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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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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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一)

  這次廷議過後不到半月,張偉于台灣已是知道經過。與何斌閑談說笑時提起,渾當是笑話,到是從呂宋回台述職的施琅聽了之後大驚失色。因見張偉與何斌二人神色自若,渾然不把此事放在眼里,施琅急道:“這事情可非同小可!若是朝議之後當真遷海民,毀船廠,禁絕商人出海,咱們在台灣的工廠雖然還能賺南洋貿易的銀子,不過內地出產的商品出不來,咱們這里造出來的布匹、煙卷、火柴入不得內地,再加上人員來往斷絕,別說賺錢,咱們簡直就成了睜眼瞎子啦!

  張偉搖頭微笑不語,何斌卻先啃一口西瓜,向著施琅讓道:“尊候,不必著急。這是從冰窖里剛起來出來的,汁多沙甜,是咱們台灣出產的上好西瓜。你在那呂宋椰子吃的多,這玩意是好久沒吃到了吧?”

  施琅面色凝重,勉強吃上一口,向何斌答道:“是,那麼甚少這麼好的西瓜。我已命人帶了種子過去,呂宋天氣比台灣還熱,估摸著也能生出不錯的來。待長了出來,自然要命人送給兩位兄長品嘗的。”

  卻又納悶道:“怎地你們現下涵養城府這麼深了?這才多久沒見,二位就曆練的如同宰相一般了。朝議的事,竟似全不理會,這到真教人佩服。”

  張偉見他添唇咂嘴吃的香甜,卻又凝神皺眉的想著朝議的事,因大笑起身道:“尊候莫急,這點子小事還難不倒咱們!”

  他向一頭霧水的施琅解釋道:“漫說從朝議有結果到派出大員出巡地方,到知會地方官員准備,到真正實行,以大明官僚習氣,拖遝無能的辦事能力,你道真能將咱們逼死麼?”

  輕蔑一笑,向何施二人道:“書生見識!當真是可笑之極,世宗時倭人犯境,一直到萬曆年間,朝廷何嘗停過海禁?汪直那會子,大明國力還是強盛之時,都管不了走私商人。這麼大的國家,辦起事來有那麼容易的?”

  “這到也是。不過當真施行起來,于咱們還是大有不便就是了。”

  何斌見張偉神色,知道他要與施琅交待大事,因起身向四周圍侍的下人揮手道:“都下去,沒有傳喚不要進來!”

  見下人皆魚貫而退,房中再無外人,張偉乃向施琅正容道:“你說的對,雖說咱們不怕,到底還是有諸多不便。從朝議來看,現下的這些所謂的君子正人對咱們都是一肚皮的成見。想拉攏,是很難了!”

  何斌卻向施琅問道:“你來台之後,可去那些煙廠和絲廠、布廠看過了?”

  施琅點頭道:“全數都看過了。這煙廠也罷了,我不吸煙,對這些東西殊無興趣。這絲廠和布廠當真了不得!也虧志華兄想的出來!依我看,若是朝廷不禁海運,咱們三年內,就能把江南的幾千家絲布作坊打跨,整個大明南方都得穿用咱們的絲布!”

  “不錯,若是給咱們多來幾十萬工人,多造幾千家水力工廠,漫說是中國,就是全南洋,那些白種夷人的地盤歐洲,都得穿咱們的制造的絲布了!”

  “廷斌兄,現在台灣便有過萬的絲布工人,每年出產的數量已足夠往內地銷售了。這絲布不比他物,只要家里還有點余錢的就得買來穿用。江南絲布都是幾十幾百人的小作坊,出產的辦法也不如咱們,成本比咱們高出許多。咱們的布運將過去,立時就能把全南方的坊絲織布業打跨!到那時,銀子還不是想怎麼賺就怎麼賺。”

  張偉聽他二人說的熱絡,卻忍不住打斷兩人話頭,向何斌笑道:“廷斌,賬不是這樣算的。若咱們真的那麼做了,不給別人留條活路,只怕不是賺錢子,是大把的賠錢啊。”

  他擺手道:“比若那些布廠作坊什麼的都破了產,那些失業的工人怎處?”

  施琅詫道:“這可是朝廷頭疼的事了。他們不是說什麼大明以農桑產國,不以工商為重,不與小民爭利麼。這些人,正好可以回去種地。”

  張偉從鼻孔中哼將一聲,向施琅道:“誰說江南是朝廷頭疼?那麼大一塊富庶之極的地方,留給朝廷去破壞浪費麼?當初我若不是在台灣一手一腳的苦拼苦熬的,而是把江南那幾個省給我治理,五年內,我能蕩平南洋,二十年內,能教大明疆土擴大十倍!四十年內,我能教有太陽照射的地方,都有漢人的疆土!”

  何施二人知他說的雖是狂放,卻也並無誇大之辭,他當初與何斌施琅赴台創業,除了十幾條小商船,百余名手下之外,再無他物。縱是連住的地方,也是臨時搭建的茅舍。現下不過六七年光景,台灣已有百多萬人,十余萬軍隊,可用來縱橫四海的無敵水師艦隊,襲遼東,伐日本、戰呂宋、奪瓊州,皆是無往而不利。地盤越來越大,手下文臣武將無數。除了行事手斷稍顯霸道,治台方略皆以法理而行,不以那些儒生所云的王道教化之外,當真是全無缺點,當真是千百年來少有的大英雄,大豪傑。只是張偉脾氣到也是怪,屬下無論是何人拿這一番話來誇贊奉迎,皆被他罵的狗血淋頭。他常道:“我算的什麼!只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漫說不能與前賢相比,縱是袁督師的才略,也是遠過于我!”,別人不知道張偉自覺是因來自未來,知道曆史發展的方向,占了先手方無往而不利,是以不喜人奈,各人被罵之余,反到又誇贊張偉謙遜,不肯比肩前賢,張偉縱是聽到,卻也是無可奈何了。

  何斌見張偉叉腰四顧,一副豪氣干云模樣,因失笑道:“志華,這會子又不是在桃園兵營校閱,何必如此。”

  又笑道:“初識志華時,覺得不過爾爾。不料到當真與他干出一番事業來!此人別的長處也罷了,唯有這眼光見識,當世無人可及。是以不論是做什麼,我何斌總歸押他這一注就是了。“

  說罷目視施琅,待他說話。施琅知道此番召他回來,必有大事。此時何斌有拿話試探之意,便忍不住曬然一笑,向何斌道:“廷斌兄,你何時也學的這麼狡猾!”,又看一眼張偉,又笑道:“難不成是近墨者黑麼!”

  三人一齊笑了一回,施琅方正色道:“自天啟四年起,我的性命便交托給志華兄了。蒙兄不棄,一直視我為腹心,施琅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台灣有才有德之人甚多,唯我從當年的鎮遠軍統領到現下的水師總管,一直這麼做將下來,可不都是志華兄信重于我,方能如此?兩位大哥有什麼話,只管說來。便是現下讓我帶著水師去炮轟北京,我也只管遵命去做就是。”

  “那到也不必,咱們就要對江南動手了!”

  施琅待張偉話音一落,便急問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們可考慮過整個南方明軍實力?北方明軍動向如何?關甯鐵騎若是被調過來又將如何?明軍水師雖弱,不過要是荷蘭和英國被大明說服,與他們勾結起來對付我們,又該當如何?還有,最令我擔心的便是關外的皇太極,若是他趁著這個機會,毅然入關趁火打劫,咱們不是為他人做嫁衣?縱是守住南方,可是北方也必將不保,必將成為南北對峙之勢!”

  張偉聽他連珠炮似的問完,一時卻不急著做答,向著何斌點頭道:“尊候這些年獨擋一面,確是長進了!”

  施琅聽他王顧左右而言他,不禁急道:“到底如何,你們商討的到底是何計謀,此事該當如何進行,又如何考量我適才說的那些?志華兄,你到是說明白些可好?”,又拍腿埋怨何斌道:“廷斌兄,我一直說你老成厚道,怎地今日也來弟來調笑!”

  張何二人見他著急,不禁相視一笑。那何斌笑咪咪開口道:“若論些陰謀詭詐的事,志華到是與我商量。那事情我與他已經辦妥,現下只待時機一到,便可發動。你所說的起兵借口,已是全無問題。至于軍事上的安排與打算,志華想必是與漢軍的那幾個參軍,甚至與江文瑨書信往來商量,其中的奧妙,卻是我也不懂,到不是故意與志華一起來捉弄你。”

  他擠擠眼,向施琅笑道:“志華他近來總算是有了後嗣,心情大好之下,卻是比前陣子變了許多。若是半年之前,只怕喚了你過來,草草交待了便是。哪有閑心同你說笑!”

  施琅聞言大悟,亦是微笑道:“原如此事,廷斌兄此語甚是有理,今朝踏破旁門,方見此間真意啊!”

  他將心情放松,張偉卻已是慢慢斂了笑容,向施琅正容道:“攻打大明的事,現下除了你,便是陳複甫與江文瑨、張載文、王煊、卓豫川等人知道。今日與你商量之後,萬萬不可令他人知曉,若是現下就洩了密,其禍非小,你要仔細!”

  施琅鄭重點頭,答道:“這是自然!”,又詫道:“怎地連複甫兄也知道此事?”

  “複甫的才干機智,還有對天下大勢的眼光,絕不在我之下。此番攻明之事非同小可,我哪能不與他商量!僅是他給我出的“靖難”的大義名份,以用來說服那些頑固不化的老古董們,便是絕頂的好主意。”

  因見施琅納悶,張口想問。張偉擺手道:“這些你且不管。你現下要做的,便是將呂宋島上的一萬二千名漢軍,運回六千人來,以充實漢軍的實力。”

  “那麼呂宋怎麼辦?萬一那西班牙與葡萄牙聯軍攻打過來,那又該當如何?”

  “西葡兩國的動靜,我已聽英荷兩國的駐台使節說了。那西人國王聽說呂宋被咱們攻下來,人也殺個乾淨,自然是暴怒異常。當即便要出兵過來攻打咱們。只是知道咱們的陸軍實力後,卻一時又犯了躊躇。海軍的實力,他雖仍在我之上,不過想在南洋同我打,還需調動本土與南美的力量,組成聯合艦隊,再加上最少三萬人以上的陸軍,方可與我一戰。失去呂宋後,那西班牙的收入降了一大截,正是財政緊張的時候,哪有錢去擴軍,哪來的錢同我打消耗戰!加之那葡萄牙人原是被西人兼並,並不心服。在南洋和澳門又有大把的利益,哪肯為別人賣力拼命?是以他們吵了個把月,卻是全無結果。以最新的消息看來,他們多半是要再想別的法子,直接和我火拼的主意,卻是想也別想了。”

  張偉皺眉道:“我只覺其中有些不對,定然是被那西班牙人尋到了我的破綻,只是我想來想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也只索罷了。漢軍撤回六千來,其實也不甚緊要。留著一萬多漢軍,原本是因呂宋局勢不穩,用來彈壓當地土著。現下呂唯風干的不錯,聽說他在當地招募了不少漢人軍人,以大刀長矛加少量的鳥槍土炮,組成了靖安軍,又拉攏了不少土人首領,分而化之來統治。再加上全呂宋島上星羅密布的漢軍堡壘炮台,全呂的局勢已是穩定,比之當年西人統治還更勝一籌。”

  “這話不錯。那呂唯風確實是能力超卓,又是難得的踏實肯干。再加上兄長派去的官學子弟和台灣精干官吏輔佐,還有當地漢人協助,呂宋那邊已是固若金湯了。他征集了幾十萬民伕,在宿務和馬尼拉港修了大量的炮台長壘,西班牙人就是來了,也最多打打海戰罷了,想要登陸做戰,我看非得有五萬人以上。隔著幾萬里海路,想也別想!”

  他略一遲疑,又道:“只是此人很是囂張跋扈,在台灣時就有些恃才傲物的模樣,在呂宋更是了不得。簡直就是一言九鼎,有時連全斌也要吃他的虧。還好對兄長的交待卻是從不敢駁回,比若那尋金礦一事,雖然幾個月來只尋到一個小礦,卻是一日也曾停過。至于銅礦,已是開始鑄成銅器,並在呂宋發行銅錢了。我還聽說,兄長你打算在台灣也發行呂宋的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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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二)  
      張偉點頭答道:“正是。咱們現下每年得的金銀不少,不過百姓到底不能日入斗金,有些物什,用金銀交易也是不便。比如那燒餅油條,總不能讓人用銀子結算。現下咱們用的是大明鑄的銅錢,銀賤銅貴,吃虧甚大!待我正式舉兵起事時,便開始由呂宋鑄銅,銅四鉛六,鑄成大漢通寶。內地銅銀比價是一千二百文兌一兩銀,咱們的成本比內地小的多,估計實價是九百多文便可抵一兩銀。依著一千文兌一兩的官價,仍是可以占不小的便宜。”

  他將手中折扇搖上一搖,扇起一陣涼風,向著何施二人笑道:“做生意久了,什麼事都打算盤。其實若是攻下江南,整個南方都是我的地盤,那時候用銅錢搜括百姓的銀子,實則還是在搜羅我自已。這銅銀比價如此之高,還是因大明的銅礦開采的不好,流通時又被雁過拔毛,成本太高!”

  何斌笑道:“銅價高,百姓花一千二百文的銅子才能兌換一兩白銀,官府卻是只收銀子,比價卻是依著官價,生生的就盤剝了兩百多銅錢。內地百姓生活甚是堅難,辛苦從土里刨食,汗摔八瓣賺的幾個銅子,就這麼著進了官府的腰包。這樣的朝廷,不亡才是沒有天理!志華能想到搜括百姓就是跟自個兒過不去,將來就是稱王稱帝的,想來也是惠澤天下,斷不至有鼎革一事了。”

  張偉歎一口氣,黯然道:“從周王定鼎,始有華夏,有漢秦之威烈,有唐宋之富強。哪一朝的開國帝君不是勵精圖治,希圖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唐太宗貞觀之治時,斗米不過三四文錢,一年的列刑犯人不過二十九人,行遍大江南北不需持刃,這是何等的恢宏氣度!左右不過六七十年,天下又複大亂。如此周而複始,中國每三百年必大亂,兵凶戰危,多少典籍被焚,宮室被毀。我聽那些個夷人說起故國,竟有千多年的建築保存至今,而中國的秦漢唐宋,又有哪一朝的宮室留存下來?是以我一則絕不會盤剝百姓以自娛,亦不會自詡為聖君而不行改革之事。前一陣子我令人在《太學報》上商討興亡之事,雖然爭來辯去的沒個結果,到底大家暢所欲言,將來總歸有個制度出來,不使興亡更替的老路在我張偉手中繼續下去。”

  何斌聽他感歎,卻是想起一事,向張偉問道:“聽說那黃宗羲要寫一本書,叫什麼《明夷待訪錄》,說的是君王以天下奉一人,最是無情殘暴之人,需要以文臣遏制帝權,尊士權、開言路、不以帝王一人為尊,而是與士人共治天下。這可是出于你的授意?”

  他嘿然一笑,指著張偉笑道:“這定然是你的計謀。讓這毛頭小子出頭,借他父親的聲望來行此事。可憐那黃尊素一世道學,兒子卻被你拐的不務正業,成日里只顧著忙這些。舉業經書都拋到一邊。他老子來尋我幾次,只說要舉家回南京,求我通融,我也只得敷衍罷了,卻是被他攪的頭疼!”

