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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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21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3
第六十一章 伐明(二)
  
  他大聲呼喝,到將高臥在船艙內的高起潛嚇了一跳,待聽到是喊開船,忍不住罵將一聲,卻又重新躺倒在那臥榻之上。

  且不得他心羨張偉之富,滿心盤算著要在下船伊始,入台之初便給張偉一個下馬威,好生威逼一番,然後大打秋風,滿載而回。他數年來在外監軍,那盧象升清廉自守,屬下諸將亦都是憑著軍功上來,各人哪有什麼銀子奉承他。哪象那王承恩、曹化淳、王坤等人,在京里威權赫赫,那些個百官大臣,哪個不捧他們的臭腳?只怕幾年下來,各人少說也撈了幾十萬兩銀子在手里。這高起潛回京之後,憑著立下的所謂“戰功”在皇帝面前邀得寵幸,與王承恩等人一同將那王坤排擠出京,發配至鳳陽看守重修皇陵。正在春風得意之際,准備在京大展拳腳之時,卻被皇帝派出京師,前來台灣公干。他自然不敢違拗皇帝的令旨,心里卻對張偉滿懷怨氣。此時又見了張偉如此豪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台灣大干一票,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也。

  待船行入海,此時正是春季,海上波浪正小。台灣又派來好大官船,行駛起來甚是平穩,那福建巡撫派來的千戶引領著幾艘破爛流丟的明朝水師艦船緊隨其後,不過兩三日功夫,官船便已行至台北港口之外。

  “兀那漢子,快將飯菜送進艙來!”

  跟隨高起潛上船的伴當自然是他身邊聽用的小太監,還有那一眾綿衣緹騎隨身保護。這起子人漫說在地方,縱是在京師天子腳下亦是橫行沖撞慣了。尋常百姓縱是躲之不迭,就是那文武百官公候外戚,等閑亦是不敢招惹。這起子人在這船上,除了小心侍候高起潛外,對著船中水手仆役當真是頤指氣使,動輒喝罵。便是那為首的台灣小吏,穿著藏青官服,頭頂烏紗小帽,卻也被他們如奴仆一般使喚。好在定是那甯南候有過交待,這伙子水手官員,對這些人一個個恭謹無比,哪怕是挨上兩腳,亦是笑臉相待,不敢違拗頂嘴。幾天下來,將自高起潛以下諸人侍候的舒服之極,愜意無比。此時雖是台灣港口已近,眼瞅著午飯時間將至,船上每日照例送到各人房內的飯菜卻是蹤影不見,不但高起潛等的著急,便是那些小太監臉上亦變了顏色。

  “嘿嘿,船上只帶了幾天的飯菜,這幾天各位爺們浪費的多,現下已是一粒米也沒有,欽使大人並各位軍爺,還是等上岸之後再用,如何?”

  那叫飯的小太監罵了一句,卻見眼前原本恭順異常的仆役臉上已變了顏色,只怕若是再罵,必將對他飽以老拳。心里又怕又驚,忙回艙稟了高起潛,不免又添油加醋一番。

  高起潛卻並不在意,此時台灣將盡,他滿心盤算著如何對付張偉,哪里有心管這些小事。更何況屬下人什麼德性,他當然是心知肚明。當下將那小內監攆將出去,又喚了幾個體已伴當太監,將崇禎禦賜的尚方劍及欽差印信取將出來,又換了衣飾,略整儀容,端出天子幸臣,欽差大人的架式,一步步行出艙來。

  因見那小吏笑嘻嘻站在艙前,高起潛皺眉道:“怎地還不進港?”

  “欽使老爺,港內船只眾多,一時安排不及,您看,現下不是正讓里面的船只讓出航道來麼。”

  皺眉凝神一看,卻見眼前的港口內黑壓壓聚集了幾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將港口內塞的密密麻麻,若是不調整航線,這艘大船哪里能擠的進去。正在心里暗暗吃驚,既吃驚于台灣之富庶,卻又不免將大敲一筆竹杠的心思又堅定了幾分,至于心里預先設定好的銀子數目,自然也不免又抬高了幾分。

  正盤算間,卻聽得港內響起數聲號炮,將他唬的一驚,定睛一看,卻見眼前已是露出一條航道來。卻聽得身邊侍立的那人叫道:“開船,進港!”

  雖覺得這人的聲音舉止已不複初始那般委瑣模樣,反到是在呼喊時有著一股自信及剛強,不象是個尋常小吏,到似一名常在敵軍陣中沖殺的將軍。狐疑地向那小吏一看,卻已是來不及細看,船已近港,不過一會子功夫,便已駛至碼頭。

  聽得岸上隱約可聞的鼓樂之聲,高起潛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心道:“這張偉禮數到是周到的很。”

  卻又板起了臉,向隨從各人令道:“上岸吧!”

  他一搖一擺帶著從人魚貫而行,由搭起的跳板登上碼頭,身後各人捧劍、端印、執欽差關防,緊隨其後。其余傘、牌、瓜、棍、叉、槊依次相隨,眼著他上岸而去。

  “呸,一群挨殺的貨!”

  一群人得意洋洋登岸而去,自然聽不到船上眾水手的罵聲。由張瑞扮的小吏橫了諸人一眼,卻亦是忍不住笑道:“也罷,讓他們得意幾天。待大人一聲令下,這起子混帳都免不了一刀。大家伙和死人生哪門子氣。”

  各人正在嘻笑間,卻見那高起潛昂首而行,由張偉親自上前迎了,上了官車,向著台北城內而去。

  待行到張偉府邸之外,高起潛一路上見了台灣情形,已是驚詫莫名。他不論到何處,總以為北京是天子腳下,帝都所在,當然是大明乃至天下最繁華之地。現下見了這台北模樣,雖然城池規模不如北京,卻無論是街道、房屋、環境,皆是比北京更加繁盛豪華。

  心里正自驚訝,卻板起了臉向張偉道:“甯南候、龍虎將軍張大人,請接旨吧?”

  明朝曆來傳旨,大抵是派綿衣衛校而行,此時以高起潛這個太監傳旨,各人心里一想要向這個閹人下跪,心里各自是老大的不舒服。張偉肚里暗罵一句,心里卻知道此時尚不是翻臉時候。因笑道:“末將這便接旨。”

  說罷率史可法、何斌、何偕等人依次跪了,聽那高起潛宣旨。待崇禎訓斥告誡張偉的聖旨一宣完,張偉因是待罪之人,便將頭頂冠帶卸下,叩頭道:“罪臣張偉,謹遵聖命。”

  崇禎雖是下令來查,卻並無旨意免他冠帶,依著皇帝的想頭,不過是來敷衍一下,給在京的官員一個交待便是。這高起潛也是沒有料到張偉當眾免冠告罪,心中慰帖,本想扶他起來,令他戴上朝冠,轉念一想,卻又冷笑道:“大人既然已經知罪,那麼就請在府中閑居,待高某查清了緣原,自會還大人一個清白。”

  他一心想著勒索金銀,從官船到台北,一路上又是頗受尊敬。這些太監與尋常人不同,你越是敬他,他越覺得你軟弱可欺。至于象盧象升那樣的君子,平時對他不假辭色,他雖是恨,卻是無法折辱。此時張偉一副唯唯諾諾模樣,看似軟弱之極,台灣又是富庶之地,這般的大肥肉不想法兒狠咬一口,真可謂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自已了。

  因見張偉神色委頓,赤頭跪于地上,那高起潛也不叫他起身。徑自向張偉身後跪地的身著七品文官服飾的史可法問道:“你可是台北知縣史可法?”

  史可法雖然已做了三年多的台北知縣,初時不過是搖頭大老爺,近年來張偉對他越發信重,他又不同于尋常書生,一肚皮的迂腐之見。此前的學術之爭,到也令他眼界大開。張偉又知道他能力超卓,便令台灣政務署將一些庶務交與他處置,事務辦的越多,對台灣的感情亦是日增,對張偉的敬佩亦是一日大過一日。此時見張偉被免冠斥責,他不知道其中就里,只覺朝廷處置乖張,甚是不平。再加上明朝讀書人對太監皆是反感之極,魏忠賢前鑒不遠,崇禎在初時罷各地監軍太監之後,卻又重新對太監信重有加,此事當真令他極為憤怒。見了高起潛趾高氣揚模樣,心中更添反感。只是欽差迅問,他卻不能不答,勉強一叩頭,答道:“下官正是台北知縣史可法。”

  見他一臉呆板,答話的語氣亦是亢強奮然,高起潛在肚里暗罵一聲:“又是一個死硬的臭書生。”

  太監與儒生當真是死敵,史可法看他不順眼,他看史可法卻亦是一肚皮的不爽。只是事關大計,卻也顧不得許多。便揚著下巴令道:“我便歇在你的衙門里,今日晚了,從明日起,你隨我一同四處巡視查探!”

  史可法心里別扭,卻又不答不應道:“下官自然遵令,只是鄙衙門狹小的緊,只怕欽使住不舒適。”

  高起潛連連擺手,尖著嗓子道:“為聖上辦事,要什麼舒服!”

  說罷由一群太監及綿衣衛護衛,一群人也不管張偉等人如何,自顧自的令史可法帶著去了。

  何楷等人亦是不明張偉打算,早就氣的臉色發白,那何楷道:“大人,我好歹有個進士身份,有上奏建言的資格,我這便回去,上書為你辯冤!”

  台灣官吏大半是張偉任命,卻沒有何楷的資曆,雖一個個氣惱無比,卻亦是無法可想。只看著張偉神色黯然入內,一個個都是驚慌無比。這張大人雖然有時強橫的不講道理,各人都需拼了命的做事。卻是不需拍馬,不需鑽營,只要踏實做事,年底考功時自然少不了功勞情份,俸祿自然亦是內地官員的十數倍。再加上各人都知道台灣富庶都是因張偉的功勞,現下不知朝廷如何處置于他。各人雖不信擁兵十幾萬的張偉會老實就范,卻又忍不住想:“若是大人被調走,朝廷派一伙子貪官汙吏過來,只怕不消一年功夫,這台灣就破敗的不成模樣了!”

  各人都是心里擔心,要尋大佬們打聽個就里,卻見何斌等人早隨著張偉入內,各人茫然四顧,見這府邸四周高樓林立,那些個繁華商鋪門前熙熙攘攘盡是奔忙的人群,心中均是擔心之極,唯恐一旦張偉被免了官,則此地盛況不再。

  且不提這些官兒一個個在府外懸心,張偉自帶著一群心腹手下由儀門入內,進了那大堂之內。別人也就罷了,那劉國軒脾氣火暴,雖然這些人遲早免不了吃張偉一刀,卻忍住罵道:“這些混蛋王八蛋,還好大人不是那愚忠的傻官兒。若是一切聽他們擺布,皇帝要怎樣就怎樣,看那王八蛋的模樣,當真是能把咱們給剝了皮。”

  張偉先是不理,命下人送上一頂紗帽,輕輕戴了,方向他笑道:“不要焦燥,他們還能有幾天的命。”

  又冷笑道:“平日里一個個神氣活現,道我如何的不好。現下讓這些混帳們在台灣橫行一下,讓全台上下知道朝廷是怎麼個章程,到時候才知道厲害!”

  他們計較已定,漢軍自有張鼐劉國軒等人穩著軍心,那高起潛也不會蠢到入軍營內胡做非為。至于台北全城,則任他們做為,只待弄的天怒人怨,到時候再出來收拾殘局。

  待漢軍諸將退下,何斌方向張偉問道:“志華,其實咱們在閩粵間早有准備,此時便是直接殺了這些人,祭旗起兵,豈不更好?”

  張偉搖頭道:“你有所不知。這人是最賤的生靈,你待他越好,他越是不知好歹。這些年我在台灣憚精竭慮,創下這個基業,其間辛苦誰能知曉?現下台灣生齒日多,品流複雜。各人都安享太平之福,內地苦況,各人聽聽也就罷了。誰知道那些義軍是被官吏所迫,實則也就是讓皇帝苦害,方才造反?你看那些遼東來的漢民,初來之時得了許多好處,一個個感恩戴德,對我稱頌不已。這才多久,一個個便生出了許多異樣心思。什麼台南不如台北富庶,我偏于閩人而輕遼人。而閩人最早隨我,更加的驕縱!現下不少原來隨我來台之人發起家來,眼界廣了,野心卻也大了。我雖然是有靖安司隨意偵輯逮問,卻是無法遏制人心的貪欲啊。再加上那些儒生一個個口說指劃,好象一個個都是治國奇材。也好,我這次就讓聖明天子的家奴們來治一治他們,讓他們知道厲害,其後能變的老實一些,也未可知?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4
第六十一章 伐明(三)
  
  高起潛至台已是數日。他也不嫌台北縣衙門簡陋,就這麼著帶了一群親隨衛士宿于後堂,連日來審核台灣帳目,傳喚一眾官吏。一言不合,就在縣衙門大堂打板子問話,自吳遂仲以下,鮮有屁股不受罪者。

  這一日他一早便從坐堂,派了一眾太監和綿衣衛校下去辦事。自已又傳了漢軍諸將問話,雖見各人臉色鐵青,卻仍是不管不顧。因見劉國軒黑口黑面,卻偏生就看他不順眼,因問道:“當日瓊州海匪為患,是你帶兵平了匪患麼?”

  “是。”

  “匪兵數目多少,何人為首領,家鄉何處,因何為匪,又因何攻拔瓊州?講來!”

  見劉國軒垂首不答,高起潛便冷笑道:“我知道你們驕縱慣了,不把朝廷律令看在眼里。我卻偏要觸一下你的老虎屁股,到看你是不是當真有那麼豪橫!”

  說罷令道:“來人,把這軍將帶下去,打五十板!”

  將令牌擲下,自有幾個綿衣校沖上前去,將劉國軒一把摁倒在地,也不顧他反抗,就這麼著拖將出去,在堂外行刑。

  堂內漢軍諸將聽的真切,那板子噗噗打在劉國軒身上,竟然一下重過一下。綿衣衛乃是明廷行廷仗的好手,別說小小台灣的將軍,就是文武大臣也不知道打死過多少。原本在台灣勢孤,各人心里還有些忌憚,開始時不肯下死力打,因劉國軒倔強無比,板子落在身上卻始終不肯喊叫求饒,各綿衣衛校心中發起狠來,那板子打的又急又重,待五十板打完,劉國軒已是暈迷過去。

  漢軍各將又急又怒,卻又知道張偉決定放縱不理,任憑高起潛等人施為。若非如此,開始時高起潛也不過四處查看,問問話就完。因見張偉等人退縮膽怯,這死太監反到囂張起來,不但打了文官,此時武將亦難免遭他毒手。各將心中凜然,唯恐在戰前被他打的臥床不起,誤了戰事,那可是得不償失。是以劉國軒雖然被打,他的知交好友並一眾屬下卻無人敢出來求情,也只得各自咬牙罷了。

  因見各將一個個垂首低頭,一副恭順模樣,高起潛心中大樂,心道:“都說甯南候如何豪強,手下將軍士卒如此敢效死命,今日一看不過如此。”

  心情大好之下,便向諸將笑道:“一群混帳行子,朝廷都敢不放在眼里。不打的你們屁股開花,想來是不知道利害!今日且到這里,來日我再傳你們問話,若還是敢有欺詐不實之言,一個個都如那劉國軒一般處置!”

  說罷拂袖道:“都給我滾!”

