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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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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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倭亂(八)
  
  德川秀忠雖是心慌,到底還是將門虎子。當初在關原會戰時,他以中納言的身份領東軍中德川家的四萬大軍,德川家康自領豐臣舊部。其意是萬一戰死,甚或失利,折損的亦只是豐臣舊部,而德川家的實力仍可不損。德川老狐狸曾向人言道:“我死亦無妨,中納言自然可以繼承我的事業。”

  待戰事一起,秀忠以四萬大軍圍攻一千二百人守護的小城,居然打了十天才能攻下,損兵折將,灰頭土臉,自此役後,遂失其父信任。此人雖是無能,到底也是見識過其父手段,又曾親曆過二十多萬人的關原大會戰,是以現下的這些侍衛們聞得雷鳴般的火炮聲,一個個均是心慌不已。那秀忠卻慢慢鎮靜下來,沉著臉向他們喝道:“慌什麼!派人去查看了沒有?是敵軍進攻,還是只打炮騷擾?”

  幾個近侍官被他一通訓斥之後,甚覺丟臉。一個個紅頭漲臉的跑將出去,也不顧頭頂上漢軍炮彈不住飛來,親往前線哨探去也。

  德川秀忠披衣出得大帳,向外張望。只見不遠處的長崎城及周邊四處不斷發出火炮射擊的轟鳴,一道道火光劃破長空,那炮彈在半空中發出的尖嘯聲越來越大,直到在已方陣地上空猛然爆炸。

  漢軍此次發射的多半是開花彈,以引信在炮彈之外,在發炮的同時點燃炮彈上的引信後發射出去。或是在半空便炸開,或是落入日軍陣地中滾動後爆炸。炮彈內灌入的正是以硝化甘油凝固後的新式彈藥,每一顆的威力都足足比日軍炮彈大出十幾二十倍。

  聽著已方士兵不時發出被炮彈彈片擊中後的慘嚎聲,德川秀忠亦不禁在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不顧身邊侍從的勸說,他仍然披著衣服觀察著前方動向。聽得漢軍炮擊聲越大越大,發射的速度亦是越來越快。而且在大口徑火炮的轟鳴聲中,他隱約聽到有些是小型火炮的射擊聲,相比于長崎那邊的炮擊聲,這些小型火炮仿似離的很近,已經與日軍大陣相隔不遠了。

  心中已是隱隱覺得漢軍此次炮擊必是攻擊前的准備,那些野戰小炮必定是漢軍推到前方,以用來掩護步兵攻擊之用。但現下還沒有確切的戰報,德川秀忠心中只是在想:“難道他們敢進攻?這可當真是笑話!”

  見周圍不住落下炮彈,甚至一顆炮彈便在秀忠身邊百余米處爆炸,有幾塊彈片甚至擊中了他身後的大帳。秀忠身邊的所有侍衛官及武士們都是大急,當下顧不上被他斥罵,又勸又拉的讓秀忠換了衣袍,穿上盔甲,騎馬向後陣退卻。德川秀忠此時亦知此地威險,漢軍炮彈威力過大,若是此時中了一塊小小的彈片,那可真是死的太過冤枉了。騎在馬上,卻忍不住怒罵道:“那些紅毛人不知道賣了什麼次品貨給我們,十顆炮彈也不抵人家一顆!”

  他這話已向負責與他交易的西班牙人抱怨過多次,甚至危脅不付余款給對方。但西班牙人也著實納悶,不知道漢軍的火炮為什麼如斯之強。直到有幾顆漢軍自長崎城內射出的開花彈沒有爆炸,被如獲至寶的西班牙人拔掉引信,倒出里面的火藥,方稍微看出些端倪。德川秀忠卻不相信那些紅毛蠻人的鬼話,火藥不同?明知道火藥不同,卻又不能仿制,這擺明了就是拿不會造炮的日本當冤大頭,用次品貨來蒙騙于他。

  郁悶之極的德川秀忠一退再退,直到漢軍火炮射程已是無法延伸至此,方開始勒住戰馬,等待著前方戰報。

  此時正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時候。德川秀忠自熱乎乎的被窩倉皇而出,此時張目四顧,除了一道道火炮發射時的火光,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再加上初春時凌晨時分的寒意,此中滋味,當真是難熬之極。

  還不待那些近臣們從前方返回,前線駐防的軍團大將早就四處尋訪他的下落。那些前來報信的武士們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只向德川秀忠稟報道:“敵軍進攻,我軍前線已然紛紛潰敗,請大禦所調兵前援!”

  強忍著心中惶恐,向身邊的各親信家臣令道:“到前方去傳令,各大將都不准退退卻,拼死抵敵!”

  眼見各家臣們紛紛騎馬而去,至前方傳令。德川秀忠只覺身上涼意難擋,禁不住輕輕顫抖起來。有家臣見他顫抖,忙解下身上衣袍,為他披上。又忍不住問道:“大禦所,前方吃緊,為什麼不調兵至前方增援呢?”

  秀忠木然道:“此時增援,並不能有益于前方態勢。天,太黑啦!敵人主動,一意前行就是。我方調動指揮,卻太多不便。他們是有備而來,我軍大部份士兵是在酣睡中被驚醒,正在慌亂之際。前方已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倉促間將後方援兵調去,只是亂了自已的陣腳,與事無補。”

  他獰笑一聲,向諸家臣道:“現在就讓他們得意一下好了!等到了天亮,我軍人數的優勢就會體現出來,到時候我們一個反擊,讓他們全軍覆滅于此!”

  德川秀忠的一切分析都是正確之極,黑暗中增兵前線,與日軍確實全無用處。前陣陣腳已亂,漢軍火器犀利,攻擊迅猛,此時增兵,也只是讓漢軍一舉擊潰,全無用處。若是漢軍全線進攻,日軍就是抵敵不住,也可以用耗時間的辦法來等待天亮,到時候借由火炮調整射線,支援前方的陣線,然後借助人數優勢,大舉反擊。這樣的打法,對于擁有十幾里戰略縱深的日軍來說,自然是穩妥保險之極了。

  因見前方壓力到也並不甚大,德川秀忠放下心來。派出身邊的近衛家臣四處巡視打氣,又令人在四周打起火把,將這一小片地方照的雪亮,以便來往通信的令兵能迅速找到他的方位。布置妥帖之後,他跳下馬來,命人在地上搭起馬劄,盤腿坐將上去,閉目養神。只等天明後看清戰場態式,再做相應的部署。

  就在德川秀忠氣定神閑,只等著天亮時反攻之時。對面的漢軍重騎卻已做好了一應准備。只待江文瑨下達命令,由飛騎並萬騎組成的一萬四千騎兵部署在幕府軍中最脆弱的大半由征召農夫組成的左翼陣線之前。

  “契力,打浙江時,讓你先進了杭州,此番我定要讓飛騎兒郎勇猛直前,一會子包抄到德川本部,看我一刀砍下他腦袋來給你瞧瞧!”

  張瑞與契力何必並騎于敵軍陣前,天色黝黑一片,並不能看清對面敵人動靜如何。漢軍火炮一直在轟擊敵軍正面陣線,五六里外不住閃起紅光,又有敵人的慘叫聲隱約傳來。張瑞與契力等人側耳細聽,聽到兩三里外敵軍營地里傳來一陣陣嘈雜的叫喊聲,似乎是各級小軍官正在整束部隊。

  契力高山人出身,打獵時經常伏地聽取獵物動靜,此時正伏在地上細聽。聽了張瑞說嘴,卻先不理會,又聽了片刻,方才爬起身來。將身上的塵土拍去,向張瑞咧著嘴笑道:“一會再看,在咱們部落里,說了話做不到,那可是丟臉之極!”

  翻身上馬,向身邊傳令兵道:“全軍小步向前。”

  張瑞因問道:“動靜如何?”

  “亂糟遭的,成百上千人跑來跑去,什麼鳥兵。咱們去殺他娘的!”

  張瑞一笑,亦揮手下令,命飛騎列于萬騎之前,令戰馬小步向前。這騎兵沖鋒便是如此,先令戰馬小步前進,待到兩里左右,則用大步快跑,至兩三百米之時,便令戰馬全速沖刺。飛騎都是身著重甲,手縛鐵盾,以這般的重量,若是此時便沖將起來,跑到敵軍陣地之時,戰馬早就累的不行,哪里還能負載騎士做戰。

  一萬多騎士開始動將起來,此時動靜已是不小,營內原本已該聽到,只是那些倭人正在亂哄哄的集結調動,自已便已吵鬧不休,哪里還能聽到營外的動靜。直到飛騎與萬騎沖到一里開外,紛遝的馬蹄聲如雷般響起,在營內正自皺眉的本多忠政與神原康勝等人已然聽的清楚。各人都是臉色大變,驚道:“敵騎!”

  他們原本以為漢軍只是趁夜攻打本陣,正在集結屬下,准備往中央靠攏,以做支援。卻不料敵人騎兵突然襲來,一時間這些人竟慌了手腳。日本自關原戰後,已是偃武修文,不事兵革。長崎一戰,又是大敗虧輸,哪有什麼經驗可得。這些家老大臣們比之當年的戰國時期的父輩,已是差的老遠。

  幾個大老一亂,屬下的大將和侍大將們都是沒了主意。德川秀忠撥給他們的多半是這幾年剛入伍的農夫,與那些世代習武的武士無法相比。他們的訓練又不能與張偉在台灣時以現代軍制訓練出來的漢軍相比。日本人又性喜結陣,什麼魚鱗、鶴翼、鋒矢等等,雖然是從中國掏去的落伍玩藝,他們自已打仗時卻是樂在其中。這些農夫身體技戰練的不成,陣法到是練了不少。

  “對付騎兵,命令他們快結鶴翼!”

  幾名重臣一聲令下,營中的大將們立時亂將起來。原本日軍做戰,是以小旗指揮,此時正處暗夜,營中雖然點了火把,卻仍然是晦暗之極。那些士兵哪里能看到?正亂間,卻已聽到對面的馬蹄聲越來的響將起來。這些家老們雖然沒有打過大仗,卻也知道這是騎兵行將沖鋒,看了一眼自已營門前全無遮擋,而士兵們仍然混亂不堪,各人的臉上都是冒出汗來。

  神原康勝原本指揮過騎兵,此時到是義不容辭。因吼道:“前排的快把長槍豎起來!”

  說罷打馬向前,親自到槍兵身後指揮。這些由農夫組成的足輕士兵們聽到命令,就立時把手中的長槍向上豎起,心中惴栗不已,只盼著敵人的大刀可莫要向自已身上砍來。

  待黑暗中傳來對面戰馬的鼻息身,神原康勝知道立時就要接觸,忙大喊道:“穩住,不要怕!”

  話音甫落,卻隱約看到天空中不住飛來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神康等諸將心中詫異,心道:“敵人扔的這是什麼?磚頭麼?”

  正在納悶,卻見那些小黑點已有不少于空中爆炸,發出一團團如放煙火時的火光。彈片四濺,已有不少足輕受傷,發出慘叫。待那些小黑點紛紛落地,排在前面的足輕們已是承受不住這樣的炸擊,無數個火花亮起,每亮一次,便是一聲大響,之後便是或多或少的足輕們負傷倒地。

  神原康勝滿頭滿臉的熱汗,心中當真是害怕之極,心中只是想道:“這難道是妖術麼?也沒有聽到他們發炮,就把這些炮彈打過來了!”

  卻也不待他多想,猛然間同時有五六顆手榴彈同時落在他身邊,巨大的爆炸力和沖擊力將他連人帶馬炸向半空。待他落下之時,渾身已被炸的稀爛,那戰馬肚子被炸開,流了滿地的內髒,一時卻也沒死,只躺在地上噅噅的慘叫。

  原本還勉強可以列陣抵抗的足輕們被這一撥手榴彈一炸,立時軍心渙散,潰不成軍。大炮轟擊他們見的多了,如此這般在頭頂上飛將過來的的小黑點卻是頭一次見到,一顆顆手榴彈在陣中爆炸,親眼見得那些戰友被炸死炸傷,那些未受傷的卻也是心膽欲裂。他們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丁,甫一臨陣就遇到這樣慘烈的戰事,還能勉強站立,而不是撒丫子跑路,已經是難得之極。

  正亂間,漢軍飛騎已然突入,飛馳的重騎如同利刃一般,輕松將敵軍陣線剖開。漢軍到也先不斬殺,除了擋住前路的一刀斬去,那些在身邊驚慌大叫的卻是全不理會。只是一直前沖,待將敵人陣線完全沖亂,所有的敵兵四散奔逃,方才三五成群,不住的追擊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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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倭亂(九)
  
  待殺到天色微明,這一片戰場上橫七豎八盡是倭人屍首。四千飛騎在敵陣中突來沖去,不住斬殺。虧得那些倭人到也悍勇,雖然是全無陣形,被沖的各自為戰。面對身披重甲的飛騎卻仍是敢于抵擋,不比當日明軍,潰敗之後全無抗力,便是刀子砍去,也只是閉目待死罷了。

  因見飛騎略有吃緊,萬騎卻也沒有旁觀。黑暗中看不真切,不能射箭,萬騎騎兵身著輕甲,跟隨于飛騎身後,手持與飛騎一般的佩刀,大砍大殺。三萬余倭軍左翼陣線的所有士兵已被他們絞殺的乾淨,僥幸未死的千多人早就護著本多忠正等人遠遠逃去。

  漢軍卻也並不追趕,因見天色微明。德川本陣那邊的炮聲已是漸歇。張瑞與契力何必知道那是漢軍槍兵正在向前調動,炮兵的野戰火炮亦開始前移陣地。趁著這點時間,立時命所有的騎士下馬,或是休息進食,飲些淨水;又或是包紮傷口,點檢損失。

  張瑞與契力何必等人于一處歇息,幾人都是悍將,手下沖殺時並不在後押陣,而是隨著大軍一起沖殺。雖然身邊都有親兵護衛,但混亂中張瑞卻亦是被一倭人武士劃中一刀,胳膊上流血不止。所幸刀口不深,只命醫官包紮一下,便不再理會。到是見契力等人都是滿頭滿臉的黑灰血汙,卻向他們笑道:“你們往常跟在我們屁股後面射箭,今日亦上陣搏殺,嘖嘖,可真是狼狽。”

  契力何必與黑齒常之相視一笑,同時向他嗤笑道:“休要說咱們,看看你自已再來說嘴。”

  黑齒常之站起身來,豎起胳膊向張瑞道:“別說你習過武,咱們族人哪一個不是成日打獵,練出來的好身手?不說射箭,就是比力氣格斗,又比你的飛騎差了不成?”

  張瑞一笑,回道:“這不是力氣的事。飛騎都是專門練的沖刺合擊的馬上格斗戰術,不是有股子蠻力就成!”

  見他們仍不服氣,張瑞卻也不再辯說,只是解下頭盔,胸甲,睡臥于地休憩。一會還要去沖擊德川本陣,那可比打這些軟腳足輕費力的多。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卻聽到德川秀忠陣中傳來一陣炮響。張瑞等人霍然起身,同時向那邊張望,不過片刻功夫,長崎城上下已又是炮聲大作,一顆顆炮彈飛向德川的陣中。不過幾個來回,德川秀忠陣中已是全無聲息,只有漢軍的三十六磅重炮不住發出巨響,仍然在不停轟擊。

  張瑞搖頭嘖嘴,嘲笑道:“人家不過發了幾炮,以壯膽色。長峰兄也真是欺人太甚,咱們全靠大炮,將來也不光彩哪。”

  話雖如此,卻又複臥倒于地,看著那一道道火光,耳中聽著那一聲聲巨響,卻覺得賞心悅目之極。想到那倭軍陣中血肉橫飛的慘狀,各人都是嘴角帶笑。

  待聽到右面戰場上又傳來漢軍野戰火炮的轟擊,還有三衛火槍兵進擊時的軍號,眾人都立時起身,重新束上甲胄,戴好頭盔。張瑞與契力何必一同上馬,向著各自屬下的軍官們命道:“提起精神來,一會有一場好殺,不要給我丟臉!”