  張偉嘿然一笑,道:“我管他!這些老夫子,士農工商中他們最大。除了念上幾本死書,對政治軍事,乃至人情世故,工商貿易一概不懂,偏生又以救天下而自詡,當真笑話。比如那劉宗周等人,論起品行來一等一的好,卻偏生好心辦壞事的人就是他們。那孫承宗和熊廷弼是何等的人才?鎮守關外時,偏是這些文官起勁攻擊,什麼勞師費餉,畏敵不前,硬是逼得皇帝撤換,當真混賬!我雖不能斷然將他們如宗族那般鏟除,想我事事聽從他們的計較,卻也是休想了。我便是不放人,能將我怎樣?不過是背地里嘀咕幾聲罷了!”

  施琅見張偉與何斌說的熱絡,由呂宋撤兵一事又扯出長篇大論來。他是純粹的武夫,對這些事絕不關心,因向張偉急道:“咱們還是說出兵的事,可成?既然那呂宋依兄弟的意思可以撤兵回來,那麼我的水師,想來也是可以回來?”

  “正是。留下些近岸的炮船,防著走私和哨探敵情就是。水師主力回台,准備隨時策應南方戰事!”

  他思維被施琅拉將回來,背著手在房中轉了幾圈,又令道:“先派回幾艘大艦來,保護台灣運往瓊州的運輸船,大陸戰事,我軍勢必將已少博強,漢軍倚仗的就是先進的火器和犀利的火炮,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稍有不慎,便是漢軍致敗之由。若不是我早有准備,早前買進了最適合運輸的晉江馬,又造了大量的載重馬車,縱是有海路補給,一萬多漢軍在南方的做戰補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于水師主力,自然要派大用場!漢軍實力雖強,明軍也有幾股子強兵堪與一戰。但明朝全無水師,咱們的水師可堪大用。你此番回呂宋後,將防務移交,托付給可信任的屬下,立時便要帶著水師主力回台備戰,你可明白?還有你的四千水師陸戰兵種,海上陸上都可做戰,是我苦心建立以備大陸爭戰所用,這可是一股子隨時可以出動,瞬息千里的突襲力量,將他們全數撤回。水師艦船該修則修,多加訓練,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立時出動!”

  “是,兄長放心。漢軍水師原本就是精銳,既然大哥有吩咐,我立時回去准備就是。”

  張偉搖頭道:“現下不過九月,北方戰局正是僵遲,那皇太極多半在十月之後方能入關。現下起事困難頗多,皇太極入關之時起事,會被人說支應女真,別說會幫了這些女真人的忙,就是名聲上也不好聽。是以能拖則拖,估摸著此時那劉宗周還未從京師動身。他便是來了江南,憑他也難以整頓數百年的積弊,到是可以全然不理!海禁一事,年前亦斷然難以發動,待他們預備開始時,咱們就能動手了。”

  施琅先是低頭默算,半響方抬起頭來,被海風吹的黝黑的面孔略帶一絲激動,向張偉問道:“這麼說來,發動的時間該當在年後了?”

  “現下看來,應是如此。我與廷斌安排的事,也該當在年前發動,待年後朝廷有了舉措,咱們正好借此起兵!”

  當下兩人談談說說,擬定了許多細務,待到了中午時分,柳如是親自在外叩門,向房內笑道:“幾位大人,軍國大事商量完了麼?就是沒完,在府里不比外面,還是先用飯的好,用完了飯,再商量,可成?”

  三人原本到還不覺得,因談的都是關系台灣及眾人前途乃至生命的大事,何斌縱是不懂軍務,亦是睜大了眼細聽。此時聽那柳氏一說,各人方覺得腹中饑餓,看看時辰,原來早已過了午時。張偉便笑答道:“有勞夫人費心,咱們這便出來。”,說罷向何施二人一笑,道:“咱們也是許久未在一起,就這麼著,今日無醉不歸!”

  張偉親自打開書房房門,與何斌施琅兩人迤邐而出,因見柳如是笑吟吟站在庭院之中等候,因歉然道:“我們幾個一說事,便混忘了時辰,卻教夫人跟著挨餓了。”

  “這算的了什麼,伺候飲食原本就是我的份內事。”

  柳如是因見施琅呆著臉站在書房門前階上,忙向他笑道:“施爺,這一向可好?”

  施琅呆了一呆,見是柳如是致意,忙笑答道:“有勞嫂子動問,我諸事都好。嫂子有孕在身,今日叨擾,施琅很是過意不去。”

  柳如是卻不再客套,只微著著又向何斌福了一福,便告一聲罪,領著十幾個丫環婆子穿角門而去。依著張偉心思,原本是要她做陪,不過古人規矩甚大,絕然沒有讓女子陪著幾個男人喝酒吃飯的道理。是以笑咪咪看著她離去,卻讓何斌施琅道:“兩位,請吧?”

  施琅自台灣赴呂宋已久,原本與張偉商議大事尚且不覺,此時見了柳如是溫柔賢淑,卻想起自家娘子,又想到雖然戰事尚遠,卻需自已即刻赴呂宋指揮撤兵一事,再加上需在台灣整束水師,是以時間甚緊,在台灣至多呆上三五日便需上路。此時心情自然不免有些異樣,但見柳如是遠遠指揮著仆役往此處送上酒菜,忍不住心里一酸。卻怕張偉何斌看出,急忙尋個話頭來說,向張偉問道:“志華兄,嫂夫人身邊的那女子是哪一位?是兄長新納的妾侍麼?”

  張偉扭頭一看,卻見是莊妃侍立在柳如是身邊,她因身份畢竟與眾不同,是以穿著打扮與尋常仆婦絕然不同,站在柳如是身邊顯的分外顯眼。先在外不便,便將施何二人讓到內堂設宴之所,待仆役們將飯菜送上,方將莊妃一事與施何二人仔細說了。何斌卻已聽張偉說過,施琅因一向在外,張偉自不會巴巴的將這些小事告之與他,是以到是頭一回聽說。

  沉吟半響,方向張偉鄭重勸道:“咱們去年剛在遼東大殺大搶的,這女人雖是蒙古人,到底蒙漢之間關聯甚深。咱們沖到他們汗宮,燒殺搶掠,這其中未必沒有她的親人好友?她年紀雖小,聽兄長說起其行事,到也不似無知婦人,現下不但不求死,不想逃,反道盡心竭力的幫著嫂夫人治理家政,小弟以為,此事斷然沒有這麼簡單!”

  張偉聽了一笑,又將莊妃鼓動柳如是赦免犯罪軍官一事說了。此刻不但是施琅,便是何斌亦是面如沉水,向張偉急道:“你既然知道她這個不簡單,又何苦如此?尋個小院,將她與那宸妃一並關將起來,待時機一到,令皇太極贖她回去便是!”

  “正是因她心計深沉,我才故意留她下來,試上一試。現下心中有數,自然會多防備她。她一個小小女子,能翻起什麼大浪來不成!放到外面,這才真正令我不放心,要麼將來監禁她終生,不得離台。否則放縱她在外面亂竄,台灣的底細全數被她知道,那才是了不得的大事。留在府里,我又派了心腹家人暗中監視,怕怎地,到要看她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施琅與何斌聽他如此一說,到覺放心,當下便不再多說,三人在房內邊飲邊說,施琅一直待諸事議定,又喝的微醺,向張偉告一聲罪,急匆匆自回府去尋自家娘子去了。

  那莊妃大玉兒卻不知張偉早知道她心懷不軌,陪著柳如是伺候完張偉等人飲食,命人裝了幾個精致小菜,放在紅漆托盤之上,命一個老婆子端著飯菜,隨著回自已所居住的偏院而去。

  她居處卻與張府其余家人不同,這小院是張偉特意為她與宸妃所建,原本是一個三間的廂房,張偉令人在廂房四周建起青瓦馬頭牆,又令人在院中植些花草樹木之類整飾,雖不如她們在汗宮的宮殿,卻也是別具風味,住起來亦是舒服的緊。只是張偉雖不擔心這兩人能逃出府去,卻甚是擔心她們仍要尋死,因而在這院子內外安排了十幾名健壯仆婦隨侍,若是這兩人有甚異動,便可立時將她們制服。

  待莊妃進了院門,徑直入了廂房里屋,命送飯的婆子將飯菜放下,便吩咐道:“你下去吧,我親自喂飯,不需你們了。”

  那宸妃身體病弱已久,雖張偉四處延醫醫治,又不惜重金購買人參等大補的藥材給宸妃進補,卻只是無法令她的身體好轉,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若非張偉盡心,莊妃每日亦是悉心照料,只怕早便死于非命了,張偉因知其是心病,無法用藥醫治,偶爾過來探看,也只是長歎一聲,便即離去,至于放莊宸二妃回遼一事,卻是提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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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三)


  “海蘭珠,吃飯了。”

  莊妃小心翼翼地在宸妃背後墊上絲綿被面的棉被,因宸妃身體極是虛弱,加上這小院周遭都是樹木,故而極是陰涼。雖然是酷暑天氣,房內卻仍是蔭涼的緊,是以宸妃夜間還需蓋上薄薄的棉被,此時用來墊在身後進食,到也是方便的多。

  宸妃此時臉色卻比初來台灣時又差了許多,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已是變的臘黃,因許久沒有喝水,上下兩片嘴唇都干裂開來,見莊妃進來,她勉強笑上一笑,嘴唇上已是隱隱裂出一道道血絲。

  莊妃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埋怨道:“姐姐,你怎麼還是這樣倔!咱們要想活著回遼東,還是得好好將養身體才是!”

  她落下幾滴淚珠,向宸妃道:“難道不想見到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不想見到疼你愛你的大汗?活下去吧,姐姐!只要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她這一番話早說了無數次,初時宸妃尚為之動容,勉強自已進些食物,喝些中藥。待時間長久,這些話早失卻了效力。宸妃淡淡聽她說完,也不答話,只向著她微微一笑。過了良久,方張口道:“你今日這時辰才回來,又是給那小女南蠻子幫忙去了?”

  這宸妃脾氣甚倔,當初被俘至台後,一心尋死,水米不肯進。後來還是張偉下令,尋了這些婆子來強迫灌喂食物,一天天下來,方令得她又重新進食。只是拿定了主意,在張府做些灑掃的粗活,以勞力換取食物,方吃的安心。待身份暴露,張偉下令厚待于她與莊妃,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頗是優厚,宸妃卻是不肯領情,每日仍是粗茶淡飯,而且決不使喚張偉派遣過來的仆役。是以此時雖然渴的嘴干唇咧,自已無法起身,卻只是不肯讓張偉仆役幫忙。那些老婆子丫頭對她殊無好感,各人也只是不理會于她。莊妃平時里不忙還好,可以隨時照顧,一時有了事情,比如今日,就只能讓宸妃先苦捱了。

  拭去淚珠,知道無法勸回這個脾氣倔強的姐姐,便只得將她扶好,用小調羹一口口喂她吃那些備好的飯菜,宸妃腸胃已是甚弱,葷腥之類早就克化不動,只是吃些清淡小菜,喝些調配的補粥。待莊妃一勺勺地將紅棗糯米粥喂完,又挾了幾筷筍片香茹這類的小菜讓她吃了,用絹綢手帕將宸妃嘴角上的飯嘖擦淨,方才完了此事。宸妃倚躺在床上,待莊妃收拾完了,方向她歎道:“大玉兒,你成日里這樣為人操勞,何苦來著。那張偉心狠手毒,斷然不會放咱們回去,你又何苦為他賣命。”

  “我到也不全然是為這個。咱們若是每日里坐困于此,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我常跟人接觸,也是想尋找機會。”

  她眼中射出寒光,向宸妃道:“姐姐身體這麼弱,萬一有個好歹,我一定要尋機會讓那張偉為你償命!”

  宸妃長歎口氣,猛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紅暈,向著莊妃柔聲道:“大玉兒,你還真是小呢。十幾歲的年紀,肯忍辱負重,想著法兒做事,這一方面,姐姐就比你差的遠了。不過,你到底是小,被人利用也不知道。那張偉是何等樣人,知道你的身份後能不防備?這些婆子是防著我多還是防著你多?你每天出來進去的,是不是一直有人盯著你?還有,你打聽消息,是不是沒有人敢和你說外面的事,縱是相處的好,也休息得半點消息,可對?”

  她年紀比莊妃大上許多,雖看起來溫柔嫻淑不理外務,其實心思縝密細致不下莊妃,至于城府心機,卻是又強上許多,能得皇太極愛重,甚至與她商討軍國大事,哪里能是等閑的女子?此時莊妃被她一說,她又不笨,此時在腦子里略想一想,便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因見莊妃眩然欲泣,輕輕拍拍她手,安慰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心熱,年紀又小,難免會有破綻。是以方被張偉看穿。”

  那莊妃此時氣極,一張秀麗的面孔漲的通紅,絞著雙手道:“虧我還當真拿那柳如是當姐妹,原來她是與張偉合起來哄我,拿我耍樂。我原看她可憐,年紀與我相近,卻不知道心機深沉至此。”

  “這到不是。”

  宸妃又猛咳幾聲。卻又想起那次柳如是親來探望的事。柳如是未與張偉大婚之前,便已知道莊宸二妃身份,因張偉身份不便,她到是常與二人接觸,想著法兒百般安慰,不使二人尋死。到得後來,莊妃到底年紀尚小,雖是深恨張偉帶著兵馬在遼東燒殺搶掠,卻對柳如是再無芥蒂。宸妃雖是不如莊妃一般,卻對柳如是亦肯敷衍幾句。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更是沒有忌諱,有事沒事總要來探看幾回。便是在十幾日前,得知宸妃體弱,柳如是巴巴的令人帶了從走私買來的長白山人參,還有些遼東土產,親自給宸妃送了來。那一日,她便是坐在現下莊妃所坐的地方,以著一慣的儀容神態,微笑著為宸妃排解心事,後來見宸妃懶怠理會,卻也不惱,只是將東西留下,便告辭而去。

  宸妃自然不知,那一日柳如是來探望之後,甫一出門,便輕聲說道:“男人的事,總不能讓女人承擔苦難。”,以她的心思,敵國相爭還不斬來使,便何況只是兩個弱女子,持了這個想頭,後來便相機勸張偉放她們回去,只是張偉不肯罷了。那宸妃只知柳如是心思單純,雖然才學智慧並不下于眼前這個精明強干的妹妹,心卻是與尋常女子無二,在政治上是極幼稚的。

  “大玉兒,你莫要急。那柳如是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依我看來,她也只是那張偉的牽線木偶,依她的性子,心里若是有事,臉上縱然是瞞不住的。你聽我說,還是要和她多接近,攛掇著她勸張偉放咱們回去。縱是不能如願,能讓他們夫妻不和,也是你的功勞。那些丫環婆子不敢和你說話,你不能和她們說麼?別論好壞,把府里的消息有事沒事的和那些進來做散工的人嘮叨幾句,不就傳出去了?”

  她沉吟著,又接著說道:“姐姐的身子是不成的了,估摸著是回不去了。待你有機會回到遼東,一定要好生提醒著大汗,這張偉將來必定是咱們後金國的死敵,一有不慎,只怕女真和蒙古兩族,都會毀在他的手上。”

  莊妃納悶道:“姐姐怎地好象知道這張偉必定會放咱們回去?他若肯放,只怕早便放咱們走了,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天。”

  “那是他在等,等著最好的時機。咱們姐妹好比是漢人所說的奇貨可居,現下他不放,定然是時機未到。你道他那麼好心,就這麼把咱們放府里養著?”

