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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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83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六)
  
  那馬球手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看起來甚是靦腆,張偉因見他緊張,便笑道:“你在球場上是好漢子,怎麼和人說話這麼害羞,這哪象個縱橫球場的馬球手!”

  他到底是年輕,吃張偉一激,臉上立時漲紅起來,因挺腰亢聲答道:“末將是廂軍左屯衛都尉李侔,河南杞縣人氏,見過漢王殿下!”

  見他欲下馬行禮,張偉一把拉住他胳膊,笑道:“球場無父子,咱們現下是敵手球隊,正在爭勝,行的哪門子禮。”

  又向他笑道:“河南杞縣,開封府治下吧?既然是廂軍部屬,想必是因這兩年河南大災跑過來的?”

  “正是,末將與家兄李岩半年前由河南南陽渡漢江,入襄陽,蒙漢王不棄,收為部曲。”

  張偉露齒一笑,向他贊道:“不得了。廂軍的馬術和球術訓練不及漢軍多矣,你來了這麼此天,居然能打到這個地步,當真是了得!不過,你們一個個軟腳蝦似的,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幾人麼?”

  這馬球比賽是五對五的賽事,爭勝之時沖撞難免,偶爾甚至有自馬上跌落,受傷倒地的。眼前的五位全數是自漢王以上數的著的高官大臣,李侔等人哪敢當真逼搶?比如適才與張偉兩馬並肩,只需往張偉肩頭一倚,他必會滾地葫蘆似的摔下馬去,若是當真如此這般,把張偉跌出來好歹來,只怕李氏兄弟人頭難保了。

  見他吭吭哧哧不敢說話,張偉也知他甚是為難。因灑然一笑,將那李侔單手一舉,叫道:“此球場英雄李侔也!”

  見他如此作派,場內的漢軍諸將官並觀戰士卒亦立時隨他歡呼叫喊,那賭贏了錢的亦是歡呼跳躍,場中一時間沸騰起來,幾萬人將腳底跺的山響,一個個皆是熱血沸騰,竟似剛打了一場大仗一般。

  張偉亦是心神激蕩,這種激烈的體育竟技最易鼓動人的情緒,便是連他自已,亦是難免深陷其中。

  再三向場中眾人揮手示意之後,張偉親領著一群參賽球手自甬道而出,直回禁宮。

  李侔到是第一次來此禁宮之內,一路上經天街、端門、午門、金水橋,但見到處是高堂軒戶,金碧輝煌。心中又是贊歎感慨,又很是興奮,到可惜哥哥不能同來,無法見此盛景。

  待到了奉天殿旁的西角樓上,張偉先是賜各人坐,又命侍從等人奉茶。見各人都是拘謹之極,扭著身子不安于坐。便向眾人笑道:“適才一個個斗的跟烏眼雞似的,恨不能把對手給生吞活剝了,現下卻又和大姑娘一般的扭捏,象什麼樣子!在我這里,不必太過拘謹,做那副奴才樣子,我不喜歡。”

  各人被他說的都是一笑,神態作派已是輕松許多。接見獲勝球隊,勉慰鼓勵幾句,再頒發綿旗、賞銀,這都是台灣曆年來的規矩。張偉已是做了多次,依樣葫蘆做將下來,眼前時辰不早,便向李侔笑道:“這幾天有空你可常來,我還想與你真較量一場呢。”

  李侔抿嘴一笑,自然不敢說漢王不是他的一合之敵,只得躬身含笑應了,應答如儀。張偉見他年紀雖小,卻是落落大方,一派世家子弟風范。到又問道:“你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麼?看你言行舉止,斷然不是小門小戶的子弟出身。”

  “正是。末將的先父乃原本是大明的山東巡撫,後任兵部正堂。”

  “喔,原來如此。”

  張偉隨口應上一聲,卻不經意間問道:“未知令尊的尊諱上下,卻又如何逃過江來,投效漢軍?”

  他這些年明朝的部院大臣,甚至是內閣輔臣亦是暗中見過不少,連皇太極也曾把臂言歡,區區一個兵部正堂的公子,到也並不值得他動容。

  “回漢王,先父李精白。末將乃是隨家兄李岩,自杞縣殺官造反,因距離開封甚近,官府追剿甚急,咱們抵敵不過,由南陽渡漢江,逃至襄陽乃止。”

  他見張偉一副若有所思神情,還以為是想著自家兄弟不肯打散部曲,不肯投效漢軍,只充任廂軍之事不滿。因小心翼翼道:“家兄原是要領著末將投龍武軍孔大將軍賬下聽用,誰知咱們的千多名部下都是自杞縣跟來,不肯分散。除了家兄又不肯聽命于人,為防他們生亂,便決意全師投充廂軍。”

  他絮絮叨叨解釋,張偉已是從初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忙向他笑道:“無妨,漢軍廂軍都是我的部下,廂軍各將多半都是這種情形,這也是人之常情,並不足怪。”

  見李侔釋然,張偉卻又道:“你那兄長李岩,現在何處?”

  李侔聽他動問,卻是一慌神,忙站起來道:“家兄就在城內,因不得宣召,不能進皇城之內。”

  張偉原本是要立時宣召這個以悲情英雄,濁世佳公子的形象留傳後世的李岩李公子,轉念一想,卻只向李侔道:“賢兄弟都是豪傑之士,將來有機會,我必定要與兩位再飲酒暢談,論天下之事。今日已晚,就請各位先回。”

  說罷,自顧起身,先行退出。殿內各人都起身低頭,恭送如儀。那李侔強忍興奮,與各位同僚寒暄致意,一同步出宮外。待出了端門之後,方上馬騎行,自天街一路而出,直出了皇城之後,方在城內事先約好的驛館中尋得了李岩。甫一見他,便將今日之事一一道出,言語間甚是興奮,更是掇弄其兄,想辦法兒求見漢王,得到賞識後自然能夠飛黃騰達,將來隨大軍殺回杞縣,救出家人,興複李氏家族,指日可待。

  李岩靜靜聽他說完,屈起手指數落其弟道:“一,小人輩方希圖以游玩嬉戲的辦法招引得帝王寵幸,你打馬球,不過是喜好,漢軍又提倡這個,是以我不管你。若是希圖以這種手段來謀取升遷,邀得王寵,我必不饒你。其二,漢王不過是貴人口角,一時客套,你若是把這個當了真。一心想著走終南捷徑,我看漢王為人行事,也必不喜歡這樣的人,只怕這捷徑越走越窄!”

  一通訓斥過後,見幼弟垂首低頭,並不敢辯解。李岩滿意的歎一口氣,負手走向房內窗前,支起窗欞,見外面是熙熙攘攘不絕于途的人群,無數商家小販沿街叫賣;路上行人都是衣著光鮮,步履從容,再有那西夷洋人,南洋商人匆忙而過;又有幾個高鼻藍眼的傳教士沿門挨戶的勸人入教;當真是堪稱八荒輻輳、萬國咸集,集四海之精華于此一地,論起繁華富庶,幾年前的南京就可堪稱中國之首,再加上這幾年來的商貿發展,此時的南京城內,不但是整個中國,亦可稱是全世界最繁華富庶的城市了。就是那些新挖掘而成的城市供水和下水道工程,就已比滿地糞便的巴黎和倫敦強過百倍。

  與國外相比如何,李氏兄弟自是不知,他們雖是官宦子弟,除了去過北京和開封兩個大城之外,便是來到江南後游曆過的幾個城市。兩相比較,高下立判。一邊是民不聊生,官府中胥吏衙役,再有那綿衣校尉並宮廷內監四處橫行,哪有半分南京城內安祥和諧,繁花似綿?

  與李侔看了半響南京市景,李岩長歎口氣,禁不住又撫弄一下他的頭頂,笑道:“我這次到兵部辦事,原也是要和你一同長長見識。現下這南京勝景也看了個七七八八,咱們兄弟也該回去。還是安于本份,或許將來還有機會。”

  李侔雖有些依依不舍,他早就盤算好了。晚間要去南京城內有名的秦准河畔游覽一番,聽說那十里秦准每夜金吾不禁,絲竹管弦之聲不斷,無數的文人騷客游蕩其間,還有那些知名的名妓應承于中。那有那打十番的小戲,茶館里聽書看戲悠閑自在;街頭上的雜耍、小吃,他都想親眼見見,親口嘗嘗,也算此來此金粉繁華之都一回。

  只是兄長之命不可違,嘟著嘴應承一聲,著下人收拾了行李,帶了同來的伴同,一同牽出馬來,往漢西門出城去了。

  他二人出門不久,一行十余人的羽林衛士在一個果尉的帶領下匆忙趕到。那客棧老板到是嚇了一跳,急忙迎了出來,待知道是尋李家兄弟,方告知那些羽林衛士,那李家兄弟早就退店出門,只怕是去的遠了。

  帶隊的果尉知道追之不及,忙又回宮稟了張偉知道。張偉雖覺得可惜,自已到底按捺不住,要先見見這個名聞後世的李公子,卻是機緣不對,他竟已離京而去。只覺可惜,卻也只得暫且不顧,此時卻已不同于往日,用人行政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時候提拔李岩,一者開了先例,于後世風氣不好,二者這麼著用人,李岩本人怕也是才高氣傲之人,斷然不會接受。長歎口氣,也只得暫且放下。

  李氏兄弟不曾前去秦准河畔隨喜觀光,這個聞名天下的脂粉之地卻不因少了這兄弟二人而稍有失色。這一夜仍然是燈火輝煌,鶯哥燕舞,熱鬧非常。

  明朝其實與元朝或是宋代的規據不同,自明之前,從不禁官員儒士嫖妓,縱是當年的徽宗皇帝,亦曾與勾欄女子私下相會,朝野上下也並無什麼非議之言出來。那柳永的風流才子之名響遍大江南北,勾欄行院中到處傳唱柳永新詞,他本人亦是流連于妓院之中,甚至“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結果惹的仁宗不喜,將他的進士及弟一筆勾去,命他且去填詞。他到也順杆而上,立了個旗杆,上書四字:奉旨填詞。把皇帝老兒一通調笑,結果在皇權並不如後世莊嚴的宋朝,竟然也無人管他。

  待朱元璋立國之後,農民出身的他立志要複漢官之威儀,盡去胡風。其實他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是以那胡人當庭打人屁股的廷仗之刑卻是留了下來,其余的陋習陳規也不能盡數。到偏生與妓院為難,下了旨意,並官員及儒士不得狎妓浪游,若有違反,其罪不小。到了明末,這一禁令雖然名存實亡,官員們卻仍是不得其便,已是以狎妓之事為恥了。明末之時,到是有一些文人騷客與一些勾欄中志向高潔,才華出眾,出汙泥而不染的名妓相與交結,如此這般幾回下來,秦准河畔十里歡場之名,早就是聲動天下。

  此時的秦准尚沒有後世聞名的秦准八豔,顧眉才七八剛年紀,李香君也不過十歲出頭,其余陳圓圓、卞玉京、董小宛、寇湄亦都不到破瓜年紀,並不曾出來應承客人,是以豔名不播,時人並不知曉。

  孫元化自從火器局近半的器械工匠搬來南京之後,他身為主管,自然也是隨行而來。他在台灣住的久了,已是頗為習慣,原本是一動不如一靜,並不想再行搬遷,卻是上命不由人,也只得攜家帶口,全數搬來。好在宅院家俱都是官府為他准備停當,一切到也便利。時日不多,他便與原本的南京舊識同僚相與來往,卻是比在台灣時熱鬧許多。

  這日響午,他的授業恩師徐光啟自上海縣趕來南京,主持天主教會在南京新設教堂之事。孫元化一則是他的愛徒,二來亦是入教之人,自然是義不容辭,隨著老師鞍前馬後跑了半天,待一切儀式完成,已是疲累之極。到是老師興致頗佳,晚上約了幾個世家通好的子弟,便在這秦准河畔擺下酒席,宴請感謝他們在教堂一事上的相助之情。

  這孫元化生性不拘小節,各人來此煙花柳巷之地都是精心打扮一番,或風流儒雅,或富貴華麗,總之要教人一見之下,便是大為傾心。此時這花船內酒桌旁早就坐滿應邀前來的名人雅士,唯獨他身著舊袍,腳著一雙百納布鞋,就這麼搖搖擺擺沿著踏板上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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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七)
  
  各人正看的發笑,他衣袍不整也就罷了,偏生頭發也是亂七八遭,枯黃分岔且又攏的飄散,額角上已是有幾縷頭發散落下來,看起來又是滑稽,又是不雅。

  那座上不但有原明朝的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光啟,尚有去年辭官歸鄉的原太仆寺卿李之藻,光祿卿李天經等人。這幾人都是最早一批與徐光啟一起入教的明朝大臣,有名的才學之士。都是孫元化的師執長輩,當著這些人,孫元化身為徐光啟的入室大弟子,卻也把平素里那狂放不羈的模樣收斂幾分,進得船上,先行向各人躬身施上一禮,挨個問好,聽得徐光啟吩咐了,這才躬身坐下。

  徐光啟此時須發皆白,已是七十二歲高齡的老人,行動起來顫顫危危,顯然已是風燭殘年,時日無多。他原本因對崇禎心灰意冷,諸多西學的著述和建言全然無人理睬,只是指著他帶著一群弟子伙著幾個洋人教士為朝廷鑄炮罷了。然則炮鑄的再多,體制上出了毛病的明朝卻顯是一日不如一日。因身體孱弱,精力不濟,再加上請募葡萄牙人為兵,前往遼東操炮一事半途而廢,對他的打擊甚大。諸多不順之後,這老頭兒便決意辭官不干,一心回家頤養天年,就此不問外事。

  他與西人傳教士利馬竇合作翻譯的《幾何原本》、《測量法義》、《測量異同》及《勾股義》等西學從馬,在明朝士林中根本無人問及。士大夫好不容易皓首窮經,少說了死記硬背苦讀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四書五經,待考中進士,光耀門楣之後,一心只想著熬資格,往上爬,研究的是做官的學問,想的是拍馬屁的要旨,誰有心思弄他這些不經的繁雜之學?至于皇帝對他,一則要他鑄炮,二來要借他的天文學知識編定曆法罷了,是以他不但對皇帝和政局失望,就是對西學傳播中國一事,亦是灰心絕望之極。

  前兩年聞得張偉在台灣提倡西學之後,他便以賦閑之身,親赴當時還是大明龍虎將軍,甯南候張偉治下的台灣。諸多考較之後,雖不肯見張偉的面,卻是對他治下的台灣滿意之極。及得看到台灣使用的西學課本教材其中正有他翻譯的書籍,那些年青學子一個個認真向學,絲毫沒有內地士大夫世家子弟的那種迂腐沉氣,欣喜之余,卻又留下《農政全書》六十卷,分農本、田制、水利、蠶桑、牧養、荒政等十二門類,流傳台灣,使得全台上下得其多年的農墾漁林學問之利,卻也是令他心懷大暢之事了。

  到了張偉攻下南京,不到一年席卷江南,大明半壁為他所有之後,因張偉甚慕其材,對他在農業、軍事、數學等各方面的才能敬佩有加,雖徐光啟不肯以舊明大臣的身份臣侍于他,張偉卻仍是對他照顧有加。地方官員隔三岔五的上門求教,漢軍專門派了廂軍軍士保護其家宅安全。他的大弟子孫元化掌管全台乃至南京的火器局要事,職銜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其出息如此,卻也是徐光啟的功勞成就。再加上張偉這兩年大辦官學,中西並重,雖然還以科舉取士,卻已是分門別類,以專門學問考選專門人才,不比明朝純以八股取士,甚難得到專業人才來治理天下。老人心境最怕傷感,徐光啟原本是死于崇禎五年,崇禎聞報後還為之綴朝一日,以示哀悼。誰料他辭職回上海老家之後,諸事順心,老懷大暢,此時身體雖然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卻仍是健旺的緊。

  徐光啟因見孫元化進來,雖是不喜他儀容不整,卻也知他素來如此,到也罷了。掏出懷里核桃大的金表出來,見指針已是指到晚間十點,忙吩咐道:“來人,快些上酒菜來!”