  兩人吩咐完畢,領著屬下立時向德川本陣方向奔去。不過兩刻功夫,飛騎與萬騎大隊已然進擊至倭軍本陣左側,一路上有些倭人零星殘卒,步卒立時被飛騎斬殺。若有騎馬而逃的武士大將,萬騎射手發上幾箭,亦是翻身落馬,身死當場。

  張瑞與契力何必帶著一眾親衛,先行在前,待縱騎奔到戰場。卻只見漢軍三衛的火槍兵已經以三百人為一斜陣,一千五百人為一縱隊,兩萬漢軍槍兵持槍而行,如林的刺刀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之下,映射出刺眼的寒光。對面的倭軍大陣雖然近十二萬人,但在無休止的炮擊下早已軍心不穩,眼見漢軍雖然人少,卻是步隊整齊,又均是身著黑色軍服,雖然只是兩萬余人,威勢卻是遠在這些已然膽怯的倭軍之上。那德川本陣中有不少人經曆過當日的長崎之戰,便是被漢軍以這種陣形打的落花流水,與當日所不同者,就是當日漢軍守,他們攻,此番卻是漢軍攻,他們守。此時戰場上的日軍人數近十五萬人,比之當日多上許多。雖然頭頂炮彈仍是不斷落下,士兵們不住慘叫,隊形亦是無法保持,因躲避炮彈而混亂不堪。德川秀忠看一眼戰場上已方一眼看不到邊的陣線,心中卻是稍定。無論如何,因自已有了大炮,屬下又有不少武士經過長崎一戰,對大炮的恐懼卻是比當日小了許多。

  他心中冷笑,心道:“你們的火炮再厲害,能將我這十幾萬人都炸死麼?終究還是要靠步兵來打!火槍兵雖然犀利,我此番卻亦有近三萬的火繩槍兵,位于陣前,到時候與你們對射,再加上兩萬弓箭手,這麼著打將起來,看是誰灰頭土臉的敗退回去!”

  眼見對面的黑衣漢軍越發走近,德川秀忠卻見左側仍是空蕩蕩一片,心中煩燥,向身邊的近侍官命道:“早教人去傳令給本多忠政他們,怎麼到現在也沒有整隊過來?”

  見那人唯唯諾諾,不能答話,德川知他亦不知道就里,只得揮手令他退下。心中只是納悶,暗想:“難道老井伊給他們撐腰,他們竟然不顧這邊生死大戰,拔軍先退了麼?”

  猛一搖頭,知道這些人雖然反對自已與台灣漢軍開戰,卻也不至于不顧這麼多幕府軍人的死活。若敢如此,不但是身敗名裂,整個家族亦不能留存于世了。只是他們駐營之地稍遠,夜來一時炮擊,聽不到那邊動靜,派去的傳令又是無人回來。那邊亦是無人送信過來,卻實在叫他懸心。

  那本多忠政早就溜的老遠,敗兵們也是拼命往後方逃竄,哪有人能往右面主陣報信?原本兩邊離的亦是不遠,若是白天或是靜謐之時,有甚動靜便可聲息相聞,立時援助對方。待漢軍幾百門大炮一直轟擊不止,震的人耳朵都嗡嗡做響,卻哪里能聽到廝殺之聲?是以德川秀忠此時對神原康勝身死,本多忠政敗逃一事,竟是全然不知。

  因見漢軍陣線已快推進至已方火槍兵射程之內,德川立時下令,命火槍兵與弓箭手准備,待對方再行前進,便可以准備迎敵。

  那些倭人槍兵接到命令,雖漢軍尚遠在射程之外,卻也忙不迭開始准備。在槍口內灌入火藥,用鐵通條疏通完畢,點燃火棉,放于地上,准備一會點燃火繩之用。日軍火槍兵以六段擊列陣,前陣趴、蹲、跪、後面的持槍准備,待前面的三人發射完畢,後面的再補上射擊。如此這般,可以保證最密集的發射,乃是西班牙人教授給日軍的最新式火槍發射法,比之倭人自已發明的三段擊,卻又先進很多。每個槍兵又在發射完畢之後,便將火槍遞給身邊的戰友,讓他們裝藥通膛,待一切備妥之後,再將火槍隨意交回空手等待的槍手。

  依著這些辦法訓練出來的火繩槍兵,便是此番德川自當日慘敗之後,努力購置火炮之外的又一個殺手锏。照他看來,當日漢軍的燧發槍雖然利害,卻也只是比火繩槍點火發射快了一些,別無長處。價錢和工藝卻比火繩槍又貴又麻煩。便是發明的燧發槍的歐洲,此時也沒有幾個國家大量裝備。只要方法得當,多加訓練,三萬火繩槍兵又能比那些漢軍火槍兵差了不成?

  聽著對面不住傳來通槍膛的“卡嗒止嗒”聲,江文瑨臉上露出微笑。向著站在身邊的王煊笑道:“咱們當年在這長崎狠揍了他們一頓,到教他們學了個乖。你看,現下他們也用起火槍來了。看那模樣,陣勢,好象比咱們還要厲害的多。”

  王煊也是一笑,卻提醒他道:“差不多了,可以命槍兵射擊,又可命張瑞和契力將軍他們准備了。”

  江文瑨略一點頭,令道:“命槍兵轉射擊陣形,開火!”

  對面的日軍正等著漢軍繼續前行,進入射程之後便可開槍對射。雖然已方人數比之對方多出不少,卻因頭頂炮彈不斷,又是初臨戰陣,是以還是緊張之極。天雖不熱,不少日軍槍兵都是滿頭滿臉的大汗,擺著火槍手手亦是汗水淋漓,眼見對方越走越慢,陣線亦是由縱隊慢慢斜將過來,變成橫陣。各日軍槍手都是大急,又怕對方上來,又覺得這樣慢吞吞的實在壓力過大,到不如現下就砰砰打將起來,到也好過現下提心吊膽。

  正焦躁間,卻見對方卻是停住腳步,因見自已後陣中也發射出稀疏的彈丸,偶有落入敵軍陣中,擊死擊傷敵軍。而敵軍卻是不管不顧,停下腳步,擺開陣勢,前隊槍兵已從腰間懸掛的腰包中掏出牛皮紙來,抖開後倒入槍管中,又倒入彈丸,也不用槍條通膛。便那麼舉將起來,向著自已這邊瞄准。各日軍槍手正是看的有趣,各人心道:“離的這麼遠就舉槍瞄准,難道等著我們去沖他們的陣地?我可沒有這麼蠢,想來咱們的大禦所大人也不會這麼蠢吧?”

  正自亂想,卻見到對面幾千支槍管同時冒出白煙,又響起如同炒豆般的槍聲。各日軍火槍手更是大樂,心道,這麼遠就開槍,敵人真是蠢極,難道能打的中咱們不成?

  排在陣前第一排的乃是來自江戶鄉下的農夫小泉純一郎,因住的離幕府稍近,他是最早一批入伍的日軍火槍手。因還有幾分小聰明,早早兒便學會了拆解槍支,槍法也是極准。是以被任命做了一個步兵隊長,拿了幾石的薪俸,日子比當初在土里刨食舒服許多。是以他用心竭力,在這戰事上很是經心。此時見了對面漢軍已然開火,熟知火槍射程的小泉大笑,向著周圍的屬下扭頭笑道:“這些明國人真是有趣,隔這麼遠就開始打槍,他們的彈藥不要錢麼。也不知道上次在長崎是怎麼打敗咱們的………”

  話未說完,卻見離的最近的屬下胸前綻起一團血藥,那兵睜著死魚眼,與小泉一同研究自已胸前的傷情,良久,方向他道:“隊長,你不是說他們打不中我們麼?”

  小泉亦是納悶之極,忙四處張望,卻已見不少日軍士兵中了槍擊,或是當場身死,或是重傷倒地。對面不但能夠擊中他們,而且對方的彈丸穿透力甚大,槍法又准,一槍過來,便是無數的日軍倒地。雖不明白如何,慌了手腳的小泉卻當先向對面打了一槍,有他帶頭,他那小隊的日軍亦是紛紛開火,整個戰線的日軍被他們帶將起來,乒乒乓乓地向著對過不住發射。一團團小火花在日軍陣地上綻放,濃密的白煙升起,一時間到也頗有聲勢。

  待到了濃煙散去,小泉等人張目向對面一看,卻見人家好端端的裝藥開槍,除了被炮彈擊中之外,再無一人倒地。

  各兵自然是郁悶之極,那德川秀忠卻是氣的兩眼發紅,直欲滴下血來。眼見自已花了血本裝備的槍兵不住被對方打兔子一樣屠殺,自已這邊開槍還擊,卻是連對方的毛也沒有打下一根來。心中怒極,當下立時命道:“命足輕步兵前移沖鋒,掩護槍兵和弓手向前!”

  他一聲令下,這邊山崗上的旗手立時揮旗下令。那些指揮足輕的大將們接到命令,立刻吼叫著指揮屬下向前,又令槍兵們讓開道路,幾萬足輕並一萬余幕府的精銳武士,再有德川的禦家人一起,五萬大軍在前拼命前沖,向著對面的漢軍陣地沖將過去。

  德川冷笑道:“上次和你們交戰,竟然沖不到你們身前,此時足輕們手持木皮盾護身,再加上後面有槍兵和弓手,卻看你們怎麼抵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26
第六十三章 倭亂(十)
  
  幾萬名被德川秀忠強募入伍的農夫們兩手舉著用牛皮蒙面的長木盾,腰間隨意懸掛著一把粗制濫造的倭刀,或是手持竹槍木棍,身披竹甲或木甲,在步兵隊長們的帶領下,一步步沖出本軍陣線,向著對面的漢軍陣地沖去。

  日本鐵礦資源委實太少,盔甲等鐵器的鍛造水准亦很落後。他們的倭刀鋒利,到是因在唐朝時學習了唐刀的鍛造方法,再加上國內雖然一直戰亂,卻沒有中原王朝動輒因整個王朝覆滅而導致整個國家的崩亂毀壞。是以這麼些年下來,在原本學習的基礎上不斷改進,致有倭刀之利。至于其他,雖然日本人制做的游戲中把自已的盔甲吹的神乎其神,實則不但是足輕們沒有盔甲可穿,就是等閑的武士們也休想穿著一身鐵制盔甲。

  德川家由普通的弱勢大名攀附信長,一步步壯大至今日,除了關原會戰時集結了本家旗本和豐臣舊部,加起來約十萬大軍與西軍合戰,待到今天的長崎之戰,乃又再一次以十幾萬大軍迎戰敵人。倭人在元和偃武之前,武士與中低等的自耕農區分不大,武士與農夫一樣,需在村落里居住耕作。待戰國時戰爭規模越來越大,軍役亦是越來越沉重。一町以上者的有足眾需出軍役二人,每多一町,增加一人;無足眾依次減輕。這些人名為武士,實為中上等的自耕農,閑時耕作,戰時出征。在這種體制下,土豪和中下層的農民隨著戰爭的拉長和規模擴大,負擔日益沉重,大規模的戰爭又造成田地荒蕪,民眾疲敝,士卒厭戰。到了戰國末期,更有全民動員的總動員體制:武田氏天正五年閏七月五日曾經發布命令:“領內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應在二十日內出陣”

  織田氏在僅支配尾張一國時,尚是兵農一體,後來待有了六百萬石的石高之後,兵役范圍擴大,無需全境動員就能保持兵力優勢,于是兵農分離,命武士備禦于城下町的政策開始發軔。自此之後,織田氏方有了常備武力,待經過豐臣氏與天正十三年發布的“刀狩令”,乃確定了武士與農夫的分離。

  在這些政策的影響下,德川家的武士亦是日益職業化,而不是當年一有合戰,便在城頭吹號角,村中帖告示,那些有足具或無足具的農夫們手持竹槍木棍前來參戰的情形不複出現。德川家全盛之極,亦不過號稱六萬旗本罷了。

  德川秀忠為了與漢軍決戰,完全違背了元和偃武之後的兵農分離政策,大量的農夫役農被征召入伍,雖然尚不是發布全民動員,在程度和規模上卻也是所差無已。幾年下來,其幕府直轄統治下的各地已出現了農夫負擔過重,間歇有小規模的村民暴動事件。再有他強令屬下所有藩主大名于漢軍入境後實行全民征召,領內十五至六十的男子全數征召。其擾民亂政如此,全日本上下對德川秀忠的不滿已是與日俱增。連帶之下,便是幕府本身,亦是威信大失。

  此時擁有著強大武力,並自覺勝利在望的德川秀忠卻並不理會日本民間私底下的暗流湧動。在他看來,只要今日大勝,卻除了漢軍對日本的侵襲掠奪,重新回複到閉關鎖國的狀態之後,再行改弦更張就是。

  眼見持盾足輕們出陣,德川秀忠點頭發令,山頭上的持旗武士立刻揮旗發令,侍奉德川家多年的旗本武士和禦家人緊隨足輕之後出陣,五六里長的戰線上盡是背持盾拿槍,背插小旗的足輕,又或是手持鋒利倭刀,頭頂留著一撮毛發的職業武士,因忌憚對面漢軍的火力強大,出陣之後,也不需要上級督促,這些足輕並武士們拼死向前,日軍的火槍手並弓箭手緊隨其後。那些軍團長與將軍們騎馬在陣中指揮,呈半月型的陣型向著漢軍沖擊包抄。

  “契力,該咱們上場的時候了!”

  張瑞與契力何必知道此時正是機會,倭人大軍壓上,留在本陣的雖然多是德川家的精銳旗本武士,比之飛騎與射術精絕的萬騎,力量卻是遠遠不足。此時一部,他們必然前後顧此失彼。一戰而敗敵,此正其時。

  兩人一聲令下,大隊騎兵開始起動,開始向著德川本陣突馳。

  薄弱的防線瞬息被飛騎撕開,緊隨其後的萬騎散開陣形,並不隨飛騎前突,而是各自急速射箭,射殺著混亂中茫然無措的武士們。

  一支支鐵制箭頭帶著弓鉉震動時的顫響,准確的落在揮刀抵敵的武士身上。已經多年沒有見識過赤備騎兵突騎的日軍防線早就混亂不堪,再加上一萬多萬騎射手的打擊,四萬多人的步兵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如此的重擊。不過幾息之間,日軍的戰線已被撕裂,混亂。再也無法成建制的抵抗,面對著陣中左突又沖的重甲騎兵,再有著外圍那些射術精准的弓騎打擊,不管多悍勇的武士亦是心生絕望之感。

  正在關注步兵推進的德川秀忠臉色蒼白,這一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當真是令他如喪考妣。眼見敵兵步兵勢將抵受不住打擊,將這股漢軍包了餃子之後,他便打算趁著勢頭再一次強攻長崎。誰料突然從左翼殺出這麼一大股敵騎,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將他的本陣沖跨。

  有好幾次,張瑞親領的三百精騎就差一點沖到距德川身邊。只是那些旗本武士拼命保護,甚至用身體來阻礙敵騎前進,方又將他們擋了回去。

  飛騎身披重甲,高速沖擊時如同鬼魅,馬刀下斬時立時就是鮮血四濺。若是有被旗本們包圍的危險,幾十騎一股的飛騎迅即合攏,左沖右突,與大部一合,又將好不容易集結成堆的武士們沖散。

  張瑞原是武術世家出身,自幼便好勇斗銀,因勇力被張偉招募,此時帶領大軍,在敵陣中沖殺揮斬,雖然胳膊有傷,用力過猛時難免痛楚。卻只覺得殺的甚是痛快,只可惜那日本將軍處防衛太過密集,那些武士又拼了命的抵擋,並不被飛騎沖破防線,是以無法近前。因派了身邊親兵,令道:“你帶幾個人,沖到外圍,向契力將軍說,讓他調一隊萬騎進來,我們護著,去射那倭人的大將軍。”

  那親兵領命,帶了十幾人沖出陣外,旋即又領著幾百萬騎突入。張瑞一見大喜,立時帶了他們前突,直奔德川秀忠那邊而去。

  “大禦所,咱們後退一下吧!敵人的重甲難以砍透,加上馬力沖擊,我們很難擋住。”

  眼見數百騎直奔自已這邊而來,德川秀忠自然知道對方用意。見屬下紛紛建言,勸他暫退。心中怒極,拔出配刀,大吼道:“上次退了,我忍受了幾年的屈辱。此次就是戰死在這里,我也絕對不會後退一步!”