  諸將含羞帶氣的一個個步行出去,心中都是恨急。那些個下級軍將不知張偉意思,只道是大將軍果真怕了這太監,現下漢軍又被這閹人如此欺凌,連龍驤衛大將軍都被打的暈迷,心中又急又氣,一個個便欲去張偉府中,去尋他訴冤。

  卻見劉國軒張開眼來,向各人斥道:“大人現在正在府中閑居,你們去尋他,是讓他背黑鍋麼。都給我老實點,扶我回去便是。”

  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扶著兩名軍將,向身邊各人笑道:“這龜兒子,打的老子又痛又麻,好在我熬好身子骨,這幾板子打不跨老子!”

  只然還在說嘴逞強,卻急忙一瘸一拐扶著屬下速速離了此地,唯恐那死太監突發奇想,又將他們叫將回去,再來一通板子,那可當真要了老命了。

  漢軍軍人尚且如此,至于那些尋常小吏,商人、農夫,一個個更是被高起潛折磨的要死,除了沒有打出人命來,只怕這幾日殘廢在他手下的便有數十人之多。各人向他進貢獻上的金銀古玩,海外奇珍,已是在縣衙後堂裝了滿滿一屋。那史可法早便看不過眼,好在自已身為正經的朝廷命官,又是一窮二白,無甚可勒索的地方,是以一見高起潛在前堂問案,他便躲在一邊,圖個耳不聽為淨。

  他想躲個清靜,卻不知道自已正在張偉算中,已是入了局的人,想脫身卻是想也休想。

  這一日聽得前堂又是雞毛子亂叫,顯是又有一幫子平民百姓被逮問到堂上問話。史可法聽的氣悶無比,卻又無法前去勸阻。他一個小小七品文官,欽差惱將起來,用尚方劍斬了他腦袋又能如何?也只得一個人悶聲大發財罷了。正郁悶間,卻見那吳遂仲青衣小帽,靜悄悄由偏門溜進後堂。

  史可法詫道:“遂仲兄,你屁股上的傷好了麼,怎地還敢過來此地?”

  吳遂仲成日忙的腳不沾地,此時已是熬的又黑又瘦,加之又吃了板子,神情看來甚是萎頓,卻咪著眼向史可法笑道:“這欽差大人一來,台灣的諸般公務都已被停,我閑著無事。好在這大人看在我又老又瘦的份上,加之還有點身份,只打了二十小板,兩天歇息下來,已無大礙。因大家心中惶恐,委我來尋你探探消息。上行下效,高太監拼命撈錢,他的屬下卻也好不到哪里,送了一錠大銀,便放我進來了。”

  說罷又笑道:“此處說話不便,請憲之兄雖我出去小酌幾杯,暢談一番,如何?”

  史可法尚在遲疑間,卻已被他一把拽住,半拖半拉的拖出門去。那守門的綿衣小校早得了賄賂,見他兩人大搖大擺出來,卻也只是視若無睹。史可法想起高起潛的均令,什麼小心門禁,閑雜人等不得靠近云云,此時卻又是這般光景,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向吳遂仲苦笑道:“上行上效,高大人如此,下面的小校也是如此。天下事要交給他們來辦,只怕不消幾年,弄就的天下無人不反了。”

  吳遂仲嘿然一笑,答道:“太監軍校如此,難道讀書人又好到哪里去了?錢龍錫、熊文燦收受賄賂剛壞了事。周廷儒對了聖意做了首輔,我家大人早派人過去送禮,只怕也沒有不收的道理。首輔閣臣如此,下面的官吏又該當如此?算來大明開國兩百多年,不貪的官兒能有幾個?這可都是讀聖賢書的儒生呢!”

  史可法默然不語,吳遂仲的話雖是直白,卻也是憑文而論,並無不實之言。比起張偉在台灣以制度防貪,以廉政署不歸于任何衙門統制,單獨辦案,台灣自何斌以下,無不受其約束,卻是好過明廷抓住貪官就剝皮,卻是只憑人君好惡,沒有制度。台灣對肅貪如此重視,再加上高薪、考功記過都是依著律令秉公而行,是以台灣官吏之廉高效,卻是海內第一。

  因向吳遂仲笑道:“這也是你閣下的功勞。張大人定下規矩,到底還需人來執行。”

  吳遂仲卻故意歎一口氣,延攬著史可法上了一棟酒樓二樓,叫了酒菜,方向史可法笑道:“只是好光景要到頭了。那周廷儒雖是首輔,卻是剛剛上任。當此風頭浪尖上,他又能如何?朝廷只怕是要剝了大人的軍權,革職閑住啦。”

  史可法此時不過是底層小官兒,哪里知道這些上層陰謀詭詐的事,一聽之下頓時大急,睜大了眼怒道:“這也太過混賬。大人謀瓊州一事還要勘查,怎地就這麼著做了決斷!”

  “嘿,高太監只怕是持了帝命方如持胡鬧吧,不然的話,他怎敢如此胡做非為?”

  “聽說何楷兄正在具折封章,要力保張大人,我雖不才,亦有上奏之權,我這便回去,給朝廷上表,在事情未明之前,不可妄議剝張大人的職權!”

  吳遂仲看他一眼,卻搖頭道:“表章無用,朝廷不知台灣就里。就你和何兄兩封奏章,抵得甚用處?”

  史河法漲紅了臉道:“依著你的意思,又該當如何?難不成就坐視不理不成?”

  “到不是這個意思。複甫兄已從台南過來,他到是想了一個法兒。”

  “願聞其詳!”

  “依著複甫兄的想頭,現下在台灣的舉人進士委實不少,只是有不少閑居在家,沒有為官。若是以何兄、憲之兄,還有台南的王忠孝知縣,再能聯絡黃尊素、黃道周這樣的前任京官,再加上吳應箕與複甫這樣的舉人,咱們湊上幾十人,聯名上書,為大人辯冤,這便叫公車上書。諸位心懷天下,應該不會顧忌身家性合,不敢聯手吧?”

  見史可法一臉為難,知道他雖願意,卻對說服其余儒林大佬頗感為難。只是這史可法乃是東林大佬左光斗的地子,在黃尊素等人面前頗能說的上話,雖然那黃尊素等人對張偉施政頗有些不滿,但亦是心服台灣是有治世之象。此時高起潛等人在台灣胡做非為,這些人原本就仇視閹人,此時再有信重的弟子前去添上一把火,則不愁大事不成。此時史可法心存猶豫,想必也是對張偉攻打瓊州一事也有些懷疑,如若不敢,想必此時已是連聲應諾。

  因退而求其次,又笑道:“若是覺得辯冤太早,到不如聯名上書,將高太監在台灣的不法情事上奏皇帝,請求令換人手,前來台灣調查。憲之兄,這可該沒有的推脫了吧?再有,也可先齊集眾人,一起去縣衙門會見高太監,你那幾位老師都是清流名儒,又曾做過京官,求他不要胡做非為,靜待朝廷指令,這也可以暫保台灣全境平安,憲之兄意下如何?”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史可法已知此事不是出于吳遂仲的意思,想來必是張偉擬定的自保之計。公車上書給朝廷施加壓力,就是不能調換高起潛,這高太監想必也會有所收斂。平平和和完了此事,張偉則自然還是朝廷的雄藩強鎮,鎮守東南保一方平安。

  想來想去,都覺得此事利在朝廷,利在台灣百姓,因此振衣而衣,向吳遂仲抱拳道:“敢不從命?這便去尋那幾個老師,年兄,一同商議!”

  說罷也不顧吳遂仲勸說,連酒也不飲,便直身而起,匆匆下樓,直奔那黃尊素家而去。一路上但見那些綿衣校尉鮮衣怒馬,四處騷擾良民。別說是遵守張偉的台灣律令,就是連明朝的法令也沒有看在眼里。這幾日來,不但是城內遭殃,就是四野鄉民,也多有被綿衣衛校尉們騷擾拷掠者。這些人用起刑來,可比在堂上打板子更加陰狠毒辣,什麼燒烤、夾釘,騎木驢,辣椒水,老虎凳等酷刑施用起來甚是方便,常常幾個校尉竄到人家,立時就將這些酷刑用將起來。直到得了錢財,或是拿了口供,這才洋洋得意而回。有那美貌妻女的人家,還需家中女人賠上身體,方能被放過。

  待史可法趕到黃尊素家中,卻正好這大儒聚集眾知交好友,門生弟子,數十人聚集在黃府之中,正在長籲短歎。這些人避居台灣之後,因其身份地位,不但沒有賦稅徭役,便是等閑的爭執亦是台灣官府代他們解決,全台上下,誰人不知張偉甚重讀書人?是以雖然政見略有不同,他們到也樂的平安快活。此時高起潛入主台灣,不但是尋常百姓遭殃,便是這些名儒們亦不免被騷擾禍害,好在各人都大多是舉人進士,有些身份保著,到也免了皮肉受苦。只是聽得鄰居百姓被那些朝廷的綿衣衛校尉們禍害,間或甚至有小太監帶隊毒害百姓,各人聽在耳里,當真是感同身受,如遭酷刑。

  明朝讀書人雖然已是腐朽不堪的多,到底還是有正義感。東林黨便以天下自詡,以關心明務,兼濟天下為念。是以當年左光斗,楊鏈都是因多管閑事被閹黨迫害致死。更有蘇州五君子,當年因上書言魏忠賢之非,被逮問之日,蘇州數萬百姓暴亂相救,就正是因這些儒生肯為百姓說話,敢于對抗權貴的原故。

  此時看著原本的樂土幾天間變為人間活地獄,各人自然要聚集在一處,議論商討辦法。正沒理會間,那史可法匆忙趕到,將吳遂仲的意思向諸人一一道來。

  那黃尊素看一下周遭各人的神色,還未說話,卻聽那黃道周將腿一拍,大聲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樣的事情,吾輩讀書人豈能不管?”

  黃尊素待他說完,又與高攀龍交換一下眼神,兩人雖覺是被張偉利用,卻也是無奈何,便一齊鄭重答道:“既然如此,咱們現下就去台北縣衙!”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4
第六十一章 伐明(四)
  
  所謂書生意氣,自然就是沖動起來不顧一切。原本就群情激奮,待史可法一至,更加是火上澆油。明朝儒生與太監原本就是死敵,沒事都要互整一番。此時這起子太監宦寺禍亂台灣,卻比當日在北京禍亂天下更令這些儒生看的真切。

  當下各人計較已定,一個個攘拳揎臂直奔台北縣衙門而去。說來到也怪,他們甫一出門,便有不少百姓聽得風聲。各人這些時日簡直如入阿鼻地獄,此時聽得這些進士舉人老爺們要去尋欽差論理,自然是一個個跟隨景從,以壯聲威。

  待各人奔行到縣衙門附近,身後已是聚集了數萬百姓。台灣百姓比之內地不同,這些年來張偉雖然是以嚴制台,但從沒有冤枉勒索百姓的事。當年的台北巡捕營官兵若是有了錯處,只需至法務署告訴,則沒有不准不查的道理。一旦核實,無論是誰敢無端苦害百姓,必受重懲。這幾日來高起潛一眾人等苦害百姓,各人原本以為只是查那張偉是否有反跡,卻是與已無關。誰料整個幾百名太監及綿衣衛士四處拷掠,只要相對了眼,看出是有錢人家,哪管你和張偉是何關系,有無溝結。一頓拷打下來,就是讓你賣了你親娘都嫌晚,哪里還有什麼道理可言。到得此時,各人方知這皇帝禦用的走狗當真不是耍的,那高傑算的了什麼,虧自已平日里畏之如虎。

  這縣衙外邊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各人此時如同有了靠山一般,吵吵嚷嚷聚眾大罵。這幾天的冤氣當真是受的太多,那些苦主雖不敢來,那親朋友好卻在這隊列之中,此時不痛罵幾聲,更待何時?酒壯英雄膽不過是托詞,最安全最壯英雄氣的,自然是躲在人身後大罵幾聲。

  那把守縣衙外圍的綿衣衛諸校尉遠遠見了人群湧來,那年輕的還不知好歹,有幾個老成的卻知道當初蘇州市民打死傳旨校尉,保護東林大儒的往事。後來雖是斬了五義士,到底當場有不少校尉丟了性命。好漢不吃眼前虧,綿衣衛不管如何的如狼似虎,以幾百人抗幾萬人的壯舉卻也是想也沒想。當下各人急步暴退,緊閉四門,立時派人至後堂請高起潛的示下。

  這高起潛這幾天雖已是撈了不少銀子,卻一直沒聽到張偉動靜,心中愁悶。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動靜已然鬧的極大,林林總總用拷打的辦法搜羅了不少證據,張偉卻不來與他接洽商談,他卻也不能公然跑到張府索要賄賂。正在煩悶的當兒,那當日送他來台的小吏卻登門求見。按理,以他這麼一個小小吏員的身份,斷然不能見到欽差大人的面,不過此時高起潛苦于台灣各層官吏無人來投靠,心中正自納悶,急欲打開缺口,無奈之下,便下令命人傳見。那小吏一溜煙跑將進來,剛剛給高起潛行禮完畢,兩人正待說話,卻聽得外面人聲鼎沸。待報信的綿衣衛跑將進來,一五一十將外面情形說了,那高起潛卻已是嚇的呆住。

  因見他慌張之極,一時間竟然手腳顫抖不止,口張眼斜,渾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張瑞扮做小吏前來,卻正是為此事。心里鄙夷一番,卻張口向高起潛笑道:“欽使大人莫慌,外面不過是幾個儒生鬧事,眾百姓借機鬧事,只需將儒生壓服,那些個百姓手無寸鐵,又有何懼?”

  高起潛尚未答話,那些個侍立在房內的綿衣校尉立時同聲道:“話不是這樣話!萬一激起民變,幾萬人擁將進來,踩也將咱們踩死了。唯今之計,只有尋甯南候派兵前來彈壓,如若不然,只怕民變一起,咱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瑞冷笑道:“偏你們知道民變可怕!那又為何四處苦害百姓,騷擾地方!”

  見各人臉上變色,他卻又和顏悅色道:“辛苦了這些時日,欽使大人還不是想逼甯南候就范。若是此時去求他前來彈壓,豈不是前功盡棄?若是張大人言道民變可畏,要欽使大人交出幾個綿衣衛出去給百姓們發落,嘿嘿,那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呢!”

  房內各人聽他說的有理,細細想來,只怕張偉多半會讓高起潛交出幾個替死鬼出去。若是將別人交將出去,消彌了這場大禍,各人自然是千願萬願。可是看著高起潛的眼光亂射,只要被他看到的頓時都是害怕之極,唯恐自已運交華蓋,被交了出去替死。是以各人將心一橫,齊聲向高起潛道:“這廝說的甚是有理。咱們幾百名健壯兵丁,縱是打將起來,又怕個鳥?請大人發令,咱們這就殺將出去,除非是甯南候公然派兵造反,不然這些個百姓能吃住幾刀!”

  高起潛聽的心動,便欲發令。卻又聽張瑞言道:“諸位軍爺,這話說的不對。百姓跟來不過是看個熱鬧,若是各位就這麼殺將出去,不是給了張大人以派兵的借口?萬萬不妥。”

  “你說來說去,左右的道理都讓你一人說了,你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見各人暴躁,張瑞卻仍是不急不慢,笑嘻嘻道:“各位都是廷仗的好手,用刑的行家。那些個書生都是退職官員,又有何懼?由大人升堂,斥責他們聚眾鬧事,圖謀不軌。出尚書劍鎮之,不服者斬。當堂用仗,打的他們哭爹叫娘,一個個丑態百出。那些百姓見了這些人如此,一個個心都寒了,卻又哪里再敢鬧事?”