  這桌上原本就已擺了許多時鮮果酒,讓諸位大人嘗鮮飲用,不過是飯前小點,聊以塞肚充饑罷了。待聽得徐光啟老大人吩咐下來,船後廚房早就准備好材料伺候,一聲令下,便立時爆炒起來,一刻功夫不到,已是擺著幾道菜上來。

  各人早就安席已畢,此時也不必再行客氣,先是布菜飲酒,待喝過三巡,各人臉上都隱然有了酒意,這才都放浪形骸,言笑無忌,比之適才沉悶氣氛,又是大有不同。

  那李之藻原本也是北京城內位列九卿之一的重臣要員,心慕張偉行事,又知道張偉與西洋關系甚好,不象北方對興建教堂,傳教布道有許多限制,除了教會不能干涉中國傳統禮節,不准以教會名義對信徒講習現實政治之外,其余都是無礙。是以連官兒也不要做了,舉家由天津坐船下海,投奔南來。此時南京不設太仆寺,他到沒有做回原官,只是先在翰林院內任侍讀學士,官位小了許多,每常也是無事,到是在傳教一事上很是賣力,今日南京大教堂落成,便是他在其中出力甚大。

  他見各人都不再拘謹,便知道這些未學後進的晚生們初時被自已與徐光啟這個國朝前輩震住,到不好說笑的。此時氣氛大好,他一時興頭起來,便站將起身,將身邊埋頭苦吃的一個大鼻子洋人拽將起來,向各人笑道:“諸位賢契,老夫為諸位介紹,這便是執掌欽天監的湯若望大人!此番過來,便是要執掌南京新落成的大教堂,他官職在身,跑到江南來很是不易,大家伙多親近親近!”

  自孫元化起,吳應箕、陳貞慧、候方域、朱舜水、顧炎武等人都站起身來,一一向湯若望問好致意。那湯若望乃是德國科隆人,出身于貴族家庭,原本可以綿衣華食,安享富貴,豈料入了耶蘇會之後,一心以光大上帝榮光為已任,便于萬曆年間來到中國,先入澳門,後到北京、西安等地傳教,此時他已做到欽天監監正,曾協助徐光啟編崇禎曆,只是此時天下騷動,耶蘇會以傳教為已任,對政治走向也很是關注。眼看明朝滅亡在即,各會士自然遠離北京是非之地,改投南京。聽了李之藻介紹之後,又見各人都起身行禮,他在中國久了,自然對中國人的禮節知之甚詳,因站起身來,向各人抱拳行禮,做了一個羅揖圈後,方又笑道:“李大人多禮了,我現下不過是個普通教士罷了。”

  他操著一嘴流利的京片子,邀了各人坐下,又笑道:“說起來,那漢王殿下不知道怎地對我很是關切,曾派人邀我入宮,問我有何打算。”

  孫元化悶哼一聲,向湯若望道:“漢王識人的本事當真是天縱之才,這些年來手下網羅了無數英傑。凡是他有意收入袖中的,無一不是頂尖的人才。湯老先生,我看你有福了。只要願意,在南京謀個官職,想來不難。”

  湯若望灑然一笑,大胡子上沾的菜葉湯葉抖個不停,卻也不管,只道:“我對當官沒有什麼興趣,漢王殿下對傳教士和西學的寬容已讓耶蘇會受益良多。咱們傳教士做官什麼的,只是希圖傳教方便,若是貪圖世俗享受,到也不必入教來這萬里之遙的中國了。”

  各人都知他說是乃是實情,此人已是年近四十,還是毛頭小子便來到中國,這麼些年東奔西走的,只為了傳教之事,其間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朱舜水與顧炎武一是浙江余姚人,一是江蘇昆山人,此時都在南京太學內學習西學,只覺眼界日開,對西人教士亦不如當日那般排斥。因都道:“湯教士的所為,當真是令人敬佩。”

  吳應箕今日此來,乃是卻不過徐光啟與李之藻等人的面子,他是純粹的舊式中國文人,對西人教義很是排斥,只卻不過面子,在這敷衍隨喜罷了。聽了各人的贊譽之辭,也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則聲。扭頭見了陳貞慧凝神細聽,一副專注模樣,心中甚是不喜。他因上書言事丟了官職,這陳貞慧做個巡城禦史卻甚是起勁,兩相比較,心中酸味立時大增,只覺得其人面目可憎,令人厭惡。

  又聽得湯若望言道:“今日大教堂落成,這是整個中國,甚至是整個南洋最大的天主教堂,這就是漢王殿下對我們最大的恩德了。為了報答漢王的德意,我已經修書給澳門的耶蘇會士們,派了大批的會士過來,充任南京、杭州、長沙、武昌等各城中太學的教師,在傳教之余,為大家傳授一些西學的知識,這便是我們的回報了。至于別的,身為主的仆人,不再需要了。”

  陳貞慧卻又對漢王提倡西學一事大為不滿,此時聽了心中一陣煩悶,想要開口斥責,卻又因徐光啟等人是前輩學人,資曆別說自已,就是黃尊素、錢謙益等人亦是遠遠不及。只得按下口氣,低頭吃菜不提。卻又與吳應箕目光相撞,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輕視之意,扭頭一顧,便不再去看。

  這一桌人其實各懷心思,並不對路。只是卻又都是城內清要聞達之人,與徐光啟等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是故都被一股腦兒的請將過來。也是為了怕城內清流儒士對興建教堂一事不滿,暗中反對,甚或是挑動百姓與官府前來干涉破壞,只得將他們一並請來,飲宴拜托,以徐光啟等人的面子壓制,方可無事。

  因心中不樂,陳貞慧卻想起一事,為了岔開話頭,便含笑說道:“聽說漢王王妃又有身孕,前兒親去雞鳴寺燒香許願。這一回,卻不知道會不會是個世子爺降生了。”

  他只為岔開話頭,卻不防又將吳應箕的恨事提起。那吳應箕再也忍將不住,雖不敢再攻擊張偉立娼妓為妃,卻是冷冷道:“漢王應當充實後宮!雖說為王者不好二色也是美事,然依著周禮古制,也需再娶八人,湊起後妃人數才是。子嗣不茂,誠然不是國家之福。”

  這番話雖是別有私意,聽在這些人的耳里卻又甚是有禮。徐光啟因捊須沉吟道:“這話是極。漢王天縱神武,想來一統天下也非難事。他治政理民甚是寬仁,對百官文士也極是尊重,這樣的聖明天子五百年方能一出,若是皇天不佑,天不假年,其未竟之志,該當由誰來繼承?此事,我亦曾上書給漢王,偏他不聽,我也是無法可想了。”

  顧炎武是後學末進,原本這種場所甚難插言,此時見各人盡皆搖頭,顯是以張偉不肯納妃而甚是憂愁。他的思想卻很是激進,與黃宗羲幾次長談後,更是覺得天子乃天下最殘暴之人,以天下侍奉已身,將天下視為已有,殊不知天下仁人豪傑如同過江之鯽,怎見得這天下便要歸天一家統治?

  因笑道:“其實到也無妨。我曾與西人教士略談過幾次,對他們的政治到也了解了幾分,那荷蘭國,便是無君主的。人家不一樣是海上強國,國家安泰富強?”

  徐光啟斜他一眼,斥道:“小子無知,竟敢胡言!”

  見他漲紅了臉,顯然是很不服氣,因又道:“我來問你,自漢王以下,誰能讓幾十萬漢軍心服,願受其制?漢軍現下有五衛、兩騎,再有水師、廂軍,這些軍隊各不相統屬,都歸漢王節制,若是漢王突有意外,這些軍衛的首領會服誰人?莫要看了幾本書,就小瞧了天下英雄!漢王今時此日的地位,決非是輕易可得!”

  陳貞慧此時已頗是後悔,不該引這個話頭,到使得各人爭吵。因見氣氛僵持,忙笑道:“說起漢王治政,今兒到有一樁趣事。刑部的張慎言張大人前幾日題了一本奏事,漢王這幾天只顧著軍事,今天又忙著去看那馬球比賽,竟是拖著沒批。惹得張大人火起,跑到禁宮內求見,卻不料漢王正要回後宮歇息,張大人拉著漢王的袖袍不放,只聽得嘶拉一聲,漢王的袖袍竟被拉開。”

  見各人都聽的目瞪口呆,陳貞慧心中得意之極。他是皇城內的巡城禦史,這些朝廷秘聞卻是比旁人知道的多。因又笑道:“在旁邊的人都嚇傻了,都以為漢王必定會大發雷霆,張大人必被訓斥。誰料漢王撿起衣袖,笑道:仁宗被包黑子吐了一臉的唾沫,任它干了,不去理會;宋太祖一時發怒,用斧子打落臣下的牙齒,結果被載入史冊,丟了幾百年的臉。孤可不上你張慎言的當,休想博一臣忠名,卻壞了孤的名頭。說完,就將那本章拿將過來,批複了事後,方才進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5
第六十五章 治平(八)
  
  說到此處,各老夫子並那些青年才俊們盡皆贊歎,稱頌不已。雖然吳應箕就不相信張偉如此虛已納諫,只覺得他威嚴霸道,哪里有半分盛世之主待人以誠的風范?卻只是悶在肚里,不敢做聲。此時若說了出來,煞風景不說,還容易流傳到張偉耳中,有不可測的深禍。

  還是在台灣之時,他已知道張偉屬下司聞曹的那些細作暗探的厲害。他們多半化身為奴仆、茶客、伙計,專門在陰私中窺探官員隱私。因顧忌特務政治恐傷士大夫之心,到是不給這些人捕人拿人的權力。縱是如此,由台灣出來的文臣武將也是對高傑屬下的司聞曹甚是忌憚。

  在前後左右偷瞄幾眼,這花廳內侍立的青衣小廝、酒娘,那慈眉善目,肚大腰圓的廚子,還有應承的老鴇,彈曲的妓女,雖一個個似模似樣,全無毛病,這吳應箕卻只覺得個個可疑。心中自危,因不敢再多說話,只低了頭喝起悶酒來。

  實則他草木皆兵,張偉令高傑弄起來的司聞曹哪有如許能力。那幾百個暗探細作,多半到是在打探明朝和滿清虛實,饒是如此,仍是不敷使用。至于用來監視臣工,原本是定台之初的不得已之舉。此時各部、地方都有各系各派的官員任職,有漢軍各衛各廂衛分別彈壓地方,又放開言論,興辦報紙,哪里還有閑情四處派出細作,收羅官員和士人的言行。

  這吳應箕噤若寒蟬,不敢言聲,只是低頭喝起悶酒。卻聽徐光啟等人一直贊道:“此舉甚有君人度量,明皇自孝宗後,再無此舉。”

  酒足飯飽之後,各人都按劍而出,下船之後,各人長揖做禮,正欲分手。卻突圍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響動,沿途正在游樂閑逛的行人盡皆急忙讓開道路。待蹄聲稍近一些,便可見是一隊漢軍飛騎士卒飛奔而來。

  眼見他們肆無忌憚,在鬧市打馬狂奔,徐光啟等人立時沉了臉。待那隊漢軍奔到眼前,還不待他們說話,徐光啟便怒喝道:“你們是哪個帶的兵,怎麼敢如此跋扈不法!這鬧市之中行人甚多,若是踢傷踩傷了人,或是撞壞人的東西,你們該當如何?”

  那帶隊的乃是宮內的宿衛果尉,因奉有緊急公務,便在這秦准鬧市打馬狂奔,心中正是得意。卻被這老頭一通訓斥,心中雖是不服,看他模樣到是個讀書士人,戴頭巾,佩劍,正是張偉新制士人衣著。卻也不敢得罪,只得翻身下馬,向徐光啟行了一禮,方道:“咱是有緊急公務,怠慢不得,是以才這樣,平時並不敢如此。”

  他雖粗鄙,禮數到也周到。徐光啟因柱著拐慢慢踱到他身邊,皺眉問道:“什麼緊急公務,莫非是南京周遭要有戰事麼?”

  回頭向孫元化道:“快隨他去,想必是來尋你前去商議軍情。”

  孫元化正待上前,卻聽得那果尉又道:“咱不是來尋孫大人,咱是來尋陳貞慧陳老爺的。”

  張目一望,卻正看到喝的紅頭漲臉的陳貞慧站在人群中,那果尉正歸他管,因急忙上前施了一禮,稟道:“陳老爺,奉漢王和校尉大人的令,前來傳您入宮。”

  “呃,這會子能有什麼急務。多半是內廷有什麼新的舉措,召我前去交待。老羅,我一會子隨你過去就是。”

  見陳貞慧並不以為意,顯是酒意上來,不甚明白。因急道:“陳老爺,請你速去!城外文官和統江南征召的外派官員,昨夜就已在碼頭等候;就等著城內的諸位老爺彙齊,便是按名冊拿人,送往港口開船起航!”

  此語一出,原本渾不在意的各人立時驚醒,忙七嘴八舌問道:“拿人,拿什麼人?又捕往何處去?”

  因見陳貞慧亦隨著眾人問個不休,那果尉急的無法,額角上沁出大滴的汗珠來,因頓足急道:“諸位,咱只是小小的果尉,知道什麼!只知道統江南幾天前就開始捕人,送上船去發配呂宋。今兒輪到南京城內開始拿人,人一拿齊,即刻上船,由各位老爺們帶著護衛看押。陳老爺,不必再問了,誤了漢王的事,你其罪非小!”