  用刀在天空中虛劈一下,大聲命道:“去迎敵!都有的人都上前去迎戰,越退,就越是敵人追殺的對象。與其被人從背後砍死,不如含笑迎接那當頭的一刀!”

  說罷,引領著幾千名護衛他的禦家人拼死向前,決意與這些鐵甲騎兵決一死戰。護衛在他身邊的,全是德川氏的禦家人。其中有負責警備江戶的大番武士、有負責將軍安全的內番、出巡儀衛的小姓番;再有便是將軍身邊專門負責為他打仗征討的旗本武士。這五六千人的旗本都是德川家族的依附武士,最低的薪俸說在兩百石以上,平日唯以習武弄棒為業,以侍奉守衛德川家族為已任,其武力和忠勇,都遠遠超過一般的幕府武士。

  在德川秀忠的激勵下,本身又常有以死報答的覺悟。這些禦家人武士紛紛摯刀前沖,雖然第一撥的抵抗立時便被張瑞率領的鐵騎踩碎,但畢竟是人數上大有優勢,再加上都是武力強橫的近衛武士。接戰不久,張瑞的幾百騎就再也無法深入,而是與這些武士們纏斗起來。

  劈開幾個一心想將自已斬落馬下的武士,張瑞見不是事,若是這樣纏斗下去,飛騎的沖擊奔突的優勢無法發揮,在停頓的馬上與這些武士拼斗,飛騎並不能占據上風。短短一刻功夫,已有幾十飛騎受傷落馬。忙向身後隨來的萬騎射手們命道:“快射箭,向那倭人大將軍射箭。”

  萬騎射手們聽得他命令,立時原地停住,張弓搭箭,略一瞄准,便向著德川秀忠及其屬下射去。

  眼見對方弓騎手趕來,德川秀忠身邊的近衛武士和持盾的小者立時用身體和牛皮大盾將他團團護住。雖然有不少沒有防護的武士們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秀忠卻是毫發無傷。

  張瑞因壓力大減,又見斬殺敵將的希望渺茫,怒喝一聲,令道:“後退!”

  正與敵人接觸的飛騎將士們得到命令,迅即勒馬而退,倭人都是步卒,無法追趕,也只得看著這隊形將被圍困的騎兵敗退而走。

  忍住心里的一股窩囊之氣,張瑞知道憑著眼前的兵力無法突破那些精銳武士的防禦。只得又帶著屬下在外陣四處突殺,好在憑著萬騎的射術和配合,飛騎又是重甲,倭人傷之可以,想殺死一個飛騎,卻得付出十余人的代價方可。陣形又被亂,人數雖然占優,卻在飛騎的沖擊下無法聚集,只是在做消極的抵抗。

  看著那些騎兵被屬下擊退,德川心中滿意之極。只是現在卻無法贊譽他們,他心中明白,若是外陣的抵抗停息,那些弓騎大隊上來,憑著自已屬下那薄弱的佩甲,是無法擋住敵人的進擊的。

  現在戰局的關鍵,便是前陣的日軍迅速突破漢軍防線,包圍住那些火槍手。然後自已的弓手和槍兵回援,就可以將敵軍全殲。縱馬回到適才觀看戰斗的高崗上,抬眼一看,只見前陣的大股日軍不顧火槍射擊,已經快與前陣的漢軍接觸,即將肉搏。

  德川秀忠板的鐵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此戰不易。但是在他的堅持之下,現下已是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他看不到對面情形,卻不知道漢軍此戰的最高指揮官江文瑨的臉上,亦是露出一抹微笑來。

  見敵軍大陣越突越近,江文瑨斷然揮手,身後的幾百個圓筒同時被點燃引信,開始燃燒。

  與王煊一同注視這些口徑是漢軍重炮十倍,只是用薄鐵皮打造而成的大圓鐵筒,江文瑨忍不住笑道:“這次你們帶來這些新火器,當真是了不得。”

  王煊撇嘴道:“那手榴彈早便研制出來,只是為了保炮彈夠用,一直沒有多造。江南戰事未停,漢王便說需造上一批,拿到江南試用一下。剛弄出來,就被帶到這邊來了。也好,讓這些倭人嘗個新鮮。”

  邊說邊將耳朵掩住,向江文瑨叫道:“長峰,快掩耳朵。這些鐵筒離咱們太近,需防把你耳朵震聾了。”

  此時引信已燃到最後,只聽得哐哐哐一陣大響,兩百多個圓筒內的火藥被引燃,里面放置的與鐵筒口徑相同的大型炸藥包被擊發出去,斜斜的飛出千多米遠,正落在躲在足輕身後的武士及弓手槍兵陣中。那炸藥包上的引信在點燃鐵筒火藥引信時亦被點著,此時落在日軍陣中,只是又稍停了片刻,便一個個炸將起來。

  此番爆炸卻是與大炮的炮彈不同,這些炸藥包內全都是硝化甘油凝固後的火藥,引爆之後,立時就是驚天動地的巨大爆炸聲。炸藥爆炸後的沖擊引起一股股氣浪,將大股的日軍和著泥土炸向半空,殘肢斷體和著血水在空中拋灑而下,良久方息。

  已經習慣了漢軍炮彈從天而降的日軍立刻被這突然的打擊所震驚,還不待他們回過神來,對面不遠的漢軍又紛紛向他們投擲手榴彈,沖的最近的足輕們受創最重,因為隊形太過密集,又只顧著防備漢軍的槍擊,待手榴彈從天而降,由農夫組成的足輕們抵擋不住壓力,終于亂紛紛後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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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倭亂(十一)
  
  “命漢軍各部,立刻追擊!”

  前部足輕一亂,亂紛紛向後退卻,後隊的武士們亦被沖亂。在頭腦清醒之後,雖然發現剛剛的炸藥轟擊雖然聲勢驚人,殺傷的人員卻還不如一顆重磅炮彈。因炮彈除了爆炸時的沖力,還有炸裂的彈片擊死擊傷人員。而那炸藥包雖然威勢比炮彈大上許多,實際上除了被直接炸到,或是被沖力沖倒之外,就再無人員傷亡。松了口氣的各級大將們正在喝斥慌亂的屬下,卻發現前隊的農民們已被漢軍狂扔的手榴彈擊退,前隊變做後隊,拼命向後逃跑。

  見到日軍陣形混亂,江文瑨哪能放過這樣的良機,立時便漢軍全線前突,手榴彈和著彈雨,再加上一直未停的城防大炮,陣前野戰火炮的轟擊,整個日軍陣線如同被火與鐵犁過一般。明明還是在冷兵器時代,卻接受著早期熱兵器時代亦不能比擬的強力火力轟擊,再加上看到後陣已被敵騎突入,戰成一團。日軍職業化程度太低,不能經受打擊的弱點立刻暴露,原本還是緩慢而撤的足輕們看到敵兵追擊,炮彈和手榴彈不住在頭頂飛將過來,每一顆落地,都是身邊的戰友被炸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當時的戰爭,只要戰線退後一步,則無法遏制。縱然是有些職業武士裹挾其中,拼命阻攔,亦是無法阻止幾萬人的大潰退。待漢軍追上前來,砰砰開槍,連接投彈,就是連悍勇的武士亦無法再行抵抗,而是隨著大部潰退的腳步不住退卻。開始是小跑,待到得後來,便是拼了命的快跑,佩刀、盾牌、槍、弓箭,扔了一地,各人都嫌身上負重太多,那些足輕連身上竹甲亦脫將下來。那些武士將具足兜鎧亦是扔掉,這些原本是身份的象征,現下只是嫌其太重,妨礙逃命。

  德川秀忠遠遠了見,如若當年長崎之戰的重演。知道敗勢難止,此番到也不用人相勸,用力在馬屁股上痛打幾鞭,帶著幾十名騎馬的近臣大番武士逃之夭夭。上次漢軍騎兵不多,沒有追的上他。此次眼見對方騎兵悍勇,又有那些弓騎在側虎視眈眈,稍加耽誤,便是殺身之禍。

  他不住安慰自已,心中只盼著那些禦家人和火槍手能逃脫性命,重新歸攏到他麾下。只是又想到對方騎兵眾多,來回追殺,這些人只怕非降即死。再有那些火炮和火槍也勢務難保,縱是能退回江戶,令幾百家藩主大名下達總征召令,征集大兵再戰,只怕也不是這些漢軍的一合之敵了。

  心中淒苦,忍不住仰天長嘯,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此役過後,他別說超越父親德川家康的威名,縱是想保全由父親辛苦隱忍幾十年一手創建的江戶幕府,亦不可得。雖是如此,心中抱著萬一的想頭,指望著藩主和大名們集結軍隊,最少要守住本土,將漢軍堵在九州島上,如此這般,再派使臣談判,賠錢割地,以使日本避免滅亡的命運。

  德川秀忠逃竄之後,他的本部留守部隊原本就吃不住飛騎與萬騎的沖殺,因見主帥逃走,再加上前陣已經潰敗,各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早點跑還有生路,若是遲了,只怕要葬身此地。于是除了被飛騎纏住,不能脫身的,其余所有的旗本武士均是發一聲喊,拼命跟著德川秀忠的馬屁股,逃命去也。

  飛騎早就沖殺的累極,近四千飛騎亦已折損近千騎,若不是萬騎在身後一直相助,只怕飛騎全部要陷身在敵人陣中,不能脫身。待他們一逃,一時間壓力大減,卻又見對面黑壓壓竄逃過來的敗兵,各飛騎心中叫一聲苦,卻是不能再去追擊。縱是人力尚有,馬力卻也支持不住。只得與萬騎讓開道路,護著萬騎包夾住敵人兩翼,不住的射箭殺敵。待歇息了一陣,人力馬力都稍有回複,敵人卻是逃的不遠,于是張瑞一聲令下,與契力一起合兵,一路追殺。

  這一路自黎明前始,一直到黃昏時分乃止。一戰擊潰長崎城外的幕府大軍,俘敵六萬余,殺死殺傷四萬余。幕府的火炮、火槍、千多匹戰馬,盡數落入漢軍之手。此役過後,幕府再無真正意義上的抵抗力量。其余的諸藩大名,又怎肯會行將失勢敗亡的幕府賣命?

  那小泉純一郎乃是火槍兵隊長,原本是跟在足輕和武士們的身後,按理來說,逃跑亦是該當在前。他只需將手頭火繩槍一扔,便可以大逃特逃,快馬當先。誰料適才無巧不巧的正好有一顆炮彈落在他的腳上,雖然啞火,卻是將他的腿砸斷,一陣疼痛過後,兩眼一黑,便是暈了過去。

  待他悠悠醒轉,卻發現自已正躺在死屍堆中,一顆人頭可能是被漢軍飛騎斬下,無巧不巧正落在他的胸膛,那小泉一張眼,便看到那人頭兩眼圓睜,怒目而視。他剛強笑著准備與他打個招呼,卻見那頭兒下面鮮血淋漓,身子卻是蹤影不見。小泉啊上一聲,兩眼一黑,又是暈將過去。再次醒轉,已是黃昏時分,漢軍正在四處搜尋,命那些俘虜打掃戰場,把未損的倭刀和火槍拾撿起來,歸列成堆。至于滿地的屍體,則命俘虜和自長崎城內出來的百姓和町人們在四周砍伐木材,堆成木堆,當即扔將上去燒掉。那受傷甚重的,漢軍干脆補上一刀了賬。

  小泉原本想睡在地上裝死,偷眼一看,卻見周圍的那些死屍被一具具搬動,扔在不遠處的柴堆之上,燒的畢畢勃勃做響。正在害怕,卻猛然間聽到有一具屍體在柴堆上發出慘叫,全身是火的奔將下來。原來那個也是和小泉打的同一個主意,想等著天黑後悄悄溜走,被火一燒,頓時原形畢露。

  見那人不過片刻功夫,便成焦炭,小泉正嚇的不知所以,卻感覺有兩個抬動自已的雙肩雙腳,向那火堆行去。

  大驚之下,忙拼命大叫,身體亂扭。那兩人原是長崎城內的町人,甚有身家。因此番戰事,不但耽擱生意,還被迫在城中吃苦,此時又被押來搬運軍械,處理屍體,原就是一肚皮的火氣,此時見又是抬到一個裝死的家伙,心中氣極,將那小泉悠上一圈,重重的拋將出去。

  “哎喲,饒命!”

  小泉于地上四處亂爬,惶恐之極,撅著屁股大叫饒命。周圍的漢軍雖是聽不懂他說些什麼,卻也知道其意,見他的模樣可笑之極,便一個個笑將起來。周圍的敗兵和日本平民們見他如此丑態,一個個不忍卒睹,都是扭過頭去不看,心中氣極。大家雖然都是敗兵,卻還能保留著一分尊嚴,只有這小子如此無恥,當真丟臉。

  小泉扭上一陣,卻聽到旁邊有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站起來!”

  說來也怪,他正是心慌意亂之時,聽到這威嚴喝問之聲,卻是如飲醇酒,舒服之極。立時站將起來,將身子挺直,向那漢軍將軍模樣的人回話道:“小人名叫小泉純一郎,任步兵隊長!”

  江文瑨在日本多年,除了那些平民商人會向他卑躬屈膝之外,日本武士總是有幾分傲氣,不肯搭理他這個漢軍總督。此時見這個步兵隊長如此情形,心中大喜。此次戰勝之後,以江文瑨的盤算,需要在日本內部重新培植代理人。最少也需要有日本武士為他奔走拉攏那些對幕府不滿的藩主大名,此時見了這武士如此,立時覺得人才難得。因笑問道:“你是德川家的禦家人,還是譜系武士?”

  小泉答道:“小人都不是。小人原是江戶城外農夫,三年前入伍,蒙大禦所大人提拔,任命小人為步兵隊長,成為武士,賜姓取名。”

  江文瑨心中一陣失望,知道這人原來不是正經武士。表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因問道:“你願意為漢軍效力,成為我的屬下麼?”

  小泉能保得性命,已是喜出望外了。他一個農人,哪里如同世代武士那樣講究氣節,此時這位擊敗幕府十幾萬大軍的漢軍將軍要他效力,哪有不情願的道理,立時答道:“小人願意!”

  “甚好,你四處去詢問一下,願意給我效命的,一律給兩百石俸祿。只是,你們不能當兵了,也不是武士。嗯,就叫漢軍小者吧!”

  這小者是日軍內部武士仆役的名稱,行軍做戰之余,尚要侍奉家主老爺,甚是低賤。漢軍小者,便是漢軍仆役之意。

  小泉卻不管這些,他一個農夫,原本是小者也沒有資格做的。更何況是年薪二百石的小者。當下連聲應諾,在幾個漢軍的護衛之下去尋“志同道合”的同志去了。

  “長峰兄,你這番舉措,該是深思熟慮過的吧?”

