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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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23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54
第六十章 鼎革(十一)

  因見張偉神色難看,金吾諸將皆是面如死灰。張鼐與張傑雖與張偉關系親近,此時亦不得不與顧振、黃得功一同跪下道:“末將等死罪!”

  五百對五百,如此慘敗。不但金吾諸將神情慘然,跪地向張偉請罪,就是龍驤並神策兩衛的將軍們亦是臉上無光。那劉國軒自持身份,到是不好在張偉眼前公然向孔有德等人發難。只斜了賀人龍一眼,示意賀瘋子出來說話。

  “大人,末將有話要說!”

  張偉先是示意張鼐等人起身,繼而向賀人龍道:“講來!”

  賀人龍亢聲道:“大人,此次演練對金吾軍是不公平的!咱們火槍軍行軍做戰,最講究以火炮轟擊,然後全軍布陣向前。適才那樣規模的演練,依著咱們的火炮配備,至少有八到十門火炮在後。那龍武軍遠隔三里外向前,戰甲沉重,咱們每門炮至少能放十發炮彈,這樣,能打死多少人?他們的軍心亂不亂?待到了火槍射程之內,再以火槍先擋住他們進擊,火炮改射霰彈,又得多死多少人?打仗的事沒有演練這麼簡單。”

  他斜了孔有德等人一眼,又粗聲道:“真的拉到戰場上,打上幾仗,才知道誰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張偉見孔有德等龍武軍將士氣的面紅耳赤,賀人龍等人卻兀自一臉憤恨不平模樣,因斥責道:“虧你還是領軍大將!演練輸了就是輸了,哪有這麼多理由!你能保證日後每戰必有大炮?或是沒有敵兵伏擊?三里外還打成這樣,若是路過狹隘路口,敵兵自道路兩邊沖擊而上。火炮何用?”

  賀人龍被他訓斥的灰頭土臉,不敢再辯,只得灰溜溜退下。那張載文與王煊身為

  參軍將軍,說話到比這一眾衛將方便的多。兩人齊聲道:“大人,這話說的不對

  。”

  “喔,如何不對?”

  張載文與王煊對視一眼,相視一笑。那張載文便先笑道:“大人,行軍打仗哪有不預先偵察的道理。若是中了埋伏,漫說是火槍兵,就是龍武軍又能如何?是以你適才的話說的不對。”

  那王煊接著話頭說道:“況且那戰場地形變化萬端,哪有象校場上這麼容易奔跑。龍武軍身著的盔甲雖不笨重,奔跑起來卻也不易。遇到個溝溝坎坎的,不是一樣吃虧?”

  周遭領火槍兵的漢軍諸將聽他二人說完,臉色立時和霽,各人紛紛交頭接耳,齊聲道:“著啊!就是這麼個道理。打仗的事哪有這麼簡單。漢軍百戰精銳,哪有這麼容易被人突到身前。”

  各人議論幾句,卻見張偉神色不悅,當下便各自閉嘴。卻又聽那王煊道:“不過火槍穿透力太差,五十步內才有殺傷力,這終究是不成。打西班牙人和日本人時,因他們沒有什麼盔甲,也就罷了。將來若是打女真人,他們可都是有甲胃的!縱是裝備的不如龍武衛,可人家還有馬,還有強弓大箭!”

  “那咱們遇著滿人,干脆棄槍投降算了!”

  “就是,也未見得有多厲害!在遼東,不是被咱們屠了那麼多!”

  張偉擺手令那些議論紛紛的將軍們住嘴,沉吟道:“王煊說的有些道理。咱們在遼東是以強博弱。又算定了他們不會棄城而走,亦無法集中兵力出城野戰。以大炮和火槍將敵人完全壓制,是以有那麼大的戰果。基是敵軍開初就棄沈陽不顧,集中沈陽、開原、遼陽的八旗兵,在野外騷擾我軍,斷襲我糧道,襲我後陣,你們以為,漢軍的損失會比攻城小麼?”

  他將漢軍諸將說的灰頭土臉,自已卻也是越說越煩躁,用皮鞭在馬屁股狠勁一抽,大聲道:“你們好生去做!其余三衛也要和龍武衛一般,學些格斗之術。孔將軍,選些精干勇武的兵士教導。”

  他聽得孔有德等人遠遠應了,徑自騎馬出了營門。心中煩憂,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漢軍若是有五十萬精銳,八旗自不在話下。現下以十五萬漢軍對陣十五萬八旗,卻是敗多勝少。人家的騎兵移動力遠勝漢軍,補給後勤的需要都不及漢軍的需求大。只要滿人沒有蠢到家,不與漢軍堂堂正正的正面接戰,而是以騷擾、游擊、斷糧、側翼突擊等方法交戰,十幾萬漢軍步兵所能發揮的效能,與八旗精騎相差甚遠。能以五千漢軍足以隨時抵住滿人同等數量,甚至更多精量精騎的突襲,這方是張偉以火器成軍的初始目標。

  他心中甚是煩憂,一時卻也無法。想起年前台灣兵器局曾上書稟報,言道幾個工匠依著張偉吩咐,將那線膛槍制作出來。張偉心中一動,雖知這線膛槍制作不易,無法大量裝備,心中卻一直存著僥幸之心。此時他心中甚是憂慮,想到線膛槍一事,心中一動,立時調轉馬頭,往那淡水鎮西的台灣火器局而去。

  這淡水鎮與台北鎮已是連接在一起,除了淡水河兩側方圓十里劃為軍事禁區,由台灣炮廠和火器局在內研究火器,鎮內鎮外已是與台北鎮並無不同。這台灣現下一共九鎮,台南有台南和嘉義兩鎮,台北則仍是七鎮。雖云是鎮,實則除了無有城牆,與內地的省會大城已是無甚差別。整個台北七鎮加起來,除去鎮外的農夫,仍有數十萬人口。除了北京南京這樣的大城之外,論起人口中已不在福州等省會之下。論起富庶,只怕是比之北京南京亦不遑多讓。

  待張偉自淡水鎮外繞路而過,通過漢軍士兵把守的警戒線之後,直入整個建築群足有上千間房,其間有淡水河穿越,由十余小橋聯接的火器局之內。如此這般的建造方式,當是為了試制武器時方便用水的原故。

  “來人,請孫侍郎過來。”

  張偉也不進官廳,直接便到那火器局內研發火槍的槍房之內。卻因那些匠人各有專攻,分組各自研究,張偉雖召了幾個匠人頭目來問,卻只是不得要領。無奈之下,只得令人去請正在試發火炮的孫元化過來。

  張偉屢立戰功,聲名越發顯赫,地位亦是水漲船高。這孫元化來台數年,每日潛心研發火槍火炮,忙個不休。卻比那王忠孝和史可法只能做搖頭大老爺強了許多。張偉念及他數年來辛勞,不但在俸祿補助上多有額外加賞,又特意連上保本,使得孫遠化由兵部員外升為兵部職方司主事,又加賞了侍郎虛銜,到也算的上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

  待孫元化穿著三品文官補服,腳蹬厚底官靴匆匆而來,卻是全無漢官威儀。那袖子拉的老高,胳膊上盡是黑灰,臉上黑黑紅紅一片,當真是狼狽之極。

  張偉忍不住大笑道:“侍郎大人,這副尊容讓令師徐大學士見了,只怕輕饒你不得。”

  那徐光啟雖然是著名的耶蘇會士,學貫中西,卻也是進士出身,最講究儀容舉止。他年前來過台灣一次,雖然已是年老筋疲,見著孫元化上竄下跳,不成體統,卻是將他罰跪許久,方才饒過。張偉雖是拿這孫元化調笑,他卻只是不理會,因向張偉訴苦道:“這大炮的閉氣和炮管已經改了好多次,有效的射程還是在五里之內,最佳的射程和炸點,還是三里左右,我著實是無法可想了!”

  聽得他訴完苦,張偉亦只能點頭道:“誠然,也只能這麼著了。那麼,線膛槍又

  如何?”

  “那到好上許多。大人今日過來,想必是想驗槍,咱們這便過去,如何?”

  兩人的神色一時間變的愉悅起來,這線膛槍研發不易,光是紙質子彈合用的紙張便選用了全中國十幾行省的幾百種紙,再加上打火、閉氣、膛線,種種辛苦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此時經幾年間的千百次試制,終于將這線膛槍試制成功,兩個當事之人,又如何能不欣喜?

  當下由孫元化引領張偉,向著火器局內設的靶槍而去。那新制成的線膛火槍,早就放置在靶場之內,只待張偉前來查驗。

  “隱藏在槍膛內的膛線,凹下去的小槽被稱為陰線,凸起來的則叫陽線,兩條相對陽線之間的垂直距離叫口徑,子彈頭的直徑比口徑稍大一些,這叫過盈,只有這樣才能使子彈頭嵌入膛線而旋轉……”

  孫元化因見張偉手持那線膛槍,上下翻看卻總是不得其法,並不明白除了兩條膛線之外,與滑膛槍有何不同,因在張偉身邊詳加解釋。

  張偉因笑道:“是了,我現在方明白過來。這東西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還不知道多麻煩。”

  他望向孫元化,誠摯道:“元化兄,這當真是了不起!”

  孫元化卻是不在意這些世俗虛禮,他為人曠達,只是以報國為已任,研究武器正是他的長項,亦是他的愛好,別人是誇贊或是責怪,他卻是絲毫不放在心上。因向張偉道:“請大人試射一槍,如何?”

  見張偉點頭,孫元化便吩咐身邊隨侍的火器局從人為張偉清理槍膛,上好子彈,拉下扳機,見一切就緒,乃向張偉道:“大人,請試射。”

  張偉雖射術不精,卻也只得勉為其難,向著前方瞄准,扣下扳機。只聽得“砰”一聲響,卻沒有滑膛槍擊發時那般的濃煙冒將出來,那紙殼子彈已被撞針引爆,在槍管中迅即飛出,直中百米外的標靶。

  “慚愧,慚愧!”,張偉見對面驗靶兵搖動紅旗,顯是子彈中靶,這當真是難得之極。因向道賀的諸人謙遜幾句,又問孫元化道:“這線膛槍的最遠射程為幾何

  ?”

  孫元化皺眉道:“雖然改進了許多,到底火藥推力不夠。最遠射程當在三百至四百米間,有效射程當在一百五十米左右。比之滑膛槍雖是進步甚多,卻還是不夠好。”

  張偉嘿然一聲,心道:“美國獨立戰爭時,還用的是滑膛槍,有效射程百米之內,現下這般,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又向孫元化問道:“這線膛槍,一月可生產幾支?”

  “若是所有的高手匠人停了手頭活計,全數調來做線膛槍,大概一個月可出五十支。”

  “這是不成的。匠人還要造滑膛槍,還要修理損壞的槍支。出一個熟手匠人最少得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我不能因噎廢食,把滑膛槍停下,專出線膛。如若這樣,我就別指著打仗了。打一仗下來,少說得損失損壞幾千支火槍!”

  孫元化瞠目道:“那我也無法可想。別的好做,膛線需要熟手匠人慢慢打磨研挫,您著急也是無用。”

  說來說去,左右還是不成。以現下台灣能抽調的熟手匠人加雜工,一個月里最多能出二十支線膛槍,遠遠不敷十幾萬大軍的使用。張偉思來想去,只得道:“既然是這麼著,也罷了。你們正常出產,我用來裝備精銳士兵,或是用來狙擊之用,也就是了。還有,騎兵所用的短管槍支,也需抓緊制造,馬上做戰,先行開上一槍,對敵人甚有威脅,縱是打不死幾個,能驚了馬匹也是好的。”

  他連聲吩咐,孫元化等人自然連聲答應。待張偉行到靶場之外,卻見幾個大鼻子的英國洋人技師笑咪咪迎將上來。這些人最早來台,學的一口京片子漢語,與張偉已是熟撚的很,當下一個個上前來請安問好,與張偉寒暄致意。

  張偉此刻卻沒有心情與他們閑扯,當下隨口敷衍幾句,便待離去,卻聽一英人技師笑嘻嘻拍馬屁道:“將軍,閣下的台灣當真是一座神秘的島嶼,在將軍治下,不過這麼些年,就如此的富庶繁榮……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55
第六十章 鼎革(十二)

  他們拍慣了張偉馬屁,又是客卿身份,雖然亦畏懼張偉,到也敢嘻笑幾句。若是等閑的官吏將士,見了張偉話也不敢說半句,又哪里有勇氣長篇大論的胡扯。

  張偉此刻卻是不耐,只向那洋鬼子略一瞪眼,立時嚇的他閉口不言。心中只在納悶,不知道今日的馬屁為何拍在了馬腳之上,回去到要好生研究一番。

  “神秘島……這個外國屁精到說的好名詞。”

  肚里嘀咕幾句,到也覺得好笑有趣,卻仍是板著面孔,向火器局內侍立送行的眾人揮手而別,跨上乘騎,便待返回府邸。卻突然心中一動,想道:“神秘島,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他騎坐于馬上,左思右想,卻終于想到這原本是自已少年時看過的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一本幻想小說。自失一笑,此時凡爾納尚未出生,卻上哪里尋這書來看。又想到:“那小島上東西也多的出奇。什麼優質鐵礦、硝石、硫碘、煙草、陶土……當時還不覺得,現在就這台灣,這麼大的一個島,連一個鐵礦也尋不著,打造兵器什麼的,還需從雷州半島買回整船的鐵礦石回來才可。還有,那人在島上就憑著一個工程師,除了鐵路,當真是什麼都造了出來,就連電報都有了。不過,記憶中制造電報和炸藥的方法,到也著實簡單,不需任何工業基礎支持……”

  “炸藥!”

  他想到此時,腦中突然如同電光火石般掠過“炸藥”這兩個字,心神激蕩之下,卻差點跌下馬來。連忙穩住身形,在腦中急速思索道:“那幾個人什麼工具都沒有,別說是實驗室,就是連口鍋也沒有。我記得只不過是打了一只大魚,熬油,然後以黃鐵礦石蒸熘出硫酸鐵,將硫酸鐵結晶放入空瓶中進行鍛燒,使之蒸發為水汽,經過冷卻,就可以變成硫酸。再心硫酸溶和動物甘油,便成了威力大過黑色火藥三十多倍的硝化甘油。再輔以粘土或是白糖用以凝結甘油,就形成了制造工藝簡單,威力驚人的黃色炸藥。

  張偉想到此處,不禁手舞足蹈,興奮非常。若不是騎在馬上,當真是要原地跳上幾下,以發洩心中的欣喜。以鐵礦石蒸熘出硫酸的辦法他到也知道,只是一直法解決提練的工具罷了。制造硫酸需要很大成本,有不少設備都是必需的:一套特殊的工具、白金的儀器、不怕酸類腐蝕的鉛室以便于用來在里面進行化學變化等等。此時想到簡便易行,也不需什麼精密儀器,便可以得到硫酸的辦法,心中又如何能不喜。

  當下立時撥馬而回,將一眾洋人及孫元化急召而回,什麼鐵硝石,硫酸晶、蒸熘

  硫酸,融和甘油……洋洋灑灑講了半天,卻見各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明所已。顯是對他的話半分也不明白。孫元化及幾個學問高深的洋人雖明白硝酸和琉酸的意思,卻怎麼也不能理解整合起來的含意。

  孫元化低頭想了半響,方向張偉問道:“大人,依著你的意思,是把鐵礦石放在木炭上燃燒,燒出來的便是硫酸鐵和硫酸鋁,放入水中攪均沉澱,倒掉水,把沉澱的液體放在大陶瓶中蒸熘,得到硫酸,然後以硫酸與硝石在一起燒制,可得硝酸,把硝酸與甘油放在一起,便是威力強大的炸藥了?”

