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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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546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47
第六十章 鼎革(一)



  張偉猶豫再三,只得將南洋吳家提親一事向二人說了。兩人待他說完,一時間皆沉默不語。過了半響,那吳遂仲方開口言道:“大人,我覺得這是件好事。”

  “喔?何以見得?”

  吳遂仲搓一搓手,不顧張偉神色,侃侃而言道:“一者,大人春秋雖盛,到底年歲已長,再不娶正妻,恐全台人心不安。二者,將來南洋攻略,是大人謀劃已久的大事。有了吳氏,則得到南洋第一大家族的臂助,其利非小!若是大人不娶,只怕這助力立時就成阻力,反為其害!”

  他雙目放光,熱切地看向張偉,笑道:“聽大人說,早年對吳氏也頗有好感,再加上這些好處,又有什麼好猶豫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何斌原是沉吟,待聽得吳遂仲說完,亦是拍手道:“說的對!志華,這吳氏是該當娶過來。得道多助麼!我看,這吳家老爺子想與你聯姻,還是看到你將來成就不小。此事非同小可,不光是你的婚姻小事,還與整個南洋大局有關。”

  說到此時,止不住笑,向張偉道:“你看你等了這麼些年,到底等到個大家閨秀!這吳氏早年我亦見過,長的很是水靈,又很有本事。想來會是你的得力臂助。我說你怎地就是不肯娶妻,卻原來是有這個心思。只是你當時怎地不肯說?”

  見張偉不答,又凝神細思道:“是了。當時咱們是什麼局面?跟大股的海盜沒有什麼差別。正經大戶人家,怎肯將嬌小姐許給你這個大海盜。”

  正說的高興,卻突然想起一事,向張偉瞠目道:“壞了!我忘了如是了!年前你同我說要娶她,你一下呂宋,我就讓家中娘子同她說了。小妮子高興的不得了,雖然不曾說,但舉止神態都是極願意的。現下你要娶了吳氏,她怎麼得了?”

  張偉冷哼一聲,恨道:“廷斌兄,怪道你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卻原來正是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薄幸之徒。”

  何斌尷尬一笑,正欲答話。卻聽那吳遂仲沉聲道:“大丈夫娶妻,自然是不能以小兒女情腸來計較。漫說大人對那吳氏傾心,就是不喜歡她,也該當娶了。至于柳氏,出身太過卑微,台灣官場早有嘖言。大人若是喜歡,不妨納做妾室,也就是了。”

  張偉一陣心煩,喝斥他道:“難不成你也是這種見識?什麼出身?太祖皇後馬氏是什麼出身?帝王將相,甯有種乎?女人的出身你們到計較起來了!她小小年紀,因家貧流落至那風塵場所,難道是她的錯不成!”

  吳遂仲遭他喝斥,卻是面不改色,仍堅持道:“我自然是不會反對大人。不過大人這些年來以霸道治台,雖是治世,人心卻只是畏懼大人,而不是敬愛大人。只怕大人自身一有瑕疵,就易招小人輩在下做亂。大人,這不可不防。”

  他正襟危坐,雙手放于膝上,雙眼直視張偉,雖見張偉臉上怒容漸盛,卻仍是不肯放過,只道:“為大人將來計,肯請大人一定要娶吳氏!”

  張偉原欲發火斥罵,卻見他一襲青布長衫,洗的發白,袖口處幾個補丁赫然可見,卻仍是舍不得更換。他俸祿原是極厚,只是閑暇得空卻仍是四鄉亂走,帖錢為鄉民治病,又經常接濟那些初來台生活困難的遼民。是以別說如何斌一般的富貴模樣,便是連普通的台北吏員亦是不如。

  也只得歎一口氣,向吳遂仲溫言答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慮事尚有不周全之處。”

  他長歎一聲,向何吳兩人一笑,說道:“想不成這婚事也鬧成這般模樣。這麼著,容我再想一想,可成?”