  他說的甚是有理,高起潛轉念一想,已知此事可行。這些書生儒士最是愚忠,讓皇帝打的屁股開花仍是山呼萬歲。此時自已代天出巡,手持尚方寶劍,堂上放著欽差印信,這些退職的文官哪敢反抗?他們乖乖受仗,那些百姓又怎敢鬧事?便是鬧將起來,自已有綿衣校尉,還有那些護衛的福建官兵,幾百兵官兵彈壓起來,又有何懼?便是張偉,也失了借口前來。

  想到此處,已是下定了決心。霍然站起,陰著臉令道:“各人都隨我去前堂,命那福建派來的千總帶著兵在兩廂護衛,一有不對,立時出來保護彈壓!”

  堂外聚集的眾清流儒士早已等的不耐,卻突然見縣衙正門大開,大堂上黑壓壓站了滿滿當當的綿衣校尉,那原本縣令的座上,正是高起潛端坐于上。各人正自猶疑間,卻聽到堂下一校尉喊道:“欽差大人有命,宣各位先生入內敘話。”

  黃尊素當先而入,史可法緊隨其後而入。其余黃道周、高攀龍、吳應箕等人緊隨其後,再加聞訊趕來的何楷及其弟子,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昂首直入,直趨入內。

  因見各人昂然不跪,高起潛也不打話,命人將天子劍及欽差關防印信捧至堂前,方笑道:“我知道各位都是君子,不肯向我這閹人下跪。不過我代天出巡,現下是欽差身份,各位看不起我,可就是沖撞皇上,諸位先生,可要想仔細了。”

  他洋洋得意說來,把皇帝這頂大帽子壓將下去,卻由不得各人不低頭。心中雖是恨極,這些個一心來興師問罪,與高起潛理論的眾儒生卻在開頭便被人壓下了氣勢,不得不一個個跪將下去,向那些代表天子權威的物件行三跪九叩之禮。待他們舞蹈跪拜完畢,那黃尊素正欲說話,卻見那高起潛將臉一板,喝道:“諸位先生大半是進士出身,至不濟也是個舉人,難道不知道朝廷律令?聚眾謀反,該當何罪?”

  不待人回複,便又尖聲大罵道:“虧你們讀聖賢書,一個個以忠義自詡。你們回頭看看,帶著這些百姓前來威逼欽差,這便是你們的忠義!混帳王八蛋!”

  他一嘴的京片子,是因其在信王府中做小太監時經常上街,將北京人罵人的話學的極多,是以現下說起來又急又快。此時又打定主意要先壓服這些頑固的書生,是以如此說話,壓根根本不給他們辯白的機會。

  因見各人都聽的目瞪口呆,高起潛獰笑一聲,喝道:“我原敬著各位是朝廷命官,不與各位為難。想不到各位竟然覺得我可欺,跑到我門上來攪鬧來了!來人,把這些犯官及他們的隨人,一同拖到堂下,仗責!”

  史可法此時方回過勁來,忙大叫道:“你敢!諸位先生皆有功名在身,哪容的你如此放肆!”

  “嘿,你竟是打量你是個知縣,我不能怎麼著你麼?哼,我朝自開國以來,在午門打死的文官不知道有多少,戶部尚書大吧?嘉靖爺曾當庭打死過戶部尚書薛祥,你一個小小七品官兒,算個屁!我現下就免了你的官職,你且同他們一同受仗,待我回京稟報了皇上,再行處置!”

  他一聲令下,早就准備在旁的綿衣校尉們一擁而上,將一眾瘦弱文人拖將出去,扒下袍服,就這麼當眾露出屁股來,各人雖是扭著身子反抗,卻哪里敵的過這群如狼似虎的校尉。不過一會功夫,校尉們將眾人全數制服按倒在地,有喝罵的,便塞住嘴,領頭的一聲令下,那板子已是高高揚起,劈里啪啦的打將下去。

  高起潛初時聽得各人慘叫,眼看那縣衙之外的百姓們群情激憤,心中一寒。卻見那小吏侍立在旁,一副鎮靜自若模樣。他便將心略略放定,冷眼再看,卻又見眾百姓雖然是激憤異常,面對著晚晃晃的刀槍,卻是無人敢動一下。因見各人崇敬的大儒有被打的鬼哭狼嚎,鮮血四濺,那心軟的便慢慢流下淚來,那膽肚的不過斥罵兩句,那膽小的已是移動腳步,悄無聲息的溜之大吉。

  “果真如此!”

  高起潛心中慰帖,便知道若是沒有人成心鼓動,只怕就有幾十個校尉,便能將這幾萬百姓制的服服帖帖。向那小吏微微點頭,又令道:“不必再打。這些人心比天高,身子卻是柔弱的緊,沒的打死了他們。”

  見各校尉停住了仗,立在一邊喘氣,便又皺眉道:“將他們拋出去,堂外站的近的百姓,都給我亂棍打走。”

  雖見那些儒生們被拋將出去,被人扶起,勉強支撐著落荒而逃。那些原本氣壯山河,前來一同助陣的百姓被校尉們的棍子一陣亂打,各自發一聲喊,一個個溜之大吉。不消一會功夫,這縣衙之前已是再無一人。唯有散亂一地的零散衣物、鞋襪,亂紛紛丟在地上。一陣陣塵土揚起,幾條不知何處跑來幾條野狗,在地上亂嗅。

  高起潛此時心中大是得意,做太監的生理殘缺,連帶心理亦是變態。見了適才的大場面,高起潛只覺手心背上全是熱汗,整個人如同水撈出來一般,身子疲軟之極,心里卻是舒爽異常。因向那小吏贊道:“你叫甚名字,見識當真是不凡。”

  又問道:“你來幫著我,不怕甯南候為難麼?”

  張瑞淡然一笑,答道:“小人姓林名瑞,此次相幫大人並無他意,只是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的意思。張大人在皇上那里並不受信重,眼看著以後日子難過,我又何必在他這里吊死。大人可就不同,現下正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小人跟著大人,也只是圖謀個光宗耀祖罷了。”

  他若是說上一通大道理,這高起潛反道是要疑他。如此這般直通通說來,高起潛卻點頭笑道:“說的是。千里做官為發財,你有這個想頭也不會錯。待此間事了,我帶了你離台回京便是。”

  卻也不理會張瑞的道謝之辭,因又低聲問道:“別人也就罷了,這甯南候該當如何處置?”

  “欽使大人身負皇命,全台誰人敢抗?適才情形大人也是見了,還不是要怎樣便怎樣?以小人看,大人不如傳喚甯南候來訊問,那甯南候一慌,自然什麼都肯了。”

  “甚好,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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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五)
  
  “要麼暴虐,要麼暗弱。中庸之道何其難也。廷斌,你看看這些百姓,初時一個個滿懷激憤。若是有人在里面故意挑動,則幾萬百姓瞬息間變為幾萬暴徒。可一旦被壓下去,則一個個跑的腳底生風,溜的比什麼都快,當真可笑。”

  張偉與何斌悄然立于縣衙不遠處的一幢高樓之上,打著瞟遠鏡看了半天,因見事態果如張偉所想的那樣發展,心中雖是安穩,張偉卻又忍不住猛發牢騷。

  “你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百姓就是百姓,你指望一盤散沙能如同軍隊那般敢打敢沖麼。說句頑話,大明的幾萬正規軍隊,還未必強過咱們這些台灣的平民呢。”

  張偉喟然一歎,知道多說無益。中國百姓要麼吃不上飯,不顧生死的造反,然後禍害別人,成為流寇。要麼苦苦忍耐,而且甚少為別人出頭。自掃門前雪,不顧他人死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奴性加隋性,便是華夏文明發展到此時的潰瘍。

  兩人都去了官服,只穿著尋常的士人服飾,頭戴四方平定巾,腰間束一絛帶。因見事態平息,便飄然下樓,往張偉府邸返回。

  何斌因問道:“複甫至台南而返了麼?”

  張偉點頭答道:“是了。複甫此刻該當已在我府中。起兵檄文並偽造的建文帝後人的信物已然齊備。再加上前期在內地閩粵各處的活動,諸事都該當順利進行。”

  何斌回頭往縣衙方向一望,忍不住笑道:“高大欽差此刻想必在填牌票,要傳你至縣衙問話呢。待你一慌,自然將大筆的金銀送上。這家伙,當真是悍不畏死呢。”

  “這死太監哪里是膽大!他是貪心太重,被張瑞一番鼓動,渾然忘了這里不是他的地盤,是以才敢這麼胡做非為。”

  說到此處,想起那些被這起子太監和綿衣校尉禍害的台灣百姓,張偉眼角一跳,恨道:“這個該死的宦閹,在台灣還敢這麼囂張跋扈,當真是死不足惜。”

  何斌輕歎道:“用這些人來激起民憤,到是所用得人。只是太慘,聽說昨兒就有幾個被辱的女子懸梁自殺。”

  張偉亦是一歎,卻不說話,只負手前行。何斌知他心中亦是難過。當時幾人定計之時,便道此計雖好,雖是台灣百姓不免受苦。各人正猶豫間,還是張偉道:“全天下的百姓都被苦害。唯台灣可幸免麼?不知死之悲,安知生之歡?還是受些苦楚的好。”

  只是現下親眼見了這些混賬禍害百姓,偏生卻不能理會,各人心里難過,亦是難免。

  張偉身上只是平常,腳底卻穿著柳如是親手作的絲履,此時負手而行,踩在青石路面之上,只覺得舒適異常。心中慢慢平息了憤恨,轉頭向何斌笑道:“還好今日就要把這些蟊賊全數剪滅,不然等我兒子生將下來再行殺人之事,又要有人啰嗦,說什麼沖撞啊,不祥啊。正事不理會,每日這些無用的東西到是學了不少。”

  何斌知他不喜自已請人打醮默祝起兵順遂,知張偉素來不信鬼神,此時借著這由頭抱怨兩句。他只是一笑,卻也不理會。待兩人走近張偉府邸正門,卻見由正門到儀門前的空地上已是聚集了數百名飛騎將士,因主官張瑞不在,便暫且由幾個校尉領著。

  張偉因問道:“其余的兵馬在何處?”

  有一都尉上前行了一禮,答話道:“回大將軍的話,咱們這邊有兩百人,准備一會子逮住前來傳令的人,然後再肅清在府邸附近四處閑逛的小太監和綿衣校尉。城外的有錢衛尉領著兩千飛騎四處搜尋,待咱們這邊一發動,縣衙那邊有張瑞將軍親領著飛騎大隊處置。”

  因見張偉點頭而行,那都尉緊隨兩步,又問道:“請爺的示下,抓獲的太監和校尉們該當如何處置?”

  張偉也不回頭,大聲令道:“在哪里拿住,便在那里布置法場,集結起來之後,就地處斬。”

  那都尉遠遠應了,張何二人也不理會,急匆匆自儀門而入,直入府內正堂。因見陳永華已在堂內等候,張偉遠遠笑道:“複甫兄,辛苦辛苦!”

  陳永華微微一笑,迎上前來,向張偉兜頭一揖,道:“今日之後,咱們再見了你,可就要恭謹一些才是。”

  “不相干!複甫兄說的哪里話來。漫說我此時身份已是候爵,便是水漲船高,稱王稱帝的,咱們仍是知交好友,不需要充大。”

  何斌緊隨張偉身後而入,因見張陳二人揖讓,他卻不理會。只撿了一張椅子坐下,命下人送上茶水。聽得張偉遜謝,陳永華只是不依,乃笑道:“複甫,你甭把他敬的跟什麼似的。咱們自已,又何苦弄出這些虛文來。志華若是拿大,你只管告訴我,我去啐他!”

  陳永華聽他說的有趣,張偉又是堅持不肯受他的拜見,也只得直起身來。向何斌笑道:“到不是這個理兒。我只是尋思,咱們既然偽托是建文後人,那麼志華可就是皇帝的後人,這原本有些牽強,若是咱們不先當著人面敬起來,別人又怎麼會把志華的身份當回事呢。”

  陳永華原本專心教學,一心想弄個桃李滿天下。能成為天下聞名的大儒賢師,便是他的志願。誰料這兩年來,張偉的事業做的越發的大,再加上他與陳永華數次懇談,與他分析當世政治,剖析種種情弊,使得陳永華深信明朝滅亡之期不遠。再加上與黃宗羲三人一起坐而論道,各人對千百年來治世複亂世,亂世又複治的情形看的清楚。張偉決意不以天下奉一人,必當以士權制帝權,再加上他已有了問鼎天下的資本,幾次深思下來,陳黃二人早已成為張偉謀主。那黃宗羲到底是年幼,雖然天生聰明,到底在政治上尚嫌幼稚,張偉對他只是存了以圖將來的心思,再者也是寄予學術上的厚望。而陳永華則不同,對政治老練諳熟,眼界開闊。自暗中交卸了台南官學之事後,便一心一意為張偉出謀劃策,現下漢軍的整個戰略,他亦參與其中。

  因聽得何斌仍是把張偉當尋常好友,陳永華心中發急。他熟讀史書,知道從來帝王君王都是共患難易,共享樂難。這會子說笑無礙,待將來應景兒翻將出來,則是不可測的大禍。當著張偉的面又無法相勸,只得打定了主意,要尋個時間好生勸導一下何斌才是。

  他正在心中忖度如何相勸何斌,卻不料張偉攜住他手,溫言道:“複甫兄,我知道你適才的意思。左右不過是要立帝王權威,要恭謹自保。”

  因見陳永華低頭啜茶,顯是默認自已的說法。張偉便灑然一笑,向他道:“不成想複甫兄疑我到這個地步。我張志華雖然行事果決,殺伐明斷,可從來有無端加罪于人否?對就是對,錯便是錯,若說身份地位,我治理台灣已有七八年,這台灣我便是王,我可有獨斷專行不聽人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我早就有言在先,不以天下奉一人。若是可行,我連帝制也不想要。天底下難道就一個能人,就一家子能治天下?當真是笑話。”

  因見陳永華何斌皆要開口反駁,他知道此時什麼共和制決計無法讓這兩人心服。忙又笑道:“二位不必多言,我這只是有感而發,沒有別的想頭。”

  當時張偉曾提起過荷蘭乃是共和制度,天下人治天下。卻被何斌等人恥笑一通。各人皆道:“咱們在你身邊,聽你這麼一說,到是有些道理。不過全大明天下億萬萬人,你一個個都去講說?咱們還好,那些農夫曉得什麼?你別不信,待你打下天下,全天下都盼著新君登基為帝,這才有個主心骨。若是什麼幾人甚治幾百人共治天下,則人心不穩,士民不附。張志華,只怕到那個時候,全天下沒有個安穩的時候!千百年的傳承,你想幾年幾十年便有所改變,這未免太過幼稚!”

  張偉亦早知此議不妥,斷不可行。說將起來只是存了試探的心思,被各人一通猛轟之後,便徹底放下此議。此時決意起兵反明,依著陳永華的意思,起兵之日便宣布即皇帝位,則名正言順,天下士人更易歸心。張偉心里只是別扭,只推托當日太祖緩稱王而得天下,此時過早稱帝,引得天下騷動,反而不美,這才息了他們勸進的心思。

  三人閑談一氣,張偉早就屏退閑人,止留幾個心腹親兵在外把守。因向陳永華及何斌道:“此番用計的事,只有漢軍幾個衛將軍及兩位知道。軍務上的事,也只有那幾個參軍與聞。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必喪其身,幾位必務不可傳言出去,萬一消息走漏,全台上下可得恨死咱們。”

  陳永華點頭道:“這是自然,我們豈能這麼不知進退。”

  何斌卻不理會,向張偉笑道:“明兒就是選好的吉日,到時候由你宣祭天文告,出兵檄文。然後主持校閱,即刻出兵。皇帝特巴巴的派了這些人來,福建的朱一馮還加送了幾百人過來,原本是說手豬牛祭旗,現下到省了。”

  陳永華皺眉道:“那些個太監和校尉做惡多端,殺也就罷了。那些兵士和那千總不過是護著他們安全,沒有直接做惡,殺之太過。”

  張偉點頭稱是,道:“這些人挑出老實沒做過惡的,放回去。那些有過人命的殺了,其余做過惡的,發到大屯山里去挖礦,也算是廢物利用。”

  他這般處斷很是得當,兩人自然無話。當下又商議一氣,正說的熱絡,卻聽得門外有人稟報道:“大人,二門的仆役過來傳話,道是夫人腹痛,羊水已破,眼見是要生了。”

  張偉一聽之下立時起身,奔到門邊直沖而出,因見是管家老林說話,忙問道:“老砍頭的,你這會子親自跑來做什麼,還不快些到內院侍候!”