  他納悶道:“這麼簡單的燒燒煮煮,熔合一下,威力便是普通火藥的幾十倍?大人,這法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偉被他問的一楞,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孫元化,這法子原是從一本普通的幻想小說中得見,當下含糊應道:“你且不管我如何得知,你吩咐人照做就是了。”

  因一群人仍是呆頭楞腦,不知所措,張偉喝道:“都楞著做甚?還不快去!”

  又向孫元化問道:“元化,那雷州運過來的鐵礦石還有麼?制做這種炸藥,需得大量的硫酸,都得需要這些優質的鐵礦石才行。”

  “回大人,現下四處都需用鐵,農具、生活用具、火炮、火槍、盔甲、戰刀,這些要麼直接買了回來,要麼就是本地的鐵匠用買來的礦石打造。台灣本地並無合用的鐵礦,這麼著一船一船的往回買,還是不夠用啊!”

  張偉默然點頭,卻也是沒有辦法。這鐵礦一事,他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皆因早期台灣民眾基數少,用的也少。此時百姓人數早過百萬,一家一支鐵釘,便需整船的礦石打造。再加上漢軍人數眾多,刀槍盾牌,加上火槍火炮,哪一樣不需要用鐵。雖然常年累月的派出船只在廣東等著當地的礦山挖出礦石,迅即便往台灣運載,卻仍是不能滿足需求。一者來回需要時間,二者雖然明末礦業發達,這鐵礦附近挖礦的礦工足有三十萬人,到底需求遠遠大過產出,從沒有船便能提貨的事。三者這礦山遠離碼頭,還需用騾車驢車運載,耗時費事。如此這般幾年下來,大筆的銀子捧將出去,需求卻一直得不到滿足,張偉深為此事苦惱,一時卻也只是無法。

  當下只得向孫元化道:“我會命台灣政務署那邊把民用的礦石削減,現下制作硝化甘油的事甚是緊急。你這邊要多少,我給多少!”

  輕輕一點頭,孫元化向張偉咧嘴一笑,道:“既然大人不肯說前因後果,又這麼有把握,那我們便做將開來!”

  說罷轉身欲行,張偉卻突地將他叫住,吩咐道:“那個硝化甘油很是危險,輕一觸碰便會爆炸。待硝酸與甘油融合之時,你派人告訴我,我專門給你調死囚過來!日後凡是需用,都由死囚若是重罪犯人來做!”

  張偉自桃園兵營出來之時,一臉郁郁不足之色,此時卻是心事盡釋,一臉喜氣。他身邊的諸親兵雖不懂軍國大事,到也知道他心中喜樂。各人原本是垂頭喪氣,現下便也湊趣,跟在張偉身後嘻嘻哈哈,說笑逗樂,以期為張偉分憂。

  一群人鮮衣怒馬,奔馳在淡水至鎮北鎮的官道之上,鑌鐵包住的馬蹄將青石路邊

  敲打的發出怒雷般的巨響。眾人跟著張偉正自風馳電掣般奔行的痛快,卻見張偉

  在前面放慢馬速,不消一會功夫,便自停了下來。

  眾親兵納悶,產時團團圍上前去,卻見張偉翻身下馬,將愛馬的馬蹄搬將起來,兩眼目視,若有所思。

  各人見他一臉正經,雖是舉止怪異,卻是不敢打憂。只是從未見過張偉如此怪象,一時間忍將不住,均暗自發笑,一個個將臉憋的通紅,只不敢笑出聲來。

  卻見張偉研究了半天,方拍拍手站起身來,向各人笑道:“你們的馬蹄鐵,也是從廣東那邊運來,這都是銀子啊!”

  王柱子適才跟在張偉身邊隨侍,到是知道這鐵礦石甚是緊張,張偉決意削減民用鐵石一事。他滿肚皮的不贊同,此時卻正是個進言的良機,因趁著張偉話頭,開口笑道:“大人一說這話,我到想起來了。這陣子軍用鐵石太多,民用的已經是不足。咱們的馬是軍馬,又是大人親兵,這蹄鐵自然是照足了給。大人卻是不知,現下已有不少農夫的牛馬沒有蹄鐵,都養在家里不敢使用。還有那犁、鋤、鏟,有不少磨損,尋了鐵匠去修補,卻是沒有鐵石。”

  他猶豫一下,咽一口唾沫,又道:“下面已經頗有怨言,大人若是還要削減民用鐵石,只怕就會怨聲載道啦。”

  “唔。你說的我都知道。”

  見王柱子吃驚地看向自已,張偉噗嗤一笑,指著他道:“憨人!我手底下為我打聽台灣內外軍民人等消息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別說是這些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大事,便是你王柱子每天不當值時去了哪里,和誰說話,我都一清二楚!”

  因見王柱子一臉不信,張偉歪頭想了片刻,向他笑道:“五日前,你下了值沒有回家。托人和你老娘說,我讓你辦事。實則,你去了錢小五家,和他們幾個玩了半夜的色子,輸了兩吊錢,是麼?”

  他話一說完,王柱子如遇雷擊,立時嚇的瞠目結舌,向著張偉吃吃道:“大人,我只是偶爾去玩一下,並不敢常賭。”

  張偉一笑,步態輕松地在王柱子身邊轉了一圈,見他仍是嚇的夠戧,因向他笑道

  :“你每日跟在我身邊,也很是辛苦。你與小五交情深厚,偶爾過去玩一兩把,並不為過。小賭怡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你需謹記:若有人故意輸錢與你,攀你交情,打聽我府內消息,你需立刻報我,不可貪財,曉得了麼?”

  又向身邊諸親衛道:“本來要尋個機會,給你們訓話。現下正好,都說與你們知道,一個個都給我記牢了!”

  眾衛士一齊暴諾:“是,屬下們遵命!”

  “嗯,如此便好。”

  張偉向各人略一點頭,指著兩名親兵,令道:“你們兩個,這陣子嘀咕,想去漢

  軍里建功立業,這麼有志氣,甚好!去尋劉國軒劉爺來,你們以後就編入他的龍

  驤衛,先從果尉做起。”

  見兩人仍是楞征,張偉斷喝一聲:“還不快去,傻小子們,就快有仗讓你們打了!”

  見兩人匆忙上馬,直奔桃園軍營而去,張偉一笑上馬,引領著親衛往府邸而回。他不肯明言,身後的眾親衛只是納悶,這呂宋新定,張偉又斷然不會興兵入內地勤王,遼東一戰之後,偷襲之事斷不可行,到真的絞盡腦汁,也斷然猜不道這位總兵大人,打的是什麼算盤了。

  待劉國軒應召至張偉府邸,卻不是被引至正堂,亦非張偉書房,卻是被一青衣小僮一直引入張府後園。他穿過抄手游廊,繞過花園假山,卻見張偉卻正仰躺于假山之後的小亭內,打著折扇觀看兩個女子下棋。劉國軒不敢細看,只恍惚認出其中有一位正是張偉的正妻柳如是,當下近的身前,躬身向張偉請安道:“末將見過大人。”

  又一轉身,低頭向柳如是道:“末將見過夫人。”

  卻聽得柳如是輕聲道:“將軍少禮。”

  說罷起身向張偉道:“大人要說正事,我和趙敏先下去。”

  那劉國軒不敢抬頭,只聽得一陣衣裙擦地的悉索聲,又有一陣香風撲鼻,稍停一會,方聽得張偉笑道:“抬頭起身,坐在我身邊說話。”

  劉國軒聽他吩咐,這才將頭抬起,因見亭內除了幾個張偉的貼聲親衛再無旁人,才扭捏著到張偉身邊坐下,待他坐定,已是憋了滿頭的躁汗。張偉因笑道:“天氣熱,我在後院消暑,得便兒看看她們下棋。”

  因向劉國軒讓道:“來,吃幾片冰鎮西瓜,消消暑氣!”,又接著歎道:“我現下連下棋的心思和精力也沒有了。唯有看著別人下幾盤,到也能解解饞。”劉國軒拿過西瓜,輕咬一口,只覺得一陣涼氣直逼唇間,心中立時一陣舒爽,因大口咬了幾口,立時將那涼氣襲人的西瓜啃完。待他連吃幾瓣西瓜,已是暑氣盡消。

  因向張偉笑道:“大人,您是貴人事忙。其實有些事情,可以交給屬下們來辦,屬下們若是辦不好,大人您再接手就是。”張偉斜他一眼,將手中折扇一攏,大笑道:“甚好,你這話很是對我的心思。我

  日後勢必不能事事由自已上前去辦,你有這個想法體悟,也不枉我栽培你一場。”

  他將身子向劉國軒一湊,在劉國軒耳邊輕語道:“我現在就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去辦!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56
第六十章 鼎革(十三)

  劉國軒已是許久未與張偉這麼單獨相處,談笑說話。自張偉來台之後,局面事業不同于在澎湖之時,劉國軒跟隨張偉的時間遠不及周全斌長久,來台之後又迅即入伍帶兵,是以如現在這樣,與張偉促膝談心,言笑不禁,當真是難得之極。

  因聽得張偉吩咐,劉國軒立時站將起來,向張偉道:“大人,不論是什麼事,只要國軒能辦到,一定竭盡全力,務必給大人辦的妥妥當當!”

  張偉見他慷慨激昂模樣,不禁失色,雙手虛按,向他道:“國軒,坐下,不必如此。”

  又感慨道:“國軒,咱們爺們許久沒有這麼著在一處說話了,你不必和我鬧這些虛文。你和遂仲、王煊他們不同,說起來,你算是我的家僕!現下化家為國,你是我的屬下,為公為私,你都得好生去做!”

  因向旁邊親兵招手道:“來,把那地圖拿上來!”

  幾名圍侍在旁的親兵聽得張偉吩咐,立時將一幅桑皮紙繪成的大型地圖展開,四人分持一角而立。

  張偉向劉國軒笑道:“國軒,去看看,看你能不能認出來是何處!”,說罷笑咪嘛立于劉國軒身側,靜待那劉國軒看完說話。

  人每常說中國人的民族性,比較起歐洲人來太過粗疏,比起德國人的精細來,更是不可以道理計。比如這地圖,中國幾千年文明史,竟從來沒有過經緯度,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地圖,就那麼一張帛布,上面標明城市的大概位置,就算是皇輿全圖了。康熙年間,耶蘇會士走遍大江南北,耗時若干年,為康熙皇帝彙制成了大清帝國全圖,誰料後來八國聯軍進入皇宮,方在後宮的府庫里翻出那張被視若珍寶,秘藏于大內的地圖,只是,上面已染滿塵灰矣!

  “回大人,這是瓊州府的地圖吧?”,劉國軒只不過略掃幾眼,立時便看出這正是廣東省所轄的瓊州府地圖。因向張偉咧嘴一笑,道:“大人花重金彙制了那麼多的地圖州府圖,又依著地形地貌弄成木圖沙盤,讓屬下們經常沒事就推演戰事。這瓊州與台灣一樣,都是海島,屬下們對其曆來就很看重,沙盤推演的海島攻防,經常拿瓊州做演練的目標,又怎會認不出它來!”

  “唔,你們都很用心,我很是高興。”

  掃一眼志得意滿的劉國軒,張偉笑問道:“國軒,這瓊州府下轄三州:儋、萬、崖十縣(瓊山、澄邁、臨高、定安、文昌、昌化、感恩、樂會、會同、陵水),計有戶五萬余,人口近三十萬---國軒,你來說說看,如何把瓊州給我拿下來,又需多少兵,才能完全管制的住?”

  劉國軒雖唯張偉之命是從,卻仍然很是吃驚,他委實料不到張偉此時要對瓊州開刀,大陸雖然刀兵四起,到底明朝正統人心未曾盡失,此時攻掠朝廷府縣,于造反無異,皇帝斷然不會容忍。明朝雖無力量攻打台灣,但背負造反的名份,原本的官爵碌位全然消失,這些也是非同小可。

  心里雖是吃驚,在腦中急速思索一番後,向張偉回道:“大人,瓊州兵備道轄下不過幾千疲敝之兵,屬下帶兩千漢軍,就能肅清全島的駐防官兵,對面的廣東全省所轄的鎮兵和衛所軍,至多不過兩三萬人,北方戰爭未息,廣東大半精兵都被調走。大人,只需給我四千人馬,我就能肅平整個廣東。”

  見張偉不置可否,他立時興奮起來,兩眼熾熱地看向張偉,向他沉聲道:“大人,別看大明在長江之南還有幾十萬大軍,實則都不堪一擊!若是大人不出我們所料,有問鼎天下之意,只需讓我帶著兩萬龍驤衛出海,由長江入內,十日內我必克鎮江、南京,到時候拿下整個南直隸,入湖北、湖南;大人派兵由福建登陸,由廈門上岸,十日內必克泉州,漳州、福州,再派兵入兩廣,南方大局兩月內可定!大明縱是想反攻,我台灣水師那麼多的炮艦,沿江巡守,再截斷南方漕運,北方別說反攻,只怕是連吃的糧食都不夠!再加上那些泥腿子正鬧騰的厲害……大人,機不可失啊!”

  張偉聽他說完,到當真是怦然心動,沒想到一張瓊州地圖到引的劉國軒思謀的整個南方戰略。雖與張偉所想的略有不同,到也差之不遠。張偉心中一動,向那劉國軒喝問道:“國軒,這個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嗯?!”

  劉國軒雖然是個將才,敢打敢沖,粗中有細,專任一方亦不至令張偉不放心,到底不是能胸懷天下的帥才,若是他在這台灣一隅之地,憑著幾張地圖和沙盤就能將攻入內陸的戰略想的如此精妙,張偉自是絕然不可能相信。

  想到此節,張偉越發陰沉著臉,見劉國軒吭哧著不肯答道,又喝問道:“國軒,不是我小瞧你,你沒有這個眼光和膽略!”

  劉國軒見不是事,知道今日斷然無法再行隱瞞,只得將頭一低,回道:“大人,年前大人去呂宋之前,我與全斌、兩位參軍,還有林興珠、賀人龍他們,在吃年酒的時候提起國內大亂,大家一時興趣,拿來地圖對照沙盤,研究了一下那些賊兵和孫督師的行軍布陣。後來是我臨時想起,若是以咱們漢軍攻入南方,該當如何。大家聽我一說,到都頗有興趣。當下各人推演了半天……”

  偷覷一眼張偉,解釋道:“此事在當時不過是笑談,大家伙也沒有當真。今天是我應景兒說了出來,與幾位參軍和全斌他們無關。大人若有責罰,只管罰我便是了。”

  “成了,國軒。你記住:君不密則喪其國,臣不密則喪其身,你適才說的話非同小可,切記不要再傳!”