  說罷長身而起,向兩人揖讓而別,推開何斌書房的雕花楠木房門,一步踏將出去,只覺外面春光明媚,一時間自失一笑,心道:“娶個老婆都愁成這樣,難不成比奪天下更難麼?”

  卻聽得何斌在他身後喊道:“先別和如是說,她滿心歡喜等你回來,可別在這當口潑她冷水。”

  張偉剛松快一些,聽他一喊,心中又一沉,回頭勉強一笑,向何斌點頭應了,方才出府而去。

  待上了守在門前的馬車,外面已是有不少漢軍將軍與台北諸衙門的上層官吏守候

  ,因見張偉出來,各人自是免不了蜂擁而上,向張偉請安問好。

  向各人略笑一笑,點頭道:“我著實是乏了。今兒不見外客,也不聽回事。大家

  散了回去,待我歇息過來,自然是要尋大家來的。”

  說罷登上馬車,命車夫駕車回府,各人正要散去,卻的得張偉吩咐道:“張瑞,你騎馬跟著過來。”

  “是勒。”

  張瑞興奮的答一聲,立時策馬至張偉車窗旁邊,隨著車輪轉動聲轔轔響起,張瑞

  與王柱子並騎而行,隨著那馬車去了。

  張鼐與張傑相視一笑,也一同離去,張瑞是他兩人的小兄弟,受寵對這兩人而言自然是也是好事一樁。只其余漢軍將領神情各異,亂紛紛三五成群各自離去。

  “張瑞,你看這件事該當如何?”

  入得府中,張偉屏退下人,便是連柳如是亦未曾放入房中。因當日為柳如是贖身之時張瑞亦是在場,張偉心中煩悶,突地想起要問一下張瑞的看法,是以將他召入府中,到也不專為信重于他。

  手中捧著香片,張偉輕呷一口,因瞟見張瑞局促不安,並不敢說話,便斥道:“

  我問你話,你在那邊扭扭捏捏的成何體統。這才幾天不在我身邊,就生了這種怪模樣出來。”

  張瑞辯冤道:“大人,這種事非得小可。誰為大婦後知道我現今說的話,都是不得了的事。”

  張偉淡然道:“是啊。一言可興邦,一言亦可喪邦。你一句話的事,可能干系你下半輩子的身家榮辱。你又不比何斌身份貴重,又不如吳遂仲那樣耿直愷切。我雖待你不薄,到底你的身家性命更是重要,是麼?”

  “大人若是如此看我,那我無地自容,還是卸下官職,仍舊去海上討口飯吃便是了。”

  張偉大怒,因見張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不怕你奈我何的模樣,心頭一陣火起,站起身來,抬腳便踹將過去,原以為張瑞必然躲閃,卻不想他挺直身體,硬受了張偉這一腳。

  “你為什麼不躲?”

  張瑞撣撣身上的灰塵,向張偉笑道:“大人腳底無力,這陣子鍛煉的少了吧?”

  張偉一時間竟哭笑不得,因向張瑞喝罵道:“混賬東西,快起來!”

  呷一口茶,向張瑞隨意道:“我心緒不佳,往你身上發作了一下,可別怪我才是

  。”

  張瑞嘻嘻一笑,站起身來,將身上的塵土拍去,向張偉笑道:“大哥你勁道那麼小,小弟挨一下讓大哥消消火,又能怎樣?”

  他一副憊賴模樣,張偉卻正容道:“你混賴不過去,今兒非要你說說看,拿出個

  章程來。”

  因見張偉逼問不休,張瑞亦只得正容答道:“依著大人的心思。想來是不舍得吳家小姐,不過,依著大人心中的南洋戰略,吳氏斷不能娶,可對?”

  “這話說的有趣!來,好生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吳家小姐生的甚是漂亮,不在柳如是姑娘之下。且又甚投大人的脾氣,當年來台之時,末將便覺得大人對她甚是有意。柳小姐雖然亦是美貌非凡,通詩文,精女紅,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到底是大人覺著她年歲尚小,可能是不如吳小姐在大人心中更受看重。”

  因見張偉呆著臉不做聲,連手中茶碗亦是停滯在半空,張瑞頓了一頓,卻見張偉面無表情,向他道:“你繼續說!”