  江文瑨見王煊一猜便著,到也不加隱瞞,因笑道:“日本武士最講氣節。甚少投敵報效的,這一點,確實比咱們漢人強上許多。不但是上層的藩主大名們戰敗或被俘後必然切腹,就是他們的家臣武士,亦有甚多切腹相隨的。那些下層武士殉主的少,但很多會成為浪人,而不是投靠擊敗舊主的新主子。”

  他與王煊在這戰場之上巡視,因見四處都是成堆的降卒敗兵,兩人相視一笑,都道:“這些人,可都是德川秀忠送來的上好禮物。”

  江文瑨難掩心中歡喜,笑道:“我在長崎經營多年,也難得什麼浪人武士來投。此番幕府擴軍,把這些農夫什麼的充做武士。這些人,徒有武士之名,卻無武士氣節。正好招降了用來分化日本內部。留用上一兩萬精明肯投降的,仿效內地的廂軍和靖安軍的體制,不給他們裝備好的武器,只留些破刀長槍的,讓他們為咱們鎮守地方,分化日本士農商的等級,讓這些下等農夫下克上,管理原本的小藩主大名。嘿嘿,到那時,日本內部沖突,到正好讓咱們從中得利。”

  他見王煊不解,又解釋道:“日本武士階層是自天皇之下的上等階級,真正的武士就是在大街上擊殺百姓或町人,也不會受到處罰。這些俘虜大半是農夫出身,地位不及武士,是以也沒有武士的自覺和氣節。待咱們不用真正的武士,卻用這些農夫來維持彈壓地方治安,那些前武士們能服氣麼?”

  “如此沖突不斷,咱們支持這些降兵,壓制武士,挑起爭端,打擊日本的武士階層,如此可對?”

  “正是。不僅如此,還要慢慢革除藩主制度,廢掉天皇!”

  王煊嚇了一跳,急道:“這可使不得吧?日本人最忠于天皇,千年下來萬世一統,咱們廢掉幕府,他們必定不會有什麼意見。再扶持毛利、真田、武田等戰國失勢的藩主,那麼居中統治,則日本安定。”

  “不然。此事我與上次來長崎督察輸送物資的卓豫川談過,他也是這般看法。豫川自漢軍占有長崎後,便一直研究日本情形,許多見識還超過我這長崎總督,令人贊歎。據他所言,日本下層對天皇根本不明就里,武士們也不甚敬重,唯以本主為念。天皇在戰國時,還曾以倒賣字畫維生,公卿與大名武士的矛盾亦很深重。咱們廢了天皇制,不會引起大的反彈,反到使日本這個民族失去了存在的最基本的根!現下他們不明白,就是將來明白了,也是晚了。其余還有些舉措,都是治理日本的善政良法,若是漢王調我回內地,我必舉薦豫川兄繼任。”

  王煊見他興頭,亦被他勾起興致,兩人便在這戰場之上,討論起如何料理此戰後的日本政局。待張瑞與契力何必回來,方止了議論。因幕府主力已潰,為防德川秀忠收拾援兵,征召各地所有的男丁參戰,幾人商議已定,決意飛騎與萬騎歇息一晚,明早便繼續追擊德川秀忠,一直待將他追到,或是俘來,或是處斬。漢軍三衛的槍兵則不管德川逃至何處,而是登陸本島,直攻京都和江戶。

  江文瑨料想此戰過後,再無甚大戰,因將此戰詳略寫成題本,派人上船直赴南京,稟報張偉。至于張偉所擔心的蝦夷牧場,他現下無力分兵,卻仍是救援不得,也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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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倭亂(十二)
  
  蝦夷的春天來的稍遲,一望無垠的荒原甚少綠色。那些漢軍精心引入的草場之上還只是些去歲的枯草,一匹匹戰馬在牧場上嚼食著儲存下來的草料。四周安然靜謐,全然沒有張偉等人擔心中的情形。

  漢軍大司馬卓豫川原本為軍機要員,辦事勤謹之余,又多主見。常憊夜至張偉府中,向大將軍進言獻策。台灣政改,其人出力獻計甚多。張偉賞識其才,後因漢軍各衛司馬無人居中協調,後勤保障多有不便。于是特命其為漢軍大司馬,凡物資調配,輸送轉運,皆由卓豫川總其責。

  自其上任之後,其余的漢軍諸將都是豔羨他一步登天,由一文員成為漢軍大將。卓豫川本人卻是對這一任命很是不滿。他本文員,其志在治政牧民,而非行軍打仗。但漢軍後勤保障亦甚是重要,正需他這樣精細勤力之人料理。他雖數次寫題本請求兵部與漢王考慮他的任命,一時沒有人選替換,也只得罷了。

  待日本亂事一起,卓豫川正帶領著押運糧船及軍火補給前往廣州,于途中得到日本叛亂消息。此人到頗有些膽色,並沒有得到漢軍及張偉命令,便立時下令調轉船頭,至瓊州接了幾百駐防漢軍,連同船上原有的押運漢軍,並在一起,立時趕赴蝦夷救援。他對日本情形了解甚多,知道日本亂起,其幕府軍隊必然主力圍攻長崎,而長崎城堅糧足,一時半會並不會有事。只有蝦夷,有漢軍十幾萬匹良馬放牧,看守的軍人不過一千多人。若是幕府派兵前往蝦夷,漢軍在那里沒有大將,沒有多余的彈藥糧草,只怕抵敵不住。是以他不管長崎,帶著屬下直奔蝦夷而去。

  船上有幾名漢軍校尉,隨船赴廣東聽命。原本並不贊同卓豫川私自赴日的舉措。待這卓豫川將蝦夷對張偉的重要性略一剖析,又向他們言道:“我知道你們想去廣東立功,是以不願去蝦夷這樣的蠻荒之地。現下你等知道這馬場在漢王心中何等的重要,若是咱們能保住蝦夷,其功若何?”

  “卓司馬,話雖如此。您到底是文官出身,不知厲害。蝦夷駐軍不過千多人,除了幾個堡壘上架有一些火炮,再無其它重型武器。咱們這些人統統過去,也是不到三千的兵,敵人若是過來三五萬人,如何抵敵?”

  卓豫川扭頭一看,見是金吾衛的校尉薛勇說話。見他凝神皺眉,一副為難神情,卓豫川忍不住大笑道:“薛剛毅,虧你字剛毅,此時卻是一點剛性也無!”

  那薛勇經他一激,怫然變色道:“卓大人,俺敬你一心為漢王打算,這才說話。若是大人一意孤行,您是漢軍大司馬,身份地位都在俺上,只需下令便是了。”

  說罷,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傲然道:“這是在遼東被滿韃子砍的,問問各位兄弟,俺當時皺一下眉,便不算好漢子!”

  另一金吾校尉陳俊與這薛勇一同入伍,兩人雖然一是蜀人,一是閩人,交情卻甚是深厚。當日薛勇在遼東受傷,還是這陳俊在亂兵里將他搶了出來。此時聽得卓豫川折辱薛勇,陳俊亦是臉上變色,向著卓豫川怒道:“大司馬,您是文官,打仗的事您不懂!若是擔心咱們不會賣命,那不必了。大家伙都是提著腦袋隨漢王干起來的,論起軍功資曆,只怕還在您之上!”

  卓豫川見兩人如此,又見其余幾個都尉、果尉盡露不平之色。他不怒反喜,因向各人笑道:“我因此番前去援救蝦夷,以寡敵眾,需要的是血氣剛烈的勇將。是以現下試上一試,各位果然不令我失望,乃是漢王麾下的好漢子!”

  說罷站將起來,向各人遍施一揖,陪罪道:“某失言,請諸將軍恕罪。”

  他這麼折節下交,不以各人無禮而怪罪,反道是滿面春風,笑容可掬。諸將都是武勇之夫,哪有這麼多的心眼。因見人家陪了不是,各人反到不好意思,因亦起身,向著卓豫川行了禮,兩邊盡釋前嫌,方才坐定。

  只聽卓豫川向各人笑道:“蝦夷一役,我料漢軍必勝!”

  見各人詫異,又是一臉不信,便又道:“倭人必定主攻長崎!蝦夷蠻荒之地,若非漢軍過去,這倭人從不在意,哪里肯派兵過去?現下就是來攻,肯定也是偏師,以為漢軍人少,又無堅城,其主將與倭軍上下必定驕狂輕敵!各位,只需咱們盡快趕到,協同蝦夷漢軍一起猛攻,甯有不勝之理?”

  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均覺得他此言有理。因齊向他躬身道:“一切唯大司馬之命是從!”

  如此這般,卓豫川領著船隊直赴蝦夷島上,那日軍甫登島上,正在圍攻漢軍在蝦夷所築堡壘,被薛勇與陳俊領著援兵在身後猛沖猛打,駐守的漢軍見狀,立時在火炮掩護下沖將出來,兩邊夾擊,立時將那一萬多日軍打的落花流水,潰敗而逃。

  待卓豫川收攏全軍,將蝦夷島上的日軍盡數逐出,又將俘虜的倭人盡數坑殺。這才又派遣使者赴南京稟報張偉。一來一往,待張偉得了消息,整個日本大局已定。江文瑨在長崎城外擊敗幕府主力,張瑞與契力何必一路追殺,終于在京都城下將奔逃的德川秀忠斬于馬下。漢軍主力肅清所有的幕府殘兵之後,命所有的藩主大名們不得妄動,除了留下近侍的城町武士外,所有聚集的軍隊一律解散。否則以幕府軍一體處置。

  待江戶城下,本多忠政等幕府大臣切腹以殉,德川幕府在統治了日本數十年後,宣告滅亡。日本的三百家藩主大名們噤若寒蟬,哪敢有所異動?幕府尚不是這幾萬漢軍的敵手,德川秀忠傾全幕府之力打造的大軍只不過一天就全師崩潰,他們又算的了什麼?

  諸事順手,江文瑨正欲在日本大展拳腳,卻收到張偉命令,令他克日動身,前往南京。

  他雖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江南戰事已畢,召還他赴南京所為何事。令下人收撿行裝,又與自蝦夷趕來的卓豫川辦了交接,諸事繁蕪,一直忙弄了幾日,這才決意第二天起行。

  卓豫川因援救蝦夷,保住了牧場戰馬,張偉大喜過望,又知道他其志並不在漢軍大司馬任上。又因他在如何治理日本上頗有想法,因下令任命他為日本總督,凡日本諸般事務,皆聽命于他而行。薛勇與陳俊皆升為衛尉,各領三千漢軍,再加上自福建調駐日本的裴選之部,此番將一萬余漢軍留駐日本,以策萬全。

  因江文瑨即將離日,卓豫川現下為日本總督,兩人又頗有交情。無論是私情官面上,都需表示一二。于是就在這江戶城內的原幕府將軍府內,卓豫川設宴為江文瑨、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大將送行。

  日本規制,這閣內原本是各人盤膝而坐,用小木幾進食。漢軍各人都是坐慣了長椅木桌,哪能受此憋屈,于是將原本的那些精致幾案扔將出去,換上漢軍自備的長椅木桌,一股腦的搬將進來。這些原是軍中所用,粗糙破舊,放在這將軍府內最華麗精致的房間之內,當真是不倫不類,別扭之極。漢軍諸將多是粗人,誰理會這些,一個個據桌大嚼,大塊吃肉,大碗飲酒。只江文瑨與王煊等人尚且斯文,一杯杯的淺酌慢飲。

  卓豫川因見江文瑨停籌不食,舉杯不飲,一副郁郁不樂模樣。心中一動,心道:“難道他不舍得這個位子麼?”

  心中猜疑,便舉杯向江文瑨道:“長峰兄,離別在即,請滿飲此杯。”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江文瑨因向他皺眉道:“江南那邊正是需治政的長才,漢王調我回去,難道是要讓我牧民一方麼。日本這邊剛剛平定,恐怕日後難免會有叛亂,孝康兄,你可要小心才是。”

  卓豫川微微一笑,應道:“這是自然。可惜,長峰兄即將奉命回國,如若不然,你我二人共守日本。我文你武,豈不快哉?”

  “孝康兄對日本治理頗有見地,此番得展所長,當真是可喜可賀。未知將來如何料理?”

  “如何料理,不過是依漢王的吩咐,強內布虛外,控形勝之地,滅日本文化。此是長期的打算。短期內培植日人底層,扼制上層,消除武士,廢天皇、滅佛寺、立保甲、大興漢語。以這些手段,再壟斷其國之商業貿易,利歸中華,如此,不枉咱們漢軍將士犧牲一場!”

  江文瑨撫掌贊曰:“妙極!如此這般,則數十年後,無日本矣。孝康兄,那些武士們若老是在地方為亂,又或是抗拒不法,咱們又不能盡誅,我到是有一法,又能彌亂,又收實效?”

  卓豫川知他見識亦非凡品,忍不住動容道:“請說?”

  “就此次的俘虜而言,多半農人願降,可收為漢軍輔佐雜兵。那些死硬武士不肯投降,你在蝦夷時行非常手段,盡誅俘虜。其實倭人並不惜死,殺之不足以為懼。若依我的見識,漢王在國內正欲修路、興水利、挖礦山,這些若是雇傭國內百姓,則耗費甚大。不若將日本國內的這些武士和幕府余孽盡數逮了,全家發配至台灣、江南、甚至呂宋,嚴加看守,強命苦役。若敢自殺者,則由其家小補上。如此這般,咱們可得數十萬的免費勞力,如此一舉兩便之策,孝康兄以為如何?”

  卓豫川略一思忖,便知道此論甚妙。因大喜道:“弟受教了!這便奏本給漢王,依長峰兄所言施行!”

  張瑞見兩人揖來讓去,因端著酒壺走將過來,向幾人笑道:“酒桌上還說這些,就顯著你們勤勞王事不成?咱們就偏不理會,只管飲酒高樂,讓你們這些文人頭疼!”

  說罷,到底提耳硬灌,將卓豫川與江文瑨灌了幾杯,見兩人面紅耳赤,不再討論政務,方才罷休。

  漢軍大隊將日本所有的抵抗削平後,因見只有小股武士流落鄉間,或是嘯聚山林。那些藩主大名們並不敢再行抵抗,而都依命來江戶聽令。卓豫川為穩定大局,決意暫且不動天皇,而是命全日本上下不論武士平民,一律不得使用武器。兩月間收繳的土槍倭刀無數,撿取些精品倭刀交給張瑞帶回國內,其余一律熔毀了事。因日本大局已是無礙,留駐漢軍亦已安排妥帖,江文瑨與張瑞等人這才由江戶前往長崎,乘船返國。

  待他們乘船至南京,已是崇禎五年六月,正是夏初。這南京乃是中國有名的火爐城市之一,幾人自日本歸國時正是春夏之交,船行海上,到是涼爽愜意。此時甫一下船,便覺得全身如被火烤,熱氣蒸人。幾人還穿著春天時的衣袍,更覺得其熱難擋。

  張瑞抹著一臉油汗,罵道:“台灣那邊是悶熱,這南京是燥熱,都教人難過的緊。”

  他熱的急了,索性將身上盔甲與外袍盡數脫了,只穿著一件無肩對襟小褂,騎上馬去,向著江文瑨笑道:“我可不等馬車,先騎馬回家好生沖個涼,待換過衣袍,再去見過漢王。長峰兄,你不如隨我同去,契力,你也去!”

  契力何必尚未答話,江文瑨便皺眉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這麼著穿著有辱官體,讓都察院知道,你又難免挨罵!再有,咱們是奉漢王旨意回來,不見去宮門候召入見,還敢私回府邸不成?”