  見劉國軒唯唯諾諾,張偉豎起兩根手指,正色道:“一,治天下不比打天下,漢軍人數太少,治域太大,沒有自已的一套人馬,打下來,也管不住!況且呂宋新定,還需防著西人和葡人反撲,還得防著倭人做亂,十幾萬軍隊,撒胡椒面兒似的,到時候顧頭不顧腚!第二,眼下的重中之重,是給我占住瓊州,開挖鐵礦,朝廷那邊我自有辦法!”

  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向劉國軒道:“左右不過是老章程,換裝,扮海盜。打下來之後,我自會派兵過去,到時候先斬後奏,由不得朝廷不依。成了,你快下去准備,待我准備停當,你便帶你的龍驤左軍出戰。”

  見劉國軒匆忙而去,張偉心道:“你們想的到與我所思大略相同。只是我還需最少一年的時間,鍛煉年前官學畢業的子弟,拉攏一切可拉攏的士人。建立新式官制,強化自身的防禦,然後方可踏足大陸。現下根基不穩,軍事上我可能得勝,政治上卻殊無把握。”

  他搖搖頭,將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屬下們給他的誘惑從腦中驅趕開去,振一振精神,沖著身邊侍衛道:“去,問一下夫人,送給熊文燦的禮物放在哪里!”

  不過盞茶功夫,柳如是便帶著幾個貼身丫鬟匆匆趕到,張偉見她走的匆忙,那鬢角微微冒出香汗來,因向她笑道:“你這是何苦。我差人去問你,你告訴他一聲,讓他帶著我過去就是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向他嗔怪道:“你這人,一說事就糊塗了。現在到怪起我來,不是你自已說了,此番准備的禮物不但要貴重,還得顯著花了心思才好。當時還和我說,要我陪著你親自驗看,有什麼不妥,也好當即就換,現下到說我巴巴的跑來。”

  張偉見她眼波流傳,笑語嫣然,雖是嗔怪,卻因她自小便在蘇州長大,現下雖說的是官話,仍是脫不了吳儂軟語的底子,聽起來當真是嫵媚異常。當下向她一揖,笑嘻嘻道:“夫人當真是我的賢內助,有了你之後,這府里的事我可少操心多了。”

  柳如是輕輕橫他一眼,笑道:“成了,大將軍。咱們這便到內堂去驗看禮物。”

  又向他問道:“這一向我也沒有問你,憑什麼這熊大人離了兩廣總督的任,你要給他送這麼多禮物程儀?”

  因見張偉笑而不答,柳如是頓時醒悟,向他抿嘴一笑,郝然道:“這是我的不是了。一時間忘了你的身份,象那小家子過日子一般,還想著給你量入為出呢。”

  張偉見她神情俏麗,面紅過耳,心中一蕩,頗想握住她手,與她商量一番。她見識學問都是不凡,又在台灣時日已久,對內地局勢亦不是全然不知,想來與其商討,到不會一無所得。只是當時之人甚是忌憚婦人干政,再加上柳如是身份令台灣上下很是不滿,若是教人知道她在張偉身後出謀劃策的,到是將她往火爐上推

  了。

  歎一口氣,將柳如是一雙柔荑握住,向她笑道:“這件事是和政治有關,這熊大人能讓我短期內不受煩擾,送這麼點禮物,算不得什麼。更何況其中還有深意,夫人你安心在府內管理家事,快點給我生個好兒子,便是你的大功德,外面的事,讓我來打理便是了。”

  柳如是初時尚且連連點頭,待張偉說到生個好兒子,卻是面紅過耳,急忙抽出雙手,啐了張偉一口,卻已是急步進了那放置禮物的廂房之內。

  張偉卻是怕熱,此時天氣已是酷熱難耐,他立于廂房之外過道,吹著穿堂風等候,一直待跟隨的僕役們將四個放置了冰塊的大銅盆捧將進去,方才搖著折扇信步入內。

  一入門內,因外面光線甚亮,乍一進門,立時是黑乎乎一片,張偉閉上雙眼,稍停片刻,方睜眼四顧望去,只見三間廂房之內擺滿了黑壓壓的各色禮物,什麼黃金步搖、琥珀枕、云母扇、琉璃屏風、九真雄麝香、七枝燈、西洋大鏡、大東珠、百年人參,林林總總擺了一屋,再加上事先備好的金塊和現銀,算來價值當不下二十萬銀,這麼昂貴豪闊的大手筆,卻也難道柳如是忍不住要動問。

  張偉卻只是略掃幾眼,便向柳如是笑道:“甚好,這些禮物辦的甚好!夫人當真是盡心竭力,生受我了。”

  見柳如是不語,料來是心疼這些財物,張偉暗笑一聲,心道:“女子到底在這些方面不如男人,不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因又向她笑道:“成了,你這便回房去吧。我先前請了何爺過來,料想他此時已快到了。這些東西還要讓他過目,你在此不便,先回去的好。”

  柳如是料他還有事要與何斌商量,不方便留她在此,因笑道:“你們又不知道要商量什麼,只怕又要耽擱很久,我去准備酒菜,留何爺在府里吃飯,如何?”

  “嗯,你想的是,快些去吧。”

  柳如是見他神不守舍,料來是盤算與何斌商量的大事,當下也不再多說,向他微微一笑,便徑自去了。

  張偉見她去了,便屏退下人,只自已孤身一人留在房內,只待那何斌前來。

  “廷斌兄,禮單這就送過去麼?”

  何斌進房來不久,兩眼尚且不能視物,只得張偉慢悠悠發問,聲音仿似近在眼前,又低沉悠遠,仿佛相距甚遠。他稍待片刻,待仔細打量過房內備齊的禮品,方向張偉輕輕一點頭,答道:“辦的不錯。這便差人抄錄下來,送將過去。”

  張偉微微一笑,向何斌道:“這些東西好是好,不過老熊知道是拿這些玩意買他的命,只怕也是遜謝不迭,卻之也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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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四)

  何斌長歎一聲,向張偉道:“何其太忍。我與熊文燦交往還算和睦,其人雖是貪財,為政其實不苛。這人,還是有些才干的。”

  張偉無所謂地一笑,對著何斌笑道:“為大事者,也顧不到這些情份上的事了。”

  何斌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明白。”,又忍不住向張偉問道:“這事情的手尾我大致明白。不過,到時候朝議下來,咱們的時間夠用麼?”

  張偉霍然起身,負手在室內轉了幾圈,方看向何斌,沉聲道:“時不我待。于其坐待機會擦身而過,到不如行險一搏!況且,此時與咱們初來台時絕然不同,也說不上是行險。”

  他見何斌終不能釋然,乃又詳加解釋道:“諸葛孔明以三分天下的隆中對留名千古,奈何一生不敢行險,空城計被迫行之,未敢接納魏延出小道直入長安的計謀,終于將中興漢室的一線希望葬送。于今的天下大勢,正是如此。若是我不出奇計,只等著天下大局殘破,然後方出面收撿殘局,那麼勢力勞師費事,征伐擾民,多少繁華城鎮,頓成鬼域,家人父子,流離失所,良民百姓,成為路邊骸骨!”

  何斌顯是很為他這番話打動,咬牙沉吟了半響,方向看著自已的張偉點頭道:“你說的極是。大不了咱們打敗了,退回來就是。憑著漢軍水師的力量,天下何處不可去得?又能誰能登陸台灣?”

  張偉露齒一笑,向何斌悠然道:“天下大勢如同一盤棋,現下都被我給盤活了!後金、大明、義軍、再加上洋鬼子之間也是亂哄哄的,咱們看似在暴風深處,危險異常。其實這風眼之內,卻是最安全的地界啊!一兩年內,局勢大有不同,然後大事可期。”

  “就是如此,仍需謹慎。一步踏錯,反受其禍。”

  “若是諸事順遂,一年左右局面可致大定,若是有什麼牽扯,就難說的緊了。”

  兩人談談說說,將諸多細節商討已畢,立時便命人抄錄禮單,先行送到廣州城內熊文燦處。這送禮亦是有學問,先行將禮單送到,然後再看熊文燦的意思增減,這也是張何二人給他送禮的老規矩。只是此番禮物厚重之極,只怕那熊文燦一見之下,勢必將眼珠子也彈將出來了。他一生貪財受賄,最愛那黃白之物,最終便是死在張獻忠所獻的金銀珠寶之上,此時曆史轉了一個小彎,卻又讓他死在張偉所送之物上,怕也是其命中注定的晦氣了。

  此事說畢,何斌便要告辭回府,卻聽得張偉向他笑道:“廷斌兄,此事務必要保密,便是府中親信,亦不要明言底細。”

  何斌哼道:“大籮卜還用屎澆?你連柳如是亦不給知聞,難道我就那麼不知輕重不成。”

  張偉一笑,不再糾纏此事,卻又向何斌將試制炸藥一事說了。何斌雖是不懂,卻也知道這種炸藥研究出來,勢力將漢軍實力提高老大一截,因沉吟半響,兩眼熠熠生光,手中折扇不住敲打著掌心,向張偉問道:“照你的說法,咱們有了這炸藥,一炮轟將過去,敵人不得多死好幾百人?還有那火槍,縱是穿上重甲,只怕也擋不住了吧?”

  張偉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這種火藥威力是比黑火藥大上幾十倍,不過我無法批量出產合用的子彈,只能用來做發火藥,射程和射速加上穿透力,是有所高。不過,到底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效能。”

  “那只能用來做引火藥,或是做開花彈用?”

  何斌扼腕道:“這也太過可惜。咱們漢軍的大炮威力原本就是當世第一了,縱是大上幾倍,到也並不足為奇。若是能在火槍上有質變,那才是真讓人欣喜。志華,我不懂軍事,難道你不能想想法子,把這種上好火藥好生利用起來?”

  “此事我亦在想,現下只想到制做成炸藥包,用來攻城時挖開城牆,放入炸藥包炸城之用。你還記得當時咱們攻台南,一夜間用上千漢軍挖了老大一個地道,放入過千斤的火藥,這才將城牆炸開的事?有了這種火藥,只需幾十斤,就能將老大一截城牆炸的飛上天去。”

  何斌笑道:“我如何不記得!這法子當時誰也不知道,現下大家說起來,還道你英武天縱呢。”

  張偉正自慚愧,卻又聽何斌笑道:“那炸藥包不能扔出去麼?近戰之時,若是敵兵離的過近,大炮轟之不及,又恐誤傷我軍,扔幾個炸藥包出去,到能起來阻敵之用吧?”

  “妙啊!廷斌兄,你這主意當真妙極!”

  他擊節贊歎,立時站將起來,繞著何斌轉了一圈,笑吟吟道:“我前幾年也想過手榴彈一事,因黑火藥威力太小,爆力不夠放棄了。既然有了硝化甘油,總算能開始制作了,廷斌兄,你可當真是了不起啊!”

  當下也不聽何斌連聲的謙遜之辭,立時向門外呼道:“來人!”

  將記憶中的手榴彈模樣和想出來的原理寫于紙上,將給聞聲而進的親兵,吩咐道:將這個交給孫大人,和他說,先用黑火藥做出幾個來,讓我拿去兵營試用。”

  他興奮之極,心中一直擔憂的火器兵種威力不大,與清兵交戰恐不如意的擔憂終于得到解決。以漢軍的訓練水准和火器之精良,原本就高于明軍甚多,再輔以威力極大轉輸方便的火炮,再有近戰用的手榴彈,完全可保同等兵力下可以擊敗滿清騎兵,再加上後金被他襲擾一番,實力大損,他一心想擊敗,又一直頗是懼怕的強敵,終于在未與之正面大規模交戰之前,就有了真正的制敵本錢。

  咪起雙眼,張偉盤算著:“皇太極去年一冬,想必難過的緊。我留了一只小船隊在皮島,去年他損失過大,沒有心思來去尋皮島的麻煩。那遼東苦寒,皮島只恐會結冷,與海岸連在一起,到時候清兵沖將上去,留的那幾百人加幾艘小型炮船,只怕立時就被消滅。到不如大張旗鼓撤將回來,讓他放開手腳入關搗亂去。就是他大搶特搶,沒有幾年的功夫,也休息恢複原氣。就是他到時候恢複了原氣,我占了大陸先手,又有何懼?”

  因向何斌笑道:“四處用兵,所費甚多,攻下瓊州後又需兵力駐守,不如削減些為好。呂宋那邊需防西葡兩國反攻,萬萬不可削減。日本駐軍可減少一半,皮島駐軍和艦隊盡數撤回,這樣也可省些耗費,廷斌兄意下如何?”

  “軍事上的事情我一概不問。既然你說可行,那自然就可以了。省銀子的事,我哪能反對呢。”

  “嘿嘿,這是自然了。”

  何斌抬腳出門,向張偉告辭,順口又道:“咱們的工廠貨賣的很好,南洋和日本那邊是供不應求。現下船只又多了,貨源卻是不足。有不少商家急的跳腳,開船到南直隸那邊去買。這可是大筆的財源浪費了,當真是可惜。”

  張偉詫道:“這事情我卻也聽人說起過。原料想你必定會想辦法的,難不成咱們就坐視著財源被人家搶走麼?”

  何斌皺眉道:“我到也想擴大規模,只是現下台灣從軍的青壯男子甚多。農村勞力原本就已不敷使用。工廠甚麼的,又需大量的工人。就說那布廠,一台機就需一個紡紗工,就這麼著,還不夠織工使用。所幸織布用男工,那紡紗大半用女工,又可令其在家自紡,若是不然,只怕織廠開一段就得停一段,那可真正是急死人了!”

  他這麼一說,張偉也是一歎,一時卻也無法可想。他自然想造出蒸汽機來,用現代制造業來壟斷全球的布匹市場,只是一台蒸汽機好造,相應的配套物什卻是想也別想。就說那鐵絲和螺絲釘,說起來簡單,造起來卻是萬萬別想。

  只得隨口安慰何斌道:“等過兩年,只怕工人多的你用也用不完了。”。又想起在老照片里見過的女工紡紗的照片,向何斌問道:“咱們多弄些紡車,讓那些農村婦人們在家無事就紡,總該夠用了。”

  何斌苦笑道:“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你當我沒有想辦法麼,只要心靈手巧的婦人

  ,多半都在家紡紗了。只是一個紡錘,她就是拼了命的搖,一天又能紡出多少來呢?”

  張偉與何斌辦的布廠之中大半是織布機,那些工人用紡好絲布來織布,張偉雖巡視多次,到一直沒有注意那些絲布是如何紗出來。此時聽何斌一說,到是詫異非常,因向他問道:“咱們紡紗就用一個紡錘?難不成十個紡錘不比一個快麼?”