  咽一口唾沫,張瑞此時已沒有退路,只得又繼續說道:“不過,看大人的神情舉止,顯然是已決定不娶吳氏。是以心里有些難過,到是有的。”

  “何以見得呢?”

  “以大人的台灣的舉措來看,大人斷然不能允許宗族勢力坐大。那吳氏乃是南洋第一豪門,僅此一點,大人便不會考慮此事。或許大人在初入南洋時會稍許倚靠當地華人的勢力,治南洋,也自然是需要漢人的支持。不過,到了那個時代,這些完全以家族利益為重的豪門,難不成不以家族利益為重,一門心思支持大人麼?”

  他斷然說道:“絕無這個可能!到那時,這些豪門富家,只能成為大人的阻力。而大人如何剿滅這些世家,可能也早有打算。若是娶了吳氏,妻黨坐大,大人到那時投鼠忌器,勢必會受掣肘。大人自從入台以來,萬事獨斷專行,乾綱獨斷,什麼時候受過別人的鳥氣?皇明自開國以來,皇後皆從皇家小戶選取,就是為了防止外戚勢力過大,以大人的英明睿斷,又怎會甘心受制與人?我猜想,大人當日在船上沒有直接拒絕,只是因現下還用的著南洋諸家族,唯恐此時將吳家得罪了,會有些麻煩。是以想找一個體面的理由,婉拒吳家。”

  “唔!你來說說看,如何個婉拒法?”

  “嗯,大人年前就曾允諾今年與柳氏的婚姻一事。既這麼著,就推說回台後已知進行了納采之禮,若是悔婚,則傷大人令名。若是再娶吳氏,雖無法正名份,以吳氏為妾,大人不敢有這種奢望……如此,不是雙方都不傷和氣,大人之意如何?”

  張偉從內心深處長歎口氣,知道有些事情確是不能由著性子來。以他的本意,吳芩俏麗可愛,他頗是喜歡。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婚姻已是軍國大事,不可不慎。妻黨勢大則萬事掣肘,若是以鐵腕掃除厘清,又恐傷了吳芩的心。她這種大家族出身的女子,無論如何,不會坐視家族利益受損。與其娶了過來傷了心,弄的如同路人,到不如現在就拒婚的好。

  鐵青著臉向張瑞點一點頭,令道:“你即刻帶人,護送著柳如是去施琅的府邸。命人去何斌府上,明日便行納采禮,接下來,問名、納吉、納征,五日內辦妥。然後請期,親迎。要給我辦的大張旗鼓,風風光光。不可因忽了事,這筆錢,由我的內庫來出。”

  張瑞嚇了一跳,小心問道:“明天不知道是不是黃道吉日,大人的終身大事,還是要挑個吉利日子方好。”

  “也好,這些事由何斌來辦就好,帶我的令牌給他,傳我的令。我累了,要好生

  歇著。”

  見張瑞連連點頭,張偉只覺一陣疲憊,因向他道:“你去吧。記得吩咐門上,任何人不入放進府來。

  待張偉府上的角門一閉,柳如是坐于車中凝眸回望。張偉一回台,她便想到碼頭

  相迎,還是何斌好說歹說勸住了她。原以為張偉必定要回府來歇息,她親手煮好了蓮子羹湯,准備為他接風洗塵。誰知張偉一回府便攜張瑞入書房密談,親兵擋住了房門四周,任誰都不能接近十步之內。柳如是雖是甚得愛重,那些兵士卻是誰也不敢違令,放她入內。

  一直待手中捧著的羹湯冷透,卻始終沒有見到張偉蹤影。她心中一陣陣心慌,不知道出了什麼大變故,又是氣憤張偉如此不把她放在心上。心里委屈,卻是不肯離去,只呆呆的站在書房之外等候。待張瑞出來,柳如是正待入內,卻被張瑞笑嘻嘻請開,又命府中下人將她的隨身物品拿出,道是張偉吩咐,請柳如娘到施琅府中暫住。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48
第六十章 鼎革(二)

