔的是,他自來南洋後,已將此地情形一一報給張偉知道。除了沒有將說與李侔等人的打算報回之外,此地的一切情形張偉已全數知道。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處置高傑,亦沒有交待具體的措施給李侔。只有如此,才能讓高傑告訴李侔如何做,令他心悅臣服,亦可令李侔牽制高傑,使其賣力。高傑所謂的知陛下甚深,便是因其所故。

  自告別李侔等人,回到城內之後。高傑便立時動員起自已近一年來在南洋布置的種種情報和關系網絡。除了預備發動一些漢人的赤貧流氓之外,再有便是他收買的土人。以他的打算,荷人也好,土人和漢人高層也罷,對這些處于社會最下層的貧民甚少注意。這些人中漢人多半是無有宗族照顧,流落至此,是以一貧如洗;而土人則是小部落,或者干脆就是賤民,這些人被關注的少,卻很容易收買,行事起來,更容易指揮。以他的打算,便是以漢人襲擊土人中的高官和富商,縱火行凶,無所不為,同時又以土人大舉襲擊漢人居集之處,燒殺搶掠。兩邊在半夜時行事,混亂中荷人不及彈壓,而漢人與土人兩邊積怨甚深,如此大規模的鬧將起來,如同火星燎原,再也難以收拾。

  除此之外,他又在此用金銀收買了眾多土人高官,只要事變一起,這些人必定不顧荷人彈壓,出兵攻打漢人。如此一來,兩邊戰火一起,回師的李侔便可以借著平亂和荷人無力控制局勢之名,殺上島來。其實以此時漢軍的實力,完全可以不理會荷人如何,直接以大炮轟擊沿岸炮台,步兵沖殺上島。借著火炮和征戰多年漢軍的素養,那些荷人和烏和之眾的土人如何能是對手。高傑心中明白,張偉不過是要借著此事,對當地的巨商豪門,實行毀滅式的打擊罷了。

  他在巴達維亞緊迫行事,唯一擔心之事,便是李侔等人是否能如期攻下馬六甲城。若是久攻不下,只怕還要退回此地休整,到時候新敗之余,士氣低落,又是仰人鼻息,威望大跌,就是高傑行動起來,漢軍能有多大的助力,亦是難說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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