  “是,姐姐既然知道,那就好好的將養身子,待咱們回到遼東,才能親眼看到大汗為死難的八旗,為咱們姐妹所受的委屈,報仇雪恥!”

  她兩人說的熱絡,又因房門緊閉,內室的窗子卻又打開,防著人在窗外偷聽,是以放心說了這麼許多。卻只是不知道張偉早就令人在她們搬來之前便在特意為她們搭建的土坑下面留了孔隙,此時這兩人說的話,早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抄成了節略,送與張偉觀閱。

  “嘿,這宸妃也算是個角色!竟然知道自個兒是奇貨可居!”

  張偉嘖嘖兩聲,將手中的節略一仍,躺回書房中的太師椅上,輕輕撫著額頭,心中默想道:“皇太極出兵之前,我便是告訴他這兩人在我處,只怕他也是沒有心思索回。待他從山東回去,幾十萬百姓和幾百萬的金銀在手,不出意外,便是連魯王也被他捉去。失去的聲望想來是一戰而回,我便在此時,在向明廷動手之前,詔告天下,把他兩個老婆在我手的事公之于眾。一則他威望受損,二來心愛的女人在我手上,難免會影響他的心緒。這人一世雄傑,唯有“情”這一個字,能令他慌亂。”

  想到此處,他輕輕一拍手,卻有府內隨待的長隨應聲而入,垂著手問道:“請爺的示下。”

  “去,把那西洋畫師給我叫過來!”

  那長隨應了一聲便去,立時便將張偉在台灣眾洋人中尋得的優秀西洋畫師叫了過來,一聲稟報後,得了張偉應諾,那畫師便躬著身子進來,向張偉先是鞠了一躬,方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將軍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張偉原本在閉目沉思,此時不免張開雙眼瞅他一眼,卻見他身著明朝的百姓裝飾,身著青布布衣,白布褲、藍布裙,白布襪、青布鞋,戴皂布巾。見張偉看他,便垂頭討好一笑。原本他金發碧眼的,穿著漢人衣飾就頗為滑稽,此時又以近一米九的身高做此媚態,張偉當真是笑不可遏,指著他大笑道:“當真好笑,你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當真是有趣!”

  因又笑道:“你是我府里的畫師,不知道是誰惡作劇給你弄了這麼一身衣服。這麼著,一會子我令管家給你做一身士人的服飾,也好看一些。”

  見那洋人連連點頭稱是,卻是一臉茫然,顯是不知道士人衣飾與這一身百姓裝束有甚不同,卻也不與他再說,只是問道:“我前番吩咐你的事,一直也忘了問,你辦的如何了?”

  那洋人一臉茫然,卻一時想不起來。張偉每日用的他處甚多,雖不常見面,指令卻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卻哪里能想起是吩咐的何事。因低聲問道:“可是大人吩咐的,要將府中後花園畫面油畫,讓夫人鑒賞的事?”

  張偉頓足道:“狗才!這種小事我巴巴的喚你過來?是後院那兩個蒙古女人,我並你仔細觀察,必要畫的形似神似,你辦的怎樣了?”

  那畫師嚇了一跳,卻已是想了起來。此事是張偉親自召他前來交辦,卻哪里敢怠慢,急忙答道:“這事情我已經辦好,畫成了幾幅,只等著將軍查驗。”

  “立刻令人取來!”

  待那幾幅西洋油畫取來,張偉令人懸掛起來一看,當即便點頭微笑道:“論起人物寫真,還是西洋畫來的好。很好,已是與真人無二了!”

  若是中國畫師,此時定然要遜謝幾句,那大鼻子聽張偉誇贊,卻只是笑咪咪點頭稱是,令身邊隨侍的張府長隨們不免又在肚里鄙夷幾句。卻聽張偉吩咐道:“立時尋幾個人來,將這畫送去用拓板拓了,印它個幾千張,我到時候有用。”

  眾雖不明白張偉印這麼許多幅畫有何用,卻只是不敢怠慢。立時便有幾人捧了畫出去,尋了印涮師傅拓成木版,用油墨去印。

  揮手令眾人退出,張偉看著這兩張懸于房中的兩名蒙古女人,後金大汗的寵妃畫

  像。雖是常見那莊妃,此時在畫上看來,見她兩眼笑咪咪看著前方,神情當真是純淨可愛之極,卻哪里有什麼心機智謀了,活脫脫便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模樣。他歎口氣,將兩幅畫軸收了,知道是那洋鬼子搗的鬼,將莊宸二妃畫的青春可人,美豔端莊。想來是不知道張偉的意思,以為他貪圖兩女的美色,畫了在房中時時觀賞。

  心中雖是略有不忍,心知自已為了打擊敵人,已將這兩名女子推到了風頭浪尖上。就是將來與皇太極答成協議,將這兩女回去,只怕她們知道內情後,也是要恨自已入骨了。呆立了半天之後,方自失一笑,心道:“你們女真人蒙古人不知道搶我們漢人多少女子,當年北宋末年,就連欽宗皇帝的皇後都被當時的女真人逼奸,多少宗室貴女被那些野蠻生番凌辱強奸,老子對你們,已經是客氣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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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四)
  
  他在房中只管發呆,過了半響之後,卻聽得門外有人走近了稟報道:“請爺的示下,爺一早就吩咐了,午飯後送走何爺施爺,就要去官學里主持冠禮,現下時辰近了,不知道爺是去還是不去?”

  張偉大聲答道:“去,自然要去!現在就備車,我洗漱更衣後,立時便過去!”,說罷立時便人送上漢軍將軍的袍服,他自去洗漱准備。自從張偉決意動手起兵反明,那什麼甯南候與龍虎將軍的袍服,便再也不肯穿戴。

  待他洗漱換裝完畢,神清氣爽的由東角門而出,坐上早已備好的四馬高軒的大輅官車,四周已有三百名調齊的親衛圍住。張偉在台灣出行,有時或帶幾十名衛士,或是寥寥幾名,甚少有將身邊親衛召集齊備,穿戴整齊的事。此時鬧出這麼諾大動靜,這四周的百姓都是殷實富商,又或是台灣官佐居于此地,是以各人雖不敢上前圍觀,卻是各自由家中往外探看,一時間人頭攢動,當真是熱鬧非凡。

  那駕車的車夫見張偉已是坐穩,揚起鞭來,便待打馬前行。卻見馬車旁竄出一個士人裝扮的老者,揚手叫道:“張大人,且住。”。因張偉近來放開言路,尊禮讀書人,那車夫不敢莽撞,只是向那人喝道:“什麼人,小心教車撞了!”

  卻見那人推開上前阻擋的親衛,向車內端坐的張偉叫道:“張大人,請先止步。黃某有事要與大人商議。”

  張偉轉頭一看,卻見是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前來攔車,心中轉念一想,便知道是為了離台一事而來。本待裝傻不理,卻又見他身後高攀龍、黃道周、吳應箕等在台的知名儒士盡數來到,想來是因近來官兵將高迎祥、李自成及張獻忠等人困在北方,南方已是無警,這些人當年來台,多半是因為仕途失意,南方賊寇橫行,是以舉家遷台。此時江南風平浪靜,一個個便想離台而歸。各人開初還是只尋台北知縣史可法,後來方知史可法只是搖頭大老爺,全然沒有辦法。無奈之下,又尋了何斌等人求告,待後來干脆有事沒事便來求見張偉,希圖由他發話,放各人離台而歸。張偉知他們用意,哪肯接見,每日里只推是忙,敷衍了事。此時這些人盡不管不顧,埋伏于張偉府門之前,適才動靜鬧的大了,各人立時便奔將過來,由最著急的黃尊素帶頭,將張偉馬車擋住。

  他雖不欲理,卻也只得令各人上前來,向這群海內大儒笑道:“各位先生,怎麼今日有閑,在此處閑逛?”

  黃尊素急道:“大人,咱們哪有心思閑逛!只因小兒大比之期將近,若是大人還不放我們離去,這一耽擱又得三年!請大人下個手令,放咱們離台!”

  他當先開口,其余各人亦都上前,各人都是飽學之士,有的曉之以情,有的動之以理,一時間唾沫橫飛,微方大義,說的張偉頭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這些人,平時自詡: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當年聞警,一個個溜的比兔子還快,現下沒事了,就想著回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因向各人笑道:“諸位定然以為張偉要強留,實則不然!”,他皺眉道:“我哪是如此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前番在呂宋與西夷交戰,近來傳來風聲,那西人已是派了大股船隊,前來報複。不但呂宋、台灣,便是大明內地的沿海,也隨時會被突襲!如此兵凶戰危之際,各位先生都是國之瑰寶,我豈能放心讓大家冒此奇險離去?”

  他這麼鄭重其事一說,各人又都知漢軍與西班牙人在呂宋結了生死大仇,將呂宋島上的西人盡數殺死。現下張偉言道西人大舉前來報複,各人雖疑他是托詞狡辯,卻也是不敢全然不信。除黃尊素仍堅持要即刻離台,其余各人卻也是心生遲疑,不似適才那麼堅持。張偉亦是不耐與他們久纏,又笑道:“下午是台灣官學第二批弟子畢業與成年的冠禮,這批學子大半要入台灣講武堂深造,成為我漢軍的頂梁柱,我已應了何學正的請求,要親自前去給學子們助興。諸位老先生都是前輩達人,到不妨一起同去,為這些末學後進一助聲威!”

  當下也不待他們同意,便努嘴命道:“來人,給諸位先生備車,與我同去官學!”

  由他一馬當先,身後諸親兵跟隨,又將那些儒生半推半送弄上車去,張偉忍不住肚里暗笑,心道:“這一次官學畢業的聲勢,可比上一回大了許多。”

  待到了鎮外官學門前,卻見何楷引領著一眾官學教授于正門前相迎。張偉遠遠便命馬車停住,踏了腳蹬下來,急步向前幾步,對著何楷拱手笑道:“何兄,恭喜恭喜,自《古周易訂詁》之後,又有《詩經世本古文》一書,何兄大才,為我台灣讀書人揚眉吐氣啊!”

  何楷自張偉強令改革官學後,總是心有芥蒂,此時見張偉滿懷直摯,又見他身後跟了一眾名儒而來。他不知道這些人原本是尋張偉鬧事,卻被他強迫帶到此處,心中欣喜,便向張偉回了一禮,笑道:“這也是大人你注重文事,何某不過是隨喜罷了。有身後的那些大家在此,何某的小小成就,又算的了什麼。”

  兩人寒暄一番,又等了身後諸人到得前面,方才一起攜手入內。由官學內主道而入,直奔行禮的操場。卻見那操場內站了黑壓壓近萬名官學子弟,年紀由七歲到十八歲不等。除了三百余名十八歲的男學子要行冠禮外,還有數百名十五歲行及笄禮的女學子。張偉雖致力改革,不准女子纏足,強令台灣的女童入學外,其余卻也無能為力。台灣各衙門斷然不肯收女學子為官佐,各商號工廠也不會聘請女學子為書辦會計。張偉到是有心在漢軍內使用一些女學生為護士,卻不料不但家長們不干,便是學生亦無有願者。無奈之下,只得規定女童滿十五後,便可由官學而出。讓她們學些字,不做睜眼瞎子便是了。

  當下由張偉在一女童頭發上插了一根簪子,那女童蹲身向張偉行了一禮,便算是及笄禮完全。其余各女都依次由師長父母插上簪子,依次向張偉行了禮退下。待女學子退畢,張偉眼前便是已全數換上了漢軍戎裝的三百余名男學子。講武堂因是軍官學校,由官學子弟入內學習,初辦之時學生和教員都是不足,學生甚少。前兩期畢業的百余名學子因水師急需專業人才,已是全數被施琅帶走。現下一次就有三百多學子入學,張偉又是明確表態,這些學子兩年後一畢業,便是漢軍步兵中的低級官佐。這些學生允文允武,論起學識能力自然是比那些老粗軍官厲害的多,看著這些雖嫌稚嫩,卻努力挺起胸膛,著著厚重的皮甲,按著腰間大刀的學生們。張偉向隨侍在身邊的何楷笑道:“何學正,你看看,昨兒他們還是胎毛未盡的孩童,今日就成了糾糾武夫,其間變化何其大也!”

  他此時興奮,卻忘了何楷是正根的進士,雖然心厭魏忠賢等閹人而棄官不做,到底是滿肚子的之乎者也,此時張偉將他的這些得意弟子盡數充入講武堂內,將來必定要在戰場廝殺,這讓一慣看不起武人,又一向以文統武的明朝讀書人如能能夠贊同?當下咳了一聲,向張偉道:“好戰之國必以戰而亡,大人以武立台,卻不能以武治之。武力固然是重要,還是需要文治。這些孩子……”

  張偉不待他說完,便擺手笑道:“好了好了!算我的不是,竟然向何學正說這些,咱們還是為他們行禮吧。”,卻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向何楷道:“那些洋人可沒有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說法。大丈夫生處亂世,該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何必做尋章摘句的蠹蟲!我不但要在官學內提充人才入講武堂,還要新立少年講武堂,由七歲便入學,讀書寫字的同時,便可以學習軍伍之事。待成年後,便不需再學,立時就是我手中的利器!”

  他這番話甚是刺耳,何楷等人乃至身邊諸人都是聽到,除了張偉帶來的隨身親衛,各人都是臉上變色。張偉略掃一眼,已知各人心中所想。歎一口氣,心道:“怎麼幾百年過來,這些明朝的書生比之唐朝那些敢出塞博功名的詩人們,差的這麼多呢!我苦心孤詣的拉攏他們,優撫他們,卻仍是個不成。除了少數一些個年青士人之外,再無肯用心看,用心想,都只是些拘泥不化的古董!”