  張瑞知他說的有理,雖然都察院掌院院判陳永華雖然是早就相熟,只怕也不肯饒過自已。衣衫是小事未節,弄的罰俸通傳,大大丟臉,卻也是不值得。

  歎一口氣,將衣袍重新穿好,只是那甲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身。只向江文瑨與契力何必笑道:“走吧,咱們這便去奉天門等著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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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一)
  
  幾人帶著隨眾自南京碼頭一路狂奔,入皇城至宮門處,命宮門禁衛入內稟報。一時間卻沒有回複,三人又熱又餓,正焦躁間,卻見王柱子飛奔而來。

  張瑞見他跑的一頭油汗,軍服前襟已被汗水濕透。向他笑道:“柱子,你也是羽林衛尉了,還這麼著沒成色。”

  他原本是張偉的飛騎護衛統領,正是王柱子當年上司,等的心焦,便忍不住拿他發作。

  王柱子憨然一笑,向三人行了一禮,方向張瑞道:“就知道你心里不樂。是以我親自跑來。”

  又向三人正容道:“漢王有諭,令爾三人先赴內閣尋黃尊素尚書繳令,然後至乾清宮賜宴。”

  三人躬身行禮,算是接了口諭。江文瑨因向王柱子問道:“漢王現在何處,為何不現在就召見咱們?”

  “三位大人,適才漢王正在坤甯宮與柳夫人說話。侍衛們不敢打擾,是以通傳的遲了。還是先稟報了我,然後才去回了漢王。因柳夫人剛從台灣過來,漢王方傳了膳,與夫人共食。是以方命三位大人先去內閣述職,然後再過來傳見。”

  他這麼一說,各人方才恍然大悟。張瑞因問道:“夫人是何時到的?漢王可決意要舉行冊封大典了麼?”

  “夫人不過比你們早到半個時辰,下了船入宮後更衣完畢,正在與漢王說話,你們可巧就請見了。至于冊封,這等大事我怎麼可能與聞。”

  張瑞見他不說,知道此中必有關礙之處。因命隨待在旁的上下人等盡皆退下,只余江文瑨與契力二人在旁,又問道:“你休要與我賣關子!我赴日之時,就曾上奏漢王,早定後宮以安人心。漢王到也無甚說話,只說此事待夫人自台灣來了再說,怎地,今日漢王要反悔了麼?”

  王柱子雖是為難,卻也知道張瑞曾受命護衛夫人,與主母相與甚好。自江南大局一定,便由他帶著頭上書,請求漢王立時冊封柳如是為正妃。現下雖然有人從中做梗,其中關節,卻也不是自已這小小的羽林衛尉能夠左右的。因答道:“漢王迎夫人過來,原本就是要立時冊立。下諭給禮部,卻被禮部給事中封還回來。那給事中吳應箕乃是東林黨人,與現下朝中的不少大員們交情非是一般。牽一發而動全身,此事非同小可。漢王也是頭疼的很,只又不好與夫人說,正在為難之際。請幾位將軍下午覲見之時,最好不必提起此事。”

  張瑞沉聲道:“那吳應箕為何反對?”

  “還不是主母出身之事!當日漢王為將軍,夫人的身份到也罷了。現下要冊封的是王妃,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那吳應箕久居台灣,知道底細。經他這麼一弄,在南京的舊明大臣,儒生士子皆是反對漢王冊立。”

  張瑞冷笑一聲,轉頭向江文瑨等人問道:“幾位將軍,未知你們意下如何?”

  江文瑨等人皆是出身貧寒的下層人士,在明朝不得寸進,這才到台灣投了張偉。心中對同樣出身的柳如是自然是沒有任何抵觸,因都答道:“按說此是帝王家事。不過依我們的見識,糟糠之妻不可棄,漢王與夫人伉儷情深,立為正妃又有何不可?”

  王柱子眼見各人神情激奮,心中一動,又低語道:“漢王已傳了龍驤大將軍劉國軒、金吾大將軍張鼐等將軍來京議事,各位既然一意支持立主母為正妃,到不如與幾位將軍一同議定了,以漢軍公議上奏。可比單獨進言有用的多。”

  張瑞喜道:“正是如此!我們去見過了黃尊素,立時去見他們幾位,然後一起求見漢王關說!”

  江文瑨初時也覺此議甚善,微微點頭,以示贊許。卻見那王柱子一臉憨厚之色,又知道他是鄉間小兒入伍,自青年時跟隨在張偉身邊,一向以忠直樸實聞名,卻不知道突然間竟有如此見識。因向王柱子笑道:“柱子,幾年不見,你越發長進了。當年跟在張瑞手下,還是個半大傻小子。

  話鋒一轉,又問道:“這主意,是你自個想出來的麼?”

  王柱子心里一慌,正待答話,張瑞卻在他肩頭上重重一拍,大笑道:“我張瑞強將手下無弱兵!柱子再曆練幾年,求漢王放你出去,在戰場上好生廝殺立功,可又比現在強的多了。”

  “只盼幾位將軍提攜!”

  張瑞越看他越歡喜,因見宮門處亂紛紛有大股的文臣武將前來陛見,又在他肩膀上拍上幾拍,問道:“你老娘和新娶的媳婦都留在台灣,聽說漢王允准迎取家眷了,可接來不曾?”

  “漢王有令,漢軍上下人等皆不准取家小來京。月前剛放開禁令,將軍以上方可接家眷過來。我才是個衛尉,又身負保衛宮禁的重任,漢王不曾賜給府邸,迎來了也不好居住。”

  張瑞一笑,向他安慰道:“不妨事。待到了明年,南方局勢更穩,你就能把老婆娘都接來了。”

  幾人相視一笑,依著規矩,他們身為將軍,已是能將家眷接來,這可是大喜事一樁。張偉初定江南,因怕各級官員和將佐墮落腐化,是以嚴禁置地買房,又禁家眷離台,用以做為人質。此時攻下南京已近一年,諸事順手,市面安定。是以除了新附的廂軍將領還需將家眷留台外,漢軍將軍以上已可以在內地安家置業,以為根基了。

  他們由東華門而出,過宗人府,直奔兵部衙門。張偉雖然有意立參軍府以管轄漢軍調動、駐防、訓練、做戰,但兵部做為軍隊的統領衙門,還負有糧餉、軍械、軍服、補充兵員等責。此次大隊漢軍由日本歸來,何處屯兵,如何布防兵部並不理會,但後勤補充等事,卻還是需要兵部下發勘合,漢軍各部方能依著需要各取所需。張瑞等人原本不想去見黃尊素那糟老頭子,只覺得此人脾氣又臭又硬,當真是啰嗦非常,幾千頂帳篷都要計較半日,每見他一次,就要憋的一肚皮的鳥氣。

  待到了兵部正堂,黃尊素見他幾人到來,立時召了武選、職方、武庫等司的主官前來,搬來如山也似的帳本,又召了幾十個算法高絕的會計師,劈里啪啦打了半天的算盤。將漢軍赴日參戰各部的耗費及所需補充算了個清楚明白,因此戰耗費甚大,黃尊素苦著臉道:“我知你們幾個又要嫌我礙眼,不過說到頭來,拿著賬單去見戶部何尚書的是我,吃掛落被他削的也是我。幾位只嫌我啰嗦,卻不知道那何尚書的神情,可更加的難看呢。”

  說罷,端起茶碗來略啜一口,堂前侍立的戶部雜役立時打起門簾,唱道:“送客。”

  江文瑨先行站起,領著諸人向著黃尊素行禮告退。這黃尊素不但是兵部尚書,是漢軍各將的該管官員,又是內閣協理大臣,身份尊榮,眾人就是心中罵娘,禮節上卻是半點不敢有虧。

  又聽他說的有趣,臉上也是微微帶笑,各人見他站起身來送行,身子瘦弱之極,已是須發皆白的老人。這一點來兵興不止,黃尊素勉為其難任這兵部正常之職,張偉原意也不過是借他威望壓制一下士林反抗,豈不料此人到是秉承著早期東林的那股銳氣,不做則已,做將起來到是認真負責的很。又不需要他帶兵打仗,布置防務,做的都是些煩雜細瑣之事,卻當真是難為他盡心負責,居然都妥妥當當的辦了下來。

  見各人就要出門,黃尊素又笑道:“下午你們要去陛見漢王,聽說近來又要用兵。煩請各位提醒漢王,戶部可沒有什麼錢了。去年不收田賦,商稅也是減輕了不少。大陸百姓們雖然稱贊漢王的盛德,但是台灣和呂宋的百姓也需要恩養休息。兩邊待遇不同,容易生變。我自台灣來時,已有大商家和我抱怨,說道台灣商稅雖輕,關稅卻是不輕,若還是再興軍,這些銀子漢王難免要從台灣那邊尋,還是請他謹慎的好。”

  江文瑨答道:“這些是原本不該我們說,不過既然尚書大人有命,我們自然有分數。”

  張瑞雖也是心中感慨,卻無論如何對黃尊素指使吳應箕等人為難柳如是一事難以釋懷,隨著各人也行了一禮,卻不多話。見黃尊素再也沒有吩咐,便領著步出堂外,待江文瑨等人出來,便向他們笑道:“老頭子還不嫌煩,居然又呱躁了這麼一通。”

  江文瑨到無所謂,因笑道:“他也是好心。咱們怎麼做,自然是有自已的分數,卻也不必依他的令。”

  此間事了,各人再無別事。契力何必惦記起在乾清宮賜宴一事,因想起禦宴好吃,此時天已近午,肚子卻是餓的狠了。在兵部大院的水磨磚石上狠跺幾腳,向他們急道:“不要說話了!咱們還是去宮里吃飯,才是正理。難得漢王大方,賞咱們宮里的飯吃,你們不吃,我可要去了。”

  張瑞急道:“這可不成。咱們要尋漢軍的幾位將軍,一同商議進言的事。”

  見契力大急,江文瑨便向他笑道:“到也不必尋他們,派幾個親兵在城內自處找找,我料他們都歇息在驛館里,把話帶到就是了。咱們竟不必親去,且去享受禦膳才是真的。”

  張瑞低頭細想一回,卻也是這個理,因也點頭應允。召了親兵隊長過來,細細將事情吩咐了,命他帶著人四處去尋劉國軒等人,將事情前因後果稟報清楚,再到宮門處候命。

  待見那些親兵就在皇城內打馬而行,去的遠了。張瑞與契力等人也翻身上馬,過端門、承天門,待到了金水橋前,正待打馬過橋,直入午門。卻聽到有人喊道:“那幾人是何人?都給我拿下!”

  幾名漢軍大將吃了一驚,從來都只是他們統兵打仗,殺人拿人,卻不曾有人在他們面前大呼小叫,要將他們拿下。各人拿眼一覤,卻見是一個身著綠袍的的小官兒指著他們叫喊,幾名守護禁宮城門的散手仗衛的衛士們聽了他令,執著紅黑兩色的大仗,腰佩大刀飛奔而來,立時將張瑞等人團團圍了。

  各人都是刀山血海里廝殺出來,因見各仗衛執刀拿仗的圍在身邊,卻只是覺得好笑,哪有一絲害怕。張瑞冷眼一瞧,見打頭的那仗衛小頭目卻是自已飛騎衛的一名什長,此時被挑到禁宮內充侍衛,胸口上已是佩了果尉的鐵飾,一副志得意滿模樣。因冷笑道:“錢武,張開你的狗眼,看看爺是誰!”

  那錢武被他一喝,這才仔細抬眼一瞧,卻一下便認將出來,忙向諸手下令道:“都給我退後,這是咱們飛騎衛的張將軍!”

  各衛士聽他命令,正欲退後,那綠衣官員卻已是趕到,因見各人退後,不由得大怒,向那錢武喝道:“我令你將他們拿下,你卻與他們支唔說話!他們藐視漢王,縱騎馳于禁宮之內,全無禮法,你不拿他們,也脫不了干系。”

  又揚著臉向張瑞等人道:“漢王治下甚嚴,卻于禮法上不曾對諸位多加限制。然此時漢王已非當日的漢軍大將軍,各位也需稍加自律,若是以台灣舊人自詡,只恐將來越必是個了局。”

  他說的雖不客氣,各人轉念一想,到也是難得的大實話。卻不想這人雖是文官,說話卻也直爽。

  卻聽他又道:“共患難易,共富貴難,這話說的其實不對。實則帝王也有私情,何嘗不願與臣下共享富貴?難臣下因念著自已功勞,不肯勤謹事上,凡事多違法紀。君王回護的多了,難免心生厭憎。適才聽這錢武向你們說話,各位都是隨著漢王創業的大將,難道就不想著要長保富貴,而是要在將來某一日丟官罷職,甚至丟了性命,方覺痛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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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二)
  
  他雖然聲色俱厲,說話全不客氣,各人卻是越聽越是有理。江文瑨忍不住悚然動容,翻身下馬,向他躬身一禮,抱拳道:“某等知罪了。請大人記下我們的過失,將來我自會去漢軍軍部部自請處分的。”

  又道:“請教這位大人的名諱,如何稱呼?現下官居何職?”

  細瞧那官兒,只見他唇紅齒白,下頜剛留出一小撮胡子,看起來甚是年輕。卻聽他笑道:“在下姓陳名貞慧,字定生。現官居巡城禦史,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兒,當不起大人的稱呼。”

  他適才說的是官話,劈里啪啦連聲說來,毫不遲滯,各人也是聽的清楚。此時輕聲慢語,款款道來,卻又是江南一帶口音甚眾,江文瑨豎著耳朵細聽,方才明白。

  因又問道:“陳老爺想必是江南人麼,口音甚重。不知春秋幾何?”

  陳貞慧見各人都是下馬,聽他說話,已不複適才的驕態。心中得意,知道那一番話又是起了效果。他自干了這巡城禦史,官員百姓們自然不敢放肆,凡有違制者直接拿捕就是。只是漢軍諸將官們大多是粗人,又以勝者的心態自居,哪個肯把他這個小小巡城禦史們放在眼里?屬下的兵士們又多是漢軍出身,哪肯為他拿捕自已的前任上司?至于明朝降軍,見了漢軍一個個嚇的手軟腳顫,更是不肯上前。他著急之余,卻細細思量了適才的那一番言辭,只要見了漢軍將官違制,便急顏厲色說將出來,說的多了,自然也甚是熟練。漢軍諸將官中只要稍有心智者,又多半會被他這一番言辭打動,是以竟被他當成了鎮山法寶,一見到衛尉以上者,就這麼拋將出來,到也當真是屢收奇效。

  “下官是江南宜興人氏,現年已是二十九歲。”

  江文瑨點頭一笑,答道:“定生兄,你心思細膩,才智膽氣都是很好。想必是名門大家的後人?”

  陳貞慧此時文名早就聲聞江南,見這幾個將軍絲毫不知道他的名氣,心中正微微沮喪。待聽到江文瑨的問話,卻又不免面露得色,因笑道:“不敢。寒家貧門小戶而已。家父僥幸做過明朝的吏部左侍郎,為官清廉,也只是勉強渡日罷了。”

  他的父親陳于庭乃是與高攀龍、趙南星、黃尊素齊名的東林首魁,清名遠播,聲震天下。江文瑨卻也是聽人說過,不免又恭維幾句。

  張瑞原本也贊賞這陳貞慧的膽色為人,此時聽了他又是東林黨人,心中卻是煩悶。因道:“陳老爺,咱們也依命下馬。自會去軍法部自請處分,現下咱們要進去領漢王的賜膳,這便請放行了吧?”