  陳貞慧此時已是酒醒,連打了幾個酒呃,也顧不上不雅,還連帶著噴了幾下酒屁,弄的吳應箕等人皺眉躲避不迭,急沖沖跑徐光啟等人身前,躬身施一禮,一迭聲道:“諸位前輩,小子失禮,王命在身無法恭送各老師了。”

  徐光啟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吃不住這麼著一鬧,此時已覺得頗是頭暈,見陳貞慧來辭,忙吩咐道:“快去,耽擱了漢王差使可不是玩的。”

  陳貞慧急忙翻身上馬,卻是軟了腳,幾次三番的爬不上去。他原是個斯文書生,原本除了手中執一把折扇再無別物,此時腰間佩劍,飾銅制魚符,內廷行走腰牌等物,這些統是沉澱澱的重家什,此時他又心慌意亂,手忙腳亂,一時半會竟爬不上去。到底還是旁邊的小兵在他屁股上推了一把,這才翻身上馬,只向孫元化等人略一拱手,便立時打馬而去。

  徐光啟等人看他帶著那幾個宿衛絕塵而去,一時竟呆在街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又見不遠處傳來鑼聲,有人叫道:“所有閑雜人等,一律禁止于街市行走。丑時之始,禁官民人等出門。”

  各人面面相覷,知道這便是南京自歸張偉治下,除了攻城之後的那幾夜,到還是頭一回下宵禁令。因都是官身,到也不怕,尋了那聲音轉過街角,只見那大街左側的照壁上掛了一盞燈籠,上書:“曉諭:漢王有諭,照得軍民人等知曉,前番拿捕閹黨、貪墨官吏並犯法宗室,抄沒家產。孤本以寬仁相待,曉諭爾等在家閑住,不得來往勾結,陰謀不軌。今據都察院查察,邇來此等人家多有陰私來往,圖謀謀反情事,孤原欲一體擒拿,依例問罪。茲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諭令漢軍並各處該管衙門將爾等一體擒拿,解送呂宋,交由當地官員好生看管,不體生亂,此令。”

  吳應箕小聲念完,已覺得小腿發軟。當時的中國人不是貧苦到了極點,都絕無背景離鄉之事。一直到十九世紀,去美國的華人還有攢錢請郵政公司送屍體回鄉安葬之事。華人對葉落歸根,老死不離鄉土的執念,可見一斑。這呂宋在當時的中國人心中乃是去萬里之遙的蠻夷之國,荒涼困苦到了極點的地方。若是被強迫送將過去,無衣無食,無有田土房屋,又身處萬里之外的蠻荒,當真還不如一刀殺了的痛快。

  因想起自已被幾個東林黨的知交好友慫恿,一時不合上了條陳反對張偉立妃一事。原本是要借助清流之力,與張偉打打擂台,想著張偉是以明君自居,想來不會連萬曆皇帝亦不如,此時不但可博得清名,還斷無危險可言。誰料張偉突發奇招,以立禦史台一事取消了給事中一職,是以他名沒有博到,到是把官兒瞬間丟掉。現下只是以前給事中的身份在家中冠帶閑居,等候朝廷征召。但他自已到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已縱是心有公意,結黨以抗張偉一事卻甚難得其原諒。他深夜自問,為何要行此事,想來想去,卻原來還是心底最深處覺得張偉乃是得位不正的反賊!

  懷了這個念頭,每常便不敢說話,唯恐不提防間將這話說出,那便立時是毀家的大禍!雖惕厲提防,到底是心里有鬼,此時一見這個文告,心底的擔憂立時湧將起來。雖然那曉諭上只是說貪官並宗室等家被拿,他卻很是害怕張偉命人順手將這些曾經與他為難,並在坊間四處散播不利于統治的儒生們一體擒拿了,全家老小送到那呂宋國去,名義上是有好生之德,卻是比全家抄斬更狠上一些。

  心中害怕之極,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好似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們就站在他家宅前,吆喝著將一家老小並數驅逐出府。猛打了幾個寒戰,向身旁諸人急道:“既然漢王下令宵禁,晚生得早些回去,這便向各位老先生辭行。”

  各人知他心思,也不便攔阻,目送他回去之後。顧炎武因向徐光啟冷笑道:“適才還說到漢王以寬仁為政,誰料現下就鬧這麼一出!老公祖,此事你得說話才是。”

  徐光啟心中對將這麼多人發配呂宋也著實不滿,因慨然道:“說不得,拼著我這張老臉,明日求見漢王,問問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又轉頭目視孫元化,向他道:“你怎麼說?”

  孫元化原對這些政治陰謀之事全無興趣,他只覺得自已安份守法,一心為漢王研制火器,任是甚麼事也落不到他頭上,是以委實不願攪在此類事中。只是這會子老師說話,卻也顧不得許多,只得勉強答道:“漢王行此事不知何意,學生明早定會陪老師求見,請漢王的示下就是。”

  “如此,咱們明早一起求見便是。”

  各人商議已定,原本還要散步游逛,此時宵禁令下,卻也無法,當下紛紛揖讓而別,各自回下處歇息不提。

  且不提這群朝野知名的書生聞人正計較著如何勸諫張偉,此時的南京城內,卻又有人正在以一種明朝流行的方式來試圖邀買張偉的寵愛,以擺脫現下自身的困境,試圖一朝得志,快意恩仇。

  這人原本是南京城內中產之家的子弟,姓楊,名易安。因父母止有他一個兒子,千方百計四處求貸供他念書,以求他有朝一日中舉登第,好來光耀門楣。誰料此人雖是不蠢,卻因父母溺愛,脾氣品性甚不好。求學時便屢被那私塾中的老夫子責打教訓,待出學之學,憑著小聰明中了一個秀才,便自以為已是文人書生,成日游街竄巷,在煙花柳巷中流連取樂,自以為是風流倜儻。屢次南闈不中,父母因家財被他敗當,早已氣死。那些真正的大家公子,卻又甚是鄙薄他的為人,不肯與他來往。是以不但四處打不了秋風,反道吃了不少免費的白眼。

  四處碰壁之後,他已是氣極,索性便越發的狂放不羈,無視禮法。又做的幾首歪詩,便以為自已是數百年未有的詩仙再世,尋了幾文錢刻了一個印章,號曰:李白再世。種種荒誕之事數不勝數,早便是南京城內的笑柄。待張偉得了江南之後,四處皆需人才使喚,此人便上衙門報名投效,誰料那衙門中人亦知他為人操行,均不用他。

  待捱到了今年此時,已是生計困難,難以維生。百般無奈之下,卻又被他尋得一個歪招,思來想去之後,便覺得此事可行,因找了一個一樣不得志的同好,一同來行。

  “小白,咱們這麼做後,甚是事不可為,那……”

  兩人早就計較清楚,做了決斷。拿著那從門旁鄰居處借來的殺豬刀在自已下身比來量去,卻都是不敢下手。那假李白原也是害怕,此時聽得這人一說,卻罵道:“老胡力,這事咱們不做,一輩子不能翻身!”

  他狠了狠心,向胡力道:“咱們彼此切將下去,就是了!”

  說罷,自已先一刀在那胡力下身劃下去,那胡力猛一吃痛,卻又將自已手中的尖刀向他下身一割,于是兩個同時慘叫呼痛,在地上翻滾不已。

  那楊易安到底是主謀之人,心中到還有股子狠勁,因知道成年後閹割甚是危險,早便備好傷藥,煙灰等物,此時此時痛不欲生,幾欲暈去,卻是不敢怠慢,急忙將准備的物什抹在下身。他抹將幾下,已是痛到極處,再也不能支撐,兩眼一黑,也不管那胡力如何,就這麼暈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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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九)
  
  待第二天悠悠醒轉,卻見那與他一同搏命的老兄下身仍是血淋淋一片,人早已死的通透。他知道自已此時仍是未離危險,因不顧疼痛,勉強又換了傷藥,立時又疼暈過去。

  如此幾次三番,待他在這不透風的密室中過了十余日後,下身的傷口已然凝結,插入的鵝毛管子亦已拔出,已可透著小口撒尿。他在心中長出口氣,便知道自已成功自閹,已是一名標准的太監了。

  掙紮著起身之後,將事先准備好的行狀裝好,又換上一身新衫,敞開大腿,向那皇城方向一步一搖的晃去。

  待到了皇城之外,正見著一隊兵士來回巡邏,因見他是白身之人,雖有頭巾又無佩服,銅符,並將他攔住,不給入內。

  這楊易安卻是胸有成竹,只斜著眼向那帶隊的果尉噗嗤一笑,傲然道:“你敢攔我?你可知道我要做什麼?”

  那果尉卻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這幾日南京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些平日里放言無忌的書生儒士們都噤口不言,並不敢四處生事。此人只是個秀才打扮,卻是如此豪橫無禮,卻一時摸不清他的底細,只得吃吃道:“你是何人,來此到底要做甚?”

  楊易安本欲明說,左顧右盼一番,卻又甚覺不便,因鬼頭鬼腦的將那果都拉到一旁,見左右無人,便將褲子褪下,讓他仔細瞧了,又將原由細故一一說了,這才穿上褲子,站在一旁洋洋自得,只等那果尉處置。

  那果尉初時見了,先是一驚,繼而竟是笑不可遏,卻又不敢大聲,只得強咬著嘴唇,噗嗤有聲。

  那楊易安見他模樣,卻是大怒,因道:“你竟敢如此?若是漢王收了我,只怕我誅你全家,如同割草!”

  他雖是大言炎炎,在當時人的眼里,卻也並非全然是虛詐之辭。明朝自中期以後,閹人勢大難制,每一朝都有一權閹出現,呼吸俯仰之間,決人生死。便是朝中士大夫,亦需仰權閹之鼻息。自萬曆在全國各處派遣礦稅太監之後,雖是為害全國,卻也使無數貧門小戶見識到了太監的赫赫聲威。于是那些貧苦自不能養活兒女者,多半在小兒年幼之際自行閹割,送往皇宮,希圖富貴。也有那郁郁不得志的成年之人,毅然自閹以求入宮的。這麼多年下來,明朝的太監總數早有立國時的幾千人暴漲到近十萬人,饒是如此,每年仍是有大量的良家子弟與那些流氓無賴紛紛自閹,任你是皇帝三令五申,宮中不再收人,亦禁人自閹,卻仍是無法阻止這股子風氣。

  就是在不久之前,那魏忠賢還是以健壯男子自閹入宮,到後來貴為九千歲之尊,起因便是當年在自已褲襠的那一刀。如此的引誘之下,自閹之風又如何能已幾道令旨而停止?

  張偉自定鼎南京之後,立時將舊明的所有太監一並逐出,一個不留。雖柳如是赴南京後,亦是不肯再招太監,只是招募些健壯婦人,幫著從內廷宮女做些灑掃擔水的重活。至于來往安全,傳令,便暫且有由內廷禁衛及侍講學士們來行。張偉本人到沒有覺得如何,到是幾個舊明大臣紛紛進言,要張偉從舊宮內待中選取一些年少太監回宮伺候,到也會方便許多。以他們看來,只要制度定好,讓太監在皇宮內以備灑掃粗使,卻也不無不可,卻是不知張偉一來是知道太監不管如何監管,因其接近帝王,總是會影響政治。此類人身體殘破,心理扭曲,只怕一萬人也出不了一個好的,況且殘人身體以供使喚,這是讓一個現代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不管各人如何勸諫,此事卻是決不肯行。

  他的想法這小小果尉自然不知,因明朝末年自閹以求富貴之事甚多,其間亦有不少成功者。張偉的宮掖中現下沒有一個太監,若是感其摯誠,收留這個自割的家伙,將來大富大貴,亦未可知。因急忙斂了笑容,向楊易安正色道:“這位先生,這原是我的不是,現下就送你往宮里去,收或不收,便不是我的干系了。”

  楊易安傲然道:“這是自然,諒你一個小小的軍官,能有什麼法子。也罷,頭前帶路,我這便去求見漢王殿下。”

  那果尉雖是心中郁郁,卻是不敢怠慢,只得當真在頭前帶路,將這閹人一搖一擺的由天街帶往禁宮方向而去。

  待到了宮門處,那守衛的禁衛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一層屋的往上稟報,一直傳到內廷當值的巡城禦史之處。為防著禁宮內各侍衛領班們溝結做亂,雖都是心腹武人,卻又以文官領巡守宮城之事,是以舉凡宮門處有何異動,最終還是歸那巡城

  禦史該管。

  “漢王,臣有事啟奏。”

  張偉正在與一群前來理論的文臣耆宿們說笑解釋,正忙的不可開交,卻見巡城禦史入得殿來,向他跪下行了一禮後,便起身奏事。

  因知道此人必是無事不來,忙笑道:“有事便快說,沒有這里都是些老先生在說話!”

  “回漢王的話,奉天門外有人求見。”

  張偉一聽大奇,卻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求見,竟惹的這人親自來回。因又命他詳細說了,待聽到那楊易安掀開衣服,讓漢軍果尉親視傷口一事,想想此人的行徑,竟是抑止不住的暴笑。

  殿中各人原本是在十余日前便求見張偉,商議遣送犯官並宗室家口十余萬人赴呂宋一事。張偉知道他們名曰商議,實則是來尋他打擂台,鳴不平來了。是故推三阻四,一直只推著忙,不肯召見。待後來求見的人越來越多,眼看再不好生撫慰一番,勢必要激起眾人憤怒,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得將各人召將進來,詳加解釋。

  此時正被攪的頭痛,卻被這禦史進來一鬧,場中原本凝滯嚴肅的氣氛立時大變,不但張偉仰天長笑,便是那些個老夫子們,亦都是禁不住笑將起來。

  各人笑上一氣,那張慎言主管刑部,卻先皺眉向張偉道:“漢王,定鼎南京之後並沒有禁民人自閹的詔命。此人雖絕不可收用,卻也不好治罪。”

  鄭瑄等人亦同聲道:“此風斷不可長,請漢王將此人訓誡逐出,並詔有司宣諭天下,日後凡有敢行此事者,必交法司究辦。”

  他們都是老成謀國之言,原以為張偉必定首肯。卻聽得張偉道:“此事不能如此罷休。需重重懲戒,以儆效尤!”

  張慎言躬身道:“漢王,此事不可如此。不知者不為罪,漢王不可以一已之私而壞天下人法,請漢王三思。”

  “這個自然,然尚書可為我思一良策麼?這半年來,攜家口土地投充,求為皇莊者絡繹不絕;獻美貌婦人女子者充斥南北,奇珍異玩珠寶古董,乃至地方特產者比比皆是;現下竟又有如此殘父母之軀,博君王歡心者,若是狠加恁治,有心人以為有機可乘,日後再有人如此,如何是好?”

  他這番話一說,殿上各人立時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吳遂仲原本並不發言,想著一會勸張偉收留些原舊宮內的太監以備使喚,現下卻無論如何不能開口了。

  張慎言知道張偉所言是實,這一年多來不論是各地的地方官員、豪門巨紳,還是平頭百姓,尋常商賈,統統的把世上飛的爬的,走的跳的,但凡是世上有的,曆經千辛萬苦尋了來,巴巴的獻給張偉,以希圖上寵。卻都被張偉嚴辭訓斥,一概不收。現下這些人不獻禮物,不報祥瑞,卻又獻上自家土地,願為皇莊。張偉正沒理會,卻又有人割了自已,願為太監。若是不狠狠剎一下這股風氣,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沉思半響,方向張偉答道:“既然如此,先將此人以擅造宮禁之罪斬首。然後由漢王頒布法令,再敢如此者,一律如例如置。”

  張偉點頭道:“就是這麼著。若是今日只將此人趕出了事,只怕日後還有麻煩。”

  見各人都被此人引開精神,他忙站起身來,向眾人笑道:“今日說了半天,也好早晚的了,大家請回,若是再有話說,我必定接見,再來詳談就是。”

  他轉身欲溜,卻見徐光啟顫顫巋巋步上前來,向他道:“漢王……”

  張偉忙擺手道:“徐老先生,今日已遲,若還有話說,不妨等到明日,如何?”

  見他仍是不依不饒,只得立定身體,正色道:“各位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左右不過是說流放呂宋太過狠心,放至台灣,或是海南可也。況且這些人多半心懷異志,放到呂宋也是禍害-------其實不妨事!”