  那老林陪笑道:“穩婆和所需之物早就齊備,夫人說大人這幾天籌劃大事,前面需要人照應著,是以派了我過來聽用。適才後面來傳話,我便親自過來向爺稟報。”

  張偉皺眉道:“我這里要你侍候什麼!你快些進去,把夫人的事給我料理好了,若是有什麼需用的,你派人去辦。底下人不經心的,你也好隨時處斷。”

  那老林連聲答應了去了,張偉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向跟隨出來的陳何二人道:“這邊的事你們料理便是,我需得進內院看視夫人。”

  撥腳欲行,卻又見大門外一陣騷動,府內的飛騎魚貫而出,將十幾名前來傳令的太監並綿衣校尉一並拿住。為首的都尉得了張偉命令,也不審問,便命人將這些個前來尋死的太監校尉們用鐵鏈拴在馬上拖拽而去,往四周搜捕那些在台北街市四處騷擾百姓的太監校尉。那起子被鐵鏈拖走的早就連聲慘叫,他們初時還不知道厲害,一個個放聲大罵,竟連張偉亦掃在其中。那都尉聽的惱了,命部下加快馬速,將這些人拖著在台北街頭來回奔馳,不過一刻功夫就將他們全身拖的血肉模糊,一個個進氣多出氣少,眼見都是不能活了。周遭的百姓聽到動靜,因見是漢軍飛騎正在捕人,又見那些飛騎如此凶橫殘忍,唯恐此時出來遭了池魚之殃,便一個個窗門緊閉,只躲在房內偷看。唯有那些受過迫害的心中大暢,膽小的站在自家樓內叫幾聲好,那膽大的便奔將出來,手持菜刀將那些還未死的太監校尉們一刀斬死,又有苦大仇深,仍是不解氣,便用刀子割下肉來,拿回家中喂狗。

  張偉眼見事起,知道此時這邊也少不了自已,恨恨一頓足,苦笑道:“好孩兒,你到是真能給你爹添亂哪!”

  卻猛一回頭,向何陳二人道:“複甫,你立刻張帖榜文,派人四下宣諭,將擬好的文告帖出宣示。黃尊素和史可法那邊,也由你去解釋。”

  見陳永華依命去了,又向何斌道:“廷斌兄,咱們過縣衙那邊,看張瑞的差事辦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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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六)
  
  兩人步行下了堂前石階,自有從馬牽來,張何二人翻身上馬。張偉的親兵立時圍將過來,將兩人團團護住。一時間從騎如去,怒馬如龍,數十騎風卷殘云般飛馳起來,向著數里外的台北縣衙而去。

  雖不過三四里的路程,到底不是一條直道,兩人與護衛的親兵奔了一刻時辰,方才趕到。還隔的老遠,便聽到不遠處人喊馬嘶,三千余漢軍騎騎將縣衙附近團團圍住,那些官兵和綿衣校尉們初時尚敢抵抗幾下,後因漢軍飛騎當場斬殺了數十名持刀弄刃的官兵,敵我之勢太過懸殊,各人這才知道厲害,因退回縣衙之內,將門關起,負隅頑抗。

  待張偉趕到此處,張瑞正在頭疼,不知道如何料理為好。此地正處鬧市,強攻之法要麼是炮擊,要麼火攻,此二法都必然會損及民房,誤傷百姓。正那些個官兵和校尉們縮在縣衙之內,緊守大門,若是只憑著飛騎肉身強攻,死傷必定慘重。正百思而不得其法,卻見張偉與何斌飛馳而來,張瑞急忙調轉馬頭,迎上前去,將這邊情形仔細說了。說罷,便偷眼去看張偉神色,若是他著惱,便當親自帶人前去,拼得死傷兄弟,也只得罷了。

  張偉見他縱馬上來,因問道:“怎地還在此遲延不決?事情沒有辦妥麼?”

  張瑞苦笑道:“原本是要趁其不備,由精銳飛騎將士先行殺入,逮住高起潛,控制大局。誰料有一明軍小校在街西酒樓喝酒,遠遠見了那邊的飛騎捕人,當下嚇的屁滾尿流,奔將回來。鬼哭狼嚎般將消息報了,待咱們兄弟想要沖入衙內,卻是來不及了。”

  他兩人說話間,周遭的飛騎將士一個個圍將上來,持刀護盾的騎馬布陣于四周,以防著衙門內的明軍突然沖將出來。

  張偉見他們如臨大敵,因笑道:“這起子明軍一個個外強中干,全是從省城調來的兵油子。你讓他們禍害百姓還成,打仗?你們一個抵他們一百!張瑞,不需發愁,派幾個嗓門大的弟兄上前,向府內明軍喊話,令他們縛住了高起潛出降,饒他們性命。如若不然,便要用炮轟。”

  “大人,縣衙門周遭可都是民居啊。”

  張偉斥道:“不知道變通麼,把人撤出來,房子壞了由官府賠付就是。”

  張瑞摸頭一笑,答道:“是了,我這是急糊塗了。”

  說話間已從火器局就近推了十余門小炮過來,對准了縣衙大門,早有十余名大嗓門的漢軍士卒喊了半日的話,眼看天色漸黑,里面卻仍是全無動靜。張瑞急道:“都撤回來,用小炮轟擊縣衙大門,然後沖將進去,除了留下太監和校尉外,其余人等都給我殺了。”

  眾飛騎將士暴諾一聲,那炮手便將火炮推上前來,正欲發炮點火,里面卻早就看到動靜,眼看漢軍便當真要炮轟大門,早有人在內喊道:“外面的兄弟千萬不要開炮,咱們這便開門!”

  不過盞茶功夫,各人就見大門洞開,那幾百名明軍將高起潛及一眾屬下五花大綁,推將出來。原本指著他們保護,現下到成了抓捕高起潛等人的急先鋒。眾明軍別的不成,綁人卻是在省城駐軍的拿手好戲,縣衙內原本依著明朝規制,存有水少細麻繩,專為抓捕犯人之用。後來縣官不審安,捕人權盡歸靖安司。這些繩子卻盡儲于衙內,此時拿來使用,到也甚是方便。

  張偉眼見那高起潛被細麻繩綁的結實,幾個明軍士兵剛將他推出正門,便有幾個飛騎將他拖將過來,帶于張偉身邊。初時這高太監尚不肯跪,被幾個飛騎用刀柄在膝蓋上敲將幾下,他立時大叫呼痛,忙不迭跪在張偉馬前。

  張偉也不下馬,向那高起潛笑道:“欽差大人,秉筆太監欽命巡視台灣?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哪!說不得,要借你這腦袋,為我起兵靖難壯一壯聲色了。”

  見他已是嚇的癱軟在地,心頭一陣厭惡,卻也懶得再說,揮手命人將押下,並一眾隨眾太監及綿衣校尉,一共向漢軍桃園軍營方向押去。明日起兵祭旗,卻正好用的上這些人的腦袋。其余投降明軍,亦是暫且收監,依著張偉吩咐,先行甄別,再行處置。

  一見此地事畢,張偉想著家中柳如是情形不知如何,急忙又吩咐何斌准備來日大閱起兵之事的細務,舉凡官府、商行、乃至鎮上的百姓,都需派人前往桃園共襄盛舉。諸事繁雜,張偉原本也要與何斌一同料理,此時卻也什麼也顧不得了。待與何斌交待完結,立時揮鞭打馬,一路狂奔而回。眾親兵見他著急,也是慌了手腳,一個個緊隨其後,一時間竟然追之不上。

  待狂奔到張府正門,張偉因見正門大開,卻也不下馬來,便這麼打著馬直奔儀門而入,穿後院角門而入,直跑到柳如是暫歇的一處小軒之外,方才翻身下馬。甫一下馬,竟覺得兩腿一陣刺痛,用手一摸,卻是一手的鮮血。原本他極少騎馬,適才又打馬狂奔,磨擦之間兩腿磨破,自然是皮開肉綻。他卻不管不顧,因見那院內人來人往,都是些丫頭婆子來回奔忙。古人生產有甚多忌諱,這男人是無論如何不肯近前的。張偉哪管此事,將馬韁一扔,便自沖入軒內。

  因見事先早就請好的穩婆迎上前來,張偉急道:“你不在里面看著,站在外面做什麼?這會子講什麼理數!”

  那穩婆笑道:“大人,里面的事忙完了,老婆子忙了幾個時辰總該出來透透氣,正巧見大人進來,哪有坐地不理的道理?”

  張偉喜道:“如是已生了?大人小孩都平安麼?”

  “是個千金!夫人在辰時末刻生下孩兒,雖然還是虛弱,卻是無事的。小孩子適才一直在哭,偏大人此刻回來停了,如若不然,大人一進來便可聽到了。”

  因見張偉聽的呆住,那穩婆又笑道:“恭喜大人,此刻進去不便,我將小姐抱將出來,給大人看,如何?”

  張偉下意識搖頭道:“不必,外面有風,讓小孩子著了風可不是耍的。”

  說罷才又警醒過來,只是在心中兀自想道:“我也有孩兒了!我張偉也有孩兒了!”

  當下按捺不住,向過來侍候的丫鬟吩咐道:“命人端淨水來,拿乾淨衣物來。待我淨手更衣,進去探視夫人。”

  也不顧各人勸阻,什麼此時不宜探看,待再過數日,再來探視不遲。只是自顧自洗手更衣淨臉,便命人挑開門簾,大步而入。此時已是春末夏初,雖不甚熱,這房內因緊閉門窗,甚至以棉布掛簾遮擋空氣,是以房內不但空氣汙濁,亦甚是溽熱。張偉因皺眉道:“來人,將布簾撤去,打開窗子透氣!”

  近前一步,卻見柳如是蓋著薄綢綿被,安臥于床上。因見張偉進來,已是在背後墊了靠枕,正自朝他微笑。張偉見她神情萎頓,臉色蒼白,見上前一步,握住她手,嗔怪道:“你偏是禮數多。今兒就安臥不起,難道有人還說你不成?”

  見她身邊放著一個裹的嚴嚴實實的棉被小包裹,只露出一張嬰兒的臉,張偉便知這正是自已女兒。因湊上前去,仔細端詳,過了半響方向柳如是笑道:“她睡的到是香甜。”

  又咂嘴道:“這小臉皺巴巴的,又是粉紅細嫩,看起來跟她母親差的老遠。”

  柳如是橫他一眼,卻又笑道:“這才多大,哪能看出容貌來了。”

  因覺一陣涼風吹來,忙又道:“你事多,快離了這里。聽人說婦人產子,男子見了不吉利。此時雖然早就收拾停當,到底也不便多留。再有,我雖是不怕冒了風,這孩子卻不能受涼。”

  說話間那小孩原本是哭累了,此時被張偉一攪,又覺著臉上有風,便又張嘴大哭起來。

  張偉原本是想著不必如此,中國人的坐月子太多不需要的講究,比如便是酷暑天氣,也需緊閉門窗,安臥房中,實則于產婦並不見好。是以才吩咐開窗透氣,此時柳如是一說,又見她氣色不佳,知道她著實是乏了。她是頭胎生子,想來受了不少苦楚,雖說兩個多時辰便將孩兒生下,到底也是累極了的人。又知此時便是說了,她亦不懂這些道理。便含笑道:“我原說讓你透透空氣也好,既這麼著,我便回去歇息,明日還有許多事要料理,你好生歇息,待明兒晚上,我再來看你和孩兒。”

  見柳如是微笑點頭應了,張偉到底又將孩兒抱將起來,略親一親,方才笑嘻嘻去了,至此一夜無話。

  待第二日天明,因要大閱漢軍,誓師出兵,張偉特意一早起身。也不及去看柳如是,梳洗過後,便令人取來先前特制的漢軍大將軍袍服,待他穿戴完結,府邸外已是有數十名漢軍並台灣各衙署的主官在外等候。

  待他一臉喜氣,神清氣爽出得門來,因見正門外黑壓壓站了一地的官員將軍,不禁詫道:“各人都有事在身,一大早巴巴的跑到我這時做什麼?”

  見施琅張鼐張瑞並劉國軒等人亦在隊列之中,不禁沉著臉問道:“漢軍已集結待命,爾等身為主官,卻為何擅離軍營?”

  施琅上前一步,笑道:“這原是廷斌兄與複甫兄的主意,吳遂仲與我亦是贊同。因此日後,大將軍便要領著大伙靖安奪嫡,今日此後,一切均與往日不同。身為屬下,原該來奉迎。是以不待大將軍首肯,大家伙便都來了。漢軍那邊各衛的將軍都在,諸事早就連夜准備妥當,無礙的。”

  張偉無奈道:“偏你們事多,日後大事要務甚多,難不成大家都從天南地北趕來,一起迎我麼。日後千萬不要再鬧這種虛禮,我甚是不喜。”

  何斌並陳永華等人已是趕到,聽他訓斥諸人,何斌忙上前道:“叫他們來是我和複甫的主張,此番伐明之事甚大,大家一起來恭迎大將軍,這也是盡屬下的本份。再者,大將軍喜添千金,正好就著這機會聚集大家一同恭喜,這仗一打起來,可就沒有什麼機會齊集諸人前來,這也是我的主張。大將軍若怪,責備我就是了。”

  聽到何斌提起他喜添千金一事,張偉到不禁喜上眉梢,因笑道:“這也罷了。只是今日之後,眼前各位到有大半需要奔赴各地,這喜酒是不能請大家飲了。只能待天下平定之後,再與各位暢飲!”

  說話間,何斌與陳永華等人為他商議好的儀仗親衛已是各自就位。一百名金甲綿衣衛士為先導,持大將軍纛于前,其余什麼刀、叉、劍、槊、牌等皆比照明朝親王儀衛,待張偉上馬前行,五百衛士將張偉緊緊圍住,簇擁著往桃園軍營而去。其余何斌諸人,亦是棄車就馬,緊隨大隊之後。

  台北城內百姓早知昨日漢軍誅殺朝廷校尉,又將高太監一眾人等盡數捕去,此時各人在路邊見了這等情形,料想是張偉受逼不過,已決意起兵造反。各人嗟歎之余,亦都覺張偉此舉雖是前途未卜,料想以台灣的水陸兩軍實力,便是得不了天下,自保卻是綽綽有余,無論打生打死,這台灣卻是可保無虞,是以到也並不心慌。再加上眼前的禍患已被敉平,正自欣喜,哪有人敢不知好歹,跳將出來指責張偉謀逆。縱是有些人心中詫異,心道:“怎地這些儀仗早就齊備,那些官兒一個個也是胸有成竹模樣,到象是早有預謀一般。”卻也是想了一想便立時做罷,倘若不小心吐出口來,讓靖安司的人聽了去,只怕皇帝到還沒事,自已卻要有大大的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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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七)
    
  待張偉行到桃園軍營之外,所有的漢軍都尉以上諸將皆出營門相迎,各人遠遠見大隊人馬護擁著張偉前來,那張傑、林興珠、沈金戎、曹變蛟等人居左、契力何必、黑齒常之等人居右,漢軍所有的將軍跪于軍營兩側,待張偉行得稍近,便一同高呼道:“末將等恭迎大將軍!”