  陳貞慧微微一笑,答道:“自然。諸位既然不會再騎馬直入宮禁,我自然該當放行。至于漢軍的內部處分,自然也不干我事。”

  轉身一讓,命散手仗衛們散開,讓張瑞等人牽了馬放在午門之後,這才放心讓他們去了。待見張瑞等人走的遠了,立時便對錢武等人大加訓斥。他現下是真接主官,錢武等人被他罵的狗血淋頭,卻也不敢吱聲分辯。到也虧他是世家子弟,文人騷客,罵起人來卻也毫不遜色,精彩紛呈,只可以江文瑨去的遠了,無法得到,不然吃驚之余,難免又要對這位錢面禦史令做一番評判了。

  入午門、奉天門、乾清門後,方到了那乾清大殿之外。見幾個聽令過來,自有殿內守護的衛士並雜役們上前,將他們引至偏殿,送上膳食伺候。

  這幾個都是農人小子出身,那契力何必還是個蠻族武士,此時見了那些雜役閃一個個川流不息,端著禦制膳具舞蹈般送將上來,又有絲竹管弦之聲次第響起。契力何必撿起一只肥鴨大嚼,湯汗淋漓之余,卻又忍不住開口贊道:“漢人皇帝真會享福!漢王現在是王爺殿下,已經是這麼享受,將來做了皇帝,還了得!”

  張瑞與王煊、江文瑨聽了他話,一個個嘿然不語,都覺糜費太過,唯恐張偉耽圖享樂,喪了大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卻聽那隨侍在旁,以備幾人咨問的雜役頭兒開口說道:“幾位將爺,這你們可是冤了漢王了。除了咱們在宮內的雜役和衛士們各有份例,他平日也不過是令小灶熱炒幾個小菜,都是些家常的豬牛雞魚罷了。若有節日,也不過再加一兩道新奇野味,也就罷了。我曾在前明時侍候留鎮南京的內監們,那些大太監們一天的伙食花費,就抵的上漢王一年!北京城內的崇禎皇爺,那更是了不得。龍袍一天一換,一餐就得幾十頭豬牛鹿羊的呢。那光碌寺負責皇室費用,哪一年不得要幾百萬銀子?饒是這樣,還是崇禎爺省著用的哪。”

  “那今日禦膳又為何如此糜費?”

  那役夫一笑,回話道:“漢王上午吩咐時,正是小人應諾供奉。聽漢王言道,各位將軍都是在外吃了辛苦,剛剛回來的人。又沒有家眷在京,諸多不便。別的也就罷了,卻得讓你們先好生喝上一頓,這才不負了各位的心。如此這般,這才制制這膳食。平日里,哪能如此鋪張!”

  各人聽他轉述張偉的話,都立時起身靜聽,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感動不已。謝過了張偉恩典之後,才又落座吃飯。只是各人心是感念,吃起來卻是斯文的多,酒也不敢多飲,唯恐一會暈頭漲腦,說不好話。

  匆匆飯畢,漱洗完畢,卻聽坤甯宮的宿衛來報。張偉已離了坤甯宮內,往禦園去了。那宿衛頭領因見各人已經飯畢,又命人去引了在奉天門外等候的劉國軒等人,待傳見的各人都已聚齊,這才引著眾人向禦園而去。

  張瑞卻是來過這後宮之內,南京宮室甚小,不比北京皇宮有景山、北海、中南海、禦花園等休憩游玩之所。那明太祖一生甚是勤政,每日批閱奏折還批不過來,哪有什麼閑心游玩。是以南京宮內並無禦花園之類的游玩場所。待成祖北遷,南京宮室無人翻修,這麼些年下來,雖然有留守的太監內臣看顧,卻有不少宮殿已是破落不堪。張偉因疼惜銀子,卻也只是命人打掃便是,哪肯花錢修繕?此時卻猛然間多出一個禦園出來,張瑞心中詫異,忍不住向那宿衛問道:“宮里什麼時候新建禦園來著?漢王怎舍得花這個錢?”

  那宿衛正在頭前領路,各人都是亦步亦趨在他身後。他原是漢軍小小果尉,此時竟指使著這麼多領兵大將,心中正是得意。聽得張瑞問話,更是想好生賣弄一番,因笑答道:“張將軍,你離南京多日,這禦園一事卻是絲毫不知了。這宮殿是明太祖修建,因以紫金山為後山,以為風水上佳,取為富貴山之故。卻因為選在此地,宮室修的甚是狹窄。後宮多半的宮室,是填了當日的燕雀湖建造。雖是打入木樁,巨石鋪底,又以石灰三合土打夯,到底是地基不穩,時間久了地勢下沉。宮內一有些小雨,竟致排澇不暢,宮內積水甚深。去年漢王便是惱了,但一時錢不湊手,也只索罷了。待前一陣子漢王決意請夫人過來,一咬牙便撥了銀兩,命工匠在後宮內挖湖,修水道,以做排澇之用。這空地是原本的內監房舍拆除,四周甚是寬大,漢王因反正是挖了湖,便命人在四周建造些樓台亭閣,花草樹木,假山魚池之類,以做平日里與夫人來此游樂散心之用。”

  他一邊廂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引領著眾人一直向前。待到了那禦園之所,卻果然如他所說,一路上精致亭台不斷,花草樹木郁郁蔥蔥,甚覺清涼。各人在外頭毫無遮擋的宮室大殿被太陽曬的狠了,正熱的頭暈腦漲,待進了禦園之內,卻是一陣陣涼風隨著樹木擺動而徐徐吹來,當真是清爽之至。各人都是眉開眼笑,那宿衛也是得意,引著眾人攀上一道里許長的假山,在那山上曲折行來,看著園內風光景致,各人覺得有趣,到也不覺其慢。

  待下了山來,卻又是一片竹林橫亙于前,在林內的羊腸小道上迤邐行走。當真是翠竹修篁,心胸大快。待行至竹林深處,已是清涼之極,卻又見一幢宮殿建于竹林之內,四周有水車引水至那亭上,水花四濺,看起來便是涼爽之極。

  那宿衛停住腳步,向各人笑道:“漢王便在重華殿內納涼,諸位可自已入內,我便不再引路了。”

  眾人也不理會,由劉國軒打頭,一個個依次入內。這重華殿看起來不大,入內卻只覺軒敞寬大,一陣陣涼風伴著水花吹將進來,竟有微微的寒意。各人待眼睛適應殿內的光線,張眼一看,卻見張偉笑咪咪坐在殿內正中,正拿眼看著眾人。當下由劉國軒帶頭,各人高聲報名,准備下跪行禮。

  卻聽到張偉吩咐道:“不要行禮了,整日價跪來跪去的,也忒煩人。”

  見各人還在猶疑,張偉斥道:“還不都去了外袍,坐下來納涼。讓我下去給你們讓座不成?”

  這些個漢軍將軍要麼駐防各地,要麼遠征日本,自離台後,與張偉相見的日子甚少。此時見他語笑歡然,只覺得親切之極,各人都將那謹慎事上的心思收起,一個個嘻嘻哈哈,去了外袍,坐到殿內備好的座位之上。

  江文瑨與張瑞等人不同,他們不過是幾個月不曾見張偉的面。江文瑨卻是自從當日伐日取長崎後,便留在日本不曾回來。眼前諸人除了張瑞之後,已都是多年不見。是以在略掃了張偉幾眼後,又四處打量,向著何斌、施琅、張載文等人微笑示意。

  張偉卻也是先注目他,見他四顧張望,點頭微笑。便也先向他笑道:“長峰,現下看你,呆氣少了許多。眸子中靈氣四溢,竟是大大的不同了。”

  見江文瑨站將起來,垂手聽他說話。張偉不悅道:“諾諾,你這靈氣休要用在這上面。咱們之間說話,何曾需要如此的禮數了?這又不是在節堂或是將台上點將宣令,不要這麼拘謹!”

  江文瑨依命坐下,向他笑道:“漢王,不是我拘謹,實在是今時不同往日,您的身份地位與當日遠遠不同。難道就是稱帝之後,咱們還是如此的不知禮數不成?”

  張偉原見殿內有史官在場,不免要正襟危坐,如臨大賓。此時卻是煩了,因架起二郎腿,在身上衣袍上略撣幾下,方答道:“禮數麼,都是儒生弄出來的!搞什麼君權神授啦,天人感應啦。還不都是為了提高帝王尊嚴,防著百姓造反?龍袍越造越花哨,宮室越造越寬大,儀衛越來越威嚴。不過,自有帝王以來,這造反弒君的事,還少了不成?咱們現下不必逆眾人的意,禮儀制度依著前朝制度。你們也好生敷衍著,別讓人揪了小辮子。待到了將來,再改!”

  又向江文瑨等人略問了一下日本情形,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卓豫川的措施很好!我這邊正想著大興土木,你們就先想著給我送便宜勞工來,這很好。至于廢天皇,禁武士持兵一事,需緩行!現下剛穩著日本的大局,諸多舉措剛剛施行,待徹底消除了日本的抵抗,然後扶持了農人町人的下層勢力,再來做這些事,抵觸的力量會小很多,想造反的人也會先想想後果!就這麼著,一會命參軍部將我的話擬好,派人送到日本去!”

  他這一番思慮卻又比當日江文瑨與卓豫川的更加高明一些,江文瑨心中歎服,正欲說上幾句頌聖的套話。卻聽張偉向殿內的所有漢軍將軍沉聲言道:“召你們來,是因為遼東的事,近來有了突變。”

  張偉咬牙笑道:“這事情,說起來卻是怨我。是我小瞧了皇太極這個蠻子,想不到他三國演義看了幾次,居然學會了假死這麼一出。死諸葛嚇走活司馬,他是裝死騙過了我,又騙了關甯鎮將,還騙了崇禎皇帝等文武大臣!”

  他霍然起身,盯著諸將道:“現今的情形,難阻八旗入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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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三)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拿眼去看張偉與何斌等人,卻見他們神色如常,並不慌亂。因都知道這消息早就傳來,想必是瞞著江南的上下官民人等,不使局勢混亂罷了。

  劉國軒雖身處上位大將軍,卻最是沉不住氣。見殿內各人都低頭不語,暗存心思。他卻是急道:“漢王,情形到底如何?八旗兵是打下甯綿了麼?若是情勢危急,咱們要派兵過去救援麼?”

  他當日隨同張偉突襲遼東,甚得祖大壽等甯綿鎮將的贊賞美譽,回師之時,曾赴綿州一行,與祖大壽把酒言歡。雙方都是粗豪漢子,當真是脾氣秉性樣樣對眼,是以雖相聚時間不多,卻都隱隱然把對方當成知已好友。此時聽張偉一說,別人到也罷了,劉國軒卻甚是擔心關甯駐軍情形,是以著急發問。

  張偉神色郁郁,不答劉國軒的問話,卻向著殿內侍立的侍衛令道:“去,把那小兵帶過來。”

  待那侍衛聽令奔將出去,不一會兒便帶了一個身著明軍服飾的小兵入內。他見殿內主位上是一位王爺模樣的人端坐在上,雖然也不知道就里,便急忙跪了。口中諾諾連聲,只道:“小人拜見王爺。”

  “你起來,要問著你話。”

  他答應一聲,急忙起了,卻是不敢抬頭。只低眉順眼的四處拿眼角的余光巡睃,略看一看,就知道這殿上坐的都是些大將軍、大官兒,更是嚇的大氣不敢喘上一聲。只等著那王爺問話。

  張偉卻先不理會,先向殿內各人說道:“這人是咱們留在山海關的細作,甯綿事起,他便逃回來報信。”

  說完,方向那小兵道:“說說,你回來時,甯綿那邊的情形如何?”

  “回漢王,小人在山海關吳襄總兵屬下。今年一過年開了春,趙率教總兵領著五萬多關甯鐵騎出關時,小人便在那城頭上看著,當真是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大家伙都以為那皇太極被宸莊二妃的事弄的跨了,遼東女真內斗還來不及,又怎有閑暇來打咱們的主意?是以見了大軍出關,也沒有什麼異樣心思,只覺得大兵一出,那些賊兵能是幾合之敵?統天下的兵馬,又有誰是咱們關甯軍的對手?大伙都覺得趙總兵一定能踏平川陝,得勝歸來。”

  這小兵原本就是遼人,只是被高傑派人收買,這才充了漢軍細作。此時說起關甯兵馬,仍覺自豪。

  張瑞等人聽來卻甚是刺耳,因重重一哼。那小兵省悟,連忙改口道:“自然,和咱們漢軍比起來,關甯軍又算的了什麼?”

  張偉一笑,斥道:“不必說這些廢話,快些講!”

  “是是,小人多嘴了。趙總兵是三月出的關,他出關不到半月,就傳來建州韃子攻大凌河的消息。那大凌河正處右屯和綿州中間,是朝廷大員張春帶著幾千關甯兵,還有一萬多客兵班軍修築。將成未成之際,兩萬女真人突然圍了上來,那些班軍一觸即潰,還是咱們的關甯兵將那張春搶在內城,固守待援。祖總兵得了消息,因知大凌河干系重大,不得不救。委了親侄子弟守綿,自已帶了甯遠和綿州的兩萬精兵去救。在小凌河與韃子的肅親王豪格所部相遇,兩軍大戰數場,不分勝敗。祖大人焦躁起來,生怕大凌河的駐軍被韃子全滅了,便派了親兵請吳總兵帶兵來援。咱們吳總兵接了軍報,不敢怠慢,帶了家兵親將並萬余精兵,一同去援祖大人。”

  聽到此處,張偉不禁歎氣,向那小兵問道:“你們幾家的總兵大人,都不曾想過韃子不肯急攻猛打,就是等著你們去援麼?”

  那小兵瞠目結舌,不明所以,吃吃答道:“這種事情,都是大人們考慮的,我們小兵卻是不得而知。”

  見張偉示意他繼續說話,便又道:“小人隨著吳總兵打馬急援,到甯遠彙合了守城的副將何國綱大人,兩家兵馬合起,至小凌河又與祖大人合兵,此時咱們也約摸有四萬大軍,眾家兄弟都想,除非是滿韃子決心和咱們打一場大仗,不然多半是沒事的了。”

  曆來遼東戰事,先是滿人守,明軍攻。明軍力量不足,便用添油之法慢慢增加,結果被滿人各個擊破,損失慘重。當年努爾哈赤攻沈陽,也不過是五六萬兵馬屯于沈陽堅城之下,沈陽的明軍都是關外精銳能戰之兵,數目也並不在後金兵之下。誰料先是派了近半兵馬出城邀戰,被後金一戰擊潰,城內守兵不足,蒙古兵叛亂,城池失陷。到得此時,偏又從廣甯等地來了三萬多援兵,被皇太極只帶了本旗兵馬擊破,幾萬精兵全軍覆滅,全數慘死。明軍戰法雖蠢,後金卻也高明不到哪去,是以兩邊打了幾十年,都是拼來殺去,甚少有什麼戰略計謀。此次祖大壽等人聽得滿人來襲,自然立時就帶了兵去援。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番戰事,卻是不同于往常了。

  只聽那小兵繼續說道:“咱們幾萬兵馬,屯于小凌河畔,與那豪格對峙。他的兵不及咱們多,不過滿韃子的射術高絕,經常幾千人輕騎沖來,射殺一陣就迅即退回。幾次下來,弟兄們死傷甚重,幾位總兵將軍氣急,決定與他們決一死戰。待咱們大部沖將過去,那豪格就頂不住勁,只得一直後退。從早自晚,咱們一直與他們接戰,待沖到大凌河那邊,與張春殘部彙合。大家正松了口氣,准備在城外駐防,卻突見那皇太極親領了六七萬精兵趕來,與豪格合兵一處,將咱們團團圍了。幾位將軍見勢不妙,知道是墮入人家算中,此時咱們人困馬乏,已是無力再戰。皇太極的兵馬卻是在大凌河城外養精蓄銳,就等著和咱們打。”

  他眼中泛起淚花,已是語意咽梗:“祖大人和吳總兵知道若是被他們圍實了,只怕再無生路。這大凌城殘破不堪,容不住這些兵馬。城內的糧草不過是班軍和民伕們食用,只夠半年左右。若是這麼多大軍被圍,只怕一個月不到,就全得餓死。我立在兩位將軍身後,親眼得見他們鐵青著臉商議。隱約間聽說祖將軍要全師突圍,吳總兵卻是反對。他們越說越大聲,一直吵了起來。祖將軍道是不能放棄這邊的兄弟,吳將軍卻要他保存實力,以護衛甯綿安危。祖將軍說他不過,只得依了。派了甯遠副將何國綱帶了幾千受傷又沒馬的兄弟入城。他們領著騎兵突圍,回去守城。趁著天黑,幾位將軍計議一定,立時便帶著大軍轉身突圍。”

  說到此時,殿內的漢軍諸將都知道這些關甯騎兵在激戰一日,人馬俱疲之際突圍,必然是死傷甚眾,各人都是神色黯然。他們都是漢人,明末之際女真為禍遼東,是漢人的大敵,全國上下無不以遼東之事憂心。此時聽得鎮守關外的關甯鐵騎困頓至此,雖是敵國兵馬,卻也是不免難過。

  見那小兵甚是難過,張偉點頭道:“將他帶下去,好生安置了。待他身上內傷好了,再給他差事做。”

  侍衛們得了吩咐,便將那小兵帶了下去。張偉見他離去,方道:“這人看起來猥瑣的緊,其實也是個好漢子。身上被滿韃子用鐵棒砸了一下子,肋骨斷了三根,逃了性命後,因遼東事急,高傑命他脫離,他還很是不願意。若不是家小早被接到台灣,沒准還在山海關守著呢。”

  劉國軒忍不住問道:“漢王,他們那日趁夜突圍,究竟如何?”