  他邊走邊說,語速極快,也不等各人能否聽清,只一個勁說道:“那呂宋土地肥沃,地廣人稀,不過兩三百萬的土人居住。幾年前呂唯風便開始命土人少兒穿漢服,說漢話,寫漢字。最多不過一二十年,那呂宋國的青壯土人便與漢人無二,發至那里,又有何苦處?一年四季,都是溫暖如春,又有種種特產水果,那椰子我還每年命人送來飲用,再有銅、金等礦藏,這是多好的地方?”

  見徐光啟聽的發楞,張偉又笑道:“老先生,改日等新送過來的椰子到了,我必定差人送到你府上,讓你嘗嘗看!至于防著那些人做亂,到也不怕。他們去萬里之遙,沒有宗族,沒有鄉黨,雖然有心為亂,卻都並非是舊識,力量卻是比在內地小上許多,縱是有禍亂,也比在江南鬧起來更好一些,可對?再加上有漢軍和廂軍,還有土人傭兵,還怕這些人不成!不妨事,不妨事的!”

  各人被他的話說的心曠神怡,這呂宋一時間竟好似成了天堂一般。待醒悟過來,卻見他已出了殿內側門,被一眾禁衛擁著往後廷去了。

  各人同時苦笑,知道些事雖然做的忍心,張偉卻勢必再難更改決心。張慎言悻悻道:“漢王何其太忍!”

  又道:“還有下文。昨兒漢王派人正式行文下令刑部,日後凡可判絞又或不絞,可判十年重刑,或是判流涉三千里以上刑者,概發至呂宋墾荒!我原說要駁回,看現下的情形,漢王決心以下,此事又是軍令,非是民法,連禦史台也是無法可想。”

  徐光啟原本是今日前來諫言的諸人之首,此時心中已被張偉說服。又隱隱然知道他近日有意派兵圖北,唯恐江南生亂,是以一定要把這些亂源根除。

  因歎口氣,向張慎言道:“做大事者,有時候便需如此。你也不必再與漢王頂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況且,呂宋國向慕中華上邦,成祖年間甚至請求過內附歸屬一事,成祖因路遠難制,謝絕了事。今漢王有無敵水師,又何必不將這幾百萬的生民,遼闊富庶之土地收為我有?”

  見有人不以為然,並不服氣,他又道:“漢王以戰起家,乃開國之君,與後世守成之主不同。切不要以好大喜功,不該開邊畔一事來勸他。象他這樣的創業之主,絕然不會偏安于江南一隅之地,竊竊而自喜的!”

  說罷,轉身向殿外行去。待到了殿門高階之上,卻見一隊禁衛軍士正拖著那楊易安往宮外行去,顯是要拖他去殺頭。徐光啟卻是視而不見,只咪著眼看向西面的斜陽,按劍長歎道:“丈夫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惜乎,吾老矣,卻是不能助漢王一臂之力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06
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
  
  張偉急步出殿,唯恐又被這群大臣們糾纏不休,不能脫身。出得奉天殿,由左側門而出,由乾清門迤邐而入,見身後各侍衛雜役緊隨其後,因笑道:“你們不必跟來,我略停一會兒這過去坤甯宮,再無別事。”

  禁衛們得他吩咐,便一一佇足不前,往各宮門殿閣巡邏清查,待夜色上來,各人提著羊角風燈由內廷出外朝,這諾大的宮室之內,只在奉天門東角樓上留有內閣及參軍部的值班人員,以備漢王隨時召見詢問,其余所有的人員例在天黑之前出宮而出。

  “下錢糧了,下錢糧了……”

  隨著一聲聲宮禁雜役們的呼喊聲,一扇扇高大厚重的宮門被推起鎖好,直待第二天五更時分,方才打開。除非乃是張偉親令,任何人亦不可擅自打開宮門。此是明朝舊例,張偉因其確有必要,到也沒有加以廢除。

  “佃戶李狗兒毆打其田主一案,經刑部及都察院各司官、推官、法官會議,臣等皆以為浙江臬司處斷得當,並無誤判。經查,那李狗兒原本便是刁滑疲玩之徒,雖不曾觸犯法度,然此番因田主催賦逼租,那田主王某不合與他口角,李狗兒操起房內長凳,將王某毆至重傷……臣等議:田主與佃戶雖不是主奴之分,然自古尊卑上下有別,李狗兒以下犯上,誠刁惡蠻橫不可恕之暴徒,浙江臬司所議絞立決之刑並不當。若恩出自上,臣等亦自當尊令而行……”

  底下全是些頌聖套話及判例律令的援引,無論是中央刑部,還是浙省當日判案的法官,均是異口同聲,都道這佃戶該死,漢王不必遲疑云云。

  刑部改革早已在兩年前開始,各地方官員早已得命,不再負責判案拿人之事。拿捕偵察等務皆由靖安部該管,捕到人犯後則由刑部審判,其後由都察院核查較對,若有不妥,則可駁回重審。這已經是很現代的逮捕、審判、審核三道手續的司法改制,比之原本的由執政官員兼理法官的制度強過百倍。刑部除在中央有專門新設的判案老吏充做法官,並有合議斷案制度之外,還在原每省派有提刑按察使司。舊明制度,提刑按察使司只設在省城之內,署理一省的案件,現下卻是將提刑司強化加強,下派到府、州,縣,地方每有案件偵破,便由這些各級提刑司先行審理,若遇著死刑案件,或是犯人上訴,便有省級提刑司總理。判定之後,上交中央刑部複審,並移文案交由各級都察院審核。

  張偉原想著這麼一弄,必然是再無干礙,以致政治清明,律法森嚴。前前後後改革施行近兩年來,卻總因一些下屬的判例而氣的暴跳。其因便是因此時並沒有全然改革前明舊律,除凌遲酷刑早被廢止,那些什麼大明律、例、判等舊章程仍然使用。張偉滿腦子現代意識,然而腦子里卻又沒有裝一部刑法回來,到底這法律如何改,該學習什麼先進經驗,卻也是全無頭緒,是以看到一些不合心意的判例,也只是干著急罷了。

  佃戶打傷田主,在張偉看來正是受欺壓的農民奮起反抗壓迫,乃是再正義不過的舉動了。然而在這些大臣和法官們來看,這是以下犯上,屬于十惡不赦的暴行。張偉屢次下令,勸導這些田主少收田賦,寬待佃農。去年春天甚至下令,在京畿地區實行政府規定田賦,凡有田之家租地給人的,與佃農的租約最多只能是三七分成,不准那些黑了心的田主將佃農的大部份收成克扣剝奪到自個兒手里。原以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善政,就是那些士大夫也必定是拍手贊同,眾口一辭的稱頌漢王聖明。誰料命令一下,首先跳出來反對的便是朝中有土地田畝的大臣,眾人皆道:自古田主與佃戶的租約沒有政府干預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政府定制純屬多事之舉。一則于理不通,二則甚難施行。

  張偉聞聽,暴怒之下便下令各級政府嚴加督管,不准陽奉陰違,一有發現違令者,一律抄家。在此嚴令之下,到果真沒有人敢觸這個黴頭,整個江南大大小小的田主們一律修改租約,原本拿大頭的田主們變成了拿小頭的。除去有限的政府賦稅,再交納給田主之後,統江南的無地農民竟然也能有不錯的收成,手中也可以有幾個余錢。做到這個地步,張偉自然是滿意的很。只是這事情並非是在整個官僚集團贊同下施行,而是張偉借著絕對強勢的統治者,再有幾十萬大軍的威勢 下以橫暴的手段強力施行,將來是否有反彈,卻也當是難說的緊。

  呆呆的看一眼那個刑部送來的呈文,張偉想起前日何斌來閑坐,說起近來不少田主不願租地,甚至是有大量的田主以賣地來抗議。而舊明的士大夫中有田畝土地的也不在少數,張偉這麼著行事,竟是一下子得罪全江南的地主豪門。雖是頭疼,此事既然已行到這個地步,卻也是不能半途而廢。與何斌商議半天,又定下禁止荒廢土地的法案,交由刑部施行;政府大量的買入土地,以百分之二十的標准租給無地農民。如此這般鬧騰了幾個月,因強迫減租一事而沸沸揚揚的江南大局才算是穩定下來。

  此事一辦完,原本緊接著必定是以廢人口稅,改成按地畝收稅,行攤丁入畝一事,攤丁入畝一完,則可以施行官紳士民一體當差納糧,把施行千年的對士大夫的優惠盡數取消。這兩樣舉措都是非同小可,減免田租還只是皮毛,各地就鬧騰個不休,若是施行了攤丁入畝和士紳一體當差納糧這兩樣,只怕是明刀暗箭不斷,從此休想安生了。那雍正皇帝之所以後世名聲極差,到不為他奪嫡一事如何的不堪,實在是因為他實行了這麼多的政策,又在任內大抄文武官員的家,全天下的讀書人多半與他為難,暗中造他的謠言,將他的名聲弄的壞極。實則雍正到當真是一個勤政之極的好皇帝,只可惜,許多得了實惠的百姓並不知道感恩戴德,而是隨著讀書人的口水編著這個皇帝的瞎話,什麼害死康熙、毒死兄弟、血滴子,最後又死在呂四娘手中,雍正若是死後有靈,當真不知道做如何想了。張偉此時只是占了半壁江山,北方還有滿清、明軍、農民起義軍這幾股力量讓他頭疼,行起這些改革之事只怕比雍正還要難上幾倍,卻教他如何斷然施行?無奈之下,也只得暫緩施行,只待打下全國之後,再言其它了。

  想著近來種種煩難事情,原本還想與這些部臣爭上一爭的張偉狠勁咬著自已的上嘴唇,一滴鮮血被咬落下來,發出一聲輕響,落在眼前的那呈文之上,濺開成一個小小的紅墨點。

  長歎一聲,在腦中想著那李狗兒如何的刁滑疲玩,橫行鄉里,誠屬可惡該殺之徒,一邊想,一邊將手中毛筆拿起,在沾染了紅印泥的硯石上略沾一下,在那呈文上寫道:“知道了!照部議辦理,勿庸再議。”

  寫畢,甚覺挫敗的張偉急忙將那刑部呈文拿起放在一邊,待將那呈文擱好,竟覺得手上燙熱非常,急忙甩了幾下手,又狠狠的在桌上拍了幾下,待手上當真傳來一陣巨痛,方才覺得好過一些。他自天啟四年回到明朝,這些年來手上的人命當真是成千上萬,卻從未同意處死這佃農更教他難過。

  “漢王,王妃命屬下來傳話,道是膳食在坤甯宮擺下了,請漢王這便過去用膳。”

  張偉回頭一看,見是禦前最受信眾的羽林衛尉王柱子親自前來,因問道:“宮門各處都鎖好了麼?”

  “是,全數鎖好。內廷除了在乾清門還有侍衛把守,沒有鎖上之外,其余所有的宮門都已鎖上。”

  張偉略一點頭,笑道:“你辦事,我放心。天干物燥,著令宮內巡查的侍衛們小心火燭,一旦不小心走了水,那可不是耍的。”

  他平時從不肯過問這些小事,今天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只顧說些閑話,到讓這王柱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得小心翼翼答道:“是。這些事我都有交待,漢王把內廷安危交給咱們羽林衛,全因是待衛頭目多半是跟隨多年的老護衛了。辦事都肯經心,也很忠心。所以末將交待了,若是有疏漏誤事的,這麼多年的老臉,也顧不得了!”

  看一眼張偉神色,見他仍是一臉郁郁,王柱子不知道是為了何事,只得繼續說道:“請漢王放心,侍衛們雖然不能進乾清宮的門,不過內廷之內有三四百健壯仆婦,都是精挑細選的力大膽壯之人。再加上管教訓練了幾個月才能入內廷侍候,若是有什麼危急,一時間也頂的上用場……”

  他與張偉邊走邊說,穿乾清門直入內廷之內,左右跟隨著幾個小侍衛帖身護持,手中提著明瓦宮燈照路。待到了坤甯宮外,聽得宮簷下懸掛的鐵馬在微風下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張偉聽著王柱子仍在絮叨,回稟些宮內防務整飾上的小事。因向他笑道:“柱子,我不過是白吩咐一句,你就一直說個沒完。年輕輕的,到成了老婆子嘴了。”

  王柱子見他神色如常,拿他取笑,這才放下心來。亦隨著笑道:“漢王平常從不過問這些小事,今兒突然問起來,我心里到真是的怕的慌。生怕是什麼事做的不對,您要訓斥。”

  張偉擺手道:“沒有的事!你去吧,小心戒備著就是了。”

  王柱子應諾一聲,立時一個轉身,身上的鐵甲環片被他猛力一晃,嘩啦啦一陣巨響。張偉聽得真切,心中突然一動,將王柱子召將回來,就站在坤甯宮殿外的台階上向他問道:“柱子,你老娘接過來沒?”

  “漢王,上回您問過啦,我老娘和媳婦都過來了。就在皇城邊上置的宅子,上回您出門,還特意繞了一遭,到我家里轉了一圈。”

  張偉這才想起,便噗嗤一笑,向他道:“竟是如此,我現下記性竟平常了。”

  又咪著眼看他,直盯的王柱子全身發毛,這才又道:“柱子,你媳婦生的到標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到也能干,上回見你媳婦,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肚子了吧?現下估摸著是要生了?”

  王柱子不自禁憨笑一聲,答道:“是啊。估摸著就在這個月了。等孩兒生了,不敢勞動漢王喝喜酒,卻是要請漢王給賜個好名字。讓那孩子長大了之後,也給漢王效力!”

  “很好。這個事情我應承了!”

  見王柱子挺胸凸肚,一臉得色。張偉突然斂了笑容,向他問道:“柱子,你在南京城外,可是置了土地田產?”

  王柱子只是負責內廷禁衛,對朝中的政務從不過問,張偉也絕不允許外臣結交待衛,是以他對前一陣子朝野紛爭甚大的減租一事卻並不清楚。若是別的大臣聽到張偉問話,想必會心中打一個突,想上一想再來回話,他卻老老實實答道:“是,這事漢王也知道?我給漢王當差這麼多年,漢王待我不薄,賞賜總是頭一份子。所以這些年來也攢了幾個,都交給老娘好好收著。待全家大小接了過來,老娘就拿出錢來,叫我在城外買了百來畝地,這麼些年的積蓄可全用完了。”

  “怎麼你不入股做生意,或是買條船讓人給你買海外去?那可是生發更大,來錢更快。”

  “漢王,咱是個粗人,只知道拿槍弄棒的。家里除我之外,也沒有個頂用的男人。難不成讓老娘和媳婦拋頭露面的操心營運?買些土地來,每年收些租子銀兩,吃一口安生飯,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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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一)
  
  張偉聽了一笑,又問他道:“你買了土地不久,我便下令所有的田主一律減租。你怎麼說?”