  何斌噗嗤一笑,答道:“十個紡錘當然紡的比一個快,只是一架紡車上就只能橫裝一個紡錘,你當是梭子呢,一台織機上可以裝上許多。”

  恨恨一頓足,張偉知道是自已一向用心于兵事,又是文科出身,一向對這些機械制造什麼的不用心。他雖不懂織機紡機如何制造,現代織造業的運行卻是一清二楚。那曆史上有名的珍尼機也就是一個英國木匠無意中發明。現下的所有紡機都是橫列著一個紡錘,是以婦人們怎麼拼命織,也無法趕上梭機紡線的速度。只需將原本橫列的紡錘豎將起來,一並排多放上十個八個的,用簡單的裝置使其運轉起來,紡線的速度立時增加幾倍。既不需要機械動力,也沒有什麼高深的原理,此事原是張偉疏忽,只因他通過貿易賺錢甚是容易,設立工廠不過是將造出來的商品拿去貿易,比倒手更加賺錢罷了。完全沒有進行工業革命的打算和期望,對一些最基本的可以實現的改革,卻也是沒有進行過。

  當下也不與何斌多說,拉了他便直奔織布廠而去。尋了幾個高手木匠,將自已想法說出之後,立等他們試制。只不過一個時辰功夫不到,一架可同時開動十個紡錘的新式紡機立時制成。尋了一個婦人試用,那些個紡錘同時運動,中間鐵筒內的棉花一層層的被紡錘拉起,成為均勻的棉線。那婦人喜道:“大人,這可當真是了不得,這麼著紡法,我一個人可抵的過十個人呢!”

  何斌亦是喜道:“如此這般,咱們台灣的織布廠織布的速度遠超內地的作坊,不但是南洋,就是內地的棉布市場,咱們也能搶了下來!”

  那英國便是通過改良過的飛梭織布機和珍尼坊紗機搶占了全球的布匹市場,獲得了大量財富。只因速度快,使用的人手少,成本大大減低,織出來的布匹又甚是精細耐用,運到海外,便是暴利。不過在十九世紀之時,面對中國落後的土布制造業卻是無法可想。因小農經濟,家家都有紡機,自織自用,洋布雖好,卻是要花錢去買。再加上清政府的貿易禁入,對洋貨進入內地市場有頗多限制,是以英國人無往而不利的織布傾銷在中國卻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無奈之下,卻改用鴉片來獲取中國的白銀,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了。

  待紡絲之事解決後,張偉又令人倚山旁水,將織廠遷將過去。雖沒有蒸汽動力,台灣卻又甚多流速足夠的河水可用。以水流帶動皮帶,以皮帶轉動織機,既方便快捷,又省了許多人力。至于其它可行的流水線生產,分工全作等現代企業加快效能,節約成本的辦法,自然也是全數用將出去。何斌與吳遂仲等人對張偉的這些奇思妙想自是贊不絕口,卻不知他暗地里慚愧不已,這些舉措原本早就該當施行,卻因他從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又是一直懶怠去想,是以方才一直拖到現今才辦,若是他想清楚現代的思維方式和辦法才是最重要的,而遠非一台古老原始的蒸汽機,想來這些年來台灣的發展,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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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五)

  諸事順暢,張偉自然也是心中慰帖。想著那皇太極在冰天雪地里熬過缺衣少糧,部下離心的一冬,此時又要費盡心力想著入關搶劫,又擔心自已由皮島再抄他後路。張偉立時下了手令,命人去皮島傳令,將皮島上下撤空。一則可令皇太極放開手腳,二則也省些耗費,又總比冬天時被省過神來的清兵沖上島去,斬殺一空的好。就算是些老弱疲敝的原駐防明軍,到底現下也是張偉治下,白白送給人斬了腦袋,也是主將無能。

  皮島駐軍徹底削撤,日本駐軍減少一半之事,張偉卻也是頗為猶疑。現下荷蘭人雖是已依約撤走,不象去年大張旗喜鼓的入長崎城內,與日本方面勾結交通,意圖對台灣方面的駐軍不利。此時長崎那邊風平浪靜,日本人雖是大量黃金白銀外流,卻又得了大量中國物美價廉的貨物,此前是農夫滿意,時間漸長,便是下級武士亦是對中日貿易帶來實惠暗地稱好。他們用中國瓷器,穿中國衣,抽台灣煙廠的卷煙,用台灣火柴,雖然每月從大名那里領來的幾石糧食大半換了銀子流水般用將出去,可就是不買中國貨物,不一樣要用?

  下層民眾不管什麼銀根緊縮,銀價漸漸上漲,只需吃的飽,生活日用品廉價實用,哪管國家的白銀儲備是多是少。至于商人,原本就對幕府鎖國不滿。他們原本做的大好生意,被德川家光一紙鎖國令斷了財路,那些大商人還可以用賄賂加走私繼續撈取好處,中下層的商人,只能忍痛接受大商人和大名的盤剝,現下幕府被中國的張偉將軍打敗,幕府捏著鼻子開放貿易,俗話說商人無祖國,大量的貨物運將進來,大筆的銀子賺在手里,歡喜尚且不及,又哪里肯為國家精打細算?

  張偉的漢軍軍情部雖不能打入日本內部,到也用聯絡官員的身份安插了大量細作在江戶城內,用重金收買情報。上層的內幕自然是打聽不到,卻也能知道幕府近期內沒有什麼可疑動作,再加上整個日本情況的分析彙總,面對大陸爭霸即將開始的壓力,張偉乃下定決心,決意從日本撤回左良玉及三千將士,止留千余人並數十門大炮,由江文瑨多築炮壘,強化防禦即可。

  台灣所有的炮壘材料,卻比當時在全球四處搭建炮台,以炮台輻射四周,壓制土著的歐洲殖民者更加先進。以石灰燒煮之後,再輔以細沙凝結,便是最簡單的早期水泥,可比當時的普通沙石炮台堅固的多。張偉初時建築炮台,以此法炮制。

  “大人,末將惶恐,怎敢勞大人親自來迎!”

  左良玉此時三十余歲年紀,正是壯年,數年間在日本與江文瑨搭擋。與那日本倭人勾心斗角,敉平海匪土寇,大仗雖是一場沒有打過,小磨擦與政治角力,卻是一息未停。是以此次回台,眉宇間已不複當年在遼東時的那股子悍勇之氣,俯仰抬頭之間,已是深沉警覺的多。

  張偉因見他額角間隱隱間露出幾根白發,雖知古人營養不良,韓昌黎三十余歲時便自嘲齒牙搖動,卻仍是忍不住歎道:“良玉,汝當時是我麾下的一方美玉啊!”

  他一把將左良玉拉起,與他攜手同行,邊行邊溫言道:“我與文瑨通信來往較多,總因他是文人總督,凡政務外交,都以他為首處斷而行,是以這幾年來,與你到是過往甚少。”

  因見左良玉神色如常,到不似受了委屈模樣,張偉暗贊一聲,心道:“果然是好角色,我晾了他幾年,現下到將他曆練出來了!”

  心中暗贊,口中又道:“以你的大才,原該重用!打遼東,我便想將你調回來,可惜日本那邊也需人鎮守,我才能放心。打呂宋,用的正是神策衛,敵軍卻實力太弱,不值當的。”

  他歎口氣,用手輕拍幾下左良玉肩頭,笑道:“只委屈了你!漢軍以軍功賞爵,我雖不能封公封候的,卻也設了十級軍爵,你只是駐守長崎,沒得仗打。賀瘋子都是中尉啦!”

  左良玉與賀人龍素來不睦,此刻聽得張偉言道賀人龍爵至中尉,終于忍不住眼角跳上幾跳,因沉聲向張偉道:“末將現下還只是元戎士,與賀將軍還差著官首、千夫、執戎、軍衛四等,請大人給末將機會,只要有仗讓末將去打,末將保准能掙個柱國回來!”

  張偉設立十級軍爵,最低的上造斬敵首一級便可獲得,獲上造者,見官不拜,可佩劍而行,田斌依律減免,至元戎士,田斌永免三分之一,可制家徽。因功獲柱國爵,則儀比漢軍將軍,永傳子孫。漢軍除了薪餉豐厚之外,士卒臨陣肯用命拼殺的原因,亦是因有軍爵制度在。得到軍爵,子孫萬代可以享受先祖拼殺帶來的好處,這在家族利益最高的中國,當真是難以抵擋的誘惑。張偉為防漢軍如明軍那樣為爭首級而自相殘殺,又加以登城、陷陣、勤謹、破敵等賞爵之法,是以漢軍臨陣,上下用命,拼死向前。只要打勝了,全軍都可以“破敵”一功,臨陣破敵,沖鋒在前,勝敵之後,便可以獲“陷陣”之功,三陷陣之功,便可獲上造之軍爵。

  這些軍爵大半是依臨敵破陣後封授,是以左良玉在日本多年,雖然駐防有功,卻只獲“勤謹”之功,若不是破了幾股海盜,只怕連元戎士之爵也得不到。

  張偉聽得左良玉慷慨激昂,力請出戰,卻是不置可否。沉吟半響,方向左良玉笑道:“莫急,仗有的你打!”

  他盯著左良玉雙眼,沉聲問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讓你刀兵指向大明內地,你該當如何?”

  逼視著左良玉閃躲的雙眼,又道:“成祖有靖難之役,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對我行亂命,要派緹騎取我首級,你該當如何?”

  左良玉這幾年遠離張偉,張偉又是有意晾他,要讓這位明末名將受一受冷落,經一些世態炎涼。曆史上左良玉少年得志,早早便做到千戶官。後來因事犯罪,被捕入獄,幸得明末大才子候方域之父候恂時任尚書,位高權重,因賞識左良玉為人,一語搭救。左良玉經役一挫,性格漸漸變的沉穩厚實,漸漸坐在湖廣總兵,因攻打張獻忠有功,被封為“平賊將軍”,成為明末將軍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張偉因賞識他的才干,又唯恐他此時年紀閱曆不足,在漢軍中發展過順,不利于他成為獨戰一方的大將,是以有意將他放在日本賦閑幾年,一則磨練,二則讓他多管些民政,了解政治角力,到也是與任江文瑨為長崎總督一樣的道理。

  張偉曾與何斌閑談時評價道:“左良玉暴急多慮,勇而少智,雖根底深厚,心思也算細膩,到底遼人出身,與曹變蛟、賀人龍並無大異。若不稍加磨練,亦不過一沖鋒陷陣的勇將罷了。這樣的將軍,我有的是,是以我要磨磨他的性子,到時候再看罷了。至于文瑨,智將耳。與左良玉放在一起,兩人互相砥礪,將來都是我手中的利刃!”

  凡事有利則有弊,這些年左良玉遠離在外,雖是略知台灣情形,卻非親身經曆。他明朝將軍出身,張偉又豈能不防他對崇禎尚未離心?是以甫一見面,劈頭就問,到是打了左良主一個措手不及。他雖料到張偉必有此一問,卻不料如此快捷,又如此不加隱諱。

  左良玉只是略一沉吟,卻只覺張偉眼中已有殺氣,心知答的稍遲,便是不可測之深禍大難,因抬頭挺胸,直視張偉,鄭重答道:“末將眼中只有大人,沒有皇帝!大人指東便東,指西便西,斷難沒有二話!”

  張偉“哈哈”一笑,向左良玉略一點頭,不再說話,攜著他手向前攢行。左良玉只覺得自已手心滿是汗水,當真是又粘又濕,難受之極。輕輕用力抽了一下,張偉卻只是大步而行,毫不放松。

  待行過碼頭,張偉命左良玉與他同車而行,直奔桃園漢軍軍營,馬車粼粼而行,左良偷覷一眼張偉,只見他面無表情,端坐于旁。心中凜然而歎,不過幾年光景,這位大人已與親赴遼東面見袁崇煥與皇太極時大為不同。當年張偉雖是權柄在手,身上已有居上位者的威勢氣度,到底年紀還輕,行事舉止尚有輕佻,又有以勢壓人,刻意為之的弊端。與海納百川胸懷博大,且英武睿智的皇太極一比,立時高下立判。便是比之公忠為國,凜然有君之大人之風的袁崇煥,也是稍遜一籌。是以當年左良玉甫一見他,到也並不如何心服。幾年光陰恍惚而過,此時的張偉靜時如同一汪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潭水,沉靜自如,動時又如同呼嘯而過的大風,吹擊拍打的令人耳鼻口舌都難以自持,渾欲要向他跪倒行禮,方覺心安。

  古人君主思想甚重,皇帝威凌天下,臣子見了自然戰戰兢兢。固然是皇權獨大,人畏懼,亦是因做皇帝久了,自然而然有一股子君人風度,卻也令人見之生畏。張偉以一後世普通人回到明末,原本不過是平常氣度,這些年過來,漫說是權柄在手,威福自用,便是死在手下的冤魂,亦早以十數萬計,屬下眾官及漢軍上下,包括全台百姓,哪一個不把他當皇帝也似的敬畏?這些年過來,便是他無心為此,身上也自然有了有別于平常人的特質,這到也不是平白吹噓。

  待車行至桃園軍營,卻見當先有近七千黑衣漢軍持槍而立,因見張偉攜左良玉下車,那些漢軍將士便一起持槍向張偉行禮,由各級校尉並都尉帶著,齊聲呼喝道:“末將等拜見大將軍!”

  左良玉聽的一楞,卻聽得身邊親兵道:“總兵大人在月前便自號為‘漢軍大將軍’,並沒有報給朝廷知曉。”

  因見左良玉橫他一眼,那親兵忙又道:“小人不敢亂說,這是適才大將軍身邊親衛與小人說的。”

  左良玉不再理會,專心看向張偉。此番他一上岸,便知張偉必有舉措,被他一徑帶到桃園兵營,便知此番必有要務相托,心中雖是稍覺納悶,卻也是激越不已。身為明朝中層軍官,對關內外的明軍實力,左良玉自然是心知肚明。以漢軍實力,若是排除滿清入關可能,半年內便可橫掃全國,建立政權。張偉若是一心效忠皇帝,他到是失望的緊了。此時張偉王霸雄圖之意漸露,身為他手下大將,建功立業,博個公候之位,想來也不是太難,若是在崇禎手下,別說那明朝政治黑暗,無根無基者難以出頭,就是出了頭,做得一任總兵官,大不了也就是世襲都督僉事的恩賞,哪有為新朝出力得益更大?

  他微微冷笑,心道:“大明兩百多年天下,此時已顯露滅亡之象,跟著眼前這位大人,博個封妻蔭子,富貴榮華吧。”

  又想到自已現下不過是個元戎士,那接自已回台的軍艦艦長到是個千夫,自已爵位比人家還低上一級,依著漢軍軍律,本陣兵馬,以位為尊。非直接統管的,則以爵為尊。是以左良玉雖是漢軍神策將軍,卻不得不主動向那小小艦長行了一禮,心中當真是憋屈異常。此時張偉召他回台,想必是要委以重任,左良玉想到此處,只覺心腹間熱騰騰一股股躁氣蒸騰而上,只想張偉現下一聲令下,由他領兵殺到北京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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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六)

  這左良玉雖然曆練多年,心智手腕已是深沉的多。上得台北碼頭之後,被張偉又揉又搓,此刻又站在這近七千漢軍精銳之前,他又豈能不熱血沸騰,心思翻動。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得張偉吩咐道:“左將軍,請上前來!”

  他立時大聲答道:“末將聽令!”,雖不知張偉喚他何意,卻是不敢怠慢,靴聲囊囊,已是奔到張偉身前。

  向左良玉微微一笑,張偉大聲喚道:“來人,取左將軍的大纛來!”