  他咬咬牙,將心里翻騰的怒火強壓下去,無論如何,掌控全國之前,是不能和這些士人翻臉成仇的。只是想到那些無恥投降的文人們,那些在揚州閉目待死,眼看著親人被殺,卻連句話也不敢說的文人士紳們,心中忍不住一陣陣的光火。連帶看著何楷都覺得分外刺眼。

  何楷卻不知道張偉的心理活動,突然見他惡狠狠看向自已,卻是不明所已,到也不如何懼怕。只是向張偉拱手道:“請大人主持冠禮儀式。”

  待張偉將一個個繁蕪的儀式主持完,筋疲力竭的往外行去,卻聽那三百多行過冠禮,象征著已是成年男子的漢軍講武堂的學生們隨著教授們齊聲念道:“始加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 再加曰……”

  就在張偉于台灣籌備伐明之事,務必要一戰而定天下大局的緊要關頭,南洋傳來了英荷交惡,開始惡戰的消息。雙方在南洋的實力都是強橫之極,英國由本國和印度派來了大量新造的大型炮艦,這些最少每艦都有六十余門火炮的大型軍艦被分為一二三四幾個級別,統稱為戰列艦,無論是訓練還是裝備,又或是人員編成,縱隊分列,信號傳遞等等細節上,都遠遠超過了同為海上強國的荷蘭。英國人不愧是天生的海洋民族,因知道對方實力強橫,縱是英國全力造艦,亦最多與荷蘭持平。若是改造商船為火炮,荷蘭當時的商船噸位為世界之首,英國人卻如何能夠抵敵?是以只是多造大艦,每船多裝配火炮,又精心研究戰法,制定戰術條例,務求在實力之外,最大限度的增強已方的海軍實力。

  這次英荷海戰的發起,卻與曆史上英荷第一次大海戰爆發的理由有著驚人的相似。在通過葡萄牙人控制的馬六甲港口時,在南洋有著獨霸地位的荷蘭軍艦“巧遇”了英國艦隊,實力強橫的荷蘭人下令英國人降旗致意,方能通過。驕傲的約翰牛如何肯低頭?當下一言不合,立時乒乒乓乓開起火來,英軍當場便擊沉了兩艘荷軍軍艦,大勝而歸。在雙方都找尋借口開戰之時,這樣的小沖突便立時引發了全球性的英荷海戰。早有准備的英國立刻便對荷蘭宣戰,收得消息的英國人立時出動了駐守在泰唔士河港口的駐本國的強大艦隊,前往封鎖荷蘭的出海口,又派出輕型艦隊,往北歐打擊荷蘭的商船船隊。雙方的大型艦隊交戰數次,均是損失慘重,英國人雖是戰術先進,當先采取了集中艦隊,用縱隊依次攻擊的戰法,卻也無法將實力雄厚的荷蘭人打跨,雙方在歐洲陷入了僵持。海軍是如此,對商船的攻擊亦是如此,你來我往,無數只英荷兩國的商船被軍艦攻擊,沉入大海。

  待歐洲戰場的消息傳到台灣之時,已是崇禎三年的年尾,張偉于凜凜冷風之中收到消息,心中當真是狂喜不已。如此這般,南洋英荷成對峙之熱,而葡萄牙與西班牙必定會趁著荷英海戰,荷蘭在南美勢力大弱之機,搶戰南美的殖民地。相比之下,呂宋雖然是重要的轉口殖民地,卻也不是什麼必爭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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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五)

  凌晨的台北碼頭卻不似內地碼頭那般沉寂,那白天裝不到貨的,便只能依著到岸的時辰,以編號唱名,依著上碼頭裝貨。若是碼頭官員三唱不到,那麼便依次類推,往後延號。以前還有船主睡過了宿頭,來遲了片刻,便只能重新算時辰,重新排號,這一耽擱就是好些時日。做生意的誰不知道手快有,手慢無的道理?于是雖然現下是寒風凜洌,仍是有幾十條大大小小的商船不顧天黑風寒,在橫亙于暗夜中的台北碼頭之外,憑著號簽排隊,等著裝好貨物出海。

  “這幾位大爺,這邊請。”

  幾名身著青布胖襖,頭戴氈帽的長隨在碼頭上地垂手侍立,因見主子從船上跳上碼頭,各人忙上前攙扶。卻聽那早前就在碼頭等候,衣著模樣與那幾名長隨相同,頭戴瓦楞帽的張偉總管向那依次跳上碼頭的貴客笑道:“幾位爺辛苦。我家主人正在府中恭候大駕,請各位隨我來。”

  打頭的那人雖是身著綿袍,頭上卻亦是戴了頂不倫不類的氈帽,聽那張府管家說完,也不答話,只是在鼻孔中冷哼一聲,抬腳便隨他由碼頭向前而去。

  他雖不言聲,隨他一同上岸的諸人中卻有一人嘎著嗓子粗聲罵道:“娘的,好大架子!自已不來也就罷了,只派個管家過來,什麼東西!”

  那張府管家老林跟隨張偉已久,還是張偉在澎湖行商時便跟隨在他身邊,最受信重的一位老人兒。別說尋常的台灣官佐要敬他幾分,便是何斌施琅等人,尋常也不敢得罪,只有張鼐等人沒事叫他幾聲“老貨”,還被張偉訓斥過。那張偉從不折辱下人,又哪能容得別人在他的家仆頭上做威做福?這老林聽得那幾人如此無理,眼角一跳,已是決心讓他們吃吃苦頭。張偉家法甚嚴,什麼撞木鍾,收紅包這些事老林自是不敢,不過以管家的身份,想讓客人吃些苦頭,那又有何難?當下也不打話,帶著這幾人並他們帖身長隨,一眾十余人迤邐出了碼頭,待到了通關驗貨之處,卻聽那守關的官吏遠遠向他們喊道:“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台北海關夜間禁止上岸,膽敢闖關者重罰,不知道麼?”

  那守關的官吏邊向他們呼喊,邊向身邊隨侍的書辦令道:“甯書辦,過去看看,看是誰這麼著大膽,當真是混賬!”

  甯完我卻是不動,向著那關吏一彎腰,低聲稟報道:“爺,這事您甭管。適才是張府管家過了關門,說是代張爺接貴客來了。”

  這甯完我原本是遼東遼陽人氏,二十來歲便曾中舉。後來後金犯境,攻下遼陽。他一時避居不出,後見皇太極施仁政得人心,正一心想著出仕後金,光耀明楣之際,卻又因漢軍襲遼,正好將他與其余遼東漢人一共抓來台灣。眾遼人初來之時還很是怨恨,家園被毀,又被漢軍一路趕豬趕羊一般驅趕而來。各人都道來台之後必然還會受苦,誰知道一到台灣,卻是比在遼東舒適的多。什麼耕牛、耔種、農具、房屋木料,乃至土地地契都准備的停當。雖然因遠來遼人太多,官府難免有照顧不到之處,缺東少西的再所難免,不過地賦不收,雜稅沒有,亦沒有田主逼租,衙門催科等事。眾遼東漢人原本是二等奴才,平日里做牛做馬方得一飽,這台灣規矩雖多了些,不過只要小心謹慎,不犯律法,比之當日在遼東來,簡直是有天壤之別。是以不到半年,第一季的糧食收將下來,各人感歎台灣土服肥沃,收成豐厚的同時,不免吃的肚滾腰圓。到得此時,對當初張偉強逼遼人來台之事,再無一人抱怨。時日久了,便是甯完我這樣的死硬份子,亦是對張偉心折不已,佩服萬分。

  他孤身一人被漢軍捕來,分了幾畝地卻是不善耕作,眼見鄰居農人一個個收的滿倉滿院的糧,他卻也不在意。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心思活泛,不想在土里刨食,汗珠子摔八瓣的過活。閑居良久,一直待台北招考吏員,他興沖沖跑去應考。料想以自已的舉人底子,怎麼著也能進鎮上的大衙門辦事。誰料接了考卷,卻與自已拿手的八股沒有半分關系,什麼詩詞歌賦的一概不考,只是考策論,還必須從台灣實際出發,不得子曰詩云。至于什麼明算、明律、明史、天文地理醫術,這些他看不起的雜學更是一竅不通。好不容易按著想法寫完了策論,其余便是一題未答。黑頭黑臉的看完了榜,幸好祖上積德,他寫的一筆好字,策論也頗過的去。于是被分在三等,分配來這台北海關充做書辦,做些抄寫公文的活計。至于薪俸更高的會計,他因不會算術,卻只得看的眼紅罷了。

  “喔,你怎地認識張府管家?”

  那海關的通關吏只是個未入流的小官兒,因嫌天冷,便縮在房內偎著火盆取暖。因知甯完我心思活泛,不是笨人。對他的話已是信了九成,又懶怠去看,便懶洋洋烤著手,又向他問道:“不對啊!什麼貴客值得林大爺來接。平常大人要見什麼客,只派個小廝或是門上的二爺來接便是,哪需要林總管親來。”

  甯完我原本是遼人,台灣冬天的這天子風寒自是不放在眼里,紮煞著手呵著冷氣回話道:“今兒這事是怪!林總管為人最是和善不過,雖然是大人的總管,平時里和和氣氣,從不拿大。適才進關來,幾個與他相熟的書辦上前說笑,老頭子只是板著臉不理。”

  他沉吟道:“沒准是什麼秘密差使,老頭子生怕泄了密呢。”

  “成了,咱不管這些!依著大人的規矩,便是林總管也該當驗關,防止挾帶,走私!”

  呵幾口白氣,向著甯完我吩咐道:“小甯,這天冷的凍掉鼻子!我可是不敢出去,這點子小事,你去幫著我辦了。回頭記檔之後,做哥哥的買點豬頭肉,再弄點老白干,請你小子好生喝上一頓!”

  他們說話間那一行十余人已是走近了海關大門,因未得關吏允准,那幾個守門的靖安司官兵只是不肯放行。甯完我與那關吏只聽得那林總管遠遠喝罵道:“關吏呢?今兒是不是尹喜當值?跑哪兒鑽沙躲寒去了?”

  那關吏嚇了一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過去找罵,只得向甯完我催道:“老弟,你快去,問清楚緣由之後,再回來同我說!”

  他是上司,甯完我哪敢違拗,當即苦笑一聲,拿起桌案上的牌票、毛筆、印泥等物,將頭上棉制官帽扶正,掀開房門處懸掛的棉布擋風,一溜小跑奔向關門之處,待氣喘籲籲跑到,那林總管早已等的不耐,因怒道:“你們這些沒調教的,當值的時候也敢亂跑!”

  甯完我脾氣甚倔,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此刻又被訓斥,反到激起他心頭怒火,當下向那林總管略一抱拳,笑道:“林管家,依著海關的規矩,無論何人不得深夜入關。咱們在這兒當值,不過是備明早天明進驗關,這會子您來了,小人因怕誤了大人的公務,這才跑來伺候,管家若嫌遲了,明早通傳給海關署,自會有人理會。哪怕就是罷了小人的差使,也是不敢怨恨。”

  他雖說的客氣,話里卻藏頭骨頭。這林總管不依規矩,趁著關門未閉前來接人。按理來說,該當在碼頭邊上的客舍旅店內請客人暫休一晚,明早再行入內。此時他帶著人過來,原本就是他不對。此時既然撕破臉皮,甯完我將心一橫,又道:“林總管,您有要務在身,小人不敢阻攔。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這可是大人常說的。您縱有通關手續,也需得等天明!除非是大人親自來了,依海關律令,方可通行。”

  “嘿,小子。你到是強項!”

  被甯完我頂撞一通,那老林卻也不惱,笑吟吟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在甯完我眼前一亮,笑道:“小家伙,仔細看看,能放行不能?”

  甯完我命人掌著燈,仔細望老林手中定睛一看,眼角一跳,卻是躬身向老林行禮道:“既是這麼著,請總管出關。”

  那老林手中拿的不是別物,卻正是張偉命人打造的黃金令牌,上刻虎頭,下刻張偉字號,正是張偉身邊除了印信之外最重要的信物。因其重要,若非必要,從不輕易拿出使用。任何人憑著這面令牌都可自由進出台灣任何一地,調動官員百姓,除了漢軍還需虎符之外,全台上下無不聽令而行。此時老林將這令牌拿出,甯完我自需立刻放行。當下向把守海關關門的由原台灣巡捕營改編的靖安司官兵令道:“手續齊備,開門放行!”

  他將關門叫開之後,便低頭待立一邊,心中暗自郁悶不已。今日既得罪了老林,只怕以後日子難過。正自懊悔間,卻見老林領著一群人出了關門,卻又轉頭向他喊道:“小子,你差使辦的不錯!若是適才就這麼著放了我走,只怕你明兒就被開革啦!”

  說罷笑嘻嘻去了,甯完我見他不惱,立時覺得胸前塊壘全消。他這差事來之不易,可不想就這麼著就丟了。待回到房內,不免向那關吏報怨幾句,兩人說笑一陣後,方將此事揭過不提。那關吏打幾個呵欠,又向著火去嗑睡。甯完我卻只是在想:“那些個女真人跑來台北做甚?當頭的那個,應該是貝勒薩哈廉,他來台北,難道是大人要與他們合談麼?”

  且不提甯完我在那台北海關號房內苦思冥想,那老林帶了身後一行人出得海關,立時便有數十名張偉的親兵騎馬向前,將他們團團護住。待准備好的馬車趕將過來,老林便將這幾名貴客請上馬車。待馬車轔轔向前,直奔張府而去。他這才松了口氣,翻身上馬,緊跟在馬車之後,向著張府方向打馬而去。

  “這台灣當真是了不起!”

  從赫圖阿拉等窮山惡水中殺到沈陽,又曾經駐節過遼陽等遼東大城,年幼時還曾經到過關內,見識過北京等漢人大城。薩哈廉與佟養性等人原也是見多識廣,此時乘坐著與中國式馬車絕然不同的四輪仿西式馬車,借著懸掛在馬車上及大路兩旁的街燈,這些奉命出使台灣的滿清貝勒大臣們,一個個卻被台灣的富庶所震驚。

  跟隨前來的滿人少年英傑索尼忍不住驚歎道:“光這些青石路面,還有路邊的宮燈,便得需多少銀子?還有這大路兩邊,全是修飾整齊的高樓,咱們花了那麼多銀子重修的鳳凰樓不過兩屋,這路邊竟有五屋的高樓,每棟房屋的正門前都懸掛著燈籠。此時雖是半夜,竟然不覺其暗!”

  佟養性乃是新編入漢軍鑲白旗的原遼東漢人,從下船伊始,便一直見識台灣的諸多奇景,心中也是驚歎不已。他年紀已大,不似索尼那麼心無城府,加之又是漢人出身,說話頗多忌諱。此時聽了索尼贊歎,也只是微微一笑,在靴筒里抽出一支旱煙袋來,用火石打著了火,徑自吸起煙來。

  薩哈廉乃是皇太極禁煙運動的急先鋒,此時出使在外,卻也不好禁阻佟養性吸煙。只是皺緊雙眉,用手扇了幾扇,憂心忡忡道:“這其實也還罷了。張偉以海外通商之利,一年收入不在明廷之下。台灣彈丸小島,治理成這般模樣卻也不足為奇。只是……聽說那漢軍軍紀嚴明,士卒用命。這也還罷了,便是連這些低層的小官吏,也一個個守法聽令,不敢有違律令。張偉的管家都不給面子!諸位,不說明朝的那些貪官髒官兒,就是咱們後金,這樣的官吏也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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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六)
  
  「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誠然如此,台灣足為後金之大患!」

  啟心郎索尼不愧是滿人中漢學的翹楚,聽得薩哈廉感歎之後,到令他泛起酸來。將當年金國的死敵岳飛與宋高宗奏對時的對白念將出來,又感歎道:「漢人柔懦已久,自宋時不准百姓攜弓帶箭,遂失武勇之風;自明朝開八股取士,又以數千年來未之有的低俸養官,遂有千古未有之貪風。雖明太祖剝皮揎草的治,明朝的文官卻越來越貪,越來越不把天下事做為已任。什麼讀書人,什麼忠君愛國,全數是嘴上說的漂亮罷了!我看這台灣與明朝絕然不同,誠可畏矣!」