  因見張府的東西兩個角門吱呀一聲緊閉,柳如是閉上眼睛,心中極是痛楚。她想:“應該是他要娶夫人了吧?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麼也是富商大賈的名門閨秀,他雖對我不錯,到底我的出身不只是寒微,而是太過低賤。若是明媒正娶,以我為正室,想來對他的大業有礙。”

  她輕輕皺眉,雖是心中苦楚,卻又想道:“這樣也好。前些時日那些話,想來是何爺拿我逗樂。我原也是想,以我的出身,沒的給大人抹黑。底下那些人什麼話嚼不出來?縱我是處子之身,在那醃臜地方並沒有失節之事。到底經不過眾口爍金,大人縱是喜歡我,也不該娶我做大婦。想來此時遷我出去,是為了迎接明媒正娶的夫人。只盼大人娶妻之後,別把我拋諸腦後才好。”

  她雖是自我開解,又自怨自艾,心中一直提醒自已:你身份太過卑賤,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將來大人接你回來,你好生做個小丫鬟,好生侍候大人就是……只是看著張府的青瓦紅牆越來越遠,眼角中的淚水終于忍不住,隨著那微微顫抖的馬車一搖一晃,慢慢流將下來。

  正自傷心自際,只見到車窗處露出一張笑臉,那張瑞向她笑道:“柳姑娘,怎地好好的就哭了?我適才太忙,沒有好好照料于你,難不成是有下人服侍的不經心

  麼?”

  又笑問道:“難不成是舍不得大人,難過的哭了?”

  見柳如是板著臉不理會,他又大笑道:“放心罷,最多十天,你便可以回來了。只不過,到時候身份地位可就大大的不同啦。”

  柳如是低頭將眼角淚水拭去,嗔著張瑞道:“張將爺,以您的身份地位,還拿我們這種小女子耍笑麼。有什麼不同,左右不過是讓我改為服待新夫人罷了。”

  張瑞甚得張偉愛重,是以經常出入張府內堂,與柳如是又是甚早便熟識,是以兩

  人說話到也隨意。

  張瑞因笑答道:“什麼服侍新夫人?你便是新夫人哪!大人說了,快要成婚,還在他府上不好。夫人沒有了婆家,就先住在施府,由何斌何爺准備納采問名諸事,待大人親迎過府,拜堂成親。你便是大人的正妻,將來的候爵夫人,一品榮

  身誥命。在台灣,便是何爺施爺,見了你都得施禮。”

  他擠眼弄眉,向發呆的柳如是詭笑道:“夫人,到底咱們是老熟人了,將來吹枕

  邊風時,可別忘了給我多說些好話。”

  柳如是耳邊轟隆隆做響,一直回蕩著張瑞的那句:“你就是新夫人……”,雙手

  緊緊抓著馬車內的扶手,將手指關節處捏的發白。待聽到張瑞說的枕邊風云云,卻下意識答道:“大人最忌諱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前陣子縱容手下行為不檢,大人要軍法官嚴加處置,我還巴巴的給你說情,被大人一頓好訓。自此之後,政務上的事,我絕不會插一言。”

  張瑞灑然笑道:“我反正是皮粗肉厚的,打上幾鞭子也是無所謂的事。總之上次那事,我承你的情就是。”

  柳如是卻不再理會此事,急問張瑞道:“你適才的話是何意?什麼我就是新夫人,大人又要派何爺來提親?”

  她絞著手指恨道:“你這人,三天不在我面前亂嚼舌頭,便不是你了!這種事情,你也拿出來說笑耍樂。”

  張瑞賭咒發誓道:“你也知道此事重大,我豈敢亂說笑?便是在府中耍笑,也是大人吩咐我,道是他忙,讓我平時多照料些。不然的話,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放心罷,此次大人決心已定,緊閉四門,下發令符。要把與你的婚姻一事,當成要緊的政務來辦。你一會子進了施府就沒事,我們這些人,還有全台上下的官員佐吏,都得忙的人仰馬翻!”