  他一聲令下,立時有十余人從那軍陣中奔出,手持近三米高的黑色大纛,上書一字:“左”,左良玉正看的目眩神迷,卻聽張偉向他笑道:“左上將軍,請受纛吧。”

  他不知道張偉用意,卻也不敢違命,向身邊親兵一擺手,已是有十余親兵奔將出去,將那旗纛接住。

  他這邊甫一接住大纛,卻聽得對面漢軍大陣齊聲呼道:“末將等拜見左上將軍!”

  那左良玉正自迷糊間,卻聽張偉在他耳邊笑道:“你不明白麼?昨日我下了軍令,漢軍日後必有大戰,現下是一衛三軍,將來必定不止,是以我下令將各衛將軍改稱為大將軍,比如周全斌,為神策衛大將軍。賀人龍和肖天,仍為右將軍和後將軍。而你,則臨時授以上將軍,節制留駐瓊州的肖天,左後兩軍近一萬五千人,統歸你節制!日後便是再行加派,也是歸你節制!”

  他將話說完,便在左良玉肩頭一拍,將他向將稍稍一推,笑道:“左上將軍,上前受禮吧!”

  左良玉只覺得胸腹間一股熱氣直沖上來,眼角立時變的又苦又澀,向張偉鄭重一點頭,大步向前,大馬金刀直立于神策左軍的大陣之前。待整個漢軍大陣皆向他行禮已畢,左良玉折身而回,向張偉單膝而跪,沉聲:“末將左良玉叩見大將軍,但有所命,無不謹從!”

  張偉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扶起,笑道:“不必著急,在此說話不便,咱們去節常說。”

  當下命漢軍大陣回營,張偉又命兩名衛尉領著幾名親信校尉跟隨而來,一同向節堂而去,待行到節常門前,卻見幾個婦人正呆立于節堂門前,因見張偉領著一群將士迤邐而來,忙各自奔到張偉跪了,齊聲道:“請大將軍饒命!”

  張偉不提防間到嚇了一跳,因見是幾個婦人中依稀有眼熟的,似是金吾衛某都尉的眷屬,因針線不錯,其夫難得見張偉一次,她到經常被柳如是召入府中同做針線,是以張偉對她到是眼熟。

  因沉聲向她問道:“那李家娘子,你怎地跑到軍營之內胡鬧?”

  又向周遭呆站著而看的漢軍諸將士喝問道:“今日誰把守的營門?嗯?怎地把婦人百姓放了進來?當真混賬,快叫過來!”

  因見那李氏欲張嘴說話,張偉擺手道:“你的事一會子再說,你且先住嘴。”

  不消一會功夫,把守營門的果尉狂奔而來,因見張偉神色難看之極,嚇的立時跪倒在地,向張偉請罪道:“末將知罪,末將知罪!”

  “喔?你也知罪麼?!”

  “是,末將不合因顧及李都尉帶末將入伍,一向照顧有加,一時糊塗將幾位嫂嫂放了進來,尋馮將軍求情。末將該死,請大人責罰!”

  張偉聽到此時,已是明白事情首尾。想必那李都尉犯罪,被馮錫范抓將起來,那李氏是正室,帶了幾個妾侍前來尋馮錫范哭泣求告,守門的果尉想來是那都尉手下,顧了情面將這群女子放將進來。誰料張偉今日帶左良玉前來軍營,到被他撞見。這幾個婦人因見是張偉前來,想必已在馮錫范處撞了一鼻子的灰,是以無奈之下,竟然敢尋張偉求告。

  那果尉原本拼著被軍法部剝職拿問的罪過,要相助保全老上司的性命。雖明知道馮錫范執法如山,從不恂私枉情,一時不合也將這些婦人放了進來。此時見張偉臉色鐵青,顯是怒火勃發,立時便要處置自已。聯想到這些時日來漢軍調兵遣將,顯是要打大仗,曆來當時緊要之時,為將者都會斬殺犯法部屬,以肅軍紀。他此時違法犯紀,又撞在張偉手中,料來必會被拖下去處斬,當下嚇的腿也軟了,雖勉強維持著跪姿,卻是半邊屁股已歪倒在地上,只中只不停喃喃念道:“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張偉原也是怒極,想著當場便要處置這個膽大包天的果尉,見他嚇的如此模樣,又想到這些婦人原是被馮錫范拒之門外,心中一動,卻已是動了無數念頭。

  因大聲命道:“來人!”

  他一聲怒喝,周遭侍立的親兵料想他是要處置那果尉,是以一邊有人應著,一邊便奔來幾個,將他果尉架起,只待張偉一聲令下,便可拖到校場砍頭。那果尉自忖必死,到也連求饒也省卻,只泣聲向拉他衣物的親兵們求告道:“弟兄弟,活計做的漂亮些,讓哥哥死個痛快。”

  有一手持砍刀,因在遼東悍勇拼殺,斬殺滿人無數,因其勇武被提拔到張偉身邊護衛的親兵小頭目粗聲答道:“老哥,你也是為了全兄弟的情意,方落到這個地步,只要爺不特意吩咐,自然管教你一刀斷氣。”

  那果尉聽了他回複,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喃喃而謝,卻已是語不成句了。正鬧騰的厲害,卻見張偉一瞪眼,喝道:“誰教你們拿他!來人,卻傳馮錫范出來!”

  眾親兵神色難堪,立時將那果尉放開,派出一名腿快的向節堂內飛奔而去,不消一會功夫,便見馮錫范隨著那親兵快步而出。

  “末將馮錫范,叩見大將軍。”

  “唔,你起來!”

  馮錫范目光一掃,便知是今日之事正巧撞上了張偉,他生性陰沉,張偉不開口,他便只是靜立一旁,只是默然不語。

  “馮將軍,你身為軍法部的首要將軍,漢軍十余萬人,凡觸犯軍法者,無不由你處置,怎地這軍營內亂哄哄如菜市一般,你如何管的法?嗯?!”馮錫范先是苦笑,繼而將頭一垂,向張偉道:“末將治法不嚴,乃治軍內視軍法為兒戲,願受責罰。”

  張偉卻知其中必有原故,馮錫范執法甚嚴,從來不顧情面,這幾個婦人竟然能入營,那果尉雖是講上司情面,卻也必有所因,馮錫范不直接將這幾人趕出,而是放諸節堂之外,卻也是大違常理。

  因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速速講來,我不怪你。”

  馮錫范知道瞞不過他,只得將心一橫,向張偉答道:“這幾個女人,手持著夫人給的印信,道是夫人有命,赦李都尉無罪!”

  見張偉神色大變,顯是不知此事,馮錫范稍覺心安,乃又向張偉道:“末將想,大將軍委為以重任,將軍法一事交給末將處置,大人常說,漢軍打勝仗不靠武器,也不能全靠軍爵恩賞,人總是怕死,若沒有軍法擋在後面,誰不想苟且偷生?是以軍法乃治軍首要之務,軍法不嚴,則軍心必壞!夫人雖然身份貴重,到底不明白軍中細務,恐是被小人們蒙騙,是以末將把這幾名婦人趕出,正想著要去給大將軍回稟,您卻已經過來了。末將若是處置的不對,便請大將軍責罰就是。”

  張偉頷首道:“你做的很對!回頭我命人送百兩黃金至你府中,賞給你!”

  又向那幾個跪在地上,已是嚇的發抖的婦人們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們怎麼撞對了木鍾,主意竟敢打到夫人的頭上。我也不問你們怎麼蒙騙于她,想來是欺她不出府門,心地慈善,求他救你們丈夫一命,當真是可惡!”

  因又向馮錫范問道:“那李都尉犯了何事?”

  馮錫范咬牙道:“貪墨!軍資軍糧如同自家的一般,比價在千兩之上,依大人軍律,當斬!”

  “很好。這樣的蟊賊不殺,留著何用?就依你的處斷,拖到校場殺了吧!”

  他一聲令下,原本關押在內堂的那李姓都尉立時被拖將出來,由馮錫范驗明正身後,立時大集在營的漢軍將士,將那都尉拖到校場漢軍大旗之下。那幾個婦人眼見相公被刀斧手拖拽而去,那膽小的立時嚇的暈將過去,唯有那李姓婦人膽子稍大,因與張偉相見數次,心里還留存希望,兩眼看向張偉,本想求情,卻見張偉向她獰笑道:“你再敢擾我軍法,你也休想活命了!”

  那女子嚇的一暈,當下再也不敢亂發一言,只想起自已勢將中年守寡,心中哀苦,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張偉不顧身邊諸將請求,只向馮錫范道:“這是你的事,我不干涉!”

  那馮錫范到也不再請張偉親自發令,騎了戰馬奔赴至場中,見那李都尉垂頭喪氣跪于場中,當下也不多話,向著候命的刀斧手令道:“殺!”,那兩旁看斬的漢軍將士聽了,只覺得他從牙縫中擠出的這個殺字來,竟然凜然帶有金石之音,各人都是凜然而立,唯恐在這心如鐵石的軍法官面前違了軍紀。

  那刀斧手得了軍令,立時將手中大刀揚起,手起刀落,在半空劃出一刀晃眼的刀光,圍觀的漢軍將士只覺得白茫一閃,再定睛一看,卻見那李都尉的人頭已是飛出老遠,脖脛中的鮮血噴的老空,各人看的心驚不已,一時間竟只覺得兩眼中除了血色,再無他物。

  那果尉原本便自忖必死,此時見了都尉尚且毫不留情,傾刻間已是人頭不保,當下更是嚇的屁滾尿流。

  張偉因向監斬而回的馮錫范問道:“馮將軍,私放百姓入營,該當何罪?”

  “回大將軍,該當褫職候代。”

  張偉到很是意外,想不到處罰如此之輕,轉念一響,知是以前漢軍門禁不嚴,常放百姓入營參觀,是以對私放入營的處罰並不嚴重。他沉默不語,旁邊侍立諸將已是知道他嫌處罰過輕,各人便紛紛叫道:“馮將軍,此罰過輕。縱不殺他,也需重責軍棍,將他罰做小兵,這樣才是。”

  馮錫范也不看張偉神色,只冷冷答道:“軍法所規定如此,我亦無法。大將軍若要直接處罰,先免了我的軍法官,便可隨心處罰了。”

  各人原以為張偉必會勃然大怒,斥罵馮錫范犯上無禮,卻見張偉向他展顏一笑,贊道:“說的好!軍法便是軍法,我亦不能隨心所欲。馮錫范,沖你這句話,加賞你百兩黃金!”

  左良玉此時大概已明張偉用意,是要當眾如此,以使眾將從此惕遵軍法,不敢以身試法,因躬身向張偉笑道:“大將軍選的好軍法官,當真是有識人之明!”

  他這幾年身在日本,漢軍改革雖然日本駐軍也當尊行,施行起來卻頗有些偏差,因心中暗自警惕,自此之後,不敢再隨意有違軍令。想到級別雖與他差的老遠,那派駐日本神策衛駐軍的軍法校尉那冰冷的目光,想到他背地里不知報了自已多少違令之事,又想到張偉設立軍情部,軍中細作暗探遍布全國各地,便是日本,想來也有不少,想到此處,已是汗透重衣。

  卻聽得張偉向他笑道:“左良玉這話說的很是,今天的事,教我欣喜的很。值得浮一大白。”

  各人正欲湊趣,要隨著他話頭隨喜幾句,張偉卻斂了笑容,正色道:“軍法一事,諸位也需慎重。我只怕各位以身試法,今日隨侍我身邊,來日卻成校場之鬼,到那時,我雖傷心,卻也是救不得的。”

  各人正自凜然稱是,張偉又道:“諸位,隨我入堂,還有軍機大事,要與諸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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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七)

  眾將依命魚貫而入,待張偉坐定,各人依職位高低,在節堂按順序而坐。劉國軒出海南未歸,張鼐巡視台南防務,周全斌施琅鎮守呂宋。此刻的節堂之內,到以左良玉為尊,那左首第一的位置,便由他坐了上去。

  左良玉自歸附張偉之後,編入周全斌所領的神策衛內,由小小的都尉升至校尉將軍,上將軍,現下雖是爵位不顯,以職位來算,在漢軍內已是僅次于周全斌施琅等人。若論信重,張偉特地將他從日本調回,左遷至神策上將軍,命他節制原本的同僚肖天,自然也是對他的忠誠和能力信任非常。此時坐在左手邊第一把座椅上,雙手搭于膝上,雖然極欲想去撫摸這楠木雕花木椅的花紋木理,感受一下它的舒適,卻又將身子扭捏幾下,只是不肯去摸。

  張偉見他神色,心里暗笑,知道這碌位爵賞干系甚大,當真是一舉一動,乃至坐哪一把椅子,都需付出汗水,甚至生命。凡為人者,哪有不想竭力往上爬,坐在他人之首的道理?田產、家宅、嬌妻美妾好酒美食,哪一樣不和職務爵位有關,無論古今,世人皆在這些事上勞心勞力,勝者為王。憑他什麼大道理,什麼濟國救,也沒有銀子加女子更令人心動。張偉禦下之道,寬嚴相濟,以爵賞碌位相誘,軍法為罰,終將這一眾人傑牢牢籠絡在手。

  因見各人坐定,張偉輕一頷首,自有親兵上前,將瓊洲府一地的地圖張掛起來,又將張偉依記憶命耶蘇會士繪制的明朝疆域草圖掛于其旁。因中國內地太大,沒有大量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絕難在短期內彙成整個大明地圖,無耐之下,只得用當時的簡陋地圖加張偉的記憶,制成這張全圖,饒是如此,亦是當時唯一的一張明朝疆域全圖了。

  “大人,瓊州全境三府十縣已被劉國軒將軍拿下,屬下的龍驤衛依次鋪開布防。對面的廣東全無動靜。依末將看來,在沒有接到朝廷指令之前,那些兵將定然不會有何異動。”

  王煊身為參軍部的將軍,大副的地圖一掛出來,他便步行向前,手揮指劃,將龍驤衛的布防位置,對面廣東鎮兵的調動配置頃刻之間說完。甚至糧草補充、兵員傷亡等事,也是一時間說的清楚明白。

  張偉贊許地一笑,向王煊道:“你做的好。參軍參軍,就是要在這些事上多下功夫。”又氣道:“我設各衛司馬,原本著後勤一事全交給司馬進行,可保糧草彈藥不至匱乏,今次攻海南,我交給國軒進行,後勤一事立時就出了紕漏。原本漢軍做戰,都是我領兵,此番以龍驤一衛而出,一衛的司馬無法統籌全軍,後方補給諸事掣肘,仗打了十天,瓊州全境已被國軒攻克,第二撥彈藥補給方由台南兵工廠往瓊州起航,這還了得?若是當地的明軍稍加抵抗,多拖延幾天,內地的明軍必會上島,到那時,漢軍再精銳,赤手空拳能打的過人家麼?”他聲色俱厲,與會諸將雖事不干已,近年來卻已是很少見張偉如此大發雷霆,各人都將頭低下,唯恐在此時觸怒張偉,那可真是黴運當頭了。

  只聽得張偉厲聲道:“設漢軍司馬,統轄管制所有的後勤補給一事,庶已可以改善?我擬用軍機處的卓豫川為漢軍大司馬,諸位以為如何?”這卓豫川少年老成,溫儉馴良,雖然在軍機辦事,位卑權重,卻從不以職權傲人,與台灣各部衙門關系相處的甚好。與漢軍各部司馬亦是常打交道,各部將軍雖不了解,到也聽過其人其行。現下張偉將他由文職改轉武職,一下子升為諸軍將軍同列的高位,諸人先是眼紅,繼而想到後勤一事繁蕪難辦,也非得卓豫川這樣的人來篳路藍縷,左右逢源。