  張偉先不理他,只向江文瑨問道:“長峰,若你是滿人主帥,遇著他們突圍,該當如何?”

  江文瑨略一思索,便答道:“暴虎憑河,硬阻則死傷甚重。讓開通路,令他們逃跑。人累了一天也就罷了,那戰馬就是泥捏的不知道累?待他們一意奔逃時,以騎兵追擊邀戰,則斬殺必重!”

  “不錯,此圍三闕一之理。當日皇太極正是先放開生門,讓他們死命逃跑。爾後以養足了精神的精銳騎兵追殺,這些關甯鐵騎就這麼被打跨了!因離著綿州城近,他們拼了命的逃跑。卻不料人家不但後有追兵,還在小凌河又埋伏了兵馬,前後夾擊,刀槍棍箭不住斬砍射殺,待追殺到綿州城下,除了吳襄和祖大壽等人在親兵護衛下逃脫了性命,又收攏了三四千命大的部卒,其余兵馬損兵殆盡。自大凌河城外到綿州城下,盡是明軍屍身。”

  見各人都是憤恨模樣,張偉喟然一歎,又道:“不必為他人傷感!咱們漢軍,遲早有一天會和八旗對上,到那時,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吧!”

  自劉國軒以下,漢軍諸將都站起身來,向張偉暴諾一聲,都道:“末將都願為前部,誅滅韃虜!”

  揮手令各人坐下,張偉見眾人仍是神情激蕩,便笑道:“不必做出這個生像來,那皇太極又不在眼前。到是遼東那們,你們看如何料理?祖大壽和吳襄都被困綿州,甯遠城守將棄城而逃,一直奔到山海關乃至。皇太極令人占了甯遠,安撫當地百姓,關外屯民多半在甯遠附近,竟一下子被他得了大半。大凌河已被圍三月,城中糧草將盡,若不是何國綱一意主守,只怕也早被攻破。關外局勢危急至此,若是綿州一失,山海關亦不可保。八旗入關,此次卻是有了連成一片的後方,不再如以前那般掠奪了財物人口便回。若是北京一失,只怕北方大局立變,諸位,此次召你們來此軍議,便是要拿出一個章程來。”

  嘴努向劉國軒,令道:“國軒,你先說!”

  劉國軒猛然站起,大聲道:“請漢王調集大軍,即刻赴遼,解救綿州危局!”

  張偉盯著他問道:“如何調兵,調多少兵馬,為什麼要救綿州?”

  “兵馬也不需多,只需將赴日大軍齊備,再加上全數的飛騎萬騎,再調全數的龍驤衛軍,由水師運至遼東葫蘆島上岸邊即可。五萬大軍配合火炮,一路推到綿州城下,配合城內守軍,雖不能攻破敵陣,卻也能保綿州不失。保住綿州,就能防著八旗不能入關。咱們再迅速北伐,定鼎北京,占了形勝之地,則天下傳檄可定。到那時,齊集全國的力量,再征伐蕩遼東,可就容易的多。”

  他這番話在戰術上到也罷了,保綿州護山海關,使得張偉能得空北伐,定鼎北京,到也不失是有些見識。張偉微微點頭,笑道:“前面的也就算了,全國的大局你到是看的清楚。”

  見他還不服氣,張偉斥道:“攻到綿州容易,你的糧道補給怎麼辦?人家不和你硬拼,派幾萬騎兵一路騷擾你的糧道,你吃什麼,火炮和火槍拿什麼打?守綿州不在兵強與否,只要你給祖大壽足夠的糧食,他能守上十年!綿州城這麼些年來一直在加固加高,你當容易攻的進去麼?”

  說到此處,他沉思道:“到是山海關說起來是天險,實則一無兵,二無綿州堅險,卻不知道皇太極為什麼圍綿而不叩關?嘿,原來是想著崇禎派兵入關,一戰擊破明朝精銳,然後綿州軍心頓散,到時候攻將起來,也省事的多。就是不知道崇禎這次會如引處置,又是派誰領兵入關援綿呢?”

  因又向張鼐、張瑞等人問策,卻聽他們多半勸張偉即刻起兵,過江擊潰江北的明軍,然後由山東直入畿輔,直攻北京。待拿下北京後,在八旗兵前拿下山海關固守,收拾北方殘局,利用關甯阻擋八旗入關,相持數年後,再出關與八旗決戰。

  張偉聽畢,只是搖頭不語。這些人只是想著一路猛打猛沖,卻全然不知北方不比南方,流賊加上八旗兵的騷擾,早就殘破不堪,漢軍若是兵少,無力阻遏八旗入關騷擾破壞,便是張李等農民軍,只怕也不能全數消滅。雖是占了北京,卻無法穩定大局,徒亂了自已的陣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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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關甯(四)
  
  他思來想去,不明就里。北方亂局如此,一時竟然摸不清頭緒。只是八旗兵看起來氣勢洶洶,卻為什麼不肯在山海關空虛之際一舉拿下,將整個甯錦重鎮困在關外,斷住明軍入關救援的路線,待拿下錦州後整軍安民,再行入關攻打北京,豈不更加的容易?

  何斌不懂軍事,在一旁聽了半天卻不明就里。只知道現下情形吃緊,滿人隨時可能入關,攻占京師。一幫子將軍攘臂揎拳的要與八旗爭勝打仗,張偉只皺著眉頭不做聲。他身為戶部尚書,卻很是憂心漢軍軍費。此次征伐日本耗費甚大,再加上去年用兵江南,還有大筆的窟窿填補不上。雖然起了幕府的銀庫,到底不能視為常項收入。

  因皺著眉插話道:“你們說我也不懂,但有一條,咱們的財力現下決無可能負擔大筆的軍費。你們若是不信,把我這位子接了去,憑你們怎麼弄,都成!”

  漢軍諸將正是摩拳擦掌,一心想去北方與滿人決戰。待見了何斌發火,方想起行軍打仗並不是自已想的那麼簡單,一個個頓時偃旗息鼓,坐回座位,只等著張偉發話。

  張偉只覺一陣心煩,眼見各人都眼巴巴往著自已,顯是要拿個章程出來。不禁笑罵道:“當年蒙古人出兵打仗,一人帶幾匹馬,餓了吃些野物,渴了就喝馬奶。兩萬蒙古人征戰了幾萬里路,一路上滅國無數,竟不需要什麼後勤補給。現下咱們的漢軍可了不得,每打一仗都是流水似的用銀子,也難怪咱們的何司徒肉痛。罵你們,也是該當的!”

  又向何斌笑道:“你這麼一發火,我原本還有些異樣心思,你被你喝的再也不想。退避三舍啊,廷斌兄,也只有你能摔臉子給這些無法無天的將軍們看。其余的閣臣們,他們哪肯買帳?”

  何斌正色道:“這麼著可不對。志華,你該當聽那些儒生們的勸,把國家大典禮儀好生制定好。豈不聞當日有人幫漢高祖制定報朝堂禮儀,全體的功臣鄖將們從禮如儀,高祖歎曰:今日方知天子之貴。這種事,還是防微杜漸的好。比如吳遂仲,身為內閣首相,漢軍大將們見了他,還是要恭敬些的好。”

  張偉搖頭道:“文臣和濟當然好,不過也不必要硬攏在一堆。他們只需對兵部司官負責,做戰打仗歸參軍府管。沒事兒去巴結內閣總理大臣做什麼?自宋朝以後,抑武尊文,弄的武人們沒有地位,國家受異族的欺凌,這又很好麼?”

  說到此處,各人又難免想起自蒙古興起,崖山宋室覆亡,十幾萬的宋朝官兵並文官武將殉難死節。好不容易明太祖驅逐韃虜,興複中華。現下卻又是天下大亂,女真人又複興起。

  各人都忍不住開口罵道:“他娘的,五胡亂華之後,夷人們就騎到咱們漢人的脖子上來了。自契丹後,先是女真人,後來便是蒙古人,現下又是女真人起來欺凌漢人,難道咱們就奈何不了他們不成?”

  “現下的蒙古人還算好的。大明邊軍里不少蒙人,就是遼東軍里,最少有幾千的蒙族軍士。這些人打起仗來,還是肯賣命的。那蒙人將軍滿桂,不就是和女真人打仗戰死的麼。”

  “這話不對,蒙古人自明朝興起,一直就想著重複舊元。他們就是女真人打,也是狗咬狗的事。那個蒙古的林丹汗,不就是一直想著要兼並女真,掩有全遼,然後進軍中原麼?後來見事不濟,打不過人家,這才討明朝的好,願意和崇禎皇帝一起打女真。你當他是真心幫著咱們漢人麼,不信,咱們助他滅了女真,他實力壯大了,你看他是怎麼著!還不是一樣眼熱漢人的金帛子女!”

  他們正議論的熱鬧,張偉開初只是笑咪咪聽著,拿起蓋碗喝茶。待聽到他們討論起蒙滿聯盟,蒙人左右搖擺之時。他心中突的一動,想起一事來。

  因向張載文問道:“載文,前番令你派人前去與那林丹汗接觸一事,辦的如何了?”

  張載文略一躬身,回道:“那林丹汗狂妄無禮,並不肯接見咱們的使者。還威脅要把他交給朝廷。依我看,若不是咱們迅速得了江南全境,只怕使者真的難逃毒手。”

  他一臉憤色,張偉卻是不以為意,因笑道:“這林丹汗自詡為蒙元嫡系,成吉思汗的子孫。對那些草原上的貴族都不放在眼里,更別提咱們這些曾經被他祖上征服過的孱弱漢人了。他向明廷猛拋媚眼,不過是因為要借助明廷的力量攻打滿人,哪里有什麼好心了。”

  這林丹汗乃是蒙古察哈爾部的大汗,其人一繼位就奮然有振興祖業之志。在其經營下,察哈爾部一度強盛,士馬精壯,蒙古各部無人敢于爭鋒。然而林丹汗志大才疏,開初仗著祖父余蔭,兼並那些小部落時到還順手。待到他四處掠奪屠殺,順之者兼並,逆之者被殺,其人又昏于酒色,並不能使其余各部的蒙人心服。蒙古諸部星散已有幾百年,各逐水草豐茂之處而居,原就不想與其合並,受其管束。而林丹汗又是如此殘暴,更使得各部離心。他曾以一副甲胄強換科爾沁部土謝圖汗的絕世良馬,又以一副甲胄強換科爾沁部卓禮克台吉一千匹馬,那卓禮克畏懼其勢,也只得允了。待到努兒哈赤興起,竭力與科爾沁部交好,科爾沁部亦是需要靠山對抗明朝及林丹汗,兩邊一拍即合,遂成永世友好之姻親同盟。

  張偉想到此處,心中已是了然。當日林丹汗畏懼努爾哈赤勢大,曾在天命五年致書天命汗,口稱:蒙古國擁四十萬眾英主成吉思汗諭問水濱三萬人英主安否?

  先在人數上對努兒哈赤大加嘲諷一通,又道:今夏我已親往廣甯,招撫其城,受其貢賦,倘汝往圖之,吾將不利于汝。

  努爾哈赤接書大怒,宣示眾臣知曉。自此後金與察哈爾部交惡,後雖取了廣甯,但明朝亦知林丹汗與後金結仇,乃每年賞銀八萬,希圖以察哈爾部牽治住後金。誰知在皇太極繼汗位後不久,便指使備受欺凌的喀喇沁部聯合鄂爾多斯、阿巴亥、阿蘇特及喀爾喀等部組成了十余萬的龐大騎兵隊伍,在土默特部落趙城同察哈爾兵展開激戰。察哈爾部的四萬五千大軍全軍覆滅,聯軍亦折損近半,當此之時,蒙古各部乃決心奉皇太極為盟主,借後金精兵打敗察哈爾部。在漢軍襲擾遼陽之前,皇太極率精騎親赴草原,在敖倫包打敗了察哈爾部落大軍,一直追擊到興安嶺,俘人口一萬五千,牛羊十余萬頭。漢軍擊破沈陽之後,皇太極無力對付林丹汗,到教他回複了原氣,雖不如當年之盛,論單獨的力量,仍是強過任何一部蒙古部落。皇太極雖然詐病騙過了明朝,在明朝自弱甯錦駐兵實力後,突然出兵占甯遠、攻圍大凌河及錦州,卻一直不肯直接攻取山海關。正是忌憚林丹汗的威脅,若是不解決了他,則無法兼顧原明朝的長城防線,察哈爾部蒙古不但能隨時入關侵襲,還可以從蒙古草原上攻打他的身後,威脅甚大,他不能不懼。

  如此一想,便知道皇太極近期來擺出的大軍入關姿態不過是掩人耳目,只怕待遼東局勢稍有變化,他便會親領大軍,往攻察哈爾蒙古。那察哈爾部與遼東相隔甚遠,雖騎兵來回奔襲也需數月,且進兵時必選秋季馬壯之時,待他打平了察哈爾回來,崇禎五年已到了歲尾,勢必無法再興大軍。

  張偉的漢軍人數不足,且耗費太大,再加上伐日一事,來回奔襲,士卒甚勞。再加上南洋呂宋等地也需時刻提防,那西班牙人能慫恿日本人與他做對,未必不會親自上陣,攻取呂宋。是以當此之時,對岸明軍虎視眈眈,四周強敵環繞,決不是大規模攻取北方之時。那皇太極做出入關模樣,未必不是想讓張偉自亂陣腳,此時就吞並北方,到時候他解決了林丹汗,再以大軍來攻,漢軍人少難支,敗退下來,枉自損了現在無敵的聲名。

  微微一笑,想到此處,對眼前亂局已是了然于胸。因吩咐漢軍諸將道:“今日召你們來議,原是為遼東一事。現下看來,你們也是沒有個成算。也罷,各位都是勞乏辛苦之人,可下殿于園中游玩,待我與何尚書再議一陣子,時辰到了,咱們去武英殿飲宴,以慰勞諸位。”

  各人知他與何斌有機密要事要談,各人躬身行禮,魚貫而出,自去欣賞這宮室風景去了。劉國軒等人正豔羨張瑞享用了宮內禦膳,待聽到張偉賜宴,心中歡喜。當下拉著江文瑨並張瑞等人,在禦園涼亭內攀談,聽幾人講起在日本的戰事,言道殺的倭人屍橫遍野,漢軍已成為日本絕對權威的統治力量之時,劉國軒等人都是聽的眉飛色舞,都是深恨當日不能在場云云。

  待漢軍諸將退出,何斌知張偉必定要說起征兵擴軍一事。因正色道:“志華,適才我訓了那些個將軍,你想必聽在耳里?”