  柳如是至此方深信此事確是如張瑞所說,他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說笑取樂。一時間心神激蕩,忍不住淚如雨下。

  那張瑞看到她突地痛哭起來,那嬌俏之極的臉孔在淚水中漸漸迷蒙,他命人將馬車窗簾放下。心中忍不住嘀咕道:“怎地這女人一遇到高興之極的事,都是不笑反哭呢?這可當真是奇怪。”

  待柳如是安然被馬車送入施府之內,張瑞便分頭派遣人手,准備張偉大婚一事。待他親赴何府,交待張偉之命時。何斌瞠目結舌,只是不信。若不是張偉有先見之明,將代表他本人的金鑄令牌交與張瑞,只怕何斌立時就要奔赴張偉府中,問個明白。

  “這個張志華,不知道搞什麼鬼,當真是糊塗!”

  何斌還能埋怨幾句,那聞訊趕來的吳遂仲只是氣的頓足不已,卻也是無法。他一門心思要幫著張偉收攏南洋人心,卻不料張偉如此獨斷專行,不顧他與何斌的勸說,一回府中,便有截然不同的決定。

  “何兄,不如你我二人同赴大人府上,力勸他改變主意!”

  在原地繞了半天,吳遂仲氣啉啉奔至何斌身前,氣道:“咱們可不能讓大人這麼胡鬧。婚姻大事,可不是這麼隨意倉促決定的。”

  “沒用。我料此時張府必然是府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入內。”

  見張瑞微笑點頭,何斌乃又向吳遂仲道:“你還不了解志華。他若是決心娶吳芩,又怎會如此模樣。正是對那吳芩心有好感,礙于大業卻不能娶她,是以心中委實難以決斷。待聽了我們倆一番陳說,他反道下了決心。是以一回府中,便有如此舉措。”

  他歎口氣,向吳遂仲笑道:“他是主事決斷之人。咱們勸也勸了,如何決斷是他的事。老吳,你也不必上火,安心辦事去吧。自台灣草創以來,志華一直忙碌不休,終身大事始終不曾解決。現下也好,咱們總算見他娶妻,將來生了孩兒,這麼一片諾大基業也有人承繼。總比現在大家議論不休,道是志華的基業無人繼承的好。”

  “唉,這到也是。萬事有弊有利,大人娶妻總歸是件好事。只是……”

  “好了,快些去做准備,要把這件喜事,給大人辦的風光隆重。”

  十日之後,在精心挑選的黃道吉日里,由張偉親自率著禮賓隊伍,至施府行“親迎”禮,將柳如是迎回張府。一路上人山人海,無論路邊、樓房,甚至是遠方的房頂之上,四處皆是觀禮的人群。張偉未婚,一直是他部下的心病。此時行大婚禮,那些忠耿部下自是心喜萬分,縱然是柳如是的出身令各人稍有些遺憾,到也顧不得了。至于那些圍觀的平民百姓,雖有的真心贊歎,有的無可不可,有的心中暗暗恥笑,亦有的詛咒詈罵,只是這一切,身為這樁婚事的兩位當事人,卻是怎麼也顧不上了。柳如是縱然是滿心歡喜,張偉亦是完了一樁心事。柳如是溫柔賢淑,聰慧美豔。在張偉身邊一向悉心服侍照,縱然是沒有什麼濃烈的感情,卻也是甚得張偉喜愛,此時兩個人雖然歡喜的程度不同,到也顧不上理會這些芸芸眾生的幾家歡喜幾家愁了。至于迎入府中之後,什麼拜堂,喝交杯酒,拋灑蓮子花生,有福娘唱頌早生貴子祝福之類,那自然是依例而行。對于這些老例,張偉到也無意更改,至于洞房春色,那就更不足為外人道了。

  “快去通傳,告訴你家主人,福建副總兵,龍虎將軍,甯南候張偉前來拜會!”