  馬車在青石路上微微的顫動,索尼這番話卻沒有得到他想像中應有的應和。除了薩哈廉與佟養性外,其餘幾個滿人青年官員都乘坐在後面的車上。那幾個偽裝成跟班的筆帖式享受不到坐車的待遇,騎著馬隨著張偉親衛的大隊隨行。薩哈廉與佟養性都是心機深沉,歷練成精的人物,此時哪會有心思與索尼敷衍。兩人對視一眼,卻又急忙閃過眼神,各自低頭不語。索尼正覺得無趣,撫摸著掛在補服中間的珊瑚朝珠,手心感受著朝珠的溫習暖潤滑,心思卻總是靜不下來。他是滿人中的青年英傑,三十不到的年紀已是整個遼東聞名,又是正黃旗下,皇太極對他甚是信重,眼看著便要青雲直上,成為繼老一輩滿人名臣日漸凋零之後的中堅力量。他踏實肯幹,心思靈動,除了對漢學稍有些過度狂熱外絕無缺點,在年紀相近的同儕中聲望甚高。皇太極派他前來,也是讓他增加見識,以備大用的意思。只是待到了台北之後,一向自視甚高的索尼,想著自已即將面對的梟雄霸主,卻由不得一陣陣的心慌。

  「咱們到了。幾位客人,請下車吧。」

  索尼搶先掀開原本蓋的嚴嚴實實的車窗布簾,咪著眼往外一看。卻見馬車停在一處黑漆漆的街道之前,若不是馬車上還有車燈照明,只怕是伸手不見五指。

  「林管家,這是張大人的府邸麼,怎麼連適才的大道都不及?」

  那老林聽出索尼語氣不悅,便笑道:「幾位身份特殊,咱們爺交待了,務必不得讓閒雜人等看到。這也是為大家好,風聲傳了出去,貴東家尷尬,咱們主人這邊也甚是不便。」

  他說的合情合理,索尼乾嚥了一口氣,卻是無法做聲。佟養性在肚裡暗笑,心知是適才得罪了老林,此時被他報復。當下也不說話,找開車門跳將下來。跺跺發麻的雙腳,待筋血舒暢後,方向老林笑道:「老先生,給咱們帶路吧?」

  老林咪著略顯浮腫的眼泡,掃了幾眼依次下車的這伙子滿人,乾笑道:「幾位,得勞煩略等等。待我去稟報過我們家主人,再來延請。」

  幾個滿人使者被氣的無奈何,只見他一搖三擺走到巷子中間,輕輕拍了幾巴掌後,在黑漆漆的院牆中間「吱呀」響了一聲,已是有人將門打開,放老林入內。一眾滿人使者雖是遼東苦寒之地出身,原本不將台灣這點風寒放在心上。只是這小巷子裡無遮無擋,正是風口。各人穿的又少,眼看著不遠處張偉大門前燈火輝煌,各人卻在這裡喝風,當真是憤恨不已。直待過了小半個時辰,方見那小門打開,那老林迎將出來,笑嘻嘻向各人陪罪道:「對不住幾位,教各位久等了。我家主人有請,請各位隨我來。」

  幾名使者對視一眼,都無意糾纏這等小事。也不與那老林多話,各人略整一下衣冠,隨他入內。這裡面卻仍是黑漆漆的夾道,只是前後兩邊都有人掌著燈籠引亮,再加上兩邊都是高高的院牆,行將起來卻是比適才站在外面喝風強上許多。待行出夾道,已是到了張府內院。此時這內院光景卻與往日不同,那些平日在角門處伺候的下人奴僕已是一個不見,從角門值房內外一直到張偉書房處,皆由張偉親衛沿途把守。

  待各人行到書房附近,四週遭已是燈火通明。薩哈廉當日在瀋陽與張偉有過一面之緣。隔的老遠已是看到張偉領著幾人站於書房階下。因轉頭向索尼與佟養性低聲道:「打頭站的那人,便是張偉了。」

  說罷急行幾步,因見張偉立於階前,端身不動。薩哈廉心中一陣光火,卻是不動聲色,只遠遠向張偉一抱拳,笑道:「張大人,別來無恙?」

  張偉當日在瀋陽與皇太極匆匆一晤,轉眼已是數年時光過去。除了那皇太極的模樣仍在腦海裡清晰可辨,縱是偶爾想到死在漢軍刀下的範文程,亦是想不起他到底是何長相。當日鳳凰樓裡滿人貝勒眾多,什麼阿巴泰、濟爾哈郎也還罷了。這薩哈廉恭謹誠篤,遇事不肯上前,雖然因這個性子得到諸多貝勒乃至皇太極的誇讚,此時用他來做外交使節,卻又是吃虧的很了。

  因見張偉楞征了半響,顯是想不起他這位「故人」到底是誰。薩哈廉到也不怪,心知對方必定想不起自已是誰。又含笑道:「在下是大清國的多羅貝勒薩哈廉,當日在鳳凰樓內得見張大人的風采,不想一別經年,竟成敵我,且又水火不能相熔,這當真是令人意外之極。」

  張偉雖仍是記不起當年在鳳凰樓中見著的薩哈廉是何模樣,卻也知道此人是代善之子,甚重皇太極的愛重。原本在張偉料想的使者名單中,此人的排行也是靠前。當下打個哈哈,向前迎了幾步,與薩哈廉一起攜手向前,邊行邊道:「怪道看尊使眼熟,卻原來是當年鳳凰樓上的舊識,這當真是難得!」

  又接著薩哈廉適才的話頭感慨道:「滿人世居關外,幾百年來為我漢人的屏藩,兩族相安無事,豈不是好?偏生天命汗奪我疆土,奴役我漢人百姓。張偉當日便曾向天聰汗言道:若是我朝廷徵調,或有危難,張偉身為大明子民,斷不至袖手旁觀!言猶在耳,君豈忘心?又何生意外之歎呢!」

  他雖與薩哈廉攜手把臂而行,與他談笑風聲,說起話來卻是半分不讓。那薩哈廉原本不善言辭,只是以忠義博得皇太極愛重,又因此番來台事屬機密,是以方派他前來,此時被張偉一番大義凜然的言辭一逼,卻一時拿不出話來辯駁,便只是呆著臉不做聲。

  那索尼在一旁亢聲道:「張大人,您此話差矣!當年我天命汗發七大恨詔書,為先祖被大明邊將無端殺害事奮然起兵,大人難道竟全然不知?」

  「七大恨狡辯之辭,不足為據!天命汗父祖身死,是因協助李成梁攻葉赫部,一時不合被亂兵誤殺。若非如此,憑著當時建州部四分五裂,天命汗能被赦封為建州左衛的都督僉事?大明待他不薄!他的那些對手,若不是邊帥們幫忙,若是不看他每隔幾年就進京朝貢,忠勤有加,能這麼輕鬆就被他征服吞併?笑話!原本是我大明養虎遺患,現下卻說是大明對不起你們滿人,當真是笑話!」

  此時賓主對坐,張偉的親衛們來回穿梭,為房內端坐的漢滿諸人送上茶水。只是此時房內氣氛尷尬,兩邊不但沒有語笑歡然,便是連最初的寒暄客套亦是免去,各人屁股尚未坐穩,張偉已是劈里啪啦將諸滿人訓斥一通。

  索尼適才因見薩哈廉無以應對,一時著急便上前將「七大恨」搬將出來,卻不料引的張偉長篇大論駁斥,心中氣極,卻也不懼,憤然道:「適才大人說滿人世居關外,那麼漢人為何要佔我土地,逼我滿人奉上東珠、毛皮,還需隨時聽調,以備兵事?自遼東有奴兒干都司以來,為大明征戰四方而死的滿人,屍骨足夠從遼東鋪到台灣!漢人何德何能,要佔有我關外膏潤之地,以為已用?」

  看一眼張偉神色,索尼將心一橫,又道:「大人適才說襲遼一事是為了勤勞王師,為明朝皇帝賣命,我看也未必如此!大人坐擁雄兵十數萬,戰船炮艦無數,現下明朝北方賊兵四起,卻未見大人前往助剿?當年襲遼,大人所得甚多,卻未見大人將金銀拿將出來,獻給明朝國庫?大人自設官吏,自立軍號,不聽明朝號令多時,此時到又是公忠體國,這未免貽笑大方!我大汗以誠待人,當年在瀋陽盛宴相待,以友藩之禮款待,現今大人用如此好笑的借口來搪塞無端攻遼一事,怎能教人心服。況且兩國交鋒,在戰場上一決雌雄也就罷了,大人將我國兩位皇妃畫影圖形,版刻印涮,在遼東遼西各地廣為散發,以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削我皇上的臉面,這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太過下作!」

  張偉見索尼說的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散而飛,猶自不肯住口。忙打住他話頭,向薩哈廉問道:「這位老兄是誰,卻是面生的緊。想來當日鳳凰樓內不曾會面?」

  薩哈廉略一欠身,向張偉道:「這位是禮部啟心郎索尼,咱們滿人中的後起之秀,當日大人在時,尚未為官。」

  「我原說這位是漢人中的儒生,好一張利嘴!卻原來也是茹毛飲血,張弓搭箭的滿人!」

  輕蔑一笑,張偉向著目瞪口中呆的索尼道:「切不要學那些漢人腐儒!什麼仁義,什麼信諾!漫說我與你家大汗原本就是敵國,縱是知交好友,當日的情形也由不得我不動手。現下你說這些,未免太過好笑!」

  說罷也不顧那索尼神色如何,略一努嘴,令道:「來人,將我備好的文書遞給諸位使者!」

  又向一直默然不語,端坐於身旁等候的袁雲峰道:「逸宸,你與諸位使者商談。他們遠來辛苦,若是一會子乏了,便派人送到安排好的客房歇息,明日再說不遲。」

  說罷向薩哈廉說聲得罪,便自顧而去。他諸事纏身,哪有閒空與這些人閒嗑牙,若不是要看一下皇太極派出的人選為誰,以確定此事對方肯下多大的血本,又哪需他親自接待。

  待他行到房門,卻聽那袁雲峰張口道:「幾位過來,也不是尋我家大人閒聊來著,咱們還是只談正事,不及其它,如何?依著我家大人的意思,什麼東珠、毛皮、人參、金銀,乃至人口女子都成,總之想把兩位汗妃請回去,貴方就得付出代價。這一點,我家大人絕不會有任何讓步的地方!」

  張偉聽的一笑,隔著窗欞見那幾個使臣都脫了氈帽,露出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由風地裡進入放著火盆的房內,一時間又是燥的一頭暴汗。心頭一陣厭惡,嘀咕一句:「率獸食人,人間丑類!」

  他出得書房,在門前花圃前略站一站,因見過百名親衛如釘子一般兀立週遭,皺眉道:「這麼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的!」

  又自失一笑,心道:「由不得他們緊張。交通女真,私扣後金汗妃,又畫成畫像在遼東四處散發,雖損了皇太極的面子,令他在後金諸親王貝勒前挺不起腰來。到底此事也損了崇禎皇帝的面子,臣下如此作為,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何況所行之事頗有些陰損,不但是後金那邊大罵我手段卑劣,只怕連本朝這邊的老夫子們,也是搖頭歎息,大歎我丟了天朝大臣的臉面吧。」

  皇太極自秋季出兵,由內蒙科爾泌、喀爾喀等四十九旗中精選的三萬餘蒙古八旗騎兵為導引,又以滿洲八旗每旗各出七千五百人,近十萬大軍於秋高馬壯時自內蒙繞道出兵,直破喜峰口長城防線,由遵化、昌平、薊州一線狂衝猛打。崇禎帝急切之下,下旨命閒居在家的原大學士、兵部尚書孫承宗起復,以兵部尚書銜入京,誰料傳旨的綿衣衛緹騎尚未出京,已傳來八旗兵繞過京城,直撲河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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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七)
  
  崇禎聽得清兵南下,當真是覺得邀天之幸。京營兵馬雖有二十余萬,能持刃而戰時不足一萬。若論野戰,只怕就昌平總兵候世祿一部幾千兵馬,就能將這二十萬兵營輕松擊潰。此時保定、大同、懷來、昌平、薊鎮等各總兵官自保尚且不及,聽得清兵大部前來,各總兵都是棄城而逃,保命為先。雖然後來命兵部尚書楊嗣昌持尚方劍,出城調集兵馬,將直隸附近的各部總兵官齊集在德勝門、沙窩門等北京城外戍守。到底敵兵勢大,若是十余萬八旗兵當真攻城,沒有了關甯鐵騎拼命前來護衛,僅憑著直隸附近的這些總兵官及京營兵馬,能守住城池已是求神拜佛,哪里還敢出城邀戰?

  待警訊傳到京師之北,原本對清兵入侵全無感覺的大小城池方開始警備。只是承平已久,士卒疲敝。明朝現下所能動用的精兵強將要麼在關外駐守,要麼在京師附近,要麼被熊文燦、洪承疇、盧象升等人統領著在攻打農民軍。京師以北,已完全沒有一支軍隊能具有稍加抵抗的力量。河北各城守備的明軍皆望風而逃,清兵連下數十城,竟連死傷超過十人的戰斗也沒有打過。無數漢人百姓及投降的文武官員縞素而降,被千多人,甚至幾百人的小股清兵驅趕著向北方而去。至直隸高陽,孫承宗卻不知道皇帝意圖將他起複,因見清兵犯境,集合了家丁親族,收束城內守衛的明軍,親自守城。小小高陽,竟抵抗了大股清兵十余日的圍攻。至城陷,孫承宗懸梁自盡,曾鎮守關外,兩抗後金,在山海關城頭手書“雄襟萬里”的統兵大帥,明末文臣中難得的帥才,就這麼壯志未酬身先死。

  清兵自高陽後,甚少遇到抵抗。皇太極依著既定方針,由直隸入山東,一路上橫沖直撞,燒殺搶掠。一直打到濟南,一戰而下山東省府,濟南戰後,皇太極決定回師。押著俘魯王並城內所有的明宗室藩王,並投降的山東境內文官武將,再加上五六十萬的百姓,兩三百萬的金銀,珍玩珠寶糧食書籍,隨同十余萬八旗兵緩緩由原路而回。至此京師二次有警,好在宣大總督盧象升及監軍高起潛又率領著三萬多精兵強卒而回,與先期彙聚京師的勤王兵馬會和,京師附近的明軍實力用來守備到是足夠。崇禎唯恐野戰失敗,乃連下詔旨,嚴令各部把守城門,不得出城浪戰。清兵路過,不准接戰,唯令各將統兵于後,收複失地。軍事史上難得的滑稽戲便這麼著依帝命而上演。各地的總兵官勒控兵馬,清兵北行百里,他們便在後面追上幾十里路,務必與清兵保持半日的距離。稍有警訊,便立刻控兵後撤,無論如何不敢與清兵交戰。于是就這麼禮送有加,一直將清兵送出口外,直入草原。

  此戰過後,原本因張偉襲遼而暗流湧動的遼東局勢方算是真正的平緩下來。此前有阿敏等人的反叛,使得當時的後金汗國差點兒便陷入混亂和內戰。幸得皇太極及時在叛亂未起時便將阿敏等人抓捕,又以稱帝建國,改女真為滿洲振奮軍心民氣,原本收效頗佳。待寒冬來臨,女真諸申死傷慘重不說,原有的漢民奴隸大半被張偉帶回台灣,土地房屋被毀,縱有金銀也買不到糧食。若不是皇太極情急之下不顧朝鮮死活,第三次入侵朝鮮,將朝鮮儲存的糧食搶掠一空,又使女真八旗兵四處打獵,這才勉強過了一冬。饒是如此,仍是光景慘淡,士氣大跌。由此引發的與朝鮮國的緊張關系,則更令這位新近登基,年號崇德的大清皇帝頭痛之極。好不容易熬到開春,立時便開耕播種,便是滿人老弱,亦是被迫下地做活。到得秋天秋高馬肥,忍耐了一年多的皇太極又得知皮島的漢軍撤走,納悶之余又是狂喜不已,除了留五萬多精騎嚴防朝鮮及台灣漢軍外,不顧代善等人反對,帶著滿蒙八旗精銳直出口外。待冬季將至,在明朝內地踐踏了兩個多月的八旗兵滿載而回。一時間遼東士氣大振,掠來的漢民及金銀糧草正是滿清急用之物,准備好的肥沃土地和籽種正好可令這些在滿人眼中豬狗不如的漢人耕作,金銀細軟由皇帝依各旗的功勞分發犒賞。一時間皇太極威望大漲,八旗各親王貝勒接連為皇帝歌功頌德,各蒙古部落的親王貝勒亦是吹呼贊歎不迭。

  正當皇太極志得意滿,力圖涮新政治,精練士卒,來年再度攻明之際,卻突然收到由張偉由台灣送來的宸莊兩妃的畫像。西洋畫不比中國畫,講究的就是寫真形似,那畫師又猛拍張偉馬屁,畫的當真是逼真之極。皇太極一見之後,方知道這兩個博爾吉特氏的寵妃並未在當日沈陽城陷之日身死,而是被張偉俘至台灣。一時間方寸大亂,呆立半響,方召集了正黃旗下的一些親信臣子商量。各人明知道他對宸妃愛若珍寶,便是莊妃亦是疼愛有加,又哪里敢胡亂說話?皇妃被俘,竟然沒有死節,落入敵人手中被拿來要脅,各人頭疼之余,見了皇太極神色,知道必然無法勸他置之不理。商量半日,終決定派薩哈廉並佟養性、索尼等人赴台,與張偉商量交還皇妃的條件。

  “逸宸,談的如何?”