  張偉見又是這般的大陣仗,知道必是施琅張鼐等人搗的鬼,略一皺眉,卻又展顏笑道:“各位都請起來,咱們自已,不拘這些禮數。”

  又向契力何必及黑齒常之笑道:“萬騎近來加大騎射訓練,成效如何?”

  那契力何必因見各人依命起身,便也站將起來,聽得張偉動問,便又彎腰施了一禮,方答道:“回大將軍的話,萬騎將士多半已可在馬上三五日不下,均已可在馬上飲食射箭,縱有少數人尚不諳熟,騎射亦是決無問題。”

  看張偉微笑點頭,他又道:“只是咱們現在不過四千余匹馬,萬騎一萬五千余官兵,馬匹相差太遠。”

  黑齒常之乃是契力何必親弟,兩人原都是山中部落的首領,打起仗來勇猛之極,卻都是不知漢人習俗,甚少忌諱。此時聽得兄長向張偉訴苦,便也道:“咱們萬騎兄弟射術精妙,大人用來殺敵最好。可為什麼不肯給我們馬匹,就是皮甲,也不如飛騎將士。大人到底是漢人,有些偏心!”

  他兄弟二人原本就對官職比張鼐、周全斌、劉國軒、孔有德四人稍低不滿,依著他們想法,自已亦是一部主將,再次也要與四衛主將相平。誰料身為萬騎將軍,卻只得與飛騎同列,地位稍高于賀人龍等人,與左良玉、張瑞同列,心中有些郁郁不平。此刻因張偉動問軍馬一事,那契力何必尚不及言,這黑齒常之便就著這機會,當眾嚷將起來。

  張偉心中雪亮,知道二人為何不滿。只是萬騎戰力雖強,這兩兄弟卻非大將之才,斷不能讓他們不受節制,自已又勢必不能事必躬親,只得壓他們一頭,以便將來便宜指揮。扭頭見張瑞神色有些尷尬,張偉乃斥責道:“我給你們的俸祿還低麼?給你們部落的補帖還少麼?現在當著眾人的面,你膽敢說我偏心!飛騎將士身著重甲,騎上等好馬,是因為飛騎是重裝騎兵,用來在戰陣上肉搏之用。你們既然不滿,那就棄弓箭,執陌刀鐵盾,與飛騎一般上陣博殺,而不是掩護邀擊,在陣後射箭,你們可同意?”

  契力何必等幾名高山生番將領被張偉一番話訓的滿臉通紅,自從高山部族歸順張偉之後,牛酒土地自不必言,就是有什麼賞賜亦是拿的頭一份。各人身為上位將官,這些年來家里置的好大田宅,雖還有些土著遺風,卻也是起居八座的大人老爺了。這都是張偉恩惠,各人如何不知感激?再者張偉說的甚是有理,萬騎原本就是輕裝騎兵,以騎射騷擾為主,裝上重甲上陣肉搏,當真是浪費之極。

  當下各人均彎腰低頭道:“是我們的不是,惹的大人生氣了。”

  張偉點頭笑道:“既然都知錯,也罷了。我在蝦夷養了大群的種馬,至多兩三年內,便有大量的馬匹敷用。現下萬騎馬匹,待攻到內地先行征集明朝的官馬,待蝦夷好馬來了,再給你們先行換過,如此可好?”

  雖經這小小波折,一眾人等的興致卻是不減。契力何必等人是土著出身,原本對張偉頒布的爵賞並不在意,此時借著分馬的機會抱怨幾句,到也是說台灣的爵位軍職已甚是引人。曆來人對這些功名利碌皆有追求,若是什麼心懷淡泊,渾不在意,只怕到還更令人吃驚些。

  入得軍營,張偉便直奔將台而去,一路上四衛兩騎並炮隊的十余萬漢軍將士依次而立,因見張偉縱騎而入,各部軍將皆單足而跪,向張偉行禮如儀。

  這將台原本就是為大閱諸軍而設,其儀衛整肅莊嚴,此時又回張偉已自稱為漢軍大將軍,棄明朝爵碌不顧。是以將台四周原本的明朝候爵及龍虎將軍儀已經撤去,改為仿明朝親王儀制而設的大將軍儀衛。

  將台四周設方色旗二、青色白澤旗二,旗手戎裝而立。階下,絳引幡、戟氂、戈氂、儀鍠各二、階上立班劍、吾仗、立瓜、臥瓜、儀刀、呈仗、骨朵、斧,各二,其余什麼交椅、團扇、傘、痰盂皆銅底帖金,一應儀衛皆由吳遂仲依明律而置。此時那些旗、幡立于將台之下,瓜、劍等護衛階下,一應用具儀仗緊隨張偉登台而上,底下各軍並台灣官吏見了,均各自凜然而立,鴉雀之聲不聞。

  張偉一路行來,見各人看自已的神色已有不同。心中苦笑,心知這些排場物什當真是具有奇效。自已原本就是漢軍之首,台灣之主,各人對自已亦是尊畏之極。卻偏生見了這些原本以為是無用之物的儀仗之後,卻愈加顯的敬重畏懼。古人小小七品縣官,出巡之時還有導引從人,回避令牌,想來亦是這些東西可鄣顯身份,使得民畏。

  搖頭歎氣,知道這些官本位,皇權帝威已然深入民心,你若不跳出來,別人卻是決然不會客氣。因振做精神,向待立在旁的儀兵令道:“宣陳永華。”

  待陳永華依命上來,張偉見他一臉肅然,便也鄭重說道:“皇天景命,唯德是輔,先生不以張偉出身草莽泥塗,毅然相助,真乃大丈夫也。”

  聽得陳永華遜謝幾句,左右不過是官樣文章,事先早已演練純熟。此時兩人如同做戲一般依樣演來,張偉心中頗覺滑稽。只是又知此事斷不可免,待他說完,俯身向張偉行禮之後,張偉又命道:“賴先生大材,為我擬就祭天起兵文告,此刻三軍彙集,老少賢集,便請先生為我宣讀文告,上告蒼天,下諭黎首!”

  說罷退身一步,讓那陳永華上前,手持文告,大聲念道:“自古帝王臨禦天下,乃天降聖人,撫育黎民蒼首……今陛下失德,前夷人之做亂,權臣之跋扈,亂民之塗毒;非夷人之強,權臣之術,亂民之過,此蓋陛下不能體祖宗之德,故天將棄之!如天棄金、宋、蒙元,誠不可救。且陛下之位乃謀逆奪篡,有德尚不能善治天下,無德則四方亂起,陛下宜伏惟自思,善思已過……今大將軍偉自海外而歸,乃天降聖人以救中國……今我大將軍撫有台灣,兼有呂宋、瓊州,雄兵數十萬,戰艦千艘,應天景命,不日揮師而至,以茲告諭,想宜知之。”

  這文告乃陳永華與張偉何斌等人商議了良久,方才做成。一則是指出明朝自神宗以來,皇帝不理政務,以稅監內寺禍害地方,不任官以牧萬民,乃至政綱敗壞,導致東夷漸起;現下崇禎雖是圖治,奈何不得其法,結果弄的天下大亂,不但讓夷人直攻入畿輔,還有諸多黎民百姓奮而起義,此乃皇帝無德所致。今天降聖人云云,便是說張偉乃當日建文皇帝之後,現下回來歸回嫡位大統,正是天厭燕王之後,要把皇位重新交給朱標一系。這檄文原本依著陳永華等人這意,是要寫的胼四驪六,三皇五帝乃至聖人之教的說上一通。張偉想著自已偽托建文後人,實質上就是起兵謀反,又何苦拉上古人來為自已張目。因又想起當日朱元璋伐遠,亦只是大罵蒙元失德,他才是天降聖人,又安撫百姓,告之諸人舊有的秩序不變,自已手中實力甚強,必然當是取得天下之人。那一番文告頒布之後,當真抵的上十萬雄兵,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為副將,過准安,入山東,一路上元兵望風而逃,而有戰力的地主豪強,則立時歸順新朝。

  張偉這一興兵以討不義,直斥皇帝無能失德,暗示自已力圖恢複天下太平,必當勵精圖治,又以建文後人身份出現,雖斷然不能使人相信,再加上前番的利誘,後面的威逼,當真是做的一篇好文章。曆史上農民起義極少成功,便是因農民起義甚少有什麼政治理念,自王小波提出均田地之後,曆朝的起義者都以分田分為誘,這樣固然引得一大批饑民百姓望風景從,卻又使得有實力的地方豪強及士人儒生心生反感。是以劉邦之後,只有朱元璋以農民為皇帝,其余黃巢、李自成,洪秀全,皆以慘敗收場。在古代中國,得到農民的支持決計無用,只有在最大程度上拉攏讀書人並舊有的統治階層,乃至地主豪強,方可有成功的希望。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張偉一心要改變現下的中國,卻又必得先行妥協。雖然仍不會放過明朝的宗室親貴,地主豪強,卻力圖先行穩定人心,拉攏分化舊有的統治階層。又在起兵之初便斷然提出了要得天下正朔,把崇禎從帝位上趕下來的政治主張,這可比李自成張獻忠在士人心中只是流寇的形象高上許多。便是崇禎見了這個檄文,也只能稱張偉為反逆,一開頭便已是高出農民軍一籌。

  待陳永華將文告念完,張偉又上前頒布出兵之命。令施琅領水師一部並水師步兵及往攻天津,以為偏師威脅北京。不可戀戰,不可深入,只需將三邊九鎮的明軍拖住,使得朝廷不敢派大隊明軍南下,便算成功。

  命左良玉即刻從瓊州攻略廣東,先期攻克雷州半島,然後下南澳,攻廣州,待廣東全境平定,留兵據城而守,防備湖南明軍。待張偉大隊下湖北湖南後,左部軍馬再行攻略廣西,云貴。

  兩支偏師左部稍強,約一萬五千人,施部除了優勢艦船外,止有六千陸戰步兵,好在不需苦戰,只是襲擾,有著艦船掩護,又都是水師的官兵,原本便是用來萬里奔襲之用,自台灣赴天津水程甚遠,也非得這些在海上奔波慣了的兵士前往。

  張偉自領神策衛的曹變蛟一軍,及龍鑲衛、金吾衛、龍武衛、飛騎、萬騎全軍,共約十萬人余從,出台北港口,先由曹變蛟先期出發,取舟山群島已為補給中轉之地,由長江口直入,經瓜州渡攻克鎮江,然後漢軍主力由張偉率領,直攻南京,張鼐則率金吾衛往攻中都,經略現今的安徽、江西等地。待攻下南京之後,漢軍主力往攻湖北,往攻下荊襄,則江南大局已定。縱有些明軍聚集在福建、湖南一帶,亦是不足為慮。

  武人心中只想著建功立業,不及其余。張偉諸多命令下達之後,除了少數幾個心腹大將及幾位參軍外,余者並不知情。此時聽得這些大手筆的做戰計劃,各將皆是振奮無比,漢軍自崇禎元年攻襲遼東後,雖年年擴軍,卻無甚大仗可打。呂宋一戰,不過調動一萬多人,此時十幾萬漢軍齊出,除了留下靖安司和兩千漢軍鎮守全台,其余漢軍大部盡數而出,乃是漢軍建軍以來未有過的大仗,各將都是武人,只時盡是兩眼放光,磨拳擦掌,明軍實力雖弱,在江南也有幾十萬人的鎮守衛軍,此戰若是打的順手,張偉將擁有整個南方,以明室此時之弱,能否自保尚成問題,又何敢言反攻。張偉能成為帝王,漢軍諸將乃至台灣的文官也勢必水漲船高,想到此處,任是平素冷靜自若的人,亦都激越非常。

  因見諸將神色激動,仿似江南垂手可得,張偉下得將台,將都尉以上召集至節堂,告誡道:“今命爾各將各率所部,以定江南。汝等師行,非必略地攻城而已。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而戰,不可輕敵。戰勝之後,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此陰鷙美事,好共為之。若有違者,軍法必不姑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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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八)
  
  舟山群島有戶過萬,口十余萬,有一衛三千余明軍駐守。以水師運輸船運載曹變蛟的六千五百余漢軍神策衛先行動身,再以運輸船並臨時征調的商船數千艘,在水師炮艦的掩護下,將漢軍所需的大量補給送往舟山,在江南大局穩定前,舟山將做為水師的中轉港口和漢軍的補給基地。

  進攻舟山關系甚大,以舟山明軍戰力,實則以三百飛騎便能完勝。張偉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派了大隊的漢軍前往。此時閱兵已畢,又將曹交蛟叫上前來,好生囑咐半日,見他無一應承,張偉乃釋然道:“我知道你雖是勇猛過人,卻也不是沒有頭腦的莽夫,首仗交給你來打,我是盡可放心的了。”

  卻聽得何斌在一旁笑道:“軍務我不懂,不過聽你嘮叨半天,這曹將軍應答從容,無不與你所想的一般相同,就是我也是再放心沒有的了。”

  又道:“這早晚吉時已到,請曹將軍領兵去碼頭上船,出兵大事,誤了時辰可是不得了的事。”

  施琅亦道:“水師那邊早已准備妥當,就等著大將軍發令,便可起行。”

  張偉乃點頭道:“祭旗,出兵!”

  說罷領著諸將出得節堂,直奔漢軍大旗之前。命人獻上豬羊牛三畜,張偉點香默祝,領著諸人舞蹈著拜了旗,並默禱天地祝佑。種種禮節,皆依當時出兵征戰的規矩而行。張偉雖是不信這些個,卻也不便掃了這些部將的興頭。古人迷信,便是後人,到得張偉那個時代,拍個電影還需祭祀拜神,張偉卻也懶得太過計較。

  待焚香獻爵完畢,那范錫范上前稟報道:“昨兒大將軍命人將那些太監和綿衣校尉押了過來,道是要殺掉祭旗,請大將軍的示下,現下就押過來斬了麼?”

  何斌在一旁皺眉道:“這些混賬苦害百姓,該當留一些押到台北鬧市,明正典型,這才能熄了百姓的怒火。”

  他此言一出,留在軍營未出的武將到也罷了,這些時日大吃苦頭,甚至有不少吃過板子的眾文官皆附議道:“沒錯。這些人便是凌遲了也不解恨。可惜大將軍只准絞斬二刑,不然非千刀萬剮了他們!請大將軍依了何爺的話,把這些人押到台北鬧市,當場斬殺,為百姓官員們出氣。”

  張偉原也不喜殺人祭旗這一套古人的把戲,卻也知道其中自有道理。古人征戰,殺敵方要員大將以祭祀軍旗,便是說與敵勢不兩立,拼斗到底的意思。此時漢軍諸將巴巴兒的等著殺人祭旗,以壯聲色,以振軍心,張偉卻也不能逆了眾意。

  略想一想,便道:“高起潛與太監留在此處,那些個校尉和查出來該死的福建明軍,便命人押到鎮上殺了。”

  這般行事,各人自無異議。當下由馮錫范派出軍法部的執法校尉,領著兵士將高起潛等二十余名太監提將過來。其余人等,由飛騎押往台北城中,再行斬殺。

  那高起潛等人被關了一夜,身上麻繩勒的甚緊,如此過了一夜,只怕兩只胳膊早已廢掉。他心里卻存了一絲僥幸,只吩張偉是一時沖動,後怕起來再將他放掉。細想一下,卻又知道這只是自已的一廂情願,想到第二天隨時會被拉出去殺頭,雖然身上又酸又痛,又是疲乏之極,,一夜里卻是時睡時醒,噩夢不斷。待一大清早,各人均抵不過睡意,正自迷糊間,卻被一聲聲號炮軍號驚醒。待軍營內鼓聲不斷,各營的兵士出來站隊,高起潛聽了半響,他這幾年一直在盧象升營中監軍,如何不知道這是出兵前的大閱。想起自已勢必將被拖出去斬殺祭旗,已是嚇的魂飛魄散,面若死灰。

  張偉與陳永華宣讀檄文,頒布軍令時頗是耽擱了一段時間,高起潛並其余諸人聽不到外面動靜,眼見時辰已久,早已是日上三竿,各人心中都存了僥幸,只盼能捱過這一劫。待聽到軍法部小黑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那牢房的鐵鏈嘩拉拉響起,各人面面相覤,情知不好。有一綿衣校尉到也算是有膽,聽得腳步聲已近,大笑幾聲,往牆上呸了一口,向著高起潛道:“死太監,沒卵子的貨色。看你嚇的那德性,虧你還是天子身邊的人!死便死,你下面沒有了,還怕個鳥!”