  張偉負手站在那青磚小瓦掩蓋下的尋常門弟之前,看著那斑駁腐朽的木門和那上了繡的鐵環,忍不住皺眉問道:“我臨行之際,不是派人吩咐吳遂仲一定要好生照料,怎地這黃府居處如此破敗。”

  吳遂仲沒有隨行而來,張偉身邊隨行的當地該管的官員便上前答道:“吳老爺早有吩咐。卑職們自然不敢怠慢,原說要請黃府上下遷居,誰知黃老爺子卻怎地也不肯答應。說是此地清靜,在此讀書靜修,閑時會會朋友,也甚是便當。又說,無功不敢受碌,憑白無故的不敢領大人的照料。”

  張偉見那官員神情甚是尷尬,料想當日那黃尊素說話未必有這麼客氣,卻也只是

  一笑,說道:“讀書人有些硬氣,那也是好事一樁。若是富貴人家招手揮之即來,呼之即去,那與那些販夫走卒有甚區別?黃老先生此舉,頗是令人敬佩。”

  “大人這麼說,尊素愧不敢當。”

  伴著一陣爽郎笑聲,那黃尊素身著尋常儒生長衫,也沒有戴帽,只在頭上束了方

  巾,因手中握書,便虛抱一拳,微微一躬,便是向張偉行禮。

  “你大膽!哪有見了大人這麼倨傲無禮的?”

  那親兵頭目王柱子哪曾見人在張偉面前如此模樣,台灣上下軍民人等,誰見了張偉不是畢恭畢敬,禮數唯恐不周的?除了何斌、何楷、陳永華等寥寥幾人,便是周全斌這樣的統兵大將,若不是一直跟在身邊,乍見張偉還需一跪行禮。哪有象黃尊素一般揖讓行禮的。

  黃尊素眼睛一斜,見是一親兵模樣的漢軍士卒喝罵。他一生除了敬佩劉宗周等幾個儒學大家,又何曾對哪一個達官貴人彎腰過?身為東林大儒,尋常官員見了他也是忌憚的緊,若不是前番南方禍亂,加上張偉威名遠揚,台灣甚是和平安定,他這位海內名儒又怎會屈身來這小島。是以雖是張偉身份貴重,在這個連內閣輔臣也敢于攻擊的東林黨首領面前,又能算的了什麼?

  當下卻也不生氣,只笑咪咪向王柱子道:“老夫到也做過一任禦史官,雖是品秩不高,見著你家大人,也是不用跪的。”

  又向張偉道:“大人新婚不久,卻怎地想起到我這蝸居來?”

  張偉正欲責罵王柱子,因黃尊素動問,只得先答道:“黃老先生身為東林首領,清名遍傳大江南北,張偉雖是居于小島之上,也是一向心慕不已。難得大賢因避賊亂來我這蠻荒小島,卻因公務繁忙,一向怠慢了先生,張偉其罪非小。是以從呂宋一回,便欲來拜見,又因婚事耽擱,拖延至今,尚乞先生莫怪才是。”

  說罷嗔罵那王柱子道:“你知道什麼!黃老先生的令名天下士子都是仰慕的很,若是讓士林知道我張偉在黃老先生面前如此失禮,我就是砍了你腦袋,也難消我恨。”

  俗話說的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偉如此身份地位,卻深自謙仰,又說了一車黃尊素的好話,伸手還不打笑臉人,況且黃尊素雖是清高,到也不是全然不知世務。因向張偉一笑,只道:“大人屈駕枉顧,是尊素請也是請不來的貴客。只是蝸居簡陋,請大人委屈一二。”

  當即往內一揖,請張偉入內。他這里偏門小院,外表看來破敗不堪,內里的小院到是收拾的乾淨整潔。那滿牆的絲瓜藤已是郁郁蔥蔥,雖未到開花時節,卻也生的其是興旺。其余什麼蔥、姜、蒜、辣椒等物,在小院南面依次種植,還有那三五只母雞,在那打頭的大公雞帶領下四處尋食。雖沒有豪門大