  此時正是半夜時分,離適才接入滿清使臣之時又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張偉卻是未睡,只斜倚在廂房暖閣內的土坑之上,雖然在此久候,卻是無絲毫困倦模樣。因見袁云峰入內,便叫下人端了春凳令他坐下,又令人送上參湯,讓那袁云峰啜飲解乏。待見他長吐一口粗氣,臉上困倦之色頓消,方才笑道:“遼東那邊很是貧苦,唯有這地龍火坑當真是好東西。台灣的冬天雖短,卻是濕冷,到也教人難受。我令人弄了這個暖閣土坑,卻是生受的多。”

  袁云峰滿肚的心事,哪里有興趣與他討論火坑的好壞,勉強一笑,答道:“說的是呢,這屋里當真是暖和的緊。”

  張偉知他拘謹,便坐直身體,正容道:“說正事,那些個女真人怎麼說?現下怎樣了?”

  “回大人,除了軍馬一事他們還需考慮。金三萬,銀五十萬,到是一口就應了。其余東珠、毛皮、人參等物,也是按大人要求給付。到是沒有費我什麼唇舌,只是適才吵的厲害,說是要見宸妃與莊妃一面,這才談判。我好說歹說,答應他們向大人回稟,這才按了下去。”

  “嘿,我估摸著再多要些,那皇太極也定然是令他們一口答應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呢,為了這兩個女人,當褲子他都願意!”

  袁云峰雖覺張偉說的不雅,卻也是輕輕一笑,點頭道:“正是。看那幾個使臣的神色,對他們的皇帝此番的所做所為,也是極為不滿。只是看來這皇太極非要這兩個女人不可,是以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罷了。”

  “除了要見宸妃莊妃,還有什麼要求?”

  將手中蓋碗放下,輕輕一拭嘴,袁云峰強忍著笑道:“說來當真有趣。他們說大人其實並非明臣,清國與明國之爭,原本與大人無關。願意與大人締結盟約,兩家世代友好。我說此事不是我能做主,待回過大人再說。他們到也無話,只怕看那薩哈廉的臉色,卻是有些異常。那索尼卻是得意洋洋,想來這主意是他出的。”

  見張偉聽的楞怔,便咳了一聲,問道:“大人意下如何?明日便需給他們回複,晚上就得送他們回去。”

  楞了半響之後,張偉方猛然大笑,一時間竟遏制不住,直笑的喘不過氣來,方才止住,向袁云峰歎道:“皇太極也是方寸大亂了!這索尼雖是信臣,又是年青英傑,到底是個乳毛未淨的小子,派他過來,簡直是大失體面。”

  “正是呢。這皇太極也算是一世英主,怎麼一扯到女人的事,就這麼頻出昏招,當真是可鄙!”

  張偉聽他如此一說,卻又搖頭道:“逸宸,話不是這麼說。且不聞: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大丈夫未必沒有兒女私情,皇太極再怎麼英雄,他也是人。他當日沒有一心隨宸妃而去,而是又複振父祖基業,已是極了不起了。我心里甚是敬他。結盟一事,你回複了吧。想來這也不是皇太極的意思,是那索尼自做主張,想博君王賞識,愚腐!”

  他陰沉著臉,心道:“怪不得皇太極立國之初嚴禁滿人習漢俗,禁從漢人風俗,禁改裝,禁漢人禮儀,實在是漢人的文明發展至此時,已是老大之極,積重難返,于五胡亂華時胡人盡皆漢化時大有不同。這索尼不過讀了些漢人的文章,就弄的如此昏聵。”

  袁云峰舉人出身,算來在軍機處中也算是博學多才,背了一肚皮的詩詞歌斌,卻搜腸括肚的亦是想不起張偉適才引用的那兩句詩,正在凝神細思,張偉卻看出他神色古怪,唯恐他問及自已這兩句詩是何人何作,忙向他道:“你累了半夜,也該當回去歇息,明日再與那些女真人商談。嗯,別的也罷了,一萬匹好馬是一定要的!我去年始在蝦夷島上放牧馬匹,那地方的氣候與遼東相似,地廣人稀,幾近沒有人煙。用來大規模的放養馬匹,幾年之後,就足夠把飛騎萬騎擴大,重騎兵與弓騎兵結合起來,方能形成戰力!”

  揮手令袁云峰退出,張偉也自安歇。待第二日與那幾個使臣將條件談妥,又令下人將幾人引至後院,令他們與宸莊二妃相見。兩名後妃見故國來人,自是激動不已。兩人皆是面露喜色,難以自持。她們雖欣喜萬分,幾名使臣卻深恨這兩人不敢為皇太極殉節死難,乃至受辱被俘,現下更需得用大筆的金銀戰馬將她們贖回,心中憤恨,面情上也是不肯敷衍,與宸莊二妃見禮之後,便一個個躬身而退。待佟養性證實這二人就是正主之後,也不在張偉用飯,便要告辭。

  因見天色漸暗,這幾人求去之意甚濃,張偉到也不留,親自將這幾人送到儀門之外,命人將正門大開之後,便向各人笑道:“諸位,恕不遠送。”

  薩哈廉等人勉強向張偉行了一禮,便各自挺胸凸肚,大踏步自儀門而出,直奔正門而去。他幾人初來時被那老林哄到夾道小門而入,心中憋了老大的火,此時不管如何,亦是一定要從正門而出,方能不墮大清使臣的身份。

  出得正門,繞過影壁,卻見大門兩側乃是巍然屹立的鍾鼓二樓,雖是傍晚時分,通衢大道上人潮如織,行人來往不絕。只是各人都遠遠而行,不得靠近張府門前。各人呆立片刻,薩哈廉橫了呆看不止的索尼一眼,嘎聲道:“啟心郎,若是心羨台灣繁華,不妨留下!”

  說罷也不待他答話,又向佟養性道:“走吧!”

  兩人將頭頂氈帽扶正,相視一笑,那佟養性見索尼尷尬,便溫言道:“貝勒爺辦好了差使,和你說笑,不要發呆,快些與我們一同上車。”

  三人帶著一眾隨眾,繞過張府門前恒表,上了停靠等候的馬車,坐定之後聽得馬車駛動,薩哈廉將車窗放下,方長歎口氣,向索尼道:“失了這麼多金銀戰馬,換了這兩個女人,我心里煩悶!”

  索尼笑道:“只要皇上重新振作,這些浮財算的了什麼?到是張偉要這些戰馬做甚,他台灣地小人多,哪來的牧場放牧,又如何令大規模的騎兵奔馳訓練,當真是令人納悶。”

  “那張偉占了日本蝦夷,聽說那地方比之台灣全島尚要大上幾分,又是人煙稀少,用來養馬自然是再好沒有。哼,他想弄出一支騎兵來和我們八旗勁旅對抗?那當真是好笑之極!”

  “正是。我也是這麼想!是以此番幫著皇上將宸妃與莊妃贖回,損折些財物,又算的了什麼?待到了秋天,咱們再入一次山東,不成就去河南,隨便破幾個大城,只怕又是十倍百倍的回來,不值當什麼。可笑這張偉號稱雄傑梟雄,卻只要這些身外之物,還不自量力,想和咱們女真人比騎射,可笑之極!”

  佟養性初時聽他兩人議論,只不做聲。待聽到索尼說到此處,卻忍不住插話道:“這張偉要是如此簡單,也做不出這麼諾大事業。我看此事沒有這麼容易,將來再有什麼難料的變化,也未可知。”

  他此話一出,又見薩哈廉與索尼神色古怪,心知疑自已因是漢人,故而相幫著張偉說話,心中後悔不迭,忙又笑道:“我年紀大了,有些疑神疑鬼。這張偉小小年紀,哪能和皇上相比。收了贖金戰馬,自然是該當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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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八)
  
  “人無信不立。張偉此事此是保密,他也休息瞞過所有人。待傳出收了贖金不入人,則天下人的同情心都會放在皇上身上,而他張偉,就會成為一個掠有妻女,霸占不還,背信棄義的名聲!”

  索尼雖是略有些迂腐,此時的分析卻甚是有理,薩哈廉與佟養性自然亦點頭贊同。三人乘坐著臺灣特有的四輪馬車,一路行到碼頭,在夜色的掩護下匆忙登船,直返遼東。

  待三人帶著隨員回到由沈陽改稱的盛京之后,因身負欽命,三人皆不敢回家。立時奔赴由原本被燒毀的汗宮改建的皇宮,皇太極知是三人返回,當下立命侍衛將三人引入。一番問詢之后,得知宸妃與莊妃確實未死,正被張偉囚于自家府邸。皇太極欣喜異常,將三名使臣大贊一番。也不征詢臣下意見,立時命新任的內院大學士希福籌備贖回宸莊二妃的物品,由內大臣恩格德爾並兩個固倫額附奇塔特及索爾哈押送著秘密送往臺灣。

  崇禎四年三月底間,張偉終于收到來自遼東的物資。大量的金銀及遼東特產,還有張偉急需的馬匹,由恩格德爾在遼東征集了大量民船,一次性送至臺灣,在臺北港口卸了數日之后,方才由臺灣海關點撿完畢。

  “宸妃姐姐,莊妃妹妹,此番送別二位之后,恐難再見,請滿飲此杯。”

  柳如是的肚子已是明顯隆起,懷胎近八月的她,仍是不辭勞苦,親自設宴為宸妃與莊妃送行。她與宸妃並無交情,那宸妃故意不學漢語,在臺幾年,從不與莊妃以外的人說話。是以柳如是雖是經常慰問致意,她也至多點頭致意罷了。莊妃卻是與宸妃不同,她年紀比柳如是稍小,柳如是未嫁張偉前,也不過是個丫鬟的身份,是以在府里張偉一個照應不到,便會受氣。偏生張偉又忙,甚少在家。柳如是又接了張偉指令,讓她常照應著宸妃與莊妃。于是有著很多共同點,年紀亦是相仿的女孩兒便如同姐妹般相處在一起。后來柳如是嫁給張偉,成為候爵及將軍的一品夫人,卻是一點架子也沒有端起來,與莊妃仍是姐妹相稱。莊妃自幼嫁到汗宮,柳如是在花船長大,兩人可都謂是在見不得人的去處長大,交情又焉得不厚。莊妃雖接了宸妃指令,一心要設計刺探張府及臺灣情形,對柳如是卻也是始終狠不下心來。此時她既將遠行,兩人勢難再見,因見柳如是挺著肚子親來送行,卻由不得她不感動。

  因見宸妃端坐不動,知她即將離臺,對張偉及臺灣的恨意卻又深了幾分。也不顧宸妃臉色,對著柳如是站起身來,將那青花細瓷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又將宸妃酒杯端起,向著柳如是笑道:“如是姐姐,海蘭珠姐姐身體虛弱,我代她飲了此杯。這一向蒙你照顧,我姐妹與你雖是敵國,到底還需承你的情。”

  說罷又將宸妃那杯酒飲了,也不坐下吃菜,紅著臉笑道:“我姐妹歸心似箭,就不與姐姐多飲,將來恐難再見,願姐姐生個大胖小子就是了。”

  拉著宸妃一齊向柳如是福了一福,格格笑道:“臨行之際,向姐姐行個漢人女子的禮節。”

  柳如是身體沉重,卻也是勉強自已還了一禮,強笑道:“兩位急著要起,如是明白。既這麼著,就令老林套車,現下就送兩位去碼頭。遼東的船,就等在那邊,待你們一到,便可以開船了。”

  宸莊二妃聽得柳如是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也不再和柳如是敷衍,除了隨身衣物之外,一物不取,就這麼攜手而出。那宸妃身子甚弱,被堂外的冷風一吹,已是禁不住渾身哆嗦。那莊妃將她扶住,披上外衣,就這麼攙扶著她一步步向外行去。

  “別看了,人都走了。你有孕在身,快些坐下歇息。”

  張偉將柳如是慢慢扶進屋內,又令人在椅上墊了軟褥子,方扶著柳如是坐下。因見她眼圈發紅,禁不住笑道:“一個異族女子,我不過是讓你看著她,沒成想你和她到真的姐妹情深?”

  柳如是勉強一笑,答道:“到不是為這個。我與她只是表面上的交往,兩人不同族,她與你又有毀家的血仇,怎肯與我交心。我只是想,兩個女人家,就這麼被關在幾千里外,無親無故的。現下雖被你放了回去,海上風大浪急的,宸妃身子又弱,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這數月來,張偉只是用人參給宸妃吊命,對她的病情身體甚少留意,總之讓她活著離開臺灣便是。此時聽柳如是一說,心中有些慚愧,卻只是安慰道:“放心吧。遼東來的是大船,她倆人甚得那皇太極寵愛,路上想必是經心照顧。待宸妃回了遼東,物土人情都是舒心,慢慢自然會好轉過來。”

  柳如是原本不做聲,待他說完,卻突然道:“我知道你的打算。待她們倆一走,你便會派人將那些畫像送到遼東,四處散發。先在遼西傳著,慢慢便會傳到遼東。皇太極被削了臉面,威信自然大減。這樣,你今年有什麼舉措,則自然不擔心遼東清國有什麼不利于你的地方,我說的可對?”

  也不待張偉答話,又低聲道:“軍國大事我不懂。不過你這樣拿兩個女人來設計,我當真是不歡喜。莊妃也罷了,那宸妃若是知道此事,還有命麼。她一死,皇太極又受一次打擊,輕則大病一場,重則也可能身死而殉,這樣,便更合你意,對麼?”