  聽到此時,王柱子才聽出這不是閑話家常,竟然是奏對格局。便不敢再怠慢,低著頭想了一回,方答道:“回漢王,臣不敢隱瞞。您下令減租,臣並不敢埋怨。這也是漢王體釁窮人的善舉,臣是贊同的。只是老娘和媳婦是女人家,只知道錢糧得的少了,到是著實抱怨過幾句。被臣下訓斥過幾句,便也罷了。”

  張偉凝神看他片刻,見他神情雖是略有不安,到也是落落大方,又素知道秉性老實,不會說慌。便向他嘉許道:“象你這麼想事的,才是真有見識的。那些個隨我過來的官兒們,一個個仗著官俸優厚,又有官員不准入股商行的規定,到了這邊之後,竟都是大買土地田產,一個個面團團做起富家翁來!上次減租的事,雖然出面頂牛的都是舊明的士大夫,說怪話,放陰風的也都是江南的士子官紳,然則我卻知道,在里面搗鬼的卻盡有些台灣過來的大員!”

  他咬了咬牙,怒道:“當真是昏聵!豈不知我想盡辦法,不過是要百姓好過,百姓日子好過了,天下自然富庶,到時候什麼事做不得?偏只看到眼前的小利,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就盯著那麼點田產賦稅!這也罷了,我竟聽說漢軍中也有將領買了田產,對我的舉措頗有怨言。我已命馮錫范查了,這樣的混賬,查到一個就用軍法殺掉一個!”

  適才他殺了一個佃戶,心中猶疑不忍半天,此時發起狠來,卻又似千百顆人頭落地也不在話下。王柱子跟在他身邊多年,卻知道漢王不僅僅是說說狠話便罷,前一陣子軍中好幾個衛尉被處死,家產抄沒,全家已隨著此次發配的大隊前往呂宋。至于都尉果尉等小軍官,被處死抄家的只怕有數十人,是以聽了張偉的話,他竟沒來由的連打幾個冷戰。

  因知道此事利害甚大,也顧不上再想,忙向張偉大聲道:“漢王殺的是!依著臣下的意思,全家都殺了也不為過!別人也罷了,漢軍的軍官哪一個不是漢王從苦海里拉拔出來的?哪一個在入漢軍之前,不是窮的褲子也穿不上?俸祿拿著,軍爵和賞賜得了,卻只是貪心不足,殺不足惜!若是再有這樣的人,臣願意為漢王親自操刀,砍翻他幾個,這才能消了心頭怒火。”

  他初時只是奉迎,說到後來卻也當真是勾起的怒火。這老實人原本也是貧苦人家出身,還是張偉賞識他憨厚老實,又生的健壯有力,因將十五六歲的王柱子留在身邊,延請武術名家教導他武術,又教他識字,接了他全家來台享福。這王柱子是貧家出身,卻是孝順的很。家里窮時,偶爾得了個白面餅子也要拿回家里孝敬老娘,若不是張偉,只怕不但是他老娘,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餓死在何處了。是故說到後來,卻當真是憤恨之極。

  張偉見他說完,胸口卻仍兀自氣的起伏不定,因笑道:“你也甭氣。世人重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反正我有馭下手段,誰也甭想在我手里翻起浪花來。”

  又頓足喝道:“去吧。我還不怎樣,你到快氣死。快些回了值房,安生當你的差去。”

  見王柱子轉身走了,張偉一笑轉身,便往坤甯宮殿內行去。待抬腳進了大殿,但見數十支盤龍紅燭將大殿內照的通明,暗黃的金磚被燭光映射的閃閃發光,便在這正殿當中,正擺放著由禦膳房送過來的膳食。張偉步到桌前,因見桌邊正擺放著新熬好的綠梗米粥,看起來碧油油煞是饞人,因端起碗來喝上一口,又隨手拿起一個宮制糕點,吃上一口。他早便餓的狠了,因這糕點做的松軟可口,更勾起他的饞蟲來,大口咬上幾口,咕嚕咕嚕喝上幾口米粥,將那糕點送下肚去。方轉頭問侍候在一旁的尚食局尚書李英愛問道:“王妃呢?怎麼不見出來?”

  張偉自廢除太監制度後,因知內宮不可能一直無人。思來想去,便決意以女官制度來代替幾千年來的太監制度。在後宮設尚官、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各設尚書署理事物。這些女官各有品級、供給,由她們分別管理禮儀、人事、法規、財務、衣食住行等等各項宮廷事物。這六局下分二下四司,什麼司記、司寶、司依、司贊等等;又設內史院,召入才學皆優的女官入充,幫助張偉整理文案,做一些文字上的佐雜工作。如此這般,就以宮女仆婦將太監完全取代,不必再擔心內廷無人。這些宮女中位高權重的,能接觸機密文件者,一律不准出宮,亦不准交結外官,若有需要聯絡外務,則由下層的粗使仆婦傳話,不准夾帶,不准傳遞私話,是以到也不擔心她們能夠干涉朝局。至于女官們自身的爭權奪利,明爭暗斗,張偉一古腦兒交給了柳如是管理,他卻是懶得煩這個神了。

  這尚食局的尚書乃是負責整個內宮的膳食,下有司膳、司茶等司歸她統制,因禦制膳食甚是重要,是以她在這坤甯宮內隨侍,見張偉與柳如是並張偉長女喜歡何樣膳食,那一天是何口味,便一一記將下來,吩咐膳房准備。這女孩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原是江南某士紳人家的廚娘之女,那士紳犯了國法,被張偉抄拿全家,她與其母正彷徨間,因見內宮招用懂得膳食的宮女,便一橫心報名入宮,以自身特長博得了柳如是賞識,命她做了這尚食局的尚書,居然也成了宮職五品的官員,際遇之奇,卻是她想也未曾想過的了。

  此時張偉問話,她忙斂眉低頭,輕聲細語的答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在東暖閣內召見尚衣局的尚書綿霞姐姐,漢王若是要立時召見,奴婢這便過去傳命。”

  張偉看她一眼,見她低頭垂首,聲音細若蚊鳴,便忍不住笑道:“你到真是大家子出來的。聽說你在原本的主人家只是居于後世,幫著你母親調制食物,當真是一個外人不見。此時讓你做這個尚書,手下管著這麼些人,到真是難為你了。”

  見她將頭又低上幾分,白皙滑嫩的臉龐上泛起細細的紅暈,俯仰之間,上身原本就挺傲的胸部卻又更顯挺拔。張偉盯著看了幾眼,忙咳了兩聲,收回了心猿意馬,吩咐道:“進去問著王妃,還吃飯不吃了?她便是不吃,肚里的孩兒也得吃飯。什麼要緊的事,要說這麼久。”

  李英愛被他盯的全身發毛,正巴不得有這麼一聲,忙福了一福,應諾一聲,便轉身往東面宮室行去。

  她一轉身,卻又是一陣香風撲鼻。張偉暗歎一聲,心道:“老子若是古人,只怕今晚就要這小娘皮伺寢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得那東暖閣內傳來柳如是的說話聲,隱約間仿佛卻是在罵人。這柳如是一向待人寬厚,又知道張偉不肯折辱下人,是以待宮女仆婦們一向親切,並不以王妃的身份欺人,是以此時聽她在內殿罵人,張偉一時間詫異莫名,忙站起身來,幾步追上那李英愛,路過之時,忍不住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只覺得光柔細滑,手感甚好。

  見她一臉驚惶,他肚里好笑,卻是腳步不停,急忙入內。甫一入內,便見那尚衣局的尚書跪伏于地,正抱著柳如是的腿低聲哭泣。柳如是卻氣的滿臉通紅,胸前起伏不定,顯是怒氣未息。她不久就要臨盆,張偉與她說話都是帶著小心,此時見她氣的非同小可,忙上前撫住她肩,勸道:“這綿霞平素看起來到也老實,怎麼竟然敢頂撞你。你也別氣,此刻命她出去,明兒再理論不遲。”

  又向那綿霞喝道:“你做錯了什麼事,惹得王妃這麼生氣?快些出去!明兒待王妃氣消了,再來請罪。”

  那綿霞如蒙大赦,急忙碰了幾個響頭,向張偉道:“原是奴婢的不是,不合侍候的不好,惹的王妃生氣,下回再也不敢了。”

  說罷便待起身離去。張偉正欲再勸柳如是,卻見她柳眉倒豎,喝道:“你還敢虛言狡辯!漢王面前,你也敢撒謊!”

  站起身來,用手指指著綿霞,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偉見她氣的手抖,兩眼中似有淚花,因知道柳如是脾氣甚好,以前在台灣時便常受奴仆下人的悶氣,吃了虧卻是不肯說,只暗自生氣。當日若不是莊妃大玉兒,還不知道如何。忙又道:“來人,將這綿霞拉下去,打二十小板,以為懲戒!”

  外殿自有侍候的宮娥宮婢,其中不乏健壯有力者,專司此職。聽了張偉命令,外面便有幾個仆婦應了,帶了繩子便欲進來綁人。

  那綿霞泫然欲泣,向張偉行了一禮,淒然道:“奴婢得罪了王妃,罪不容赦。這便下去領罰就是。”

  張偉正看的不忍,卻又聽柳如是喝道:“慢著!”

  他心中生氣,忍不住向柳如是道:“有完沒完?打了板子就是了,何苦和下人為難。你便是不在意自個兒身子,也得為腹中的孩兒著想。”

  柳如是一聽,原本就是氣極的人,更加受了刺激,一時間竟氣的頭暈起來,身子軟軟的身後面臥榻上倒去。到是張偉見機的快,急忙將她扶住。她這麼多年,由花船上入張偉的將軍府邸,充做通房丫頭,又以卑賤之極的身份為夫人、王妃,因懼怕人議論,一直以寬厚待人,便是受了欺付,也從不敢有所抱怨。生恐傳將出去,于自已名聲不好,比如與人爭執,只怕外面一議論,便立時說她是娼婦出身,品行有虧。是以這麼多年,甚少發火,也從不與人爭吵。此時這種場合,她言辭不利,辯說不通,竟致被張偉說上一通。兩人是恩受夫妻,張偉又比她大上許多,是以從不肯拿重話說她,這一番到是頭一回,到也難怪她承受不住。

  她氣極了,到又想起當年在秦准河畔花船上看到的姐妹們與嫖客斗嘴說笑時的情形。那些妓女哪一個不是快嘴快心,刁嘴惡舌的?柳如是自小在船上長大,克制了這麼多年,此時到被張偉勾起火起。因將張偉一把推開,向著那綿霞冷笑道:“我原是肯饒人的人。平素絕不肯與你們為難,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我睜眼閉眼也就過去了。想不到我一心慈,你們卻越發的上頭上臉了!”

  見那綿霞仍做出一副怯生生受了委屈的模樣,柳如是卻不再著急,只慢慢坐回臥榻之上,向她慢條斯理問道:“你既然說你並沒有私意,只是為著漢王著想。我且問你,你是如何知道宮外消息,又如何敢在宮內四處散播傳話,你是何居心?”

  見綿霞面色蒼白,開始有些不安,柳如是卻又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向她道:“你不答,我來替你答。”

  她端起細瓷蓋碗,輕輕啜了一口,又向她道:“你抵死不肯認賬,只道是和幾個相好姐妹說了,還讓我交出見證,與你當場對證,當真笑話!你打量我治不了你麼?”

  因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向那綿霞扔去,向她喝道:“拿去看看,這是什麼!”

  那綿霞拿起一看,卻見是自家地契,心中一時明白過來,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東西竟如何會落在柳如是手里。心中一時惶急,想要分辯,卻是無辭可答。只覺得身上慢慢軟了,竟是癱倒在地。

  柳如是見她如此,方覺得心里暢快許多,又笑道:“我適才是心軟,給你一個自新機會。豈不料你竟是如此憊賴,竟在這里和我玩滾釘板?你收了犯官家屬的賄賂,拼了命的給他們說情,撞木鍾,又在宮里妖言惑眾,你有幾條命?!”

  那綿霞已是被她治服,忙跪地叩頭道:“奴婢知罪,請王妃饒命。可憐奴婢家中貧寒,不合貪圖人家錢財,做了這些違禁之事。請王妃念在奴婢辛苦服侍一場,饒奴婢這一回。”

  又向張偉哀哀求告:“請漢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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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二)
  
  見張偉呆著臉不做聲,綿霞知道求他無用,忙又在地上膝行幾步,爬到柳如是身邊,叩首哀哭,只求道:“王妃,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家貧,一時抵受不住誘惑至有此事,其實並不敢心向著外臣,求王妃念在我一向經心服侍,饒我這一回。”

  柳如是低頭一歎,眼圈又是發紅。她一向就是心軟,此時肚里有了孩兒,更加的不欲與人生氣。若不是綿霞適才虛言狡辯不肯認罪,只怕訓斥幾句也就完了。此時見她如此,卻又令她當真難過。轉頭往張偉一看,見他面無表情,並不做聲。柳如是與他在一起多年,知道這是他殺人前的表情,心中一戰,想要幫著說幾句話,一開口,卻偏說道:“這事情我也回護你不得,如何發作,還是由漢王作主。”

  說罷起身,長歎道:“天作孽,猶可活;自做孽,不可活矣。”

  又向張偉言道:“此事我知道你必定有了章程,不說別的。只吩你別牽連太廣,有傷天和。不為別的,只當為咱們的孩兒祈福吧。”

  張偉向她略一點頭,示意知道。見著柳如是帶著眾宮女侍從出門而去。方又到臥榻之上坐下,向綿霞從容問道:“你原本是貧家女兒,是麼?”

  他雖是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令人顫栗的威壓,不但是首當其沖的綿霞,便是留在殿內的其余人等,也是頗覺心驚。

  那綿霞伏首趴伏于地,顫聲道:“是,奴婢原本是南京城內的寒門小戶出身。與內史館的諸位姐姐無法相比。幸得漢王愛重,讓奴婢為一局尚書,領著五品官員的俸祿,奴婢全家上下無不感漢王的深恩厚德……”

  張偉打斷她的頌聖話語,又溫言問道:“你自從入宮來,缺了銀子使麼?”

  “嗯?”

  “回漢王,奴婢入宮一年多,領取的俸祿足夠全家上下的衣食。”

  “嘿!竟是如此麼?那為何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為了幾個錢,連全家大小的性命也不要了麼?”

  那綿霞奏對到此時,已知性命難保。索性橫了心,抬起頭來,盯著張偉雙眼,絲毫不肯避讓,見張偉說到此處,不但不懼,反而格格一笑,譏刺張偉道:“漢王,你自然不在意錢財,視金銀如糞土了!現下你只有江南,實則大家都知你志在天下,這全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你漢王的,你要錢做什麼?”

  張偉見此情形,到也不怒,心中竟隱隱覺得有趣。端起柳如是喝過的殘茶啜上一口潤喉,舒適的一咂嘴,方又笑道:“這話說的有趣。只要是人,有不貪圖錢財的麼?神宗皇帝之時,統天下他派了多少礦監稅監?打滿人時,戶部請發內帑,他勒掯著不給,難道那會子天下不是他的?”

  說到此處,竟覺得上了這小丫頭的當,忙正容道:“所以他落了個身後罵名!銀錢這東西,就得用在該用的地方。不然,睡上面打滾麼?你綿霞就是因手伸的太長,妄圖不該有的富貴,致有今日之禍!”

  綿霞冷笑道:“漢王也知道人都愛銀子,那便對了。我家原本也只是尋常人家,甚至饑一頓飽一頓的苦捱,好容易女兒送到這深宮中來,雖說漢王說二十五歲放出。前明的時候哪一朝不是這麼說?又有幾個放出來的!苦慣了的人,自然想辦法多賺些。”

  見張偉要說話,她急忙又接著說道:“王妃說我收受外臣賄賂,這到並不是實情。那傳話夾帶的,原是我的三姑,讓我說小意私話的,卻是姑父。再有,他的土地原就有我家的一份,都是我辛苦賺得的銀子拿了出去買地。咱們原都是老實本份人家,汗珠子摔八瓣賺的錢買地生發,漢王你憑什麼讓咱們以低價出租給那些沒本事的人?”