  高起潛被他罵的大怒,只是此時卻也沒有閑情回罵,但見漢軍諸軍士將那些個校尉和投入牢房的明軍士卒一個個押半出去,高起潛心中暢快,暗想:“殺人祭旗,自然該當是殺這些小兵什麼的,我的身份貴重,便是留著使喚,也可知道不少大明的內情,將我殺了祭旗,那真是大才小用了。”

  只是還不待他得意多久,又進來一批漢軍,衣著卻與適才那批不同。但前胸口上佩鐵牌,隱約可見在兩把交叉的劍的上方刻著“軍法”二字,高起潛立時面無人色,情知絕難幸免。

  待漢軍軍法部的執法校尉領著軍士們將一眾太監提到校場,早有軍法部的其余士卒將場中清出老大一塊空地。張偉立于節堂之外,遠遠見了一群太監被拎小雞一般拎將過來,隱隱約約間只得得那高起潛喊道:“張大人,甯南候,饒我一命!你要起兵造反,我熟知大明內情,凡官員任選,朝中秘聞,乃至兵力駐防,皇帝的喜好什麼的,我都知道,大人你饒命,我願為大人效力,為大人伐明充馬前卒!”

  若是旁人,聽得這高起潛這般叫喊許諾,卻也難免心動。張偉卻熟諳明史,對適才高起潛所云種種亦是一清二楚,哪里需要他來賣命?當下便只是輕蔑一笑,向著各人道:“這死太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曆史君主不信大臣,卻只偏任這些妄人,以為宦官沒了卵子,沒有後代家業,便一心為了皇帝。當真是蠢!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貪的。太監使起壞來,比之常人更加可怕!”

  因皺眉揮手道:“殺了,莫誤吉時!”

  他一聲令下,早有馮錫范點頭示意,于是幾聲號炮響起,法場周遭行軍法時例行的鼓聲響起,由兩名助手執法吏隨便拖出一個,按倒在地,由鄶子手緊隨其後,因見已將人犯制服,便瞅准了下刀處,手起刀落,那人頭已是滾落在地,一腔熱血噴薄而出,將面前的沙土染的血紅。

  待第一顆人頭落地,便是一通鼓聲響起,各太監都嚇的魂飛魄散,已有不少身體弱的嚇的暈死過去,有一些偏生神志清醒,眼見得同伴一個個被提走砍頭,自已卻偏生不暈,到也當真是難過。那高起潛只覺得下身又濕又熱,已是嚇的屎尿直流,卻也偏生精神亢奮,眼見那些親隨伴當一個個身首異處,卻把自已留著,他知道是要最後方殺自已,因懷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只是不住向將台那邊大喊。待旁人殺淨,那些執法吏便來提他,因他叫的厲害,便用刀柄在他咽喉處用力一敲,那高起潛便再也叫不出聲,只是吱吱唔唔,仍在垂死掙紮。一直待將他按倒,手起刀落,人頭滾落一邊,這才消停。

  旁邊圍觀的漢軍一個個看的分明,那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一個個嚇的臉色蒼白,心驚肉跳。雖然漢軍訓練極是嚴苛,新兵論起軍陣戰法比之老兵不遑多讓,甚至有遠過老兵者。但訓練是訓練,總不能沒事尋些人來讓他們砍著玩。這樣的殺人場面,有不少人乃是初見,害怕惶恐,卻也是人之常情。那些老兵卻是不同,有不少經曆過遼東戰事的,只怕也是雙手染血,殺死的滿人旗兵不在少數。因此看這行刑卻是毫不在意,只是漢軍列隊時不准喧嘩,如若不然,只怕還有嘻笑談論,以為取樂的。縱是如此,這些老兵亦是臉上帶笑,眼光斜視那些嚇破了膽的新兵,心道:“莫要看你們一個個在校場上耀武揚威的,上了戰場之後才能見得真章!”

  這法場早已數十人的鮮血染紅,幾十顆人頭砍落下來,又被撿起,放置在軍旗之下。馮錫范小跑上前,至節堂階下,向張偉稟報道:“啟稟大將軍,人犯已然殺盡,請大將軍前往檢視。”

  張偉哪里將心思放在此處,因搖頭道:“不需再看,由你料理便是了。”

  又向曹變蛟道:“曹將軍,這便請動身。務要依著我的吩咐行事,有何不妥,立是派人來台知會。漢軍大隊集結需要時日,再有,補給若是不送至舟山,也沒有將十萬人裝上船就出海的道理。是以舟山一戰干系甚大,務請小心。”

  曹變蛟抬頭一笑,向張偉道:“大將軍,響鼓不用重擂!我與良玉同出遼東,也沒見您這麼著吩咐他。兩倍于敵,再加上漢軍的戰力,我的部下又是不少老兵,便是以一敵十,也遲夠了。”

  說罷向張偉行了一禮,笑道:“這麼著,我便去了。”

  他騎上戰馬,點撿了自已的六千五百多神策衛右軍的將士,在整個校場十余萬漢軍的目視下昂然而出。身為全軍前鋒,成為首戰領軍將軍,這份榮耀自是難得。他適才向張偉抱怨,卻是不是無的放矢。自忖與左良玉賀人龍等一同被張偉帶來台灣,大家全是遼東的小軍官,無甚區別。左良玉現下卻成了上將軍,統領著本部和肖天兩軍的兵馬,成為偏師主帥,曹交蛟等人卻哪里能服氣?早就憋足了勁頭,只待再上戰場,便要與左良玉較個高下。

  待出得營門之後,曹變蛟便向張偉臨時為他調派的神策右軍衛尉陳鵬並裴志選笑道:“咱們此次得了頭彩,就這麼著在全軍面前成為前鋒,這是大將軍給咱們的機會,這仗可得好生打。打贏了也不希奇,六千多漢軍打三千明軍,贏的光彩還罷了。若是有什麼折損,一世的老臉都丟光了。兩位都是大將軍精選的人才,來助我這個老粗,現下就請二位說說看,舟山一戰,咱們是個什麼章程?”

  那裴志選是漢軍中難得的四川人,當下操著川東口音答道:“三千人?那只是官面上的東西。衛所指揮使那龜兒子能這麼老實,不吃空額?”

  陳鵬笑道:“這你有所不知。舟山是海上行船的必經之處,又危脅著長江入海口,是大明的海外必守之地。是以官兵數目必是足額,清軍禦史每年都上島巡查,想吃空額是不大可行。舟山又是海島,逃亡不易。別地的千人編制衛所能逃的一人不剩,獨舟山那邊到是還好。”

  曹變蛟甚是焦躁,將身上衣袍拉開,露出胸膛來吹風,向著兩人罵道:“讓你們議論這個麼!就是三千足額又待如何?明軍的戰力如何,你們還不知道?”

  陳裴兩人知道他外粗內細,若是還拿話來敷衍,只怕其禍非小。那陳鵬當先開口道:“舟山那邊島嶼甚多,總計大大小小有一千多個。七成是方圓幾里的小島,只有舟山、朱家尖、岱山島、六橫島,其中以舟山最大,方圓數百里。又有深水港口,向來近海漁船,過路商船,都在舟山停泊。駐守明軍,亦是大部屯在舟山島上。依著我的意思,打蛇打七寸!咱們就依靠隨行的水師炮艦,直攻舟山,以炮艦掩護咱們登陸,再以咱們的火炮掩護,強攻上島,料想那舟山島上不過兩千多明軍,想必一戰而潰,有何難哉?”

  曹變蛟道:“這不過是堂堂正正的打法。軍情部有過諜報,那舟山島現下甚得明廷重視,去年劉宗周巡視江南各處,便命人在舟山沿岸修築了一些小型炮台。雖然近岸的可由水師炮艦打掉,但內里若是還有,咱們卻是難免死傷。我這一仗,不要士卒死傷過多,將來到得內陸,還有許多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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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九)
  
  因見陳鵬與裴志選默然不語。曹交蛟卻突地一笑,向兩人道:“實則辦法就在眼前麼。”

  兩名衛尉仍是不解,曹變蛟也不解釋,只向身後張望。待大軍迤邐行到碼頭,卻見身後一行十余騎押著一輛馬車趕到,曹變蛟乃笑道:“成了。輕松破敵之策,便在這輛車上!”

  命部下依次上船,曹交蛟領著諸衛尉並校尉至那車前。見各人納悶,曹交蛟笑道:“都說老子是粗人,偏生要使個計讓你們看看。”

  諸將神色尷尬,當真不好回話。那陳鵬便笑道:“這且先別說嘴,咱們看過了再說。”

  說罷命人打開車門,卻見內里堆滿了衣物,還有一名綿衣校尉,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扔在那一堆衣物之上。

  各人一見,立時便恍然大悟,向曹變蛟齊聲道:“原來是要假扮欽差?”

  曹變蛟搓搓大手,咧嘴笑道:“他奶奶的,這是條好計吧?這起子太監和校尉們原本就是要由海路回京,海上必當過舟山。咱們把欽差印信和衣物留著,選一些長的眉清目透的小兵,換上衣物,假扮太監。”

  用手中馬鞭的柄梢在那校尉臉上敲了一敲,又道:“這廝也算命大,都快被拖去砍頭,卻又被老子搶了下來。他說的一嘴京片子,加上這些年做威做福弄出來的這股子威風。嘿嘿,幫著咱們上岸想來是不成問題。待幾百精兵裝成太監和校尉上岸之後,將岸邊守衛的明軍統統砍了,然後大隊上去,控制炮台,再將火炮推上岸去,趁夜猛攻,估摸著最多兩個時辰,舟山的明軍沒一個還能喘氣的!”

  他這想法甚是簡單,甚至有抄襲水滸上掠宿太尉取江州的嫌疑,各人細思一下,卻果然是好計。駐防的普通明軍見了這些太監校尉,一個個如同孫子一般,再加上欽差印信和這負責喊話的校尉都是千真萬真,把守近岸的明軍雖是得了命令,需嚴防外地過往船只,卻如何敢細細查驗欽差大人的座船及從人?

  想到此處,眾人都是大喜。那裴選之見那校尉神色仍是驚慌,便笑罵道:“你老實些還好呢,若是有什麼別樣心思,一刀便拗穿了你!把這事辦下來,便算你立了功勞,小命可保!”

  那校尉親眼見了高太監等人被砍了腦袋,正嚇的魂不附體之際,眼見又要被軍士拖到台北殺頭,卻突然被曹變蛟臨時相中,帶到這碼頭來。此時便是讓他認了各人做親爸爸,只怕也是願意的,更何況只是騙過舟山明軍?當下便連連點頭,卻因嘴巴被塞的嚴實,卻只是不能說話,看神色表情,卻是千肯萬肯。

  舟山等地地處海外,雖有衛所軍隊,卻一向是武備廢馳,朝廷也是不理會。卻因去年廷議,各人都道江南一帶是明朝財賦重地,萬萬不能有失。而南方雄藩重鎮的張偉,卻是在海上起家,坐擁實力強橫的水師艦隊。是以劉宗周赴南方巡視武備,第一件事便是巡視舟山衛所,將武備重新整治一番。

  只是以他文官的身份,卻也只是走馬觀花,做了一些表面功夫罷了。這舟山明軍仍如全天下的明軍一樣,食不飽,餓不死,全衛所三千余人,能耍的起二十斤大刀的不超過百人,過半的軍人年過四十,只是混吃等死罷了。若不是劉宗周命人築起炮台,又命守備官務必在碼頭海岸加派人手巡視,只怕是漢軍上了岸後,駐守明軍仍不得知。

  漢軍神策衛最早組建,曹變蛟軍中過半是打過倭人和遼東的老兵,帶隊的軍官甚至有張偉初至台灣便已入伍的老行伍。黃昏時分,成功騙過把守海岸的明軍之後,漢軍大隊上岸,趁著夜色,由被俘的舟山明軍帶路,直奔衛所大營而去。只是用小炮轟了幾轟,軍營里立時大亂,有狼狽而出,被漢軍炮火打成碎片的;亦有就地跪地營中而降者;更多的明軍在混亂出翻營而出,試圖逃往島上的山上,卻被繞路截擊的漢軍全數俘獲。

  舟山一戰漢軍一人未死,明軍亦不過死了幾十人,其余盡數被俘。曹變蛟命人用船將那些被俘的明軍送回台灣,便在當地安撫人心,為漢軍補給准備倉庫。待十數日後,一切准備妥帖,大股台灣運送糧草、火藥、炮彈鐵丸的船只沿海而來,數千只船當真是遮天蔽日,將物資源源不斷的屯放在舟山、六橫、朱家尖等島。待補給物資稍足,便以漢軍水師艦船護衛,征調台灣所有運兵船只,不入舟山,而是將直奔崇明島而去。

  自張偉入台,東征西伐,戰台南、伐日本、襲遼東,又有占據呂宋、瓊州之戰,都是謀定而後動。算准了敵我之勢,以先進的武器在比較小的戰場一戰而制敵。到後來呂宋、瓊州一戰,張偉更是放任部下施為,自已只是旁觀罷了。此次大舉攻明,雖以靖南之名,到底是行謀逆之實。面對江南十省之大,明朝數十萬大軍,再加上數千萬生民難治,而非以前打了仗走,其間涉及甚廣,何斌等人雖對張偉充滿信心,面對著這一決定台灣及漢軍未來命運的一戰,卻也是心生惶恐。

  兩人在碼頭辭別張偉時,何斌到底是不放心,握住張偉手道:“志華,若有凶險,戰或不利,則速速回師為要。咱們地處海島,水師強大,打不過便回來。將來有了機會再說,千萬莫要逞強賭氣,把家底折了,可就一年兩年的翻不過身來了。”

  說罷還不待張偉答道,自已卻先“呸呸”兩聲,紅著眼道:“我當真是個烏鴉嘴!”

  張偉與他這些年來患難與共,兩個人赤手空拳奮斗至此時今日,自然知他想法。因笑道:“如是昨晚哭了半宿。我縱是勸她剛剛生產,不可流淚,小心日後落下病症,她也只是不聽!怎地,你今日要效婦人女子,也要哭送麼?”

  見何斌仍是焦灼難安,便慨然道:“廷斌兄你放心,若當真事有不利,我只帶著人回來,日後再尋機會便是。”

  又向陳永華道:“複甫兄,我勸你隨我同去,你卻說要准備官吏人才,以備將來執掌江南所用。其實這些事情我交與吳遂仲進行,你隨我去贊襄軍務,豈不更好?”