  張偉用意自然在此。那些逼真之極的畫像一至遼西、遼東,瞬息間便會掀起軒然大波,那些親王貝勒,有的對皇太極忠心不二,有的卻把不得他鬧笑話。大汗及皇帝的寵妃被人俘去,繪影圖形的四處散發,其中種種齷齪情事當真是百口莫辯。如此這般,皇太極自然臉面無光,威信大弱。風聲傳至內宮,宸妃莊妃又如何能承受的起這般的打擊,宸妃早就病入膏肓,此事一出,大半沒命。皇太極在沈陽城破后已受過一次打擊,此番宸妃再受了委屈死于眼前,他多半也會身死而去。如此這般,遼東必定大亂,那些各旗的親王一個個起來爭位,別說沒有精力再度入關,只恐內戰一起,連自保亦不可得了。努兒哈赤的功勞便是將女真各部聯成一氣,如若不然,當年李成梁分而制之,女真各部有叛明者,有攻明者,若不是被李成梁分化利用,拉攏打壓,以女真人的騎射兇悍,又怎能讓明廷兩百多年無憂于關外。

  他的打算想法被柳如是一言道破,當下尷尬一笑,向柳如是道:“這政治上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理會的好。你現下已近臨盆,安心靜養才是。”

  柳如是長嘆一聲,知道無法勸服于他。又知婦人干政是大忌,也只得向張偉微微一嘆,不再說話,由兩個老婆子扶了,慢吞吞進房去了。

  待柳如是入內,張偉按住心中涌起的一絲絲對莊宸二妃的憐憫,大聲令道:“來人,傳高杰進來!”

  待高杰聞令而來,急匆匆由張府側門而入,穿儀門而入,直進那五楹大堂,卻見張偉側身立于堂上,手中拿著幾張畫像,正自發楞。忙大聲稟道:“末將高杰,拜見大人!”

  張偉扭過頭去,見那高杰低眉順眼跪于堂上,知張偉看他,卻是將頭更低下三分,堪堪就要觸到那青磚地面。

  “站起來!沒事常見我,老是做這副怪模樣!你辦差不力,我一定革你的職。忠謹不是在這禮節上,可記得了?”

  他這一番話訓過多次,只是無效。高杰聽他訓斥,卻仍是做出一副巴結模樣,向他笑道:“大人雖是有話,做屬下的越發應該恭謹事上,若是有了由頭便不知進退,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那不是自已自尋難看麼。”

  又問道:“大人有何吩咐,末將立刻就去辦!”

  張偉將手中畫像塞給高杰,向他令道:“這畫像我府中還有幾千張,你派精干的手下過去,在遼西遼東四處散發,這畫像上有字,你先看看!”

  那高杰原本斗大的字不識一筐,來臺之后,卻被逼著認了千把漢字,尋常文書亦是讀的下來,此時將那畫像拿去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忙向張偉問道:“大人,怎地這兩個汗妃被大人俘來,小人卻是絲毫不知?既然抓來,到不如充做營妓,然后再畫成畫像,送到遼東,豈不是更好?”

  張偉心中暗贊一聲:“這家伙當真是小人之尤,出的主意又狠又辣!”

  卻是橫他一眼,斥道:“我做事自有分寸!此事就這麼辦,著你屬下的司聞曹派精干的細作前往,務必將此事辦妥。”

  他皺眉算算日期,又向高杰令道:“即刻動身,不得遲誤。若是誤了我的大事,軍法定不輕饒!”

  高杰心中雖是納悶,因盤算此事既然是軍務,又何必讓他的靖安司插手,當真是奇哉怪也。卻是不敢駁回,立時大聲應了,派人去取了張偉府中畫像,安排人手前往關外辦事不提。

  待此事辦完,張偉又趕赴何府,因見何斌出迎,便攜了他手,笑道:“諸事已畢!此時發動,再無隱憂!”

  何斌因見身邊有府中仆役在旁,卻不答話,將張偉迎至書房,閉目關窗,方向他道:“遼東的事吩咐人去辦了?”

  “正是。此事與我們當初所想相同,待那些東西一至,皇太極自顧不暇,再也沒有閑情趁火打劫!”

  何斌點頭道:“給關寧明軍準備的糧草軍器亦是不少,算來就是朝廷斷了糧餉,以中左所和寧綿諸城周邊的屯田,再加上他們自身的庫藏,還有咱們的支援,兩三年內,養活不到十萬的關寧兵不在話下。”

  張偉皺眉道:“這原本是小事。明軍俸餉極低,咱們養活十萬漢軍需銀甚多,這些明軍才能費幾個小錢。”

  又笑道:“去年歲入一千七百萬銀,只打了呂宋一仗,還得了西班牙人不少金銀,算來大有賺頭吧?庫存銀有多少了?”

  “十幾萬漢軍一年的軍餉便是,加上船只維修鑄造火槍火炮,火器局的研發費,官吏的俸祿,官學的使費,再加上種種雜費一除……”

  聽他說的兇險,張偉到是嚇了一跳,忙道:“至不濟也是收支平衡,斷不至于入不敷出吧?”

  何斌嘿然一笑,道:“支出一千四百余萬有奇,呂宋一戰得銀沒有帶回,留給呂唯風使費。咱們的庫存銀現下還有近四百萬兩。哼,皇帝去年在遼餉之外,又加派了練餉,總數達七百多萬兩,弄的民不聊生!縱是如此,以大明全國之力,去歲的收入不過是一千三百兩萬不到,還不如咱們小小臺灣!大明不亡,是無天理可言。”

  “去年清兵入關,畿輔告急。清兵由直隸入山東,大燒大搶。朝廷全無辦法,任敵為所欲為,不但失了人口金銀,就是連臉面也丟的一干二凈。說來好笑,我聽那高杰稟報,皇太極聽聞內地賊兵四起,便派了幾個使者,帶了國書印信,敕書上對那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大加贊頌,說他們應天景命,推翻大明,他也很是贊同。願意與諸元帥結成友盟,共圖明朝。使者雖然沒有找到那些個賊兵首領,其實清兵屢次入關,弄的明廷元氣大傷,屢次將有戰力的軍隊調去防備清兵。哼,他們沒有聯合,其實一南一北,兩邊一起用力,把明朝弄的元氣大傷,覆亡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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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九)
  
  何斌失笑道:“皇太極被你從背後插過一刀後,當真是病急亂投醫,連那些不成大器的賊兵都想拉攏。”

  張偉搖頭笑道:“這你到不知道,這中間的學問頗大,皇太極能配合農民軍,來回蕩滌明朝的實力,把這個兩百多年的老大王朝弄的疲敝不堪,最後必定承受不住兩邊攻伐的壓力,轟然倒塌!”

  清兵自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崇禎三年大破山東、十一年在畿輔山東一帶如入無人之境,殺盧象升、孫承宗等明朝名臣。用皇太極的話來說,便是要伐倒大樹,必先去其枝干,一斧斧的將枝干砍倒,則這顆大樹到最後便可一斧而斷。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八旗諸將勸他攻入北京,皇太極大笑道:“城中癡兒易圖,破北京小事耳!唯明朝生機未絕,攻下北京後善後之事難辦,可緩圖之!”

  于是在沒有和農民軍聯系上的情況下,關外的滿清和農民起義軍卻有著極其默契的配合。農民軍四處攻掠,破壞著明朝的政治、軍事力量,將大股明軍吸引在關外,耗費了大量金銀;而農民軍一旦被關甯鐵騎等明軍精銳打敗,陷入低潮,則關外的清兵又及時入關,將明軍精銳如海綿吸水一般由對付農民起義的戰場吸往畿輔和關外。比若崇禎十三年,洪承疇指揮左良玉、賀人龍、虎大威,配合孫傳庭的陝西兵,在潼關一帶將李自成打的大敗。李自成僅率十三騎逃入商洛山中,幾乎當場被殺。張獻忠被擊敗後,因覺情勢不妙,用大筆的金銀賄賂了熊文燦,得到了招安谷城,暫避風頭的機會。其余的小股義軍,要麼被滅,要麼投降。正當農民起義陷入低潮,幾乎失敗的關口,卻傳來清兵圍攻綿州,攻破外城,綿州危殆的消息。崇禎無奈之下,將洪承疇急調關外,領八總兵十三萬人援綿,結果李自成得到這個機會,由商洛山入河南,收饑民,打出應天伐罪,從闖王,不納糧的稱號,數月間竟得饑民五十萬,自此之後勢大難制。

  張偉知清兵入關的危害,他現下用盡一切辦法,甚至以宸妃莊妃的陰招來禍亂女真,便是一定不能讓清兵入關,破壞他的大計。此時聽何斌輕視清兵與農民軍會盟的意義,卻是不自禁的出言反駁。

  何斌略一思索,卻覺此事無所畏懼,因笑道:“管他打的什麼算盤,反正現下天下好比一局棋,該走的步子都讓你占了先機,咱們就等著逼宮殺將就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張偉方正容道:“那邊的事情,你派人發動了麼?此事關系重大,高傑的司聞曹和漢軍的軍情部都不知曉,一切都由你單線聯系,現下諸事齊備,就等著那邊的消息了。”

  “這你放心,我月前就已派人赴京師運動,估摸著那邊就快有消息了。志華,依我看來,此事十有八九可成。”

  張偉輕聲一笑,答道:“謀定而後動麼。明朝雖然是腐爛不堪,到底它有大義名份,我的兵力足夠敉平反抗,不過這人心的爭奪,還當真是需下一番功夫啊。嘿,那些個老夫子一心想對付我,卻不想他們的所做所為,可正是加速他們一心唯護的大明滅亡,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志華,你可當真是陰招頻出。若是你得了天下,算來這千載以下,得天下最陰損的,只怕就是你張志華了!”

  “廷斌兄,這話說的不對。告訴你一句話:曆史從來都由勝利者書寫。那唐宗宋祖,天下就得的那麼光彩?別的不說,就說宋太祖,他也是領兵大將。部下密謀給他黃袍加身,他當真不知道?那他怎麼帶的兵,笑話!史書麼,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罷了。就說這起兵檄文,上面署名的自然是在台的這幾個大儒,可是他們何嘗知道,又怎會願意?不過待檄文傳至天下,他們想不認帳,又可得乎?到了那時,也只能一心一意隨著我干,如若不然,明朝那邊是叛臣賊子,千夫所指。在我這邊又是階下囚,何苦來著。讀書人風骨雖硬,卻是要博一個名,若是連名也沒有了,卻也只好不顧臉皮。”

  他兩人閉門密談,不經意間已是將台灣全島並瓊州動員起來,漢軍官兵齊集軍營,官吏們雖不知就里,卻是一直准備軍服、棉被、醫藥、糧草等軍需物資。諸事順遂,軍器局那邊在經曆幾次失敗,甚至有死刑犯人誤操作,導致硝化甘油爆炸而傷亡慘重。但在張偉及孫元化的決心與研究之下,已有大量的硝化甘油被制造出來,以粘土凝結成炸藥,雖不及大量制做手榴彈,卻已是用來制作了火炮開花彈,比之原本的黑火藥,爆炸力及殺傷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因劇烈爆炸而四射的彈片可殺傷比原來多十幾倍的人員,而改用這種引火藥後,火炮與火槍的射程亦是大為增加。漢軍的滑膛火槍原本有效射程只在一百五十米之內,精確射擊非得在百米之內,改用引火藥後,有效射程已提至三百米。在訓練優良,依次射擊,裝藥擊發可至不中斷的漢軍面前,在穿透力大為增加的漢軍火槍大陣之前,再也無任何軍隊可以輕松奔襲而至,輕松突入漢軍大陣,與漢軍肉搏。

  近十五萬的漢軍已是當世之時火器威力最強大,士氣及訓練最精良,戰術和軍官士官現代化,乃至後勤保障都依足現代軍制的最精良的軍隊。不論是在處于下降期的明朝,還是正四處搶占殖民地的西方,都再也尋不出一支能與漢軍相抗衡的軍隊。

  可惜的是,漢軍的大炮能教所有人閉嘴。卻仍是管束不住正義感超強,卻又愚昧不堪的儒生。崇禎四年的四月底,北京又有了與台灣及張偉的大風波,唱主角的自然是那些憂先國事的儒生官員。在他們提出的證據面前,不論是熊文燦的宗主錢龍錫大學士,又或是一心想借張偉扳倒錢龍錫的溫體仁,甚至是在其中混水摸魚的周廷儒,都斷然想不到,此次對甯南候、龍虎將軍張偉極其不利的事件,竟然是張偉與何斌商議之後,暗中運作已久的陰謀。

  起因只是一封密告信,若是投給別人,哪怕就是給閣臣大學士,只怕都不易引發這場軒然大波。無巧不巧的是,這封不知道從哪里來,卻是言之鑿鑿,有證有據的密報書子,卻正好是給了剛從南方返回,對江南形勢憂心忡忡,對張偉勢力日大而滿懷警惕的劉宗周之手。他身為左都禦史,原本就負有監查百官的職權。接到這告密書子之後,劉宗周當真是如獲重寶。當下也不和別人商量,連夜寫了奏章,便立時將告密信與自已彈劾大學士錢龍錫、掛兵部侍郎銜,督師鎮守襄陽的九省軍務總理大臣熊文燦的奏折進呈皇帝。他的奏章一進內宮,還不待皇帝發話。他便有意將密信內容外泄,得到泄露風聲之後,所有的都禦史、六部各科的給事中紛紛上奏,彈劾錢龍錫與熊文燦收受張偉賄賂,縱容張偉謀奪瓊州,以漢軍充海盜,殺害明軍鎮守官兵,據瓊州為已,雪片一般的奏章飛入禁宮,弄的崇禎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這些言官只知道攻訐朝臣,博取名聲,卻哪里管國家大局糜爛,根本得罪不起張偉這樣擁有雄兵的一方軍閥,是以不管不顧,因見皇帝猶豫,不但是言官們上書,就是尋常的中下層官員亦是連上奏章,堅持一定要彈劾錢龍錫等貪墨官員,嚴查張偉是否有派兵偽裝海盜,攻打瓊州。

  事情鬧了半月有余,因證據確鑿,事實無可推脫。錢龍錫大罵熊文燦糊塗,那張偉的火槍兵海內聞名,攻瓊州時居然只是換了身行頭,便自稱是海盜上島。全天下就張偉的火器精于明軍,別說沿海的海盜早就全數被張偉消滅,就是有小股漏網的,卻哪里有那麼多火槍火炮?再加上禮物清單齊備,熊府在京師的府邸之內抄出大量的金銀珠玩,當真是令人無法辯白。無奈之下,錢龍錫當即便在朝堂自請處分,當場免冠而出,在詔獄內待勘候審。在征詢了閣臣中溫體仁與周廷儒的意見後,深恨臣下欺騙于他,早就怒火燒心的崇禎立命緹騎奔赴湖北,立時將熊文燦剝職逮問。以洪承疇為兵部尚書、總理九省軍務,以盧象升接替洪承疇為三邊總督;又敕令兩廣總督王尊龍加強戒備,以防瓊州漢軍做亂;命福建巡撫巡視璋、泉二州並福建沿海,嚴防漢軍渡海,因福建直面台灣,崇禎又得意命洪承疇即刻奔赴南方,整飾軍務,調集湖南、江西、湖北鎮兵近十萬人,刻日就道,奔赴福建,兩廣。