  張偉沉著臉道:“喔?沒本事?那你說那些佃戶合該餓死?!”

  綿霞亢聲道:“沒說讓他們餓死!只是憑什麼佃戶拿大頭,田主到拿小頭?這是哪一朝的王法?他們若是肯勤儉度日,朝廷田賦收的又低,咱們江南的土地收成都好,憑什麼不能積攢出土地來!漢王,你就是心太慈,太向著那些窮人。我家也是窮人出身,難不成不怪自已,不憑著本事生發,就想著掠別人的錢來過好日子麼。若真是這樣,餓死也真是活該!”

  她與張偉你一言我一語的折辯,意是絲毫不懼。看她利齒如刀,神色潑辣,各人連同張偉在內,均想:這女子風骨竟是如此硬挺,若是個男人家,還不知怎樣。

  張偉心里一陣陣心煩,仍不住站將起來,在殿內負手急行。殿內紅燭被他帶的搖弋不定,燭光閃爍,這偏殿內站內的上下人等神色均是陰晴不定,張偉一一看去,竟覺得人人可疑,個個難信。又想起這件事在京畿一帶所行甚難,統江南的田主不過是因為威壓之下勉強減租,如今回頭想來,此事行的確是太過孟浪操切,急于求成了。

  因咬著牙笑道:“此事原本是我體釁窮苦人家而行的善政,卻不料統天下的人都說不妥。也罷,自此往後,政府不干涉這種事情。由田主和佃戶自已決定。”

  說罷扭頭看看四周,見那些有職份牌名的宮中女官都面有喜色,料來也是有地人家。聽得張偉如此決斷,都是難掩心中快意,有那城府機心略差一點的,更是滿臉帶笑,只差笑出聲來。

  張偉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實在是沒法子的事。那李狗兒與田主斗毆,何嘗不是因租約一事?如今看來,政府干涉民間自主的經濟運營,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治大國若烹小鮮,張偉,你要慎之再慎啊!”

  在心里再次警告自已過後,張偉低頭向跪在地上的綿霞道:“你是活不成了。不論如何,與宮外私相交結,傳遞消息小話,在王妃面前撞木鍾,在宮內興風作浪,需留你不得!”

  見她極是害怕,渾身顫抖,卻是不肯再求他饒命。張偉心中確是不忍,但也知此事斷不能就這麼算了,後宮沒有法度,只怕連他與柳如是的私房話都能傳將出去,那如何得了?

  頓足道:“你的家人我不會為難,再命人報一個意外身亡,不將你明正典刑就是。”

  綿霞不再說話,只是兩眼含淚,又向張偉連嗑了幾個頭,站起身來,便隨著一眾粗使仆婦出去。

  此事交辦之後,張偉心中極是不安。這一夜並沒有留在坤甯宮內留宿,而是回到乾清宮大殿之內,又批斷了幾個奏折。到了半夜時分,方才勉強睡著。

  到了第二日天明,張偉早早起身,用青鹽擦了口,洗漱完畢,便立時向在殿門處侍候的中年仆婦令道:“到宮門處傳命,讓外朝侍衛即刻出宮,傳召何斌、陳永華、施琅進宮,在文華殿召對。”

  見她領命而去,張偉又將昨日內閣轉呈的各地奏章一一批完,交給內史女官核對完畢,命人送還內閣。待天色大亮,各處宮門都已打開,方才帶著一眾侍從出乾清門,直奔文華殿而去。行至半途,正遇著趕來侍候的王柱子,張偉朝上臉上一望,見王柱子微微點頭,便知道綿霞的事已經辦妥。當下也不理會,抬起腳仍是往文華殿方向直走,到弄的那些儀仗護衛們慌亂不堪,手忙腳亂方才跟上。

  待到殿門之外,略一住腳,透過雕花縷空的木窗往內一看,只見何斌等人都是呆坐不語,何斌只捧茶靜坐,面色從容;吳遂仲臉孔微微帶笑,意態閑適;只施琅稍嫌不安,將頭扭來扭去,四處張望。

  張偉怕被他看到,忙退後一步,用雙手將殿門推開,長聲笑道:“怎地?你們都沒睡足麼,一個個面如沉水,出了什麼大事了?”

  自何斌而始,三人都站起身來,何斌先向他笑道:“能有什麼大事,不過是沒有睡足罷了。你這會子才出來,卻早早兒傳我們來。志華,現下你是漢王了,就這麼著頤指氣使的?”

  張偉乃是心里不樂,後來批閱奏折耽擱功夫,一時間竟混忘了。聽得何斌埋怨,卻是不肯明說,只笑道:“說起這事來,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此事卻也與咱們今日議題有關。”

  三人聽他如此一說,便知道這話內別有文章,各人都是心智深沉人物,哪肯先行問他。只都微微一笑,各自坐定,只待他說話。

  待聽他說完,施琅于政務上素來不肯用心,只守定了武人不問文事的宗旨,是故雖見張偉兀自發氣,卻只是不肯做聲。吳遂仲原欲開口,卻知道何斌必定要先說話,是以默而不言,只等著他先說話,自已再來拾遺補闕。

  何斌卻不理會這兩人肚里的彎彎腸子,自已思索已畢,便吐氣開聲,說道:“這事情,原也是佃戶不對。雖非主仆,到底也有個尊卑上下。不過,判絞太重,改為流刑即可。志華,你怎麼能這麼批了了事?”

  他是閩省商人,早年在海上行走私貿易之事,于省內並無半畝土地。是以到並不擔心他以私廢公。再者他當初與張偉到得台灣,說起來全省的土地家私都是他與張偉共有,兩人事業越來越大,何斌往官中不知道賠了多少,現下賺的一個內閣大臣並戶部尚書一職。現下江南試行民爵,何斌身為上位大臣卻並無授爵,張偉私下里早有關照,待到了將來,他何某人跑不了一個公爵的位份。有這麼些功勞情份,再加上他乃是赴台舊人,尊榮之極,是以無論何事,總歸是秉持公義,只憑著自已的公心說話。無論是對某一派的臣僚,還是對張偉本人,都從不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此人雖不肯結派攬權,論起聲威,卻是遠在內閣首輔吳遂仲之上了。

  張偉待他說完,正要點頭稱是,卻聽得吳遂仲笑道:“殺人無論怎麼說,都不是件好事。唐太宗一年只勾決二十九人被引為千古佳話,這就是例。然則話說回來,所有的法官推官都道此人按律當死,並無可赦之處,漢王不過尊重部臣,依律執行罷了。難道與所有的部臣士大夫都鬧生份,將部議見一次駁一次,才算妥帖?”

  何斌聽了氣極,不怒反笑,向吳遂仲道:“前番漢王有命,在畿輔實行減租,偏你不肯應命,唆使著屬下一個個跳出來反對。現下又是如此,你到底是何意?”

  吳遂仲卻是不急,只笑道:“廷斌兄,你在內地並無土地,不知道其中利害。我與你也說不通,只和漢王說話!”

  又沉聲向張偉道:“漢王,若是疑我沒有公義,只存私意,那我自然不敢再講。然則我吳遂仲雖然身為文臣之首,俸祿極厚,卻是不肯在江南置一畝土地,漢王若是不信,可派都察院陳永華去查,我若所言是虛,以頭頂首級相謝!”

  張偉呆著臉道:“一事歸一事,不必扯到其他。你的人品我信的過!”

  “既然如此,那麼就請漢王給內閣詔諭,停規定田租一事。此事由政府來做,原就不適合。既然官員們和鄉紳都反對,白白惹出這麼此事端來,我以為漢王行此事原意雖好,卻是操之過急。這些事乃是動了江南根本,此時北方強敵猶在,怎能如此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

  他原以為張偉必定要對他的話進行駁斥,是以又准備了一肚皮的話准備回複,豈料他剛一說完,就聽得張偉點頭道:“這話說的很是,就這麼辦。一會你下去,立時草詔,就說我因慮及江南貧民生計,是以如此行事,既然出了佃戶因田租毆打田主一事,此事暫停。田租當收多少,由田主與佃戶自行決定。”

  吳遂仲聞言大喜,忙起身一躬,笑道:“漢王如此,則萬事無憂矣。”

  張偉伸出一根手指,向他令道:“只是有一條,佃戶打田主是不對,田主仗勢欺人,也是不成。詔諭里一定要再三言明,我張偉治下,決不允許豪門富戶有欺男霸女的事!”

  “這是自然,國家自有法律,任是誰也不能如此。”

  見何斌臉上有不悅之色,張偉向他笑道:“這事情暫且不再理會。土地兼並一事自封建之後就沒有停過,曆朝曆代都沒有什麼好辦法。我心里到有計較,可以解決此事,然則現在提起仍嫌太早,待過上幾年,咱們再行此事!”

  又向他道:“廷斌兄,我決定對江北用兵!四川那邊也要即期攻下成都,殄滅張獻忠。江北一戰,由文瑨領兵過江!廷斌兄,咱們現下有這麼多的白銀儲備,江南政局穩定,不能再坐視著北方糜爛,只等著皇太極先行入關了。我要先行動手,讓他沉不住氣,到時候再看他如何行事。”

  扭頭向面露興奮之色的施琅道:“尊候,你不需直接帶兵打仗,只需提調水師,准備兵馬,重回皮島,相機奪回旅順,襲擾皇太極的後方,不能使他帶著全師入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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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一)
  
  他這北伐決斷雖是突然,各人卻也並不意外,自下江南起,北伐之事便一直是各人的心頭最要緊之事。除非是那些秦准河畔的脂粉騷客,渾不管外事如何的商人,埋頭于田間地頭的農人,下到稍有見地關心國事的江南百姓,上到各層官員與漢軍各級將佐,無一不以江南之事懸心。

  “襲擾自然是水師的份內之事。”

  施琅聽張偉一語令下,自無別話,坐在原處沉穩的一點頭,以示遵命。卻又向張偉皺眉道:“軍事上當無問題。明軍戰力極低,便是以當日的十余萬漢軍北上,亦可勢如破竹。現下漢王一下子便調動了二十余萬漢軍,論起戰力明軍自難抵擋。只是後勤甚是緊要。若只是打算占了蘇北准北便停,那也罷了。若是有進一步入山東河南的打算,則糧草一事是否已籌辦妥帖,尚請漢王留意。”

  張偉一笑,向施琅道:“你是擔心河南大災,山東疲敝無以自給,還需要咱們額外給付糧食麼?”

  施琅默然點頭,不再說話。論說起來,張偉自稱漢王,應天景命,以明太祖苗裔正宗自詡,這南北百姓自然都是他的子民,理應一體對待,並無差異方是。然而北方糜爛至此,現下攻將過去,無疑是將崇禎治理不當造成的沉重包袱背將過來。無論是漢軍上下,還是政府文臣,心里都頗覺為難。

  吳遂仲亦道:“論理,咱們背這個包袱很是難受。然則救一人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信佛,不過天下事卻不過這個道理。這兩年漢王雖是減免田賦,但江南土地富庶,又種植了大量新式作物,收獲遠勝從前。就說孫大學士的那些農書,就讓百姓們得益非淺。咱們有這個力量,只要有心,又何必一定要坐視北方百姓受那饑寒交迫之苦?”

  何斌點頭道:“這件事你不用憂心。漢王早有交待,咱們自一入江南,便開始准備糧食。別處不說,就只鎮江的大倉就屯了幾百萬石糧,盡夠用了。”

  他咂嘴道:“明初洪武、宣德年間,歲入糧三千萬石,屯以兩京並天下倉庫,竟致腐爛而不能食,號稱極盛之世。其實是收羅百姓以肥朝廷,以蘇、松、嘉、湖、杭五州負擔最重。現下咱們不過是收兩升兩合每畝起科,收取的糧食卻也足有三千萬石,不但夠官府與漢軍支用,還足以應付荒年與北方災民。各人都說漢王太重工商,不以農為根本,其實都是言不及義,根本不知道志華的心思。現在看看,可不是活打了嘴麼。”

  張偉聽了一笑,向何斌道:“廷斌兄,此事到也不必多說。各人都不是瞎子,心里自然有一筆賬。到是北方用糧近在眼前,所需馬、騾、大車、民伕、藥草,都需抓緊備辦。大軍一動,則糧草後勤必需跟上,此事由戶部先行籌備,軍務上所需由漢軍大司馬府支應,民間支應,則由戶部派員施行。”

  三人雖然是他的近交故舊,聽到是正經公務,卻也不敢怠慢,一齊躬身道:“臣等謹遵漢王吩咐。”

  “如此,就請各位即刻去操辦。”

  見三人起身,一一往外行去,張偉又拉住施琅細細吩咐片刻,見他一一心領神會並無不妥,這才放他離去。

  張偉見一切謀劃周詳,又停了幾項招致意見的改革之後,江南士民皆是人心大悅,都道漢王聖明。後方局勢穩定,施琅又已揚帆入海,前往皮島,相機奪回旅順港,以襲擾滿清後方。漢軍主力此時分為神威、神策、金吾、龍驤、龍武五衛,連同萬騎、飛騎、炮兵,共三十萬人有奇;再聯同二十萬人的廂軍部隊,已經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無敵雄師。

  崇禎六年九月初,南方十省各自由各省巡撫、都察院巡按都禦史、布政使司、臬司、藩司、學政、靖安巡防司、省禦史院、駐防漢軍將軍、廂軍將軍一齊上書,勸張偉即刻北伐,解民倒懸。

  崇禎早已失卻人心,比之因吃苦不過而造反的農民軍,其實各士大夫更明白明朝已是病入膏肓,難以挽救。然則因富戶豪門天生與貧民百姓的階層對立,使得明末時甚少有官員士紳投效李自成、張獻忠等義軍隊伍。那些地方上的豪門大族,更是以敉平賊亂為已任。實則因暴亂的都是無地貧苦農民,直接危脅到了他們的利益,那才是非拼命不可。李自成敗退湖北之時,其實主力尚在,若不是他突然在九宮山被當地的地主武裝殺害,以其人其才,所創下的局面也勢必要遠超李定國、孫可望等大西軍余部。

  而此時占據江南的卻是以海盜起家,以工商貿易發達,本身就是豪富的張偉。其人曾受招安,乃是明朝的一品武官,受封過候爵;治政台灣多年,擁有著治政經驗豐富的官僚隊伍;有著以台灣官學、講武堂為基礎形成的豐富的人才儲備;還有著攻伐呂宋、遼東、日本、瞬息間便平定江南的無敵雄師。這些因素相加起來,便足以讓全天下的士大夫心里明白,這個自稱是太祖苗裔,建文帝後人的張偉,實則打的就是一統天下,為皇為帝的主意。有資格,有手段,有班底軍隊,卻是比那些只是四處劫掠流竄,開倉放糧斬殺宗室貪官的農民軍強過百倍。便是崇禎自已心里亦是明白,張偉才是他的生死大敵。

  整個南方各省既然已經歸順,自然巴望著張偉能得到全國政權。一來得了北方統一全國之後,所謂的叛逆造反的罪名才會抵消。二來,張偉占的地盤越大,所需的官員自然也就越多,到時候派遣官員,任命守備,不都是這些先投效者優先?統一天下之後,對這些出力效命的官員士紳,自然有著封公封候的賜爵之賞。由普通士紳成為豪門貴族,除非是改朝換代之時才有的盛舉。張偉實力強橫,政治成熟,當然是穩得天下,此時不拼命為主子效力,卻又更待何時?