  張偉卻是不想與他擺什麼漢王架子,被那伙子文官強迫穿上了這親王龍袍,頭戴翼善冠,腰纏犀角帶,端端正正的坐于殿內,當真是全身都別扭的緊。見那史官走筆如飛,顯是在記錄適才自已與漢軍諸將的談話。張偉在心底歎了口氣,向那史官溫言道:“密之,你可退下。”

  那史官愕然抬頭,起身行了一禮,向張偉答道:“記述漢王的起居注,乃是下官的職責所在,漢王正在召見大臣,下官不可告退。”

  “不妨事。我與廷賦兄說些家常私話,不必記了。”

  “回漢王,帝王無私事。”

  張偉被他噎的一陣光火,卻見他梗著脖子一副強項令模樣,卻又只得頹然坐下,擺手道:“依你便是!”

  又笑道:“方以智,你以《東西均》聲名直動江南,乃是有名的才子。什麼一而二,二而一,稀里糊塗的說不明白。做人偏生這麼著倔強!你椿萱並茂,難道不怕禍及家人麼?豈不聞天子一怒,血流流杵!”

  方以智亢聲答道:“豈不聞史筆如刀,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張偉噗嗤一笑,因知奈何不了這種風骨硬挺的書生,只得向他笑道:“既然如此,安心做你的刀吧!”

  扭頭向何斌笑道:“以前說官身不由已,現下才知道,卻原來帝王之身更加的痛苦。想那萬曆,待張居正死後,接見大臣勵精圖治,後來文官們老是用大義壓他,卻又是說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後來又因立後、國本等事與整個士大夫交惡,乃至幾十年不見大臣,不理政事,他心中又何嘗願意如此呢。”

  見那方以智眉毛一跳,那筆涮涮涮直寫,張偉額頭竟沁出一層細細的油汗來。

  何斌卻是懶得理會他這些沒邊際的閑話,沒好氣道:“休要言不經義!我來問你,去年年底台灣得銀全數解來南京,還是不敷使費,該當如何料理?現下除了漢軍餉銀月費,還有火器局所用銀兩尚能保證,再過一個月,只怕連官俸也開不出來了。”

  張偉皺眉道:“今年不是恢複收取田賦了麼?且又有大量的呂宋鑄錢進來,這都是財源啊。再有,商稅加上咱們大力扶持對外貿易,收取的關稅和貿易稅,這也都是收入。稅務和海關現下統歸你管,這戶部竟到了這個田地了麼?”

  何斌冷笑道:“收田賦是能有幾百萬的銀子,可是你決意大修道路,廣開驛站郵傳,這要多少銀子?鼓勵私人開礦,收取鹽茶商稅,鼓勵對外貿易,大興織廠布廠,這說起來容易。可是沒有時間,難道今日行,明日就得利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29
第六十四章 關甯(五)
  
  他皺眉又道:“若是唯持現下的漢軍及廂軍人數,只怕還維持的下來,尚且有些盈余。可若是依你的想頭,整編廂軍也還罷了。大量招募漢軍,咱們卻哪里來的錢?餉銀、軍服、軍械、每月用度、訓練費用,漢軍擴至三十萬,你算算要多少錢!”

  他侃侃而談,大倒苦水。張偉卻也是頭疼不已,他去年打下江南後,為定民心,為安士林,下令不逮一官,不殺一人。後來局勢初定,乃捉拿了一些閹黨余孽,抄拿家產。到了弄到了一百多萬兩銀子,再加上充公的土地房產,收益甚是可觀。可是閹黨可以拿,普通的官員和宗室卻是不能動彈。且為了安定新附降官,縱是投誠後還有貪汙者,被都察院查了出來,也只是令密錄在案,不能處置。總歸是為了穩住大局,不使江南混亂為要。

  待到了此時,張偉又在新官制與舊官制之間舞蹈調和,又對應付清流士林對他的非議責難,還需提防貪官汙吏在地方激起民變。自台灣過來的官吏百姓又對內地種種陋習充滿責難,對張偉姑息甚是不滿。自年是鎮之以靜,今年卻再也不能如此。是以在補充各種稅史關史之余,又派遣了大量台灣官吏及官學子弟,充實地方,暫停佐雜官員,學習政務熟習地方,以備改革。

  明朝正員雖少,佐雜官員再加上編外人員,卻已經是地方上的一大負擔。冗官冗員負擔極重,各地方正員不通政務,凡事委給下屬。下屬們又委給班房皂隸,皂隸們卻還有幫手、伙計。這些人擾民則可,辦事卻是一點不行。當時的中國還是小農經濟,政府不過是收取些賦稅罷了,什麼盜案賊案,多半還是鄉間自已私了。若是經了官府,只怕中產之家乃至破產,小門小戶的乃至破家。至于什麼勸農耕織、興修水利等務,卻是根本無人過問。

  張偉派了官員至各省、州府、縣,原是要大興水利,發放良種,甚至興辦織布等貿易工廠,改良衛生習慣,大辦教育等務。那些明朝舊式官員,卻是愛理不理。在他們看來,多一事則是生一事,好心亦可辦了壞事。徭役過重,興事太多,除了激起民變,還有何益?這到是正派官員的想法,那些自身不正,看誰了漢王殿下不欲生事,不想處置舊明官員的心思,正欲大撈特撈,巴不得漢王生事,他們好從中漁利。是以拼命巴結上頭自台灣派來的官吏,哪怕是職銜都不如自已,也是抱足了他們的大腿,指望著與這些天子近臣打好關系,用來威壓原有的舊明官員。結果這小半年除了大集了百萬民工,由官府給了工錢,修聳了幾條直道,連接江浙閩湘等省,又廣設驛站,以通郵傳之外,其余諸事竟不能辦理。正直官員不欲多事,品行不好的又不敢信重,江南治理竟陷入了兩難境地。

  此時見何斌為難,張偉也知道他這個戶部尚書做的不易。除了戶部以外,因稅務和海關等衙門在內地都是新設,缺乏人才管理。中層官吏都是從台灣調來熟手,又使何斌統領全局。是以除了戶部的事情之外,稅務和海關的事情也需要他憂心。而漢軍急需擴大也是必然之事,在諸多來錢的舉措沒有見效之前,他只能量體裁衣,拆東牆補西牆。此時聽得張偉要行擴軍一事,心中煩憂,這到也是人情之常。

  因步下禦座,一步步踱到何斌身邊坐下。見他還是愁容滿面,張偉到是一笑。將何斌身旁的五彩小蓋鍾親手端起,向他道:“來,喝口茶潤肺,沒的氣的跟烏眼雞似的。”

  那方以智在一旁記道:王下座,親奉香茗與尚書何賦。

  看一眼何斌神色,卻見他若無其事,順手接過來呷了一口,便放在一邊,竟渾然不當回事。方以智歎一口氣,又奮筆疾書道:何某感王至意,乃泣。

  卻又聽張偉笑道:“若是心里沒有成算,我敢妄言擴軍一事?”

  何斌反問道:“那你說該當如何?多造商船,若是在日本多放貨物?緩不救急啊!”

  他眼光到是毒辣,知道日後以日本為傾銷商品的優質市場。那日本已無力反抗,隨著內地大興礦山、修路、水利等事,大量的健壯武士和罪犯都勢必將押來至中國為苦力。至于原本的日本本土商業,則勢必遭到打壓破壞。以宗主國的身份,把日本人需用的每一件商品都控制在自已手中,把他們的財富掠奪過來,方不枉漢軍辛苦一遭。只是緩不救急,指望日本的白銀來支持江南,一時半會卻是看不出功效來。若是急而圖之,卻正好給了那些心懷不滿的日本大名和武士們以造反的借口,弄的全日本大亂,反而是得不償失了。

  他滿心狐疑,卻見張偉眼神往方以智那邊一掃,略一頓足,方大聲向他說道:“我意已決,自今日起,拿捕所有在冊的貪墨官吏,抄拿家產,以資軍用!”

  何斌點頭道:“這到也是個法子。咱們占了南方一年,大局早就穩了。朝廷那邊剛派了大兵到川陝剿賊,一時半會根本沒力氣來尋咱們的麻煩。地方上偶有流賊,也被駐紮在形勝之地的漢軍彈壓。小打小鬧的,甚至地方上的靖安司就能敉平,連廂軍都不必動用。”

  低頭想了片刻,卻又道:“複甫也和我說過,舊明的貪墨官員造冊在案的一千余人,這一年來咱們發現查察的也有不少,統統拿了動靜不小。再有,只怕抄出來的銀子,也不夠一年的使費。”

  “光抄貪官當然不成,還有在地方上驕縱不法,屢有惡跡的宗室諸王!”

  張偉要拿諸王開刀,沒收其幾百年來積澱的財富一事,何斌卻是早就知道。是以聽了之後全不吃驚,卻是大感興趣,笑道:“甚好!你可算是要拿這些王爺們開刀了!”

  又笑道:“除了桂王常瀛之外,也就是潞王稍有賢名。其余諸王多半驕橫不法,騷擾地方。封國百姓多受其苦,沒有不罵的。這些王爺侵奪人家產,霸占人的妻女,這也罷了,甚至有當街青衣小帽,親手擊殺百姓以為取樂者。”

  屈指略算一算,何斌已是眉開眼笑,笑道:“整個江南,計有親王藩王百余名,平均每家最少也能抄出二三十萬的銀子,古董珍玩還不在內。擴軍和興修水利、教育、郵傳等事,都盡夠用了。”

  他們兩人談的熱絡,心中想著抄拿貪官和宗王之後的收益,眼前當真是滿眼的白銀飄來蕩去。卻聽得殿內一側稀里嘩啦一陣大響,兩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見是方以智打翻了桌上陳設,正自慌亂。

  張偉見他一臉驚惶,因笑道:“方大史官,讀書人的養氣功夫,便只是如此境地麼?”

  方以智先是慚愧,待聽到張偉打趣,卻又鎮靜下來,忍不住將心中疑問說將出來,盯著張偉問道:“漢王,您以建文苗裔行靖難之事,若是為難宗室,只怕天下人都會疑您。再有,曆來國家有親親之義,君王不想著給宗室安甯,反而想辦法剝削宗室的資財,這便是漢王的理財之道,治理天下之術麼?今上在北京不管多難,亦未曾將主意打到百官和宗室身上,請漢王慎思之。”

  他說到一半時,張偉已不耐煩,卻又不想弄個拒諫的惡名,是以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待他說到崇禎如何如何之際,張偉已是心中大怒,卻又不想過份折辱于他,便冷冰冰答道:“史官不是諫官,只需做好你的本份就是!”

  見他漲紅了臉坐下,張偉到底是忍不住,又惡聲惡調說道:“今上是不盤剝百官和宗室,只是商家和百姓們苦于商役和加賦,方學士世家子弟,文名響亮,自然是不會知道下層百姓的疾苦了。”

  不再理他,又向何斌道:“廷斌兄,這麼著一弄,擴軍、在內地興建火器局等事,可算是立時能做將起來了吧?”

  何斌笑咪咪站起身來,一搖一擺向外行去,當真是長袖善舞,風姿綽約。張偉沖著他背景叫道:“我一會便會明發手諭,諭令各地的漢軍動手,協同都察禦史們抄家拿人。戶部需盡速給兵部發文,給勘合拿錢!”

  遠遠應了一聲,何斌心頭輕松,卻也懶得在這大殿內與張偉多耗。張偉見他不理會自已,早就去的老遠,心頭一陣光火,知道宮殿內到底令人拘謹,是以何斌不願多留應承。

  慢慢坐回禦座,苦著臉看一陣空蕩蕩的大殿,只有那方以智還在伏案疾書。他原本是歸都察院該管,後來張偉從善如流,設翰林院掌詔命、起居注、修史等事。原都察院派來的史官裁撤,改由翰林院每日派來史官輪值。這些人卻是比都察院的那些吏員們強過許多,不但是文彩了得,就是責任心也是強上百倍。是以現在竟然成了張偉的影子,除了張偉在後宮歇息之時,竟是每天都甩不脫他們。

  歎一口氣,卻因這強項書生想起那禮科給事中吳應箕封還詔命一事。因下令道:來人,速至文華殿宣吳遂仲、鄭瑄、張慎言來見!”

  不一會功夫,殿外傳來囊囊靴聲,又有低語嘈雜,卻並不入內。張偉大聲問道:“何人至殿外喧嘩?”

  只聽吳遂仲答道:“臣吳遂仲領內閣諸臣,奉諭來見。”

  “進來!”

  又稍待片刻,方見吳遂仲等點扶劍躬身而入。至張偉座前行了一禮,各依班次坐下。

  張偉因問道:“你們既然到了殿外,為何不迅即入內,在外面吵嚷什麼?”

  鄭瑄躬身答道:“臣見園內有漢軍諸將軍徜徉流連,所行非禮。是以吩咐人去知會,命他們可居于一處待宣,不可于這宮室內亂走。”

  “此事該當管漢軍軍法部管,尚有內廷侍衛監視左右,尚書管到他們頭上,亦是太有權了吧?”

  被張偉冷冷一訓,又聽出他語意不善,看一眼神色,顯是怒氣勃發。鄭瑄卻也不管,因低頭道:“禮法乃是禮部當管之事,漢王既然說將軍們不歸我管。那麼今日的事我移文至軍法部馮將軍處,也就是了。”

  不再與他糾纏此類細務,見幾名大臣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顯是等自已發話。張偉便道:“請你們進來,是要議一下吳應箕封還詔書之事。”

  身為內閣首相,吳遂仲自然是首當其沖。給事中封還詔書,此事在漢王治下卻也不是第一次。但此事涉及到後宮之事,各大臣自然也知道漢王必定會尋他們前來咨問,是以各人早有腹案,聽他言及此事,到也並不慌亂。

  吳遂仲面若沉水,向張偉答話道:“臣以為此是帝王家事,吳給事中未免太過多事。明朝制度,原本就是要在貧門小戶中選取後妃,以免外戚專權。太祖朝時,馬皇後農家女,以大腳母儀天下,有何不可?”

  鄭瑄立時頂了回去,大聲道:“帝王家事,也是天下事,士大夫當以國事為重,帝王也自然如此。若以貧家女入宮自然無礙,然漢王夫人出身煙花柳巷,以為後妃自然不可。臣以為,吳應箕封還詔書,所行甚善。”

  又向張偉道:“臣請殿下從諫,勿以私愛壞天下事。”

  張慎言亦道:“天子無私事,漢王遲早即位登基,家事亦國事。冊立後妃一事,伏乞漢王慎思。”

  張偉聽他們說的激烈,到覺好笑。以他的思維方式,自然不可能接受這麼荒謬的說法。因拂袖道:“我與柳氏乃是貧賤夫妻,俗語尚云糟糠之妻不下堂。難道我拋卻元配,別冊他人,就符了道義禮法,令天下得安?當真笑話。”

  斷然令道:“召你們來,並不是說吳應箕是不是有理。而是要說這給事中需行廢除,不再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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