  諸事安排妥帖之後,崇禎終面臨最令他頭疼的張偉。若不處置,不但朝議沸然,道是大明自開國以來,沒有這麼跋扈的藩鎮武將,若是皇帝姑息,只恐日後天下紛亂,又重蹈唐朝藩鎮禍亂天下之禍;就是依著崇禎的心思,也是斷難容忍,若是置之不理,不但擔心日後各省的總兵武將難以制服,就是如何面對朝堂上那些文官們的嘴臉,想來也是一件令他難過之極的事。左思右想,雖覺此時一小不小心逼反張偉,明廷的軍力財力難以應付,卻又斷然不能不加理會。權衡利弊之後,崇禎便決定派內臣赴台,申飭警告張偉,依著他的想法,文官執著于大義,若是在台灣與張偉沖突起來,只怕立時就逼反了他;而內官不同,此輩秉承帝意,知道此去不過是應付差使,使得朝議稍息,面情上給張偉一些苦頭吃,再能勒索些金銀賄賂,也就罷了。

  崇禎四年五月,原以內臣身份督軍三邊,與盧象升一同帶兵回援,警戒軍師的監軍太監高起潛被皇帝任務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帶同數十名綿衣衛緹騎,手持皇帝敕旨,奉命前往台灣,調查處斷張偉賄賂大臣,縱兵攻掠瓊州一事。

  那高起潛長的眉清目秀,自幼便跟隨崇禎,除了王承恩之外,便是他最受信重。崇禎即位之初,便令他出京為監軍出鎮督師。他以太監的身份在盧象升軍中,當真是除了好事,什麼事做得。諸事掣肘牽制,又是怕死,又是貪財,偏又以皇帝信臣自詡,對戰事亦是指手劃腳,當真是弄的盧象升無可奈何,卻偏生是無法甩脫。此番奉命出京,卻也知差事重要,又知道張偉向來出手大方,心里盤算著到台灣大撈一筆。是以出京之後,每日打馬狂奔,至驛站換馬便行,不敢遲慢。不過半月功夫,便又到得福建境內,卻是比海上行船,還要快上幾分。

  他一心以為自已來的迅速,必然能打的張偉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驚慌失措,自然由他擺布。是以到了福州,見過巡撫之後,到也不去勒索敲詐當地官員,立時命巡撫准備好了官船,即刻便要渡船過海。誰料那巡撫卻道:“若說官船,福建自然是有,不過論起豪華舒適,還是台灣停靠在中左所的來往官船更好一些。便是那安穩保險,也是台灣的官來的更好一些。”

  高起潛氣道:“先生既然說台灣好,到不如去台灣任職,聽說那台灣知縣的俸祿比之內閣大學士尚且高出十倍,令你老先生心動,到也不足為奇!”

  見那巡撫慌張,又訓斥道:“老先生一番好意,我原不該如此。不過那台灣官船只聽命張偉,你老先生調的動麼?我來此是奉上命辦差,哪能安享舒適?待台灣那邊接到消息,船到是坐得,但我這差事,豈不是要辦砸了?”

  他此話一出,那巡撫卻是一笑,連聲道:“大人赴台辦差一事,風聲早便傳遍福建,不但全閩上下,只怕是兩廣一帶,都已風傳與士紳百姓之間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3
第六十一章 伐明(一)
  
  高起潛當真是納悶非常,卻怎麼也想不通消息為何會傳的如此之快。他自是不知,張偉派在京師的探子早就得了消息,他還沒有動身,便以一天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報台灣。

  是以待崇禎派高起潛赴台申飭張偉的消息一傳到台灣,張偉的漢軍軍情部及高傑的司聞曹立時行動起來。派出成群的細作奔赴閩粵各地,將皇帝派太監來台一事大加宣揚。其中添油加醋,歪曲胡扯、造謠惑眾等各種情事,都是各諜報人員必學的最基本課程,那閹人在明朝早就名聲極壞,明朝立國兩百多年,權閹一直不斷,從王振到魏忠賢,無一不是禍亂天下之輩。此時皇帝派了宦官前來台灣,原本是想息事甯人,在張偉的刻意布局宣揚之下,到反似他即將被閹人逼迫打壓一般。

  加之中國人最愛小道消息,自周朝起就有童謠、流言、揭帖等各式各樣的造謠辦法。離此明末亂世最近最有名的謠言,便是:“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元末修築黃河的役夫原本就不堪其苦,在韓山章、劉福通等人挖出埋下的石人之後,果然群議沸然,各人皆以為反元時機已到,元室將亡,于是一夫倡命,群氓皆起,待朱元璋收殘殘局,天下歸明,這元朝到是當真亡在這石人之上。自此之後,燒餅歌流傳于世,明朝大大小小起義不斷,從唐賽兒到徐鴻儒,皆是以預言及宗教蠱惑天下,是以封建王朝之際,最忌讖語。張偉自決意起兵反明之後,早就派出大批手下分赴各地,用圖讖、童謠,揭帖,偽燒餅歌各式辦法,早就在民間弄的沸沸揚揚,那各人均道:“成祖的後代享國二百多年,現下早就弄的天怒人怨,現下建文帝的後人回來爭位,要把大統奪回。”

  此事在閩粵各地的風傳,那兩廣總督和福建巡撫自然早就知曉,只是無憑無據,謠言根本就無法查出,甲傳乙,乙傳丙,各級官吏雖然心中惴惴不安,不是傻子都知此事斷然不是空穴來風。聯想到張偉可能起兵造反,各官都是心驚膽戰,唯恐戰火燒來,斷送了自已前程。是以此時明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這福建巡撫朱一馮老官僚出身,只想平平安安做完一任,到時候告老還鄉,任憑你天翻地覆,卻再也不干他事。

  是以此時見高起潛納悶,他也只微微一笑,向他說道:“曆來朝廷派欽差下到地方,總會有些傳聞出來。這台灣張偉桀驁不馴,高大人的差使並不易辦,是以民間傳言紛紛,台灣那邊想必也有所知聞,是以早早兒的把官船派過來,就等著接您呢。”

  因見提起差使不易辦云云時高起潛臉上神色大變,顯是頗不樂意。那朱一馮人老成精,哪不明白自已的話不大吉利,恐觸了這大太監的黴頭。他小小一個巡撫,原本攀的是首輔錢龍錫的關系,此時錢已被革職逮問,沒有了靠山的他,如何斗的過這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惹毛的他,只怕一封密奏回去,自已的官職立時不保。若是再輕輕題上幾句:該員黨附龍錫,交通張偉,圖謀不軌……,只怕不但官職沒有,小命能不能保,尚在兩可之間。忙又道:“話說回來,高大人你是京里掐尖兒的大人物,由你親自赴台,那張偉豈有不束手就范的道理?”

  俗語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此時雖頭疼于消息走漏,卻又得知台灣派船來迎,這巡撫雖然一把年紀,又是封疆大吏,對自已卻是恭恭敬敬,不敢違拗。高起潛雖然是閹人,脾氣甚大,此時卻也是似笑非笑,向著朱一馮道:“咱家不敢管地方的事,一直在軍中,是個直脾氣,巡撫大人莫要怪咱家失禮才是。”

  “不敢,不敢!”

  “朱大人,我能把這禍事消彌了最好。可萬一有什麼變故,你這防務上,還得更加經心些才是。我這一路行來,滿眼看過去,別說是地方上守備的那些老弱殘卒,就是你的省城,那那些把守城門的士兵,一個個圍著大姑娘小媳婦飽眼福,跟著人群打轉磨屁股的,撿些小石子下五番棋,城門口便是這番景象,還能指著那些兵油子在衛所里軍營里更經心訓練,准備著迎敵?”

  他扳著手指頭,將一路上所見所聞一樁樁說與那朱一馮聽。他雖是宦官,到底久曆軍伍,在盧象升軍中呆了數年,其中情弊盡然知曉。此時雖娓娓道來,語氣和緩,神色不變,那朱一馮並堂上所有的福建地方官員及各鎮總兵軍將皆是汗如雨下。半響過後,方聽得高起潛說完,朱一馮忙笑道:“軍備廢馳,無論是兵將、裝備,還是訓練,還有餉俸皆是不足。其實通天下都是如此,現下國用艱難,衛所兵逃亡大半。福建這邊,還算是好的呢。”

  高起潛尖著嗓子怒道:“你這是虛言狡飾之辭!朱大人,我在盧本兵軍中見到的可不是這般模樣!”

  朱一馮心里嘀咕:“那京師附近的九邊重鎮都是朝廷最重視的防務重點,每年朝廷的銀子大半都花在那里。軍士將領都是精心挑選,算的上是精銳中的精銳,也是明朝唯一能戰的軍隊。至于福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軍士們一個個要死不活。若想嚴加管束,又苦無軍餉。各級將官們也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朝廷要整束武備,說的好聽罷了,軍無餉不行啊!再加上兵事敗壞已久,便是有錢也治不了這些大爺。戚繼光那樣的名將都拿這些兵油子無法,行軍法殺人他們都是不懼,更何況現在此時!”

  心里雖然做如此想,面情上卻是恭謹的很,反正巡撫只是文職官員,縱是追究下來,也是各級武官的事。想到此處,卻突然想起一事,對那高起潛笑道:“正是因為武備廢馳,我已奏報朝廷,將那南澳總兵鄭芝龍調回福建,任福建總鎮,提調原福建的兵馬,還有朝廷派過來的客兵,也歸他指揮,此人才干超卓,且又勤謹忠枕,是個難得的人才!”

  “喔?就是熊文燦那老兒招安起用的那個原本的大海盜,張偉的義兄?”

  朱一馮嚇了一跳,忙解釋道:“因張偉奪了鄭氏在澎湖的基本,這兩個盟兄弟早就翻臉成仇。便是那鄭芝龍的親弟弟,亦是死在張偉之手。”

  他壓低聲音,向高起潛道:“早就有過傳言。當年所謂的英軍進攻澎湖、澳門,都是甯南候弄的花樣。其意在于驅趕鄭家勢力,打跨鄭家的水師。澎湖一役之後,鄭芝龍賴以起家的水師船艦和水上將士全數戰死,他跟張偉,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再有,熊文燦當日已被張偉收買,鄭芝龍將事情稟報給他,反遭訓斥。是以他不但不是熊文燦的人,反道是記恨在心。熊某一壞事,他知朝廷要防范張偉,立時給王總督和我上了條陳,言道張偉此人志向非小,只怕一旦逼反了他,東南危殆。是以願意由廣東回福建,就近督兵把守。”

  看一下高起潛神色,見他已是微微點頭,顯是將這番話聽了進去,又道:“這鄭芝龍自歸順朝廷之後,恭謹事上,對上司的指令從沒有駁回的。鎮守南澳多年,驅洋人、剿海賊、清山匪,使得地方平靖,其功非小。他又在海外經營多年,熟知外洋情事,再加之有幾千家兵,都是訓練有素忠心不二的強兵,調來福建則可保此處無虞。”

  高起潛雖覺有理,卻打著哈哈尖聲道:“貴官小心過逾了吧。甯南候雖然有跋扈不法事,皇上到底也不是要怎麼著他,不過教我來查看申飭一下罷了。他若是要反,這些年來早便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時?”

  “是是,這話說的很是。只是小心沒過逾的,那鄭芝龍也是擔心那張偉會對朝廷的使臣不利,是以願意帶兵駐防,也是威懾其不敢造反的意思。”

  “好,就依著你。我這便下欽差行文,調鄭芝龍過來,待朝廷批文到了,再做理會。”

  他在皇帝身邊做威做福慣了,身得皇帝信重,漫說一個小小的巡撫、總鎮官,就是連盧象升、洪承疇那樣的總督大臣,見了他也得客氣非常。此時這巡撫特地向他提出此事,又言道保護他安全云云,到也卻不過面子,只索胡亂答應了便是。有他一句應諾,朱一馮頓時大喜,他身處地方,對這些年來張偉漸漸咄咄逼人的勢態了然于心,看著高起潛仍是恥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模樣,心里委實放心不下。此此這大太監答應將鄭芝龍調來福建,他卻不比高起潛這樣的天子近臣,對下層武官不放在心中。在他看來,當此亂世,一個鄭芝龍足抵過十萬名要軍紀沒軍紀,要戰力沒戰的客兵!

  當下寒暄已畢,各官將高起潛迎入官廳之內,擺下酒席飲宴。各人都是做老了官的,哪里不知奉迎上司,拍馬湊趣的道理,一時間酒水並馬屁橫飛,將高起潛伺候的酒酣耳熱之後,方將這位醺然醉去的欽使送出福州。那朱一馮擔心欽使安全,福建雖然沒甚水師,到底湊了幾艘戰般護送,又派了一個千總帶了幾百兵士,跟隨那高起潛而去。

  待到了碼頭之上,高起潛一看便瞅見停靠在碼頭的大型帆船。當是之時,中國已甚少能造少如鄭和寶船那樣的超大型艦船,那福建是中國造船業最發達的地區,所造的福船行遍四海,卻也大多是百余噸的小船,這艘台灣商船是台灣船廠停造大型戰船後,依著鎮遠艦的規模打造的超大型商船,比之停靠在岸邊的內地商船,當真是鶴立雞群。待高起潛帶了從人到得碼頭,早就有台灣小吏迎上前來,道是甯南候特命在此等候欽使,其恭謹模樣比之福建地方官員不遑多讓。

  高起潛心中稍定,抬腳上船,待見了船上甚是軒敞,各處亦都是打掃的乾淨整齊,入了艙室,卻見其中布置的精致之極,信手拿起放在臥榻旁的瓷瓶,見那瓷瓶通體全白,光滑潤澤,眼角一跳,向那跟隨而來的小吏問道:“這是南宋的定窯所出麼?”

  那小吏忙行了一禮,挑起大姆指笑道:“您當真是好眼光!”

  嘿了一聲,高起潛將那瓷瓶放下,向那小吏道:“人都道甯南候富甲天下,以一人之財力可抵大明全國。原本以為是人說嘴誇飾,卻原來果真如此啊。一個接官船都布置的如此精巧豪華,台灣之富,真是令人贊歎。”

  若是尋常內地官員,聽得太監誇他豪富,卻難免要心驚肉跳,想著善財難舍的,只怕臉色立時要苦將起來。此時這小吏聽得高起潛誇贊,卻是笑咪了眼,連聲向高起潛道:“您過獎,您過獎了!台灣縱是有些浮財,也是聖天子的恩德,讓張大人僥幸罷了。”

  頓了一頓,又道:“這船布置的好,也是咱家大人經心。在小人過來之前,大人親召小人至府邸之內,向著小人吩咐道:欽差來台,可是皇上看重咱們,可萬萬不能失禮。多花了錢算的了什麼,總之要讓欽使大人住的舒服,船要大,布置的要精巧,水手也要挑那些干練的,總之要教大人平安舒適的到台灣才是。待欽使的差事辦完,這船只再載些土產什麼的,由海上送您回京,可比騎馬舒服的多啦。”

  見高起潛點頭微笑,那小吏又道:“咱家大人早就盼著欽使到來,要不這麼著,咱們現下就起錨開船?”

  “想不到你一個小小吏員,卻是生的威武,我看你模樣,原以為你是個木訥老實的,卻不成想如此知情識趣。待我到了台灣,自然要向你家大人誇你幾句,也不枉你辛苦一場!公事緊急,你這便安排開船。”

  “哎,是了。這便開船。”

  見高起潛舒適的倒在臥榻之上,把玩艙中陳列的珍玩,那小吏微一低頭,笑容卻已是斂的干乾淨淨。他步出船艙之外,高聲叫道:“欽使大人有命,起錨開船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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