  于是張偉打算北伐,一統全國的風聲一出,整個南方無不為之騷動。先是上層地方官員,然後又是中下層官員、士紳、在癢生員,只要被允許向中央內閣建言上書的,無不拼命表現,每天南京內閣收到的文書數以千計,都是力勸張偉即刻北伐,逮捕有罪宗室,誅除犯罪官員,整飾法度,撫育黎民蒼首,使得北方政治清明,生民各安。

  錢謙益身為禮部侍郎,這些事原歸不著他管。只是內閣首相並各輔相哪有功夫去一一觀閱這些堆積如山的文書?然而這些文書卻偏又不能怠慢,內部中書官只能做些文案工作,哪能拆閱各省巡撫將軍的文書,又需要挑出有用的奏章寫出節略,送交上官閱覽後遞入宮中?

  無奈之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內閣會議之後,只得調中央各部、司、局中的文學才智主官前來內閣辦事,將這些奏折文書分門別類,一一寫好節略之後,再呈給內閣各相。

  “密之,你來看這個。這一封,學生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坐在錢謙益對面,正凝神覽閱批複的青年聞聲過來,將他手中的黔省都禦史的奏折接了過去,就那麼站著看完。又思忖良久,方皺眉答道:“茲事體大,依晚晚生的意思,不如現下就送入宮中,請漢王禦覽便是。”

  方以智的父親方孔昭論起輩份還比錢謙益晚上一輩,是以他在錢謙益面前很是謙恭,以晚晚生自稱。錢謙益此時雖有送錢給周廷儒以謀起複的劣跡,很為士林所不齒,然而大節尚未有虧,又有多年的文章清名做底,到也並不如事來那般被人藐視。

  他此時為禮部侍郎,官位與當年在北京時一般。此人是個官迷,心中仍是不足。只覺得自已論才論名都不比吳遂仲與鄭瑄等人差,現下卻與這幾人的地位天差地遠,實在是心有不甘。只是他屢次被張偉召入內廷召對,卻一直覺得漢王看他的眼神與別人不同,心中感覺甚是怪異。若想更謀高位,自然需得到漢王的賞識,他心里沒底,卻是不折不撓,一心想著要博上寵。現下手頭的這一封奏疏的內容張偉看了必定歡喜,這卻是個難得的機會。

  因向方以智笑道:“密之賢契,你說的很是。我這便拿著這東西去求見漢王便是,此地還要你繼續辛苦了。”

  又笑道:“密之,你的見識才干都很好,又有決斷主意,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只需好生做下去,封候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方以智此時乃是翰林侍講學士,專門負責給張偉提供資詢意見,講述百代興亡故事。原本的史官職責已然交卸,他又一心要做名臣,便以城府養氣克已功夫訓練自已。此時聽得這個老前輩這麼著露骨的誇獎,他面情上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卻是警惕其意,並不敢胡亂回答。

  錢謙益拍拍他肩,笑道:“你是我的子侄後輩,我對你還能有惡意不成。只是聽說漢王前番大封民爵,你的兩個弟弟不是官員,已被封為國士,你本人也受封為中大夫。雖然說這爵位並無田畝,卻有儀仗鄖章,身份比之現任官員還要貴重。老鳳清于雛鳳聲,你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有什麼事守望相助慣了的,你現下如此出息,我當真是替你父親覺得歡喜。晚間有空,到我府里飲宴!聽說你以前最愛秦准歌妓,我招幾個色藝雙絕的,給你助興。”

  說罷捊須微笑,命隨員收拾起文書,便待往宮中求見張偉。

  方以智聽到此處,便知道這個宦海沉浮多年的老頭子對自已有招納結攬之意,意欲把他拉入以他為首,以黃尊素等人為招牌的東林黨內。他心中一動,卻覺得此事還是敬謝不敏的好。漢王雖不忌人結黨,然則東林黨老是以清流自詡,處處尋漢王的麻煩,幾件事情都與漢王發生齟齬,入這黨中雖然于清名上有助,卻是福兮禍兮難以預斷,自已甚得漢王賞識,卻沒來由要趟這個混水。

  因笑道:“叔祖公厚愛,晚晚生當真是感激莫名。只是自由清秘隊中,便以國士自詡,並不敢再往姻脂風月場所去胡鬧。再有,邇來公務煩忙,也實在是抽不出空來。感激盛情,卻實是不敢拜領。”

  錢謙益乃是在官場混成精的人物,哪不知道他的心思。當下微微一笑,也不相強,拿起卷宗便往外行,只是到了門口方回頭笑道:“密之先生衣紈縠,飾騶騎,鳴笳疊吹,閑雅甚都,蓄怒馬桀黠之奴帶刀劍自衛者,出人常數十百人,俯仰顧盼甚豪也……這是說你當日在南京為翩翩佳公子時的事吧?當日如此,今日這般,人哪,當真是變化無常之物。”

  說罷,搖頭晃腦去了。方以智看的背影遠去,臉色已是蒼白。良久,方向他去處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老瘟生!給臉不要臉。我當年的事又如何,你拿來要挾我麼?”

  雖如此說,心下卻只是不安,思來想去卻只是煩燥的緊。他五六年前在南京時,不過是二十出頭年紀,又是世家子弟,是以有挾弓弄箭,放縱豪奴,慷慨任俠之余卻難免有良莠不齊之事,雖有父執輩從中照料,卻也難免遭人非議。此時錢謙益翻將出來,雖是不怕,卻又擔心以前有什麼證據落入他的手中。想了半天,只得猛一頓足,出門吩咐下人道:“來人,備馬車,往都察院尋陳院判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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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二)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方以智被他一番話說過之後,卻下了尋都察院總憲大人陳永華試探的決定。

  他卻是滿心得意,對自已的靈機一動欣賞之極。話說起來,現下南京城中知名的官員文士,有幾個沒有過狂放不法,甚至藐視朝廷權威的事?私下里閑談,說起這些人的所為,自在是風流韻事,將來必定是流傳千古的佳話美談。在朝廷為官之後,這些事情一旦被人翻將出來,對景兒時未必不是要命的把柄。他自已此時尚沒有娶柳如是那樣的名妓為妾,也沒有擁著小妾浪蕩游湖的劣跡,因一直想起複為官,所以在操行大節上把持的住,在這上卻是比之一般人強上許多。

  至宮門之外,因身為六部侍郎之一,自有腰牌魚符可直入禁宮,由著侍衛們檢查核對之後,他便笑問那侍衛果尉道:“漢王現下在何處?”

  “漢王現下在承乾宮,並無官員隨眾。錢大人若沒有要緊的事,其實到不必前去求見。”

  這果尉到是實心眼的好人,並沒有得了錢謙益半文錢的好處,卻好心點醒他,此時並不是求見張偉的最佳時機。

  錢謙益大是感激,卻也知道內廷侍衛與普通官員不同,一不得收受賄賂,二不得接受外朝官員的宴請,違制者獲罪非淺。是以也不敢亂來,只得點頭致意,向那侍衛微笑感謝。卻是堅持道:“今日之事到真是重要,還是需得求見漢王。”

  “如此,大人請自便。”

  那果尉做一個請君自便的手式,由著錢謙益如抱嬰兒般的抱著一摞文書往承乾宮方向去了。

  見他走遠,卻不免向其余侍衛們抱怨道:“這老頭兒真是個官迷,有事沒事來尋漢王,一心想奉承主上。我看,漢王殿下也很不喜歡他。”

  “正是,瞧他那樣,一臉的假笑,背地里還不知道怎樣。”

  “咱們從台灣過來的,就討厭內地的這些個文人官員。一個個人模狗樣,滿嘴噴糞的說些大道理,其實還不是一肚皮的男盜女娼?”

  說到這里,各人都是忍不住灑笑,又亂紛紛說了幾件舊明官員的糗事以為取樂。那果尉聽得不象話,卻又訓斥道:“咱們當兵吃糧,管人家這麼多閑事做甚。漢王用人自有分寸,輪得到你們指點?混帳!”

  將那幾個侍衛一通猛訓,將他們一個個罵的灰頭土臉,不敢再說。這果尉自已卻又忍不住沉吟道:“漢王剛得的兒子,愛若珍寶。此時在承乾宮逗弄愛子,這老頭子也真的太不曉事。”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這會子被人家在背後罵的狗血淋頭,他一門心思要去討好張偉,哪顧的上去看那些宮門侍衛的臉色。他自然也知道柳如是剛為張偉生育愛子不久,張偉這陣子忙于軍國大事,甚少有閑暇逗弄愛子,不過懷中文書卻也與那小兒有關,料來張偉必定也是欣喜無礙的。

  待到了承乾宮外,自又有近身羽林衛士上前驗看了對牌魚符,問明了身份,然後方入內去稟報。

  此處宮室錢謙益到也是頭一次來,只見綠樹蔭蔭,蟬鳴陣陣,他站在宮室回廊之上,一陣陣穿堂風吹將過來,只覺得涼爽愜意。

  正在肚里思謀著如何面奏,如何回話討張偉的歡心,又如何借著此事大出風頭,卻見那入內稟報的侍衛快步出殿,向他過來板著臉道:“漢王命爾入殿。”

  錢謙益心里暗罵道:“命爾入內想必是漢王的話,你這小小侍衛連聲大人也不肯稱呼,當真是不成體統。”

  此時心情甚好,卻也顧不上和他計較,因略整一下衣袍,又正一正頭上的五梁朝冠,向那侍衛橫上一眼,便躬身往殿內行去。

  他卻沒有劍履入殿的特權,在階下便將鞋子和佩劍除下,一溜小跑順著甬道直往殿內行去,待到了大殿正中一看,卻是瞠目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卻見張偉正趴伏在殿內金磚地面之上,背上趴著的正是幾個月大的世子。此是柳如是在生下長女之後,第二胎終為張偉生了個兒子。張偉愛若性命,雖未冊封,眾臣卻已是以世子相稱,偶在內廷見之便下跪行禮。

  錢謙益張皇片刻,立時醒悟,忙跪下拜見唱名行禮如儀。那小兒趴在張偉背上,正覺得有趣,卻見穿著紫色官袍,胖墩墩的一個老頭趴在地上,又哇啦啦大嚷一氣,小孩子家覺得有趣,只望著錢謙益發呆,不肯再隨張偉玩鬧。

  張偉因見錢謙益還趴在地上,忙令道:“錢公快起。”

  又向殿內宮女吩咐道:“來人,賜座。”

  錢謙益急忙起身,向張偉恭聲道:“臣謝座。”

  說罷,歪著身子在椅上坐了。見張偉也是起身,在殿內禦座上坐下,又舒適的伸了一個懶腰,便湊趣道:“漢王與世子天倫之樂如此,乃臣下之福也。此禦座,將來必是世子佳座。”

  張偉卻不如他所預料般的欣喜,只淡淡回道:“小兒輩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生此來,有何見教于我?”

  若是別的閣臣或是大臣來見,張偉這般舉止必定被會他們勸諫一番。古人最講究尊卑上下,張偉的身份如此,即便是世子亦不能騎于他身上。況且士大夫之家都是抱孫不抱子,對兒子都是冷冰冰模樣,哪有張偉這般行事的?上次陳永華見張偉與子嬉戲,到是勸了幾句,被張偉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頂了回去,這錢謙益不但不諫,反到上前湊趣,自是在人品上低了一格,未免讓人小視了。

  錢謙益吃了一癟,心中戰粟一般,卻又鼓足勇氣道:“回漢王,臣今日此來,卻是為黔省各官的奏折而來。”

  “喔?勸孤北伐的麼?此事寫成節略呈將上來便是,何需勞動先生跑上一遭。”

  張偉接過宮女送上的涼茶,又命人賜給錢謙益,方又道:“北伐一事勢在必行,幾個月前孤便已統籌謀劃,現下水師總督施琅已然帶兵出海,南京城內不日誓師,大軍即將有所舉動。先生關心國事,操勞一至于斯,孤甚感念。”

  見錢謙益站將起來,躬身行禮致謝,張偉不免又命道:“來人,將福建新送來的大紅袍包一斤來,給錢大人帶回府去。若無別事,先生就請回去。”

  錢謙益有事沒事常來宮中求見,張偉到也習慣,此時被他打擾,到也並不責怪。只是錢謙益聽得張偉吩咐,卻急忙道:“臣還有事要奏。”

  “唔,講來。”

  “回漢王,貴州省的這幾份奏折,雖則亦是請漢王順應天命,即時北伐,卻又有一語,臣不得不現下就稟報給漢王。”

  說到此處,將奏折命女官呈上,又沉聲道:“節略臣已寫在奏折下面,大概意思,便是要勸漢王殿下稱帝,應天景命,撫慰萬民。”

  張偉在即漢王位初,也曾經有人勸進,勸他稱帝,卻被他嚴辭拒絕,不肯答應。是以這幾年過來,再無人提起此事。現在一下子便有這麼多的官員聯名上書,懇求漢王即位稱帝,此事到也當真是非同小可。張偉若是有心如此,只需將這些奏折留中不發,那麼聞到風聲的文武百官,哪一個敢不上書勸進?只是稍遲一些,恐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最少一條“心懷怨望”的罪名,就是穩穩落在頭上了。

  接過奏折,張偉呆著臉看完。輕輕放在一邊,向錢謙益問道:“此事你如何看?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錢謙益撫膝端坐,見張偉動問,臉上立時興奮的發光,忙正容道:“回漢王,臣下以來,且不論這幾位大臣所議當否,最少有一條愛重主上,願以漢王為天下主的心思,這當真是難得。臣請漢王不論允或不允,也需褒獎。”

  “唔,說下去。”

  “至于此刻稱帝是否得當……”錢謙益沉吟片刻,方又慷慨言道:“臣以為,此正是稱帝良機也。漢王新得世子,天下歡然。又要興師北伐,以王師的戰力,此去必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垂手可得。那末,何必一定要等到在北京登基?當日太祖得金陵後,老儒朱升獻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三策,現下漢王積糧至千萬石,有漢軍和天下無敵的水師以為屏障,南方已無敵手,與太祖削平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後的情勢相仿。太祖首稱吳王,以吳元年為號,後來削平南方後,便即位稱帝,于洪武元年命大將軍徐達與副將常遇春北伐,以南統北,我太祖乃第一人。漢王一切的情形都與當年太祖相似,論起兵威來,卻又強過當年;北方情形糜爛至此,又不如當年的蒙元,當是此時,不稱帝登基,以定大義,更待何時?”