  當下由左良玉帶頭,各人一齊起身向張偉拱手道:“大將軍睿斷,末將等自然遵命。待卓大司馬上任,一定全力襄助,不敢因循疏怠,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冷笑一聲,命各人坐下,懶洋洋說道:“你們如此,我自然放心的很。那卓平康已接了我命,帶著補給糧草先赴瓊州去了。末來瓊州還有大戰,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輕忽不得。”

  他長歎口氣,向著一臉漠然的諸將強調道:“打仗,打的其實還是錢糧!”中國古代行軍做戰,雖然小說家言有過“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話語,卻曆來對後勤一事不甚重視,對後勤官員也甚少敬重。張偉雖提高各衛司馬的地位,卻仍是不能革除這幾千年來的積弊。各將都對左良玉眼紅不止,對卓豫川這位文官突任大司馬卻只是泛泛,便可一見其中端倪。因見左良玉坐于眼前,神情已是稍顯焦燥不安,張偉知他此刻已知瓊州方向將來必有大動作,否則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舉措,那瓊州雖大,人口卻是不多,又有不少黎族,柔懦無用,只需兩千漢軍加近岸炮壘,一可內防瓊州百姓,二足制內地明軍反撲。現下又是加派士兵,又以大司馬前去查看糧草補給一事,想來這瓊州會成為一大戰場。左良玉身為統兵大將,每日里日思夜想的,正是能統領大軍,四處征伐,在日本窩了這麼多年,此時天大的機遇擺在眼前,卻教他如何能沉的住氣。能一直沉默不語,只待張偉交待,已然是了不起的心胸氣度了。

  張偉知他心思,站起身來。向隨行而入的諸將交待些細務,便揮手令道:“左良玉與王煊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他一語令下,各人自然是凜然遵行,當下便各自起身,亂紛紛向著節堂外魚貫而出。間或有幾個瞟了踞坐于堂上的左良玉幾眼,或是羨慕,或是嫉忌,甚至是敵視。“孟子說的好啊!一個人,是否是仁善純良,從眸子就能看的出來。其心正,則眸子眊焉。良玉,適才看你的眼神,可未必都是表示善意的哪。”“大人說笑了。良玉一定和睦同僚,方能不負大人的苦心。”

  張偉咪著雙眼,對左良玉的話不置可否。到是王煊笑道:“左將軍也不必放在心上。不招人忌是庸材,將軍受些指斥,甚至刁難,正說明將軍是難得的人才,受到大人的愛重。”輕搖右手,止住兩位愛將的客套,張偉霍然起身,指著瓊州地圖,向著左良主與王煊道:“打下了瓊州,不僅僅是得到了優質的鐵礦,還有幾十萬百姓,良田無數!若是我以此為滿足,以台灣、呂宋、瓊州三島,幾百萬的百姓是我治下良民,還有水師和十幾萬漢軍,這天下誰能奈我何?”

  他此時雖未稱王,卻已擁有相當于內地數省的土地和百姓,手下擁有精銳之極的漢軍士卒,有著除了荷蘭以外實力最強的水師,工廠礦山與貿易給了他豐厚的財源;加上日本長崎、蝦夷殖民地。若是以此自保,別說是十年八年,只怕再過幾十年上百年,明朝和關外滿清都對他無可奈何。是以這一番話出口,左王二人皆是默然點頭。

  “朝廷的消息現下還沒有,不過我早便買通了原兩廣總督熊文燦,只需他上奏朝廷,言道瓊州海外之地,海盜甚多,需要漢軍水師前往彈壓。再有廣東沿海官員

  ,我大多已派人打點過了,國軒用兵之初,也是用海盜的服飾。欺上不欺下,朝廷好蒙,其實下面的官員早就心知肚明。羅汝才的軍情部,還有高傑屬下的知聞曹,都有密報給我。”說到此處,張偉將懷中密藏的幾封高羅二人的密報掏將出來,遞給站在身邊的王煊。王煊略掃幾眼,立時神色大變,又交與那左良玉觀看。先忍不住向張偉道:“這個王尊德當真是可惡!我道大人怎地命參軍部擬定戰役計劃,原來竟是他鼓動朝廷對付大人!”

  左良玉卻看的比王煊仔細的多,細覽半響,方默然將那密報遞還張偉,沉吟片刻,方向張偉言道:“大人一向與熊總督交好,現下那熊總督離任,繼任的自然會打壓他的舊人。一來肅清舊氛,方便任用新人,二來也是借非議大人,打壓熊大人的意思。”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道:“聽說那王尊德是溫體仁溫閣老的黨羽,大人你又與首輔錢閣老交厚,現下溫閣老一心想做上首輔的位子。以王尊德來刁難,也是想拿住大人的把柄,以便將錢龍錫與熊文燦打掉。”他輕輕瞟一眼張偉神色,躬身道:“這只是末將的一點淺見,未知大人以為難否。”贊許的一點頭,張偉向他笑道: “沒錯。你這幾年和那些狡猾的倭人的交道當真不是白打的。王煊只是個軍人,這些政治上的勾當,他自然不會理會。”

  將手中的由屬下情報人員辛苦抄錄而來的奏折輕抖幾下,輕蔑一笑,向王煊道:“你也不必氣憤。他說我有梟境之心,將來必反。這話原也說的不錯。你們想,若不是朝廷現下內外交困,就憑我擁兵自重,割地為王,能容的了我麼?我若不想法子進取,只怕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這事情你們不必理會,我自會料理。”

  因見左王二人皆沉默不語,知道毫無理由的起兵反向明朝,只怕這些心腹大將都還有些抵觸心理。便向左良玉命道:“良玉,召你回來,布置瓊州屯兵,都是王尊德這封密奏引發。若是朝廷信了他的奏報,派兵進剿,瓊州那邊無有大將,我不能放心。”他臉上掠過一絲青氣,向左良玉令道:“一旦事有不虞,戰事一起,你便率兵拿下兩廣和云南!”

  “末將遵命!”

  “不要猶疑,不必先行請示。廣東那邊一有異動,你可相機行事!”

  “是!”

  “廣東兵弱,你當可一鼓作氣,迅速敉平。廣西比之廣東雖然貧瘠,兵額也是不足,糧餉也少,不過你到不可掉以輕心。曆來明朝強兵,以廣西兵最為人稱道。朝廷北邊有事,多半都會調廣西兵馳援,且廣西以山地為多,地形複雜,大炮移動不易,你可千萬小心!”

  “末將不敢大意。”

  “云南瘴痢之地,又有沐家世代鎮守,甚得民心。不過云貴地區太過貧困,那沐家打打土蠻也罷了,到是不足為患。為將者,當臨機處斷,我此刻吩咐的仔細了,只會束縛住你手腳,凡事相機處斷吧。”

  張偉略顯疲態,命王煊將參軍部預先擬好的做戰細節交待給左良玉,這兩廣與云南的衛所兵也有二十幾萬人,雖然現下的明軍吃空額嚴重,衛所逃亡之兵甚多,到底是三省之地,總督麾下標兵和廣東、廣西、云南都設有總兵官,算來也有能戰之兵五六萬人,漢軍以一萬五千余人,加上一百多門火炮,打起來卻也並不輕松。張偉心中暗自追悔,若是早些想起硝化甘油一事,研制出威力更大的火來,臨陣之時大炮一轟,加上威力遠過于明軍的火槍,還有那手榴彈往敵陣一扔,只怕就是二十幾萬足額明軍,也不是一萬漢軍的敵手了。

  直待夜色籠罩,外面早就漆黑一片,節堂內早就燈火輝煌,張偉聽的倦了,已是昏昏沉沉,朦朧中只聽到王煊輕聲喚道:“大人,末將已經參軍部擬好的計劃盡數向左將軍交待了,大人若是倦了,可以回府歇息去了。”猛然一睜眼,只見王煊與左良玉立于身前,神色亦是疲憊之極,因向兩人笑道:“我原說與王煊一起交待,沒想到竟睡過去了。”站起身來,向左良玉勉慰道:“昆山兄,好生去做!”,說罷出得節堂,向從人親兵大聲吩咐道:“快駕車過來,送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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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八)

  車窗外夜色朦朧,張偉斜倚在車內厚枕靠墊之上,看著窗外馬車疾馳而過時拉出

  路燈光影,兩眼被那燈影折射的熠熠生光,馬車全不顛簸,在筆直平滑的官道上

  風馳電掣般疾行,拉著張偉迅向著自家府邸而去。

  若論張偉心思,今夜頗不想回到府中,他處置了那犯法都尉後,又將私開營門的

  果尉交由馮錫范處置,對夫人干涉軍務的事無一語置評,諸將圍在他身邊,雖見

  他神色如常,卻也是不敢發一語。這般的將軍家事,還是由著張偉自已頭疼最好,一句話說錯了,在夫人那邊留下什麼惡劣印象,卻也是沒來由。

  張偉當時不言,實則心內當真怒甚,柳如是小小年紀,成婚不久,竟然敢干涉他

  的軍處,這當真是令他意外,又很是憤怒。當時頗想立時就回身前去質問于她,待轉念一想,卻又頗覺此時沒有表面這般簡單,柳如是在台灣無根無基,一個孤身弱女子來台,雖然與那李夫人有過交結,到底不是什麼真正深厚的交情,卻如何肯為她觸怒張偉。

  想來想去,張偉甚是煩悶,在車內頓足喝道:“掉轉馬車,不回府了,去何爺府

  上。”

  此時已交子時,那車夫雖是納悶,卻也不敢違拗,當即調轉馬頭,向著何斌府邸

  方向馳去。待張偉親兵叫開何府大門,張偉跳下馬車,大踏步由正門而入,穿大堂入儀門,直奔何斌書房而去。待他行到一半,何斌已被驚醒,披著夾衫由兩個小厮掌著燈籠迎將出來。因見張偉一臉怒色,何斌詫道:“志華,出了什麼大事?是瓊州戰事不順麼?”

  張偉這麼一弄,鬧的動靜甚大,何府上下人等皆已起身,那稍有頭臉的已跟在何斌身後,各人都納悶不已。這些年來漢軍無往不勝,縱有小小折損,亦是打的敵人灰頭土臉,潰不成軍。張偉此番如此,若說不是出了大事,又何必深夜這麼直入何府,各人都是在想:“漢軍也會打敗仗麼,這可當真是了不得!”

  卻聽張偉向何斌強笑道:“廷斌兄,你誤會了。”,又向何斌笑道:“好些日子沒來尋你,今夜晚了,我還沒有用過飯,想了一想,來尋廷斌兄小酌也好。”

  何斌聽他說完,當真是哭笑不得,剛要抱怨幾句,卻又見他神色不對,便轉身揮手道:“都給我回去,一個個都沒個規矩!”

  喝退下人,便要過燈籠來,親自掌燈將張偉迎入房內,因讓著他坐下,又喝令下人准備飯菜,亂了小半時辰,方向張偉問道:“志華,究竟出了甚事?”

  張偉長歎口氣,將白天的事向著何斌仔細說了。何斌聽的發呆,過了半響方向張

  偉笑道:“婦人家心軟,一時不合派人去赦人性命,沒有仔細思量過,一心只想救人的性命,這也是有的。”

  輕輕“唔”了一聲,張偉頗有些意興闌珊,向著何斌苦笑道:“如是她一向知禮守規,怎地這次如此糊塗。”

  何斌聽他訴苦,雖然心中也暗怪柳如是不該如此。卻只得強打精神,勸慰張偉。絮絮叨叨說了半夜,張偉原本就困倦之極,若不是心中有事,卻哪里能支持著到何府來。再加上小飲了幾杯,早已是兩眼發澀,聽何斌念經也似的勸解,雖強打精神,卻也是慢慢支撐不住,慢慢歪倒在何斌書床的臥榻之上,兩眼一閉,已是睡將過去。

  見他睡的香甜,何斌知是最近部署瓊州及兩廣云南戰事令他太過疲累,再加上心中郁郁,早就不堪重負。是以他不打招呼頭一歪便睡,何斌見了到也不惱。只吩咐下人人小心侍候,他自回府,與驚醒的夫人議論一番,感慨一番,又警告夫人不得聽信他人言辭,亂撞木鍾,這一亂又是個把時辰過去,卻突然想到明早還需早起,立時吹滅床邊蠟燭,與夫人相擁而睡不提。

  待窗前一縷朝陽透過空隙穿入房內,由一絲絲細弱的白光逐漸變的強烈,織熱,直曬在何斌身上。此時正交盛夏,待何斌熱的滿頭躁汗,猛然驚醒,卻發現天已大亮,那太陽光已是強的刺眼。因婦人怕冷,何府雖有從內地用大船運來的大量冰塊,藏于深達十米的地窖之中,別說是泡酸梅湯等解暑之物,便是每天用大銅盆擺滿一屋也是盡夠。只可惜那何夫人女流體弱,雖酷暑天氣,卻只是不准何斌宿于此處時放置冰塊,夜間還好,這一天亮,便把何斌熱的一頭大汗。

  看一眼夫人,何斌搖頭苦笑,因沉聲問道:“外面是誰伺候?”

  “回爺的話,是奴婢。”

  因知是何斌要怎身,到也不需他提點,門外侍候的通房丫頭梅香端著青釉瓷蓋碗,輕輕將門推開,一閃身行到何斌身前,將那蓋碗遞給何斌,讓他漱口。待何斌一口將漱口水吐在她隨後端來的痰盂之內。又遞上銅盆,絞好毛巾讓何斌淨臉洗面。何斌一聲不吭,只待洗漱已完,在那梅香胸口上摸上一把,,只聽得那梅香在房內輕聲啐了一聲,他已是去的遠了。

  行到內院角門之處,見每日里跟隨的管家已待立在門外,何斌卻黑著臉問道:“昨天吩咐過今兒要早起,怎地這會子都沒有叫起?你這老東西越發的怠慢差使了!”

  因又問道:“你張爺呢,可起身了?”