  “孫子曰:較之以計,查之以情。我一向不理軍務的事,現下突然與你參詳軍務,恐難以勝任。”

  見張偉還要再勸,陳永華又道:“這邊的事,也甚是重要。曆史沒有純以軍隊得天下的。黃巢能打下長安,卻得不到天下。此為何也?沒有修明政治,鞏固地方。地方的百姓和官吏仍是視他為流賊,全國的軍人也視他為敵人,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得不到幫助仍是無用。是以我留在此地,加緊著選用官吏,培養官學及太學子弟,選賢任能,為你將來治理江南打下根基,此事也極是重要。志華,莫要再相強了。”

  施琅早已帶著水師一部護送運輸船只,待漢軍攻入長江,他便要帶著水師官兵襲擾天津。諸多細務等著他籌畫,是以早早離台而去。此時張偉並何斌、陳永華,便是在台灣事業草創之時便已相識相交的好友,三人在負手而立,眼見一隊隊黑衣漢軍川流不息的由港口中內數十個臨時搭建的碼頭上得船去。每坐滿一船,便立時開船,至外港海面集結等候。

  眼見專門接自已的鎮遠艦已駛進港來,張偉向何斌一揖,笑道:“台灣的治安等事,交給高傑,可保無事。防備敵襲仍是靠炮台和軍營內的留守漢軍,調兵領符已交給你,不必擔心人言,若有緩急,可急調漢軍相助。”

  見他點頭應諾,張偉一笑,又道:“如是那邊雖有家人仆婦,她到底是小小人兒,又擔驚受怕的,你沒事差人多問著點,有什麼委屈不足,差你家大娘子多去照看。待我將來回台,甚或是接她去南京時,再設宴相謝。”

  何斌與陳永華都笑道:“怎地此時偏兒女情腸起來!平日里你殺伐決斷的,忙的腳不沾地,也沒見你多疼媳婦,現下偏做出這小兒女模樣來,我們都怪你替你害臊的。”

  三人相視一笑,陳何兩人一直將張偉送到船上,方才揮手做別。

  漢軍主力自台灣而出,直入崇明島外,張偉派兩千漢軍上島,將崇明島先行占據,以護住這個長江出海口處最重要的中轉島嶼。

  當日鄭成功率軍攻伐南京,不入崇明,而是繞將過去,直接入江。將清廷的兩江總督郎廷佑設在江中的錢索割斷後,又以十七艘炮船打掉了清兵設在江上的木伐浮動炮台,這才攻下瓜州渡,在鎮江城下擊敗清兵主力,占領了鎮江之後,鄭軍五萬水師、五萬練兵、五萬步兵、一萬後備、一萬全身鐵甲,包住頭臉的鐵人軍立八十二連營,將南京團團圍住。只是鄭成功雖然忠義兩全,卻實在不是一名好將領。立法嚴苛,動斬將大將處斬。在他驕傲自大,不趁城中空虛強攻南京,卻屯兵城下無所事事時,清兵卻從各處來援,由東門而入。後以五百精騎強攻鄭軍營寨,一路上橫沖直撞,除了被襲的鄭軍反抗外,余者不得命令竟不敢援。後來鄭成功見事不濟,一走了之。八十余連營十七萬鄭氏大軍折損過半,張煌言在安徽原本打的順手,聽得鄭師敗退,便只好帶兵撤回,由浙東回舟山。此役過後,明朝光複的最後一點希望亦告破滅。

  而此時張偉的進兵卻遠比鄭成功當日更加順遂,鄭師北伐之前,曾兩次試圖進兵,一次以水師攻福州,攻而不下反退回廈門,第二次便要入江攻南京,因在半路遇台風,死難八千人後返回。張偉此時入江,一路上浩浩蕩蕩,竟無一兵一卒阻攔。明朝此時軍備敗壞之極,水師還是嘉靖年間便已不複存在。現下被北方的滿清和農民軍拖住了大部精兵,整個南方防務原本就很薄弱,卻哪里有甚兵力布防在大江之上。舟山和崇明一下,漢軍水師整個艦隊便直入長江,瓜州渡駐防的幾百老弱明軍見了這麼大股的敵軍來犯,別說抵抗,便是逃跑也嫌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那明朝在倭寇犯境,海防吃緊之時,曾設沿海七鎮,又設沿江墩架,一遇敵警便可點燃。誰料沿江士兵盡皆奔逃,竟無一人肯費時點火。

  待瓜洲渡下,鎮江城內並無總兵,止有副總兵一員,收羅了幾千殘兵,據城而守。漢軍前部不過推出十余門火炮,轟擊了小半個時辰,那副總兵因見漢軍炮火猛烈,城頭被炸的碎石四射,眼見漢軍越聚越多,身著黑色軍服的士卒川流不息的在城下列陣,那云梯和攻城沖車已然就位,眼見得過不多久,便要攻城。那副總兵當即汗如雨下,思來想去,皇帝要斬也是日後的事,若是此刻打將下去,小命卻是立時難保。權衡利弊,便命開城投降。

  自漢軍出台灣,入舟山、瓜洲渡,乃至不戰而克鎮江,竟是一場惡仗未打。雖崇明島不遠便是負責南直隸總兵的駐地吳淞江口,當地駐防的一萬多明軍卻是全無動靜。

  將城內駐防明軍收繳兵器劃地關押之後,張偉便帶著張載文、王煊等人往城內而來。在城門處見了負責攻城的林興珠,張偉因向他笑道:“興珠,你這仗可打的好生了得。一人未死,不過開了幾炮,竟嚇的七八千明軍棄械而降。”

  見那守城的副總兵在林興珠身旁垂手而立,張偉向他溫言道:“將軍不必自愧,城外漢軍是你十部,尚有攻城器械和諸多火炮,你雖不戰而降,卻也不算丟臉。”

  見那副總兵唯唯諾諾不敢多言,便又道:“將軍下去好生歇息,將來還有用的到你處。”

  又向林興珠問道:“這鎮江知府是誰,現在何處?”

  林興珠看一眼倉皇而去的總兵官,向張偉稟報道:“鎮江知府名叫郝登第,適才我派人去知府衙門逮他,誰知他已經在府衙正堂上吊死了。”

  張偉略一點頭,贊道:“不錯!這人我聽說過,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嗯,還算他有忠忱愛國之心。命人將他好生葬了,不得褻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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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
  
  林興珠見他贊歎,不由得問道:“大將軍既然知道忠義之士難得,又何必對那總兵官如此客氣。依著屬下的想頭,一刀了結了這種敗類才好。大人當初在台南,又或在遼東、呂宋,對敵人將軍何曾如此客氣!”

  張偉見他一臉憤然,知道這些職業軍人最瞧不起這種不戰而降者,因正色道:“此戰不同與往日,殺降的事斷不可行!待南方全定之後,大局穩定,再言其它。此時你若開了殺戒,日後還有誰敢投降?明軍不同與八旗,咱們也不是流寇,想來日後降者不少,其中未必沒有人才。將投降的軍官家屬送往台灣,令其掌管其原本的屬下,咱們漢軍加以訓練,一年之內,南方原本的五六十萬明軍中最少也能得十萬精兵,再挑出十萬兵來做為地方守備,或是用做新成立的靖安司兵丁,巡靖地方,這何其省事?至于那些老兵油子,甄別出來令其退伍,那些平日橫行不法,禍害過百姓的,則明正典型,再以漢軍的軍校生和軍士補充其間,總好過重新招一群百姓的好。”

  見林興珠連連稱是,張偉便笑道:“這些話原該在誓師時便說,也罷,一會子在鎮江知府衙門傳召諸將,我再將這番話再說一次。我當日所說的不殺,並不單指百姓,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降軍、降官。”

  入城之後,因見街市無人,閭門緊閉。偶爾在街角深巷突現行人,亦是來去匆匆,神色倉皇。張偉身邊緊隨的都是參軍部、軍情部、後勤部、軍法部等人,因向身邊親兵問道:“軍法部的馮錫范將軍可在我身後?卻把他叫過來。”

  那親兵領命去了,稍頃,便縱騎回來,在張偉身邊稟道:“馮將軍適才是跟在大將軍身後,因怕入城後有軍士違令,便帶著一批校尉們四處巡查去了。請大將軍示下,要派人去尋他麼?”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我原本是要吩咐他如此,既這麼著,又何必尋他。”

  又命道:“你去尋軍法部的人,傳我的令:除巡查漢軍士卒可有違紀外,對城內有亂民流氓、土豪劣紳等借機鬧事者一並以軍法處置,不得姑貸。再有,令軍法部四處張帖安民告示,凡安份守已的百姓,漢軍不會為難,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命那里的人再行斟酌潤色,在鎮江城內大街小巷四處張帖,以安民心。”

  入府衙之後,張偉便召集諸將,申飭訓戒,勿令不得隨意亂殺一人。因鎮江已下,又以水師隔斷南北,斷絕南北交通。整個南方,唯有湖北西部的襄陽仍可與北方相通。

  “大將軍,若讓末將即刻動身,帶龍驤衛本部兵馬,包准三日內打下南京來!”

  張偉坐于這鎮江府衙正堂之上,正在捧茶啜飲,因見是賀人龍說話,便知道必是劉國軒在後搗鬼。張鼐的金吾衛是張偉的本部主力,不會輕動;神策衛一部在呂宋,一部在瓊州,只是曹變蛟一部為張偉打下舟山,又在舟山和崇明分兵駐守;是以現下能與龍驤衛爭奪攻打南京前部的,也只有孔有德等人的龍武衛。這龍武衛本就是為了強攻城池和野戰時為火槍兵前部阻擋敵人所用,只是孔有德等諸將在張偉手下時日甚短,非張偉有命,甚少主動邀戰。此時聽這賀人龍誇口,孔有德並尚可喜、耿精忠三人雖是一肚皮的火氣,卻也不好反駁,各人看向張偉,只等他處斷。

  南京城內雖有兵部尚書,操江總督、大都督府亦有五兵都督在內,還有數萬駐防軍人,不過失卻鎮江後,漢軍可迅速由陸路奔赴南京城下,打城內一個措手不及。若是以火炮掩護,沖擊撞城,只怕旦夕之間便可破城。以漢軍戰力,一部兵馬雖嫌薄弱,若是步步為營,以火炮在城內掩護推進,三萬余明軍又能抵擋的了多久。若是現下便派一萬多漢軍攜小炮輕裝出征,只怕果真如賀人龍所言,南京瞬息可下。

  看一眼劉國軒等人神色,張偉輕輕搖頭,還是打消了這個迅速攻克南京的想法。因向張載文道:“你來說說,渡江之後,參軍部是怎麼建言的。”

  張載文先向張偉略一躬身,然後方向諸將道:“原本依著大人的想頭,也是克鎮江後即刻派兵圍南京,以偏師溯江而上,往攻蕪湖。以控制上游門戶,扼制襄陽。自渡江後,參軍部因明軍戰力過弱,大多是一戰即潰,權衡利弊之後,咱們便向大人建言,漢軍主力在鎮江暫歇,等待各路明軍聚集南京之後,然後方以主力漢軍圍城,一戰而定南方!”

  張鼐原本只是隨著張偉移動,不欲爭這先期破城的功勞。是以適才賀人龍發話,他屬下的幾名將軍面露不憤之色,張鼐卻只不做聲,默然端坐。此時卻忍不住問道:“幾位參軍,我以為諸位的想法不對。”

  “哦?張鼐將軍請說,我等洗耳恭聽。”

  “咱們這次伐明,初期這麼順遂,就是攻敵不意,方才這麼輕松便占了舟山和鎮江等地,若是現下兵屯鎮江,不趁著敵人不備迅即攻下南京,反到要與強勢的敵兵堂堂而戰?再有,襄陽一帶有大股明軍集結,福建兩廣亦然,咱們在此曠日持久,勞師遠征,若是稍有閃失,軍心大亂,只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張鼐這些話說來頗是有理,待他一說完,其余各將皆點頭道:“此言方是正論。參軍部未曾親自領兵做戰,還是有些偏頗不足之處。”

  因張偉並不發話,各將更是口說指劃,說個不休。他們自然不敢指斥張偉,卻將矛頭紛紛對准參軍部。在這些臨陣做戰的將軍看來,參軍部之設原本便無必要。一些沒有打過實戰的書生亦是將軍,當真是可笑之極。此時聽了張鼐疑問,各人一是覺得有理,二來平素就頗是覺得這些參軍礙眼,此時得了這個機會,各人哪有不借機發難的道理。

  張載文一直靜待各人說完,與王煊對視一眼,方向各人笑道:“各位的想法咱們自然也是通盤想過。不過想來想去,還是讓敵軍聚集之後,再一戰而殲之的好。”

  他站起身來,命人在堂上懸掛起木圖,擺下沙盤,指著南直隸方向各人道:“現下咱們占了崇明、鎮江,南京已是近在眼前,若是急圖自然可是一戰而下。不過南京一下,卻不利于日後的戰事。吳淞江口是南直隸總兵駐兵之處,南京一下,他必然勒兵不前,若是咱們進逼,則必然退往浙江。准揚總兵駐軍地為通州,水網密集,漢軍輜重難行,火炮前往不易。即使咱們派兵過去,那准揚總兵或是退往江西,又或是與南直隸總兵合兵一處,一起退向浙江,與浙兵總鎮合兵一處。漢軍雖強,奈何行動不便,若是拋了重型火器急行追擊,又恐人員傷亡太大。若是不追,則敵兵游走合擊,咱們就是占了南京,若是浙、閩、粵、湘等省明軍合兵一處,再輔以民團鄉勇,地方豪紳,還有藩王衛軍等等,加于一處,力量也著實不小。若是如此,南方戰事勢務曠日持久,非一兩年功夫平定不下來。”

  這番話雖是長篇大論,但結合木圖沙盤細加分析,各人便都知張載文所言不需。漢軍戰力之強,當世無倆。不過有其利則必有其弊,漢軍兵力不夠,又全是攜帶著火器,那補給和火炮在江南水網密布之地行走甚難,若是明軍一味走避合兵,在漢軍火器不易發揮威力,又或是以游擊閃躲之法迎戰,只怕這場戰事果真是要勞師費餉,曠日持久了。

  張鼐是當先質疑者,此時亦被張載文說動,便沉聲問道:“那麼不攻南京,便是想引著這些明軍來救?”