  他來此之前,便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勸說張偉答應稱帝一事,是以一路上打好了腹稿,此刻說起來層次分明,有條有理。張偉雖是不肯在此時登基為帝,卻也不免有些意動。

  見張偉猶豫不言,錢謙益知道他被自已打動。心中不由得大喜,若是此事被他說成,雖然奏折並不是他寫的,然而新朝的首創功臣第一人,卻必然是他。

  因又打疊起精神,說道:“適才說言,還只是其一。其二,漢王以百戰雄師渡江北上,雖說是解救北方受苦百姓,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然則大義名份未定,雖以靖難為名,卻只有藩王名份,用崇禎年號。那麼請問漢王,如何對待明皇?逮之?弒之?囚之?此刻若不稱帝,將來難免有逼宮之難堪,流傳于後世,名聲甚是難聽。再者說了,關外的胡人尚且稱帝上了尊號,難不成漢王還不如他?南方臣民無有不盼漢王更進一步為天下主,此時稱帝,正好下應黎民百官之請,上應天命,北伐之事則無往而不利,馬到功成矣。”

  說到此時,張偉實已被他說服。因沉思片刻,方向他笑道:“茲事體大,容我細思之。”

  竟站起身來,將錢謙益雙手握上一握,溫言道:“先生愛我,將來必有所報。”

  輕輕的塞給錢謙益一個“將來有報”,命人將他送將出去,見他輕飄飄腳不沾地似的走了。張偉心中暗笑,知道此人到也確實是有幾分才干,然則人格上缺陷也很明顯,崇禎不以他為輔臣,到也算是識人。

  心中思忖今日此事,慢慢踱至外朝奉天門附近。卻見江文瑨會同周全斌、張瑞幾人聯袂而來。幾個行色匆匆,在奉天門外驗了對牌,便一頭撞將進來,便欲往承乾宮方向而去,竟沒有看到張偉就站在門側。

  張偉見了有趣,便下令侍衛不必跟隨。只身一人跟在他們身後,卻要聽聽這幾人說些什麼。

  卻聽得張瑞邊行邊道:“幾位,咱們眼看就要動手,今日見過漢王之後,只怕就又要並肩馳騁韁場,想起來,大丈夫領數萬兵,縱橫海內無人可敵,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江文瑨只是一笑,卻不答話。周全斌只道:“你別說嘴。高傑的司聞曹不知道做什麼吃的,對面的敵兵駐防等事還是含糊不清。我這心里還有些忐忑不安,你到興頭起來了。”

  “那又有何妨。此次過江,以你的金吾衛為先導,長峰兄的神威和我的飛騎追隨其後,十萬大軍加上大大小小過千門的火炮,百萬明軍都不是對手。何況對面至多有十幾萬老弱之兵,又有何懼?”

  周全斌笑道:“自然不是擔心打敗仗,實在是……卻是說不出來。只覺得此次北征,還是要小心為上。”

  江文瑨此刻也點頭道:“全斌擔心的其實是滿虜和災民一事。咱們打的不順手,攻的慢了,只怕滿虜出來搗亂,攻的急了,戰的地盤大了,又怕災民難以應付,一個不好,就陷身泥淖之中。”

  他長噓口氣,歎道:“漢王留著神策和飛騎全師,又詔命國軒那邊迅速征平四川全境,相機攻入陝西山西,就是要形成兩翼夾擊之勢。兩位,明軍好辦,只是此次北征,咱們將與滿人正面對戰,此一戰而定全局,請務必慎之,再慎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10
第六十六章 北伐(三)
  
  “長峰說的不錯,我將全天下漢人的興衰大業交托爾等,是要有如臨大賓,如履薄冰的謹慎心。”

  三人耳中聽的真切,卻正是張偉就在耳畔說話。三人都是吃了一驚,忙止住腳步,扭頭一看,卻不張偉微笑站于身側,卻又是誰?

  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埋怨之意。卻是不及說話,忙都一起下跪,向張偉行禮。

  “都不必跪。禮儀之事在朝會、拜謁、召對時別出錯就是,沒的讓那些禦史們揪了你們的小辮子,鬧的大家沒趣。平常時候,我還是你們的大將軍,可成?”

  他這番溫馨體帖的話說將出來,三位漢軍名將一時間都大是感動,卻也不再堅持跪下,向張偉一抱拳,齊聲道:“遵命!”

  張偉一笑,又道:“別在此處說話,我卻也不想到殿內召對,如對大賓似的,怪悶的。咱們不如到北海子略轉一轉,邊走邊談,如何?”

  “是,漢王要到何處,臣等都只管陪侍就是。”

  隨手一揮,召來一個四人抬的肩輿,江文瑨斜眼一瞧,見那肩輿座上正放著飾有明黃四團龍的坐墊,張偉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就坐將上去,毫不避諱。

  他微微一笑,卻也不放在心上。時人雖重上下尊卑禮儀,不敢稍有逾越,然而誰敢這膽子去質問張偉有違藩王禮制,僭越犯上?

  將手舒適的搭在輿上鍍金盤龍扶手之上,張偉向他們笑道:“這幾天很是操勞,竟是乏的很了,我就坐在這上與你們邊走邊說,如何?”

  “請漢王隨意就是,臣等自當陪同。”

  此時已是九月初,北方各省都已是暑氣盡消,金秋將至之時。南京城內卻仍是火暑酷夏,熱浪灼人。這宮室內照例不能種樹,幾人在空曠之地被太陽暴曬,不過轉眼功夫,便已是滿頭滿臉的熱汗。

  張偉坐在肩輿之上,隨著輿夫一晃一搖的擺動,感覺到一陣陣微風拂面,穿宮過殿之時,又多有穿堂勁風撲面而來,是以不但不熱,到覺得舒適異常。

  因見張瑞等三人一臉的油汗,張偉便命道:“來人,去取些窖冰制成冰水,制成酸梅湯送來給三位將軍消暑解渴。”

  見跟隨而來的幾個仆役飛奔而去,到了內廷角門而止,知會了里面的宮婦之後,稍頃之後,便又捧著縷金食盒飛奔而回。將盅碗遞給張偉等人,見他們飲用之後,方又將用具收回,仍是跟在身後小心伺候。

  張偉雖是不喜奢糜,不欲多用下人,然而朝廷體制有關,卻也疏怠不得。此時身邊什麼宮女、仆婦、侍衛、力士環繞身邊,紛紛揚揚伺候差事。待到了紫金山下改建而成的北海子行宮,各人站于高處舉目望去,只見四周盡是巍峨宮殿,華美壯麗一覽無余,宮殿內外影影綽綽盡是侍衛宮女穿梭其中,這一切自然都是專為張偉所設,陪同張偉前來的各人早已不自覺間便被這股子神秘莊重的氣氛折服,只覺得眼前的張偉既熟悉又陌生,既親近又疏離。一時間各人都沉默下來,竟然是無人說話。

  見這幾位身經標准戰功赫赫的愛將皆是做出小心翼翼模樣,張偉早已下了肩輿,站在各人身前負手而行,見無人開口,他便自顧自道:“適才你們進來,見了錢謙益沒有?”

  周全斌上前半步,在張偉身旁笑答道:“見了。因要見來見漢王請示軍務,就沒有與錢大人招呼致意。”

  張偉長歎口氣,突然向各人道:“眼前這宮殿王氣,這輝煌壯麗,讓諸位英雄盡折腰麼?三代之時,禹舜不過居于草舍之內,並沒有宮殿儀仗,全天下的百姓都敬服他們,也沒有人想傷害他們。社稷乃是公器,並不能私相授受,所以上古先王們也沒有專權奪利的心思,更不會借著甲兵、權臣、宮室,還有各種各樣的學說來維持著自已的統治。自始皇帝一統華夏,將天下視為私產,茶毒生民,敗壞風俗,焚書坑儒,天下再無國士,盡皆皇帝臣仆,天子家奴。”

  他突然這麼長篇大論的議論開來,各人都不知道其意,一時間聽的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竟不知道如何答話為好。

  過了良久,見張偉只是低頭沉思,這海子四周層林盡染,一片通紅,正中湖面波光蕩漾,湖面上各種五彩斑斕的水禽正于其中嬉戲追逐。因張偉不喜雕鑿,是以這北海四周多半是天然景色,只是稍加整修而成。遠觀是青山綠水,左近乃是楓林如畫,水光瀲豔,當真是江南秋景絕色,觀來令人銷魂。

  自周全斌以下,原本都是很喜這湖光美色,只是張偉心事重重模樣,說話令各人怪異莫名,各人卻都是不敢怠慢,均是打疊起精神來伺候,唯恐這人突然惱了,到不知道是誰要被訓斥了。

  張偉其實從不無故訓人,然而也是從不饒人。掌權多年所有的那種城府氣質,卻也委實教人害怕,張瑞等私下里都曾言道:“漢王不打不罵的,站在他面前,卻幾乎要怕的發抖,卻當真是怪異的很。”

  “怎麼都不說話?”

  他心情委實是有些怪異,也很有些惱努。周全斌等人都是他一手拉拔出來的上將,現下在他身邊就已經是如此,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光是一個漢王就已是眾背親離,稱帝之後,只怕就只能如那禦座一般,四邊不靠了。

  “嗯?”

  帶有威壓性的一聲過後,周全斌知道再不答話,張偉必定是惱了,忙笑道:“臣等不知漢王心意,只是一介武夫,哪敢胡亂答話。”

  “臣?哼!爾等可知,臣在上古春秋之前,乃是奴隸自稱。人分十等,臣乃第五等……”

  原本想長篇大論,闡述一下人分等級是多麼愚不可及的事。卻想想自家權力再手之時,呼風喚雨之際也煞是得意,見下屬們在眼前巴結小意,心里卻也隱隱然很是快慰,此時拿這些大道理說人,雖然說的嘴響,難道又豈能毫不心虛?

  歎一口氣,將三人喚上前來,把適才錢謙益所言告之,然後注視著幾人的眼睛,盯著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這事情當真是重要之極,雖然稱帝不過是張偉更進一步,由王而帝。然帝位一定,整個江南局勢也必然大變,對北伐一事也大有干系。

  沉吟半響,三人對視一眼,便都躬身一禮,異口同聲道:“政治上的事,軍人不該過問。”

  見張偉木著臉並不做聲,江文瑨只覺得心中一寒,忙又道:“軍人不得干政,這是漢王的訓斥,是以我們並不敢違拗。不過官面上的話是如此,然則無論在公在私,漢王乃是漢軍之主,江南之主,眼下又要北伐爭奪天下,早登帝位以正視聽,以定大義,是以文瑨勸漢王依了錢謙益的條陳,接受勸進,成為天下之主。再者,臣等雖無不礙,其余歸附的各級文官,將佐軍士,無不都盼漢王更進一步,自已也有個進階地步。此也是人之常情,請漢王莫怪為是。”

  說罷,立時跪下,伏地叩首道:“臣江文瑨願奉吾主即皇帝位!”

  周全斌與張瑞哪一個不是人中英傑,久練成精的人物?見他如此,兩人並立時有樣學樣,一起跪下道:“臣等願奉漢王殿下即皇帝位!”

  張偉噗嗤一笑,將三人一一扶起,溫言道:“你們忒是胡鬧。不過是白問一下你們的看法,就鬧出這麼一出來。”

  見他們依次起來,垂手立于自已身側,張偉滿意一笑,向他們道:“先頭的話對,我原是不該問你們。因一向與你們相與慣了,所以當成家人來問。軍人不問政治,這個該立為法度,永為後世子孫牢記,咱們得做出個表率了來。也罷,這件事漢軍不必過問,只等著朝廷議定後的決斷就是。”

  說罷,引領著諸人在海子四周游逛,邊觀看周遭景色,邊負手與各人閑談說笑。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此事到也並不在有所掛礙。是以邊談邊說,將三人的軍務細要問了清楚,又吩咐了諸多細務,一直鬧到天色將黑,四周隨侍的宮人都人掌燈上來,張偉方向他們道:“我不過是白吩咐你們幾句。漢軍行軍打仗,從來講究的是以獅博兔,以萬斤之力壓向敵人,當之者無不粉身碎骨。他就是知道了咱們打仗的章程,也是無力可擋。這便是我張偉用兵的方略!我在台灣隱忍多年,並不肯發,難道是因為懼怕麼?實在是因為訓練培養一支強軍所需所耗甚重,沒有足夠的財力和人力支持,我斷難動手啊。”

  江文瑨點頭道:“漢王所言極是。雖然先賢有言,兵者,詭道也。然則以漢軍的實力,還有什麼詭道能對付得了咱們?只要堂堂正正而前,遇敵則戰,逢城則攻,把後勤保障住了,以漢軍超強的火力,精良的裝備訓練,天底下沒有人是咱們的對手。滿洲人也不成!”

  說到此處,他不禁微笑道:“漢王,臣下前幾天去了孫元化大人的火器局,連綿縱橫數十里大,熟手工匠和學徒足有近十萬人。孫大人和我說,僅是這南京火器局的規模,每年就需用鐵四百萬斤!其余銅鉛錫等物也是每天川流不息的運來,我去的那天,鑄炮局一下子出了二十多門三千斤的野戰火炮,其余各類火器無數。我現下方是明白,漢王為何執意保有江南即可,而不是在當年趁著明軍齊集江北,一戰而勝之,遡山東直入畿輔,旬月內直入北京城內。臣當日思之,未嘗不是覺得漢王行事過穩而沒有機變,現下想想,臣實在是鼠目寸光,不及漢王多矣。”

  他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在理,聽的張偉不住點頭,待他說完,便向他笑道:“文瑨的見識又進益了一層,我很是高興。”

  又目視周全斌與張瑞,向他們道:“所以無論如何,北伐一事大局上是穩,而不是急進。只要穩紮穩打,全斌往攻鳳陽、宿州,文瑨與張瑞直接由鎮江往攻揚州,往北攻准安、海州。爾後你三人會合一處,相機而動。”

  他沉吟道:“明軍原本在江北各地駐有大軍,後來調回近半。實力是弱了許多,只是現下江北明軍由誰統領尚不得知,前番說是傅宗龍,此人到是有些才干,你們不要輕敵。依我看來,江北明軍雖號眾多,加上鄉勇等兵十幾萬人,其實都是京營和九邊軍隊中的弱兵,戰力太低。皇帝就是把洪享九和袁督師一並派來,也是無用。況且北面打的是撫平川陝後由攻入湖廣的主意,能戰的關甯兵、陝兵、榆林、大同等邊兵都在陝西境內。這一年多來洪享九被李自成在甘肅甯夏一帶騷擾,四川張獻忠還有近半的川土,都是膏潤之地,實力不弱,明軍一時也不能急圖,一年多來他並無建樹,勞師費餉毫無起色。若不是此人心機深沉,善與交結,朝內並無人說他壞話,皇帝以前又很是信重于他,只怕早就將他褫職拿問了。咱們這邊一動起來,他必定要出兵過來勤王,中原腹地得之可得北方,失之則北方必不可守。明軍主力必定大集河南,而河南開封乃是中原腹心,所以若是不出我料,決戰必定是在開封城下!”

  江文瑨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張偉所言甚是有理。因都點頭道:“臣等省得,請漢王放心!”

  卻聽得張偉又道:“北伐一戰關乎社稷存亡,漢家興衰,自然不止是派你們幾個出去。況且當年明太祖派徐達親征,專屬征伐之事,常遇春奇男子,非達不能制。你們三人各自為戰,凡事協商而行,若是有了爭執,旁人並不好決斷。所以若是戰事有了反複起伏,我多半是要帶兵親征以策萬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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