  “回爺的話,張爺天還沒亮就起身了,小人原本要叫醒老爺,張偉說昨晚已然驚擾,還是不要再打擾爺的好。適才小人提醒梅香姑娘喚醒老爺,梅姑娘說了,已是喚過幾次,老爺只是不醒,也只得罷了。”

  何斌自鼻中哼了一聲,算是饒了他這一過,又問道:“張爺走時,神情如何?”,那管家答道:“到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對,縱有,小人是什麼牌名上的人物,哪敢緊盯著張爺看。”

  “也罷,咱們這便去各工廠巡視。”,他沉吟一下,吩咐道:“前些天興建的那水力織布廠已經開工,咱們便過去那邊。”

  他出府登車,連早點亦不及用,只令人在路邊食檔買了些充饑之物,胡亂塞了肚子便罷。何斌每日除了需署理財務一事之外,各家工廠礦山也需他常去巡看。一則他于這些地方都有股份,自已也是上心。二來張偉現下一門心思用在軍務上,這些事情也當真是顧不過來,衙門之外,也只得請何斌多費心罷了。此時何斌乘坐于四馬高軒之上,心里卻只是納悶:“志華該當如何如置柳氏呢。若是因此一事便休了她,也未免太過嚴重。”

  他略想一想,卻覺得以張偉的性子,多半會將柳如是逐出府中。張偉這些年來大權獨掌,縱是何斌等赴台元老亦是謹慎處事,唯恐在此事上觸了黴頭,這柳如是一介女流,卻如何敢去攖這虎須。想到此處,雖說自已是大媒,卻也不便說話,也唯有搖頭歎氣罷了。

  他這邊擔心不已,張偉府中卻是一團和氣,全然看不出昨日風波給張府帶來的沖擊。柳如是雖覺張偉神情有些古怪,卻想到他此時心中翻江倒海,正思慮著如何處置她昨日的過失。張偉原本打算一回府便發作,立時將柳如是訓斥一通,逐出府外暫居,待日後悔過再接回來。待回府一見了她,卻終是不忍。勉強擠出笑臉敷衍了幾句,用罷早點之後,便在內堂與柳如是閑談,聽她說些府中雜事。

  因聽她談談說說,張府中上下人等也有近兩百號人,除了張偉用來在府中隨侍辦事的書辦、會計、軍事參謀之外,還有一百多號丫頭老婆子,並長隨家丁等上下人等,皆需柳如是操持管制。這柳如是現今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雖然古代女子成熟的早,此時已是俏麗少婦模樣,到底是在小家子長大,又是年少臉薄,哪里能管束的住這麼些人。若不是張偉以前治家如用軍法,下人得罪動輒便被發到大屯山脈各礦里去做苦力挖礦,此時雖然早已不行如此酷法,到底余威尚在。只是張偉若不在府,柳如是指揮起下人來卻並不能如意。張府下人哪一個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柳氏在他們眼里,出身卑賤之極,私下里議論起來,都道張偉一時被她美色所迷,將來必當後悔云去。是以除了柳如是身邊的貼身丫鬟,余者竟無一人可以托以心腹,使換起來,也是諸多麻煩。

  張偉知柳如是面軟心慈,從不肯在自已面前訴苦告狀,每日有閑,便與柳如是說些家務之事,聽出話風便狠勁整治了幾個。他越是如此,柳如是到是越發不肯說下人的閑話,與張偉閑談也只是泛泛而談,全然不肯將所受的委屈說出。張偉無法,也只索罷休,心中對這比自已小了近十歲的柳如是越發愛重。只是今日心中有火,每素里看的順眼的那張臉,卻不知道怎地變的陌生可厭。正想著法兒發作時,卻見柳如是抿嘴一笑,突然向張偉道:“聽了你的主意,讓那莊妃做了管家婆子,她到是能干的很,那些丫頭婆子的,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

  “唔。她到底是曾經的後金汗妃,做這麼點小事,到還是委屈她了。”

  張偉自是知道這莊妃心性智謀都不下于等閑男子,自從將她與宸妃從遼東搶來之後,因見這兩名女子氣度不凡,顯然是滿人中的貴戚女子。待遼東風聲稍稍平息,便派了人過去打探,各方面情報一綜合,再加上張偉又親自與她們打過幾次交道,自然是早已知道這兩人蒙古女子的身份。因宸妃身體一向柔弱,又在遼東一戰時受過傷,身體已是虛弱之極,每日只是在張偉府中後院偏廂房內養病。那莊妃年紀尚小,初來時對台灣及張偉很是抗拒,又因宸妃病體難支,兩人一直都有尋死的念頭。若不是張偉命人寸步不離的看守,只怕這兩人早已成了他鄉之鬼。待一年多的光陰一過,宸妃到了罷了,莊妃到底是少年心性,又因與柳如是年紀相近,才情亦都是一等一的女子,兩個便相處的甚是撚熟,交情亦日漸深厚。待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莊妃與她的來往更是自由方便許多。因見柳如是在府中不受敬重,操持家務甚是勞心費力,莊妃閑極無聊,竟自薦要幫她操持家務。張偉雖覺好笑,卻也想讓她分心,免得一不小心,再去投井上吊,那可白養她們這些時日了。

  因想起宸妃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張偉心中一陣煩悶,因向柳如是問道:“那個宸妃怎樣了?”

  柳如是皺眉答道:“昨兒夜里又咳血了,聽早上請來的大夫說,她原本身體便弱,又受過刀傷,加上從遼東來台,水土不服,心情郁卒,若是不趕緊想法子,只怕是撐不過今年秋天了。”

  “嗯,若當真是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偉心中沉吟思索,那皇太極秋天時必將出關搶掠,年前方回遼東,此役過後,他大汗及皇帝的權威方能如張偉襲遼前鞏固,到時候,宸莊兩妃方有利用的價值。現下就是與皇太極接洽聯絡,只怕也是白搭。

  他正在思索,卻聽得柳如是向他笑道:“我想給宸妃姐姐討個情,放她回遼去吧,可成?”

  張偉忍不住一陣冒火,便冷冷答道:“這事情你不知手尾,不要多管!”,又向她冷笑道:“你還是多費些心,管管內務。難不成你讓人家莊妃給你管一輩子家!”

  柳如是漲紅了臉,被張偉說的啞口無言,他從未以如此的語氣向著柳如是說話,此番話說的又損又狠,當真是毫不客氣。縱是當年柳如是以丫頭的身份服侍,也未受過他如此的冷待。因兩眼中含著淚水,卻是不敢和他抗辯,只蹲身福了一福,蒼白著臉答道:“是,如是知道了,自此再也不敢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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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十九)

  她雖不和張偉辯論,張偉卻是不肯放過她,又向她惡聲惡調斥道:“我意不知道你每日里想些什麼!該操心的你不成,不該管的,偏生將手伸的老長!”

  他猛然站起身來,向著臉上一絲血色也無,使勁咬著嘴唇的柳如是怒道:“我原想著你是年少無知,一時心軟,現下看來,竟是你太不安份!府里的事你不肯經心,外面亂七八遭的事你管的到寬!”

  柳如是原不肯和張偉吵嘴,她雖年幼,心里卻一直存著要做賢妻良母的想念,是以對家事很是上心,如若不然,也不會勞動好姐妹大玉兒為她幫手。此時張偉這麼夾槍帶棒的大罵一通,柳如是終忍不住,漲紅了臉向張偉泣道:“我原也是不想多說,不過是看那宸妃姐姐要死的人,這才多嘴向你討了句請。你若不肯,也便罷了,左右是你的軍國大事,我為姐妹盡盡心,也就罷了。何苦這麼大發雷霆!”

  又向張偉福了一福,冷笑道:“爺真是好威風,好殺氣。如是怕了,還是離您遠些的好。”

  說罷轉身便行,張偉一時竟被她弄的呆了。雖是心中仍是發怒,卻隱隱然如同見到那個傳說中桀驁不馴,特立獨行的河東君,比之一向在他身邊溫柔婉約,唯唯諾諾的柳如是,竟是天差地別。

  因向她喝道:“你回來,我有事同你講!”

  見柳如是扭轉過身子,卻是不肯回頭,張偉歎道:“好了,不要再氣了,快些回來。”

  他只覺得身上燥熱,因將手中湘妃灑金折扇打開,用力搖上幾搖,卻是半絲涼風也無,只得將手中折扇放下,把身上長袍脫下,頭臉上熱汗卻仍是不住往下滴落,因喊道:“這鬼天氣,當真是熱殺人!”

  柳如是噗嗤一笑,向身邊的通房大丫頭吩咐道:“快取些我適才備好的冰鎮酸梅湯來,給爺去暑降火。”

  又施施然走回張偉身邊,嬌笑道:“怪道你火氣這麼大,卻原來是熱的不成?”

  張偉哼道:“若是這麼著,我能沖你發火?下人們我都不肯無故折辱,拿來出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大房娘子,難不成我拿你撒氣不成?”

  舒適的喝上一口冰涼酸甜的酸梅湯,向柳如是歎道:“這台灣我委實是住不得了。待將來咱們在江西廬山建個大屋,一到夏天便去上山避暑,可好?”

  柳如是點頭笑道:“南京也熱的很,是以我到是覺得此地也不甚熱。你既然奈不住熱,將來不做官兒了,尋個避暑勝地去住,也是正理。”

  張偉輕輕一笑,卻也不去反駁她“不做官兒”云云的話語,柳如是雖然聰慧,張偉卻有意不與她討論軍國大事,閑暇時只是吟風弄月,讓她彈些曲子,說些詩文,又或是些家常話語。張偉勞累一天,難不成回家後還對著一個政治型女子更添煩惱不成?是以哪怕柳如是有再大的能耐,張偉亦是下決心不讓她參與政事了。此時看著她嬌俏的臉龐,心神一蕩,差點兒便要拉著她手,告訴她或許她就是將來的皇後。

  心中激蕩,卻又將臉一板,向柳如是將昨天的事詳細說了,待說到那李都尉仍然被殺,柳如是神色黯然,向張偉道:“原本是想著救他一命,誰料還是被你下令殺了。”

  張偉一陣火大,忍不住又怒道:“你不知就里,就不要亂說話!他貪汙軍餉,縱是神仙說話,縱是有一百條命,昨天也非得殺了他不可!”

  柳如是原本到要辯解,卻只是臉色微紅,因向張偉賠罪道:“是了,我再也不敢摻合進這些事里,再也不多嘴了,大人您就別生小女子的氣了,可成?”

  張偉聽她認錯,臉上顏色稍霽,正思量著要再訓導她幾句,卻聽得內堂窗外有人笑道:“可笑柳姐姐一心為他,可惜那人卻是不領情,俏媚眼做個瞎子看了。”

  “大玉兒,你做死麼,敢這麼著同我說話。”

  他話音一落,卻見那莊妃大玉兒笑嘻嘻挑簾而入,向張偉略一抱拳,便大刺刺坐在柳如是身邊。

  張偉忍不住一笑,指著她笑道:“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家,不學咱們漢人女子的禮儀,卻學這副怪樣!”

  那莊妃原本在遼東生活,遼邊苦寒,她雖是相貌美麗,皮膚卻是略顯粗黑。在台灣將養了一年多,初始時尚不習慣,現下已是諸事順心,又有了諸多漢人女人的裝飾打扮,再加上精心保養,原本就俏麗的臉龐越發顯的吹彈可破,因天熱,穿的也甚單薄,俏麗的鼻臉上亦是細密的汗珠。見張偉盯著自已看,那莊妃在肚里啐了一口,卻怕柳如是上心,急忙向張偉道:“偏不學你們漢人女子的習俗!”

  又傲然道:“你就是抓了我,我仍是大汗的女人,怎麼可以向你這南蠻子行禮。和你耍笑取樂罷了,你還當真了。”

  張偉笑道:“罷了罷了,這大熱的天,你巴巴跑來,到底有什麼正經話說。什麼叫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莊妃正要說話,卻見柳如是滿臉通紅,擰住她手,她便笑道:“好好好,我不說還不成?由你自個兒來說。”

  張偉一頭霧水,卻不知道這兩個美女在搞什麼鬼,因納悶道:“到底是什麼事,如是,快同我說!”

  柳如是漲紅了臉,向張偉道:“我上個月就停了經,前兒請了大夫來,道是我懷孕了……”

  她低下頭來,扭捏著道:“昨日那李家娘子過來,說起她男人的事。我原本也不想管,後來聽大玉兒說起你當日在遼東殺人,現下又行軍法之事,殺人太多有傷天和,恐對我肚子里的孩兒不利。是以將信物給她,恕了她男人的性命,以為孩兒祈福。”

  她雖是聲音細若懸絲,若不是張偉張著耳朵,當真是難以聽到,待聽到她說起懷孕一事,聲音雖小,在張偉耳朵里卻不亞于雷鳴一般。他猛然起身,幾步竄到柳如是身前,抖著手扶著柳如是的身子,顫聲問道:“如是,你懷孕了?你當真是懷孕了?”

  那莊妃大玉兒一把將張偉的手彈開,向張偉嗔道:“把你的髒手拿開!小心讓如是姐姐染了時氣,到時候可不得了。”

  張偉知她雖是年幼,卻已在十五歲那年便生過一個孩兒,只是半年便夭折而亡,因聽了她的話,倒退幾步,向著柳如是大笑道:“好好,好!我張偉也要有孩兒了!”

  柳如是嫣然一笑,向張偉柔聲道:“希望是個男孩兒,能如他父親一般,建功立業,英雄了得。”

  “男或女到無所謂,只是我要有孩兒了,嘿嘿,當真是令我高興,嗯,我委實是高興的頭暈。”

  他興奮之極,以手扶額,向著柳如是柔聲道:“是我錯怪了你。你的想頭是沒錯,不能怪你。嗯,法外赦人還是不可取,不過,我要詔告全台,並呂宋、瓊州,凡我治下子民,官府送給牛酒,大脯天下,讓百姓為我的孩兒祈福!”

  搓一搓手,又興奮想道:“這可當真是好兆頭,好兆頭!我正要做一樁大事,上天便賜我孩兒,我到罷了,不信那些無聊之事。在下面的官員百姓,漢軍將士眼里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想到此處,卻又是一陣臉紅,心道:“我當真是在這權術政治里浸泡的久了,自家生個孩兒,居然也想到這上去。”

  他高興之極,連聲吩咐,立時傳令給吳遂仲,將適才的意思交待給他,便台灣、呂宋、瓊州等地,凡是張偉治下的漢人百姓,一律由官府分發牛酒,要普天同慶甯南候有了後裔,並令治下所有的道士和和尚帶著百姓祝醮,為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待消息傳出,台灣的文官武將便立時由著吳遂仲與左良玉領頭,分批入張偉府邸祝賀,然後便是官學教授及學子代表,富商百姓、乃至荷蘭與英國駐台灣的使節、在台的外國人代表、耶蘇會士,川流不息入張偉府中祝賀。待過得幾日,張偉自邀了何斌、陳永華等一眾知交好友,在府中設宴慶祝。待日本、呂宋等地接到消息,周全斌與施琅等人自也備了禮物送將過來,待各處承了張偉之命,大脯天下,更是弄的天下騷然,便是連遠在北京的崇禎皇帝亦是知道甯南候張偉夫人有孕,下朝議會商,要群臣商議,給張偉什麼樣的世襲官爵。

  “甯南候的爵位,自然是給長子繼承,余子,我看給他世襲的都督僉事,也便罷了。多少總兵官辛苦一輩子,不就是博一個都督僉事余蔭?當年戚帥是多麼大的功勞情份,朝廷也沒說讓他的兒子封爵。張偉不過襲擾了一次遼東,陛下便要多給恩賞,這當真是逾越太甚!”

  “啟東兄,你這便是有所不知了。皇上現下一心想敉平北方亂民,將女真賊子擋在關外。至于張偉,雄居南方,擁強兵十數萬,子民數百萬,掌握了整個南方的對外貿易,富甲天下。皇上對他甚是忌憚,可偏生越是如此,越得好好籠絡他才是。不然的話,這會子惹惱了他,逼的他造起反來,那可怎麼得了!”