  張載文點頭笑道:“沒錯,正是此意。”

  他向張偉看了一眼,又笑道:“這細節是咱們參軍部參詳,若說大主意還是大將軍的想法。圍而不攻,圍三缺一,引得大股明軍來援,然後一戰擊跨南方明軍主力,然後漢軍四出,攻略各省省城和重要的州府,左右不過半年功夫,南方戰事便可停歇。”

  這圍城打援一法乃是張偉由後世某兵法大家手中學得,古人卻從有過這般新奇的打法。曆來爭戰,遇有敵人的堅城或是重要的府城,若是可一攻而下,自然是立時拿下,哪有等著敵人來援助的道理?若當真是有敵來援,腹背受敵,乃是古時行軍打仗最忌諱不過的事。到是古時候城堅牆高的,又沒有大炮火藥,守城的古怪玩意又多,有的時候攻城一方攻上一年兩載的,到也不是稀奇的事。

  此時由張偉拍板,定下這圍城打援一計,諸將低頭沉思一回,卻已是恍然大悟。這南京城乃是明朝陪都,設有六部、太祖陵寢、宮室,乃是整個南方的政治和軍事中心。若是被漢軍突襲而下,也就罷了。可是漢軍駐屯于外,圍而不攻,那南直隸與周邊各省的總兵官自當提兵來救。那五官都督府在南京有左都督在,還有兵部尚書,調起兵來連向北京請旨也是免了,這些高官被圍在城中,職責之余再加上顧及自已的小命,哪有不拼命調兵來援的道理?只需將城圍上兩月,周邊自會聚集起大股明軍,到時候漢軍與他們正面交鋒,此戰之後,明軍在南方便少有力量抵擋漢軍的進逼,到那時漢軍分兵四掠,亦是可保無虞。

  諸將思來想去,都覺此番計較當真是絕妙之極。尋常軍隊自然害怕腹背受敵,一則是戰力或有不足,又或是補給困難,此時漢軍屯于江邊,一應補給都由台灣運至舟山,再由舟山補充給前線漢軍。張偉為了伐明一戰,早在兩年前便屯積軍需物資,除了新制火藥因制作危險,且又生產不久,數量或有不敷之外,其余無論槍支或是糧草,盡皆足夠消耗。

  想清此節,自張鼐以下,各人都站起身來,向張偉道:“大將軍此計甚妙,末將等心悅臣服。”

  那張鼐又向張載文並王煊道:“給諸位參軍陪個不是,是咱們榆木腦袋,想不清楚大將軍的布置,適才語言得罪,還請幾位莫怪。”

  因見各將都起身向諸參軍陪情,張偉擺手道:“罷了,大家伙都是為了戰事著想,言語間有甚沖突,一笑做罷的好。”

  又令道:“劉國軒,你不是急著出戰?現下就命你領著龍驤衛全軍溯江而上,直攻安慶!周邊的蕪湖、興國、瀘州、徽州等地,你相機而動,把整個上游控制在手,咱們這里便可不必擔心湖北四川的明軍來襲。”

  劉國軒大喜過望,他雖然只是偏師,卻亦是獨擋一面。若是將蕪湖一帶盡皆拿下,安民保境,護翼張偉這邊的圍城戰事,想來也令他欣喜不已。當下站起身來,向張偉抱拳一揖,笑道:“末將此去,必定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切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大笑道:“你這家伙,到是把我心思揣摸個通透!你若大把大攬的說什麼無往不勝,攻城掠地,我反到是對你放心不下。你既然知道此去責任重大,不可有失,那麼我自然也是放心的緊。只有一條,你脾氣暴躁,切忌臨陣之時沖動。再有不可殺人,除了將投降的明軍收繳武器,好生關押之外,降官不妨擇人任命使用,降將可在營中充做參軍,不可為難。即便是窮凶極惡,貪官汙吏,現下也不得為難,你可知曉?”

  劉國軒自是連連應諾,取了令符,帶同賀人龍等人匆匆去了。張偉又傳令水師,撥出一部分炮艦及運兵船,運送著兩萬余龍驤衛漢軍直奔安慶而去。這安慶乃是南直隸的上游咽喉,只需拿下安慶,便可控制長江及准河,抵擋住武昌、南昌、襄陽、荊州一帶來敵,是以取南京必先得安慶。當年鄭成功由長江入攻南京,主力攻下鎮江後屯于南京城下,以張煌言率偏師往攻安慶,張煌言不似鄭軍那般無能,除了打下安慶之外,周圍四府十余縣亦盡落入他手,一時間局面大好,只可惜鄭軍主力一敗,安慶等地亦不可守,也只得急忙後撤,將這些府縣歸還于清兵之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7
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一)
  
  “諸公請看,這寺宇金碧輝煌,肩摩踵接,殿堂處處,將這小小金山全數遮蔽,果然是:見寺不見山,古人誠不欺我。”

  跟隨張偉前來的漢軍諸將面面相覤,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附和。唯有張瑞應和道:“正是。當日隨大將軍過鎮江,行色匆匆,此處竟未來逛。今日一來,到真是開了眼了。”

  漢軍攻克鎮江已是一月有余,張鼐並孔有德早就領兵至南京城下,分別在城西北的的儀鳳門、獅子山,城西的漢西門、城西南的水西門,城北的神策門、岳廟山紮營,水師一部泊于下關和幕府山北側江邊。四萬余漢軍逼至城下,那南京城門立時慌了手腳,初時各門緊閉,後發覺漢軍只在城西屯兵,城東一面卻是僅有小股散兵來回游弋巡查,留了好大空檔,這機會自然不能白白放過,于是城內不住往外派出調兵使者,將南直隸屬下的鎮兵並衛所兵盡數調入城內,又傳檄浙東、湖南、江西,並各省速派鎮兵來援。

  明軍頻繁調動,大股明軍入得城內,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已由開初的三萬余人聚集至二十多萬大軍。因見城外漢軍人數不多,早便出城數次邀擊。張鼐等人也不與敵接戰,見敵出戰,便命炮兵開炮,那明軍原本就極孱弱,出戰的雖是“精兵”,亦是遠遠不如遼東的八旗,甚或是倭人都是不如,幾炮過去,立時前隊變後隊,撒鴨子溜回城內。張鼐也不追擊,因圍城軍隊無有騎兵,便是追趕也是不及,也只索罷了。

  僵持至今,眼見明軍越聚越多,隨著張偉留守鎮江的漢軍諸將早就勸他帶著主力離開京口,赴南京城下指揮與明軍的決戰。張偉卻只是不理,每日接見當地士紳百姓,官員降將,言笑間和藹可親,全無霸氣。鎮江附近的士紳百姓雖然覺他是叛逆,奈何人處矮簷,也只得低頭俯就。待時日久了,不但是市面如常,行商店鋪早已營業,便是原本惴惴不安的官吏士紳,雖表面不言,暗底里都大贊張偉。各人卻也是奇怪,這位原甯南候、龍虎將軍曾征戰四方,無往而不勝。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大將,卻不知為何在這鎮江流連不去,貽誤戰機。

  時日一久,台灣派來的原軍機處的袁云峰已然到得鎮江,張偉因鎮江要緊,除了派了曹變蛟為鎮守總兵,亦是特地從台灣將袁云峰急調而來,來任這鎮江府知府一職。那袁云峰甫一上任,立時將台灣的諸衙署成立起來,任命了由台灣帶來的老手熟吏為各衙主官,諸般事務立時順暢的多。鎮江原本由漢軍掌管,待他一來,張偉亦少了許多頭疼之事。

  待將投降明軍甄別完畢,千總以上有家屬在此的,一律由船只送往台灣監押。若非作惡多端,又或是老弱無用的,一律充入鎮江靖安司屬下,負責地方守備、治安、抓捕官廳犯人。這起子降將因家小盡數被送走關押,又見漢軍勢大難擋,雖害怕朝廷將來以偽官論處,卻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成日里被袁云峰喝來調去,四處奔忙。原本近八千的投降明軍,留著千多健壯老實明軍,統稱廂軍,負責防務地方,由漢軍派去的軍官充任統領。其余或老弱、或刁滑,張偉原欲送因台灣關押,細想之下,不但費事,還需養著他們,便是送回台灣挖礦做工,這些兵油子又哪能安生?台灣現在駐兵不多,哪能管的住這些個降兵。思來想去,卻又不能釋放,關著他們還需按日供給糧米,當真是頭疼之極。無奈之下,想起明軍多半是衛所軍籍,大半是明太祖設衛時便以全家入籍,父為兵,父終子及,不得脫籍。明初時衛所便已開始敗壞,小兵們一來身份低賤,二來不得行商做官,衛所長官又克扣銀糧,是以軍士紛紛逃亡,甯願冒著殺頭的危險,亦是不願當兵。張偉想到此處,咬一咬牙,料想這些軍士又不是將領私兵,哪有什麼忠義之心?是以將淘汰的明軍就地給銀遣散,或在當地做工糊口,或為佃戶種地,只是不准逃離鎮江境外,亦是不准重投明軍,除此之外,便再也不加拘管。這些軍士亦是有家口之人,被拘來當兵亦是無奈之事。此時張偉命他們脫籍為民,各人哪有不願的道理?歡呼鼓舞之後,各衛所兵大半是聚集一處,都是鎮江本地之人,被漢軍放出之後,一個個溜之大吉,各回家中營生去也。只是數月過後,這些人得知當日留下任漢軍廂軍的同伴月俸幾何之後,一個個後悔不迭,又拼命想著回營當兵,卻也是不能了。

  張偉因政務交托給了袁云峰,明軍降兵亦是料理乾淨,四方平靜,並無煩憂之事。竟不顧南京戰事,每日里游逛耍樂,將鎮江城內各大名寺古剎逛了個遍。這一日想起金山寺最是有名,因召集了留在城內的親信將領,一大早便出得城來,直奔金山寺而來。

  他到是揮灑自若,談笑風聲,卻把身邊的各人急的跳腳。眼見南京方面的明軍越聚越多,劉國軒雖是拿下安慶,卻因武昌並襄陽等處敵情不明,不敢貿然分兵,只是據安慶自守。好在有他屯兵安慶,雖不能進取,卻也保了湖北江西一帶明軍不得由上游而下,與南京方面的明軍一共夾擊漢軍。

  張偉攀山而上,入得那金山寺內隨喜,捐了香油銀子後,便與那寺中方丈攀談說笑。一直待游遍寺內風景名勝,方才興盡而回。

  騎在馬上,回頭卻見身後諸將神色陰沉,張偉在心中歎道:“你們只知道南京一戰,卻不知道我真正憂心的,還是在遼東啊。”

  按著原本的安排,施琅襲天津後,便會派疑兵至遼東一帶海面,窺探遼東動向。此時尚未得到施琅消息,張偉一則擔心北方明軍迅速南下,或是尋空渡江,給江南施加壓力,若是調至襄陽,強攻安慶。現下一不知道北方戰局如何,二不知道遼東情形如何,卻實在是令張偉懸心。若是此時江北已聚集了大股明兵,僅憑留守的幾千曹變蛟部的漢軍若是面臨著明軍強攻,雖有水師相助,若是敵兵過多,卻也無法盡數擋住,若是鎮江有失,則張偉雖擊敗南京明軍,亦不得不面臨著補給被斷的危局。

  派遣了大量探子赴遼東、江北,都一直得不到什麼上層消息。此時交通不便,往往一個探子派將出去,待消息傳回,卻已是舊聞一樁。是以張偉雖重諜報,卻因當時情況所限,收效不多。

  如此這般又捱了數日,留守的諸將越發焦燥,便是張鼐等人亦不知道張偉心思,不住派人來問。張偉心中亦是著急,這一日亦不出游,只在原知府後院中高臥,任是誰也不接見。城內漢軍諸將焦急,卻也無人敢去打擾。

  張偉悶坐看書,一直待到半夜子時,正欲叫下人打水洗漱安歇,卻聽得門外有人稟道:“大將軍,府門外有人求見。”

  “不是說了今日不會客,怎地還來啰嗦!”

  “回大將軍,那人自稱是施琅將軍的使者。因大將軍早有交待,一有施將軍來使,立時引見。是以我不敢怠慢……”

  那家人正低著頭絮絮叨叨陳說,卻聽得眼前那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張偉已亦身著中衣,赤著腳跳將出來,向他喝道:“快,把人叫進來!”

  見那家人嚇的目瞪口呆,呆立不動,張偉頓腳道:“還不快去!”

  待那使者趕到,張偉因見他滿臉塵土,嘴唇干裂,知道是連日奔波趕路疲累所致,忙命人端了坐椅給他坐下,又令人端上茶水給他飲用。待那使者喘息半響,緩過神來,張偉已披了夾袍,坐在他對面,向他問道:“施琅有何說話?可有信件?”

  “回大將軍,施將軍說了,帶了信任若是有失,可就泄漏了軍情。只是命屬下帶了他的信物,前來傳話便是。”

  說罷將懷中信物掏出,給張偉驗看了。張偉接將過來,略一端詳,便將那印信遞還給那使者,催問道:“天津那邊情形如何,還有我令他注意遼東一事,多加打探,有何消息?快說!”

  “天津一個月前已被施將軍攻下!天津衛原本是朝廷制造火器的重地,卻也無甚強兵把守,咱們的炮艦駛進港口,將碼頭內的船只什麼的轟擊沉沒,步兵上岸,不過幾個時辰,便將守兵擊潰。依著大將軍吩咐,將天津衛的火器作坊焚毀一空,工匠盡數掠至船上,送回台灣。”

  聽到此處,張偉已是兩眼放光,雙手擊掌叫道:“甚好!尊候做的很好,台灣現在正缺匠人,這些工匠都是熟手,過去之後立時便能大用,甚好!”

  說罷又向那使者問道:“天津一下,京師震動,皇帝可有什麼舉措?”

  那使者輕蔑一笑,答道:“因緩不救急,鎮邊邊兵調動需時,皇帝又知咱們只有幾千步卒,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祟,竟派了京營副將,都督同知蕭文奎領著京師神器營、五軍營約摸五萬京軍來攻,施將軍原本想著擊潰了事,料來打上幾炮,這些京營老爺兵必定不敢再攻。卻又擔心皇帝派邊兵再來,又怕動靜小心不能使皇帝和京師惶恐,是以設下埋伏,待京軍入圍之後,方始進攻。不但那蕭文奎當場戰死,五萬京營逃回去的也不足萬人。此一戰後,皇帝大為震恐,已命洪承疇為九邊總督,領十三總兵近二十萬兵往援京師。待他們大兵云集,施將軍已撤出天津,又往山東而去。此後如何,因我來報信,卻是不得而知。”

  聽到此時,張偉長歎撫掌道:“甚好,北兵疲于奔命,被尊候四處調動。這一處偏師用的極好,尊候當真是了得。”

  又問道:“可有遼東消息?”

  “回大將軍,遼東那邊現在看守甚嚴。咱們買通了不少皮貨商人,卻是很難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原本可以進入遼東看貨,現下只能在邊地交易。若是多打聽幾句,立時便被斥責。稍不小心,還會被八旗兵逮去拷問。是以竟沒有一點實情可得,施將軍說了,此事也急不得,只等著看便是了。”

  張偉嘿嘿一笑,揮手命那使者退下歇息。心中暗忖:“你越是這麼嚴防死守的,你越是心虛!想必皇太極非死就是重病。如若不然,又何必弄出這些怪樣。”

  雖是如此推斷,到底還是有些擔憂,拍手召來一個親兵,令道:“你即刻回台灣,找到何爺,命他想方設法,花再多的錢也要得到遼東那邊實情。”

  揮手令那親兵去了,張偉立時又命道:“來人,給我傳令!城內漢軍明早開拔,趕赴南京戰場,今夜便需准備,不得延誤!”

  各傳令親兵領了令牌紛紛離去,得得的馬蹄聲立時在鎮江城中四處響起。張偉此時精神大振,竟致無法入睡。在中庭徘徊半響,猶自沉思:“今番的戰事算的上順利之極,南京一戰並無懸念。八萬漢軍對陣二十余萬明軍,不過是砍瓜切菜耳。此戰過後,整個南直隸已然平定。該當親率主力,往攻襄陽,待襄陽一下,南方亦無憂矣。”

  想到此處,卻是又起了惶恐之心。眼見自已離大業越發的近,心中卻止不住想:“張偉,得天下易,治天下難。台灣一片空白,你治理起來尚有諸多難處,以全中國之大,你又該當如何呢?”

  一直待東方既白,雞啼聲起,城內已隱約可聽聞漢軍起身集結的聲息。張偉早已披掛整齊,在房中假寐而已,聽得動靜,立時佩劍而出,向著諸親兵大聲令道:“隨我出城,咱們與張瑞的飛騎先行動身,趕赴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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