  劉宗周冷哼一聲,兩眼看向端坐于身側的錢謙益,向他怒道:“受之!你怎麼也如此糊途,豈不聞養虎為患的道理?對張偉這樣有梟境之心,反意漸顯的亂賊,咱們正要勸皇上好生彈壓防備,他不是有南海貿易麼?咱們斷了他的貿易,不准他的商船靠岸,遷海民入內地,就憑他那幾個小島,能養的起多少軍人?此時對他處處容忍退讓,正是漲了他的野心和氣焰!一個娼門女子懷孕,這才幾個月,就弄的天下騷動,這還了得!”

  “啟東兄,豈不聞經有義,亦有權?現下咱們哪有力量行你那些計謀,待敉平流賊,皇上勵精圖治,天下歸心,又何懼那個彈丸小島上的土寇?更何況張偉一直在海外,絕不涉足內地,就說明他也沒有造反之意,只是跋扈而已。”

  錢謙益在崇禎元年時為禮部侍郎,因是東林領袖,清流翹楚,又一向廉潔自愛,官聲甚好。崇禎攆走天啟皇帝留下的內閣班底之後,便下詔組成新任內閣,錢因名聲甚好,被崇禎賞識,下詔由禮部侍郎入內閣為大學士,當真是一步登天。他正在風春得意之時,卻惹怒了同期入閣,欲爭首輔之位的溫體仁。他看出皇帝賞識錢謙益,唯恐將來其成為自已的攔路石,于是想盡辦法,偽造了錢謙益貪汙的證據,著人上告皇帝。那崇禎最恨人貪汙,偏生他的政府官員貪墨成風,連堂堂宰臣都是如此。當即也不管是真是假,下旨斥責,若不是周廷儒等人營救,錢謙益只怕連性命亦是難保,當即被罷職回鄉,冠帶閑居。此時天下大亂,崇禎對首輔錢龍錫很是不滿,周廷儒此時正被賞識,一心要擠掉溫體仁,謀那內閣首輔之位。錢謙益知周廷儒貪財,再加上頗有些交往,于是送了兩萬銀子,又隨身帶了大量現銀,來京謀起複一事。他知劉宗周剛直不阿,若是知道他以這種辦法起複,只怕立時會將他驅逐出府,是以絕口不提。兩人對坐無事,到說起皇帝下令朝議張偉世襲爵位的事。兩人性格及思維方式皆是不同,劉宗周是古板到極點的理學大家,對明朝忠心不二,一心要為皇帝剪除一切可能危脅明朝統治的人,而錢謙益卻是一心想著個人利碌,凡事以皇帝的想法為先,自然與劉宗周說不到一處,兩人爭的口干舌躁,卻只是無法說服對方。

  待說到三更時分,劉宗周見錢謙益仍是堅持已見,便向他冷笑道:“受之兄,有一件事,我現下還沒有得到證據。只是聽溫體仁略說過一點,我不喜風聞奏報,待有了實據,自然會將張偉的所為,盡數呈報給皇上知曉,到那時,任是誰也回護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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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

  錢謙益知劉宗周固執,不易說服。他雖是對張偉略有好感,卻也不值當為他與劉宗周爭拗。況且大學士溫體仁新得帝寵,因其“孤立、無黨”備受皇帝贊譽,溫體仁要對付張偉,想來是與大學士錢龍錫爭位,此時摻合此事,斷無好處。是以與劉宗周敷衍幾句,當即便告辭而出。

  看著他青衣小帽神色匆匆而出,劉宗周輕輕一撇嘴,斥罵道:“利令智昏!”。他對錢謙益當真是失望之極,原以為他貪汙一事定是被人汙陷,現下想來,到也是五五之間了。待第二日朝會,劉宗周與禮科給事中盧兆龍、工科給事中王都等人極力反對皇帝優撫張偉,各人都道:“張偉雖未露反跡,到底是擁兵自重的藩鎮,朝廷若不早圖,反而加以碌位,卻是向張偉這樣的武夫示弱,這萬萬要不得。”那王都更是慷慨激昂,在朝堂上力陳道:“張偉梟境之心,以未生之子大脯全台軍民,便是那呂宋,因有其部駐軍,亦是鬧的沸沸揚揚,如此聲張滋擾,卻是為何?陛下今日再對其進行額外恩賞,看似能撫其心,實則壯其膽矣。唐明皇恩寵安碌山,竟以貴妃以其為子,口稱“胡兒”,明皇又以四鎮與其節度,不可不謂深恩厚德,後事如何?碌山竟反,鐵騎狂沖而至潼關,唐室一夕之間失卻半壁江山,唐皇徒為人笑耳。今陛下與甯南候恩義不立,君臣間亦不相得。張偉海外歸來,與當年胡兒一般,盡早必反!今陛下欲以高官厚碌籠絡其心,臣恐徒為後世笑耳。”

  他說到此時,崇禎皇帝已是神色難看之極,只是聽他說的有理,卻也不好發作。王都不顧皇帝反應,他身為工科的給事中,有建言直諫之權,再加上身為清流,犯顏直諫方顯風骨。是以不顧皇帝臉色,繼續沉聲道:“此時北方已亂,江南負擔大明財賦大半,張偉手下有這樣的強鎮雄兵,再加上其人也算的上雄材大略,陛下認為他不敢窺探江南麼?若是江南有警,則明朝危矣!臣以為,現下賊兵雖是勢大,到底是烏合之眾,陛下該當命熊文燦駐節襄陽之後,一定要南防張偉,可以不必入川。南京為大明陪都,陛下可詔命南京兵部尚書並南直隸的各總兵、指揮使司清軍厘兵,整頓軍伍,隨時關注台海動向,一旦那張偉有甚異動,便可與熊文燦成犄角之勢。再命福建、廣東沿海督、撫遷沿海的商人百姓入內,禁絕中外貿易,禁絕洋人入境,禁絕台灣貨船停靠,斷了張偉的財路。如此這般,方可保江南半壁。”

  待他說完,崇禎已是覺其說的很對,正欲開口贊許其見,依其言而行。卻又見奉召來京的南京工部左待郎何喬遠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王都之言雖是有理,卻只是因噎廢食之舉。”

  他此語一出,不但皇帝頗是意外,便是那王都等人,亦都驚詫不已。適才王都所言,正是劉宗周與門生弟子,並各科的給事中,都禦史等清流儒士商討出來的方略。各人都對明朝的現狀憂心不已,明末讀書人風氣尚佳,雖然愚腐,卻亦有東林黨這樣關心時事的政治組織,比之清朝萬馬齊喑卻又好了許多。各人商量之余,都道當前明朝兩大患,一者就是滿清女真,二者便是台灣張偉。至于農民軍,各人都是士大夫出身,現下農民起義雖然鬧的沸沸揚揚,各人卻都對官兵剿滅這場農民大起義充滿信心。事實也確是如此,只要皇太極與張偉不出來搗亂,不管張獻忠與李自成如何蹦跶,到底還是打不過明朝的正規軍。各人商量良久,最後便決定趁著此次朝議發難,不但要令皇帝打消撫慰張偉的意思,還要施行各種辦法進行限制,縱是現在就逼反張偉,也比他在海島上好生經營,日後實力越發壯大來的更好。他們書生議政,雖然也算的上頗有見識,卻只是低估了張偉軍力的實力和張偉一統天下,重振大漢聲威的決心罷了。

  以劉宗周為首,這群言官禦史及各科的給事中,無疑是朝中清流的代表,這些人大半廉潔自害,操守過人,很得同僚的敬重。除非是魏忠賢那樣的閹人,先天就被這些嚴峻峭刻的士大夫所拒絕之外,哪怕是朝中大佬,那錢龍錫、溫體仁、周廷儒之流,對這些清流儒生也是敬重有加,分外拉攏。在封建社會,能控制清流輿論,就等若是在皇帝和百姓心中有了良好的口碑。張偉只所以要盡量拉攏官紳儒士,也是因為這些人雖是文弱之極,手不能提四兩,但若是在鄉里振臂一呼,卻比任何人都有用,千載之下,儒家雖不是宗教,實則已經有了比宗教更禁錮操控人的力量。此番在朝堂之上,這些清流們一致行動,所陳奏的又多是商量好的對策,比之往日空言無物強上許多,是以連崇禎亦被他們說服,那些閣臣中如錢龍錫收受過張偉大筆的賄賂,原本是要為他說話,當此之時,卻是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唯恐被這些抱成團的言官們當堂指斥。此時這何喬遠突然站出來說話,那些與張偉交好,又或是受過他拉攏好處的官兒們立時精神一振,一時間各人均是眉開眼笑,心道: “嘿嘿,看你們這些後學末進,如何與這何喬遠抗辯。”

  何喬遠自少奇偉不凡,好學不綴,萬曆十四年二十來歲年紀便中了進士,曆任刑部主事,禮部員外,廣西布政使司,在戶部右侍郎任時辭官回鄉,身上止余一兩白銀,為官清廉自守如此,為當時士林稱道不已。回鄉之後,整個福建省的官紳皆上門來拜,又著書授徒,與東林黨最早的領袖鄒元標等人被人稱為“四君子”。他不但資曆在這朝堂之上最老,論起在清流的地位名氣,亦是遠遠超過後學晚生劉宗周等人甚多。是以此時別人皆不敢開口說話,唯有他凜然而出,直接指斥王都所言不對,開口反駁。若是別人,只怕這些言官們立時便會群起而攻,而這位德高望重的境山先生一出,那王都等人面面相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呆立一旁,聽他說話。

  崇禎帝見是何喬遠,便點頭道:“你有話,盡管講來。”

  何喬遠出班奏事之後,卻不說話。顫微微從懷中掏出一封奏疏,遞呈上去,崇禎打眼一看,卻見是《開海禁流疏》。崇禎打開略略一看,因見是恭楷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了滿紙,因不耐煩細看,便又張口向何喬遠道:“奏疏朕回官再細看,你且先來說說看!”

  “陛下,臣以為南方之事,海禁為禍甚大,唯有開禁之事,弭盜安民,莫先此舉。”

  “何以見得?”

  “陛下,自太祖皇帝列十五不征之國,因日本屢犯海禁,又由我天朝子民出海而去,成為異國之民,成了背棄祖宗的刁民,是以太祖頒海禁之令,除了留下泉州等港口開放之外,本朝制度就與那南宋絕然不同,寸板不准入海。官司也不抽稅,海關亦無厘金收入。再有鄭和下西洋後,宣宗皇帝因大學士夏原吉奏說寶船一事勞民傷財,其弊甚大。宣宗皇帝准奏,燒了南京寶船廠,就是連造船的圖紙,亦是一張不留。自此之後,我大明沒了官師,沒有能戰的水師,致有嘉靖、萬曆年間倭人入寇,四處燒殺搶掠,海上竟無半個大明的水師官兵抵擋!”

  崇禎聽他說到此處,仍然是不得要領,卻因這位老臣德高望重,到也不能喝斥,只得勉強一點頭,道:“說的甚是,朕知道了。”

  “陛下,想來陛下還不明臣的意思。臣是說,有海禁百余年後,海上有警竟致不能抵敵,那麼海禁何用?閣臣夏原吉原意是要節省用度,方裁撤船廠,大明不造大船,那麼倭人入侵之後,我明朝受的損失,失去的財物金銀,豈不是遠遠超過幾個寶船廠的浪費麼?”

  海禁一事,自明太祖以來以然略有爭論,卻從來沒有人敢在朝堂上公然反對,若不是何喬遠身份超然,只怕立時就有人上前與他理論。饒是如此,這太和大殿上仍是議論紛紛,各人均想:“這何老頭子從南京趕來,怕是熱的暈了頭了。”

  崇禎臉色已是很難聽,覺得很難再聽這老頭子嘮叨。他知這何喬遠是泉州人士,而泉州則是明朝每年出海船只最多,出外謀生僑民最多的港口城市,是以何喬遠為家鄉說話,圖個老來虛名,回鄉之後也得些現實好處罷了。他想來想去,便認定了何喬遠目地在此,因冷冷道:“朕知道了。不過海禁一事是祖制所定,有大誥在前,朕不敢胡亂更改。你且退下!”

  何喬遠見殿上諸人全然不解其意,皇帝及諸臣皆是一頭霧水,心中當真氣急。他原本亦是一呆書生,辭官回鄉之後,到是對民生有了更直觀的了解,知道明廷的財賦大半來自江南田賦,而難得的一些礦山和工廠卻已在萬曆年間被神宗派出搜括的宦官黃門打擊的奄奄一息,此時雖然略有恢複,卻已是不複當年盛況。論起富庶,江南無一城市可與泉州相比。待他聽說張偉在台灣大力發展貿易之事,親自攜了門生子弟,乘船出海,至台灣參觀一番。回鄉之後,綜合其對北方及江南、泉州各處為官的了解,苦思良久之後,終下定決心要上疏皇帝,要令大明如同張偉那般的對外貿易,依他的想法,若是以明朝來做張偉那個彈丸小島所做的事,定然是事半功倍。到得十幾二十年後,整個南方定然富庶非常,那建州和賊兵起事,自然也會輕松被敉平。

  不顧皇帝和群臣的反感,他皺著雙眉,仍站在大殿中心,向著皇帝陳辭道:“臣意以為,海禁一事好比治水。禁不如導,國家不准寸板出海,實則海上商船不絕,大半是那些敢死之徒拼命出海,販賣貨物至南洋。因暴利誘人,無法禁絕,從世宗年間的汪直,到現下的鄭芝龍、張偉,哪一個不是從這海外貿易里得了暴利,成為富甲天下的巨富?國家與其仍是持禁,到不如放開海禁,公開貿易,設立有司收取稅賦,則利潤不歸走私商人所有,而歸國家矣!以個人的實力,又如何同國家相抗?只要陛下開放海禁,則貿易暢通,諸事順諧,天下金銀源源不斷入我大明府庫,則可以足財賦,備軍餉,平亂民,抗外夷,其利甚大!”

  說到此處,他伏下身子,向皇帝叩首道:“臣的話說完了,伏惟陛下明鑒決斷。”

  崇禎早就不耐煩。若不是看他三朝老臣,年事已高,滿頭白發仍是勤勞國事,自已也曾親下諭旨,誇贊他“老成體國”,又將他召來北京咨問國策,早便將他喝斥退下了。因皺眉向他道:“國家以農桑為國本,斷乎不能以工商為重。先生退下!”

  見何喬遠仍想說話,崇禎忙向劉宗周道:“你來說說!”

  “陛下,臣意與陛下同。國家當以農桑之業為本,我朝立國兩百余年,未曾與百姓爭利,也不是一樣致天下太平?現今國事紛擾,首要還在教化人心,涮新史治,撫流民,治軍備,徐圖更改之。何大人所言雖是有理,到底是劑猛藥,需天下太平,諸事順諧之時,再議不遲。”

  “朕意亦是如此!即刻著有司商議海禁一事,勿使滋擾百姓為要。”

  他沉吟一下,覺得此時觸怒張偉到底不妥,又道:“那張偉公忠體國,還算的是勤謹事上。賜其都指揮使司的世職,好生撫慰著,不使其滋事生亂。至于江南兵備一事,著南京兵部尚書切實整頓,著左都禦史劉宗周巡按檢視,務要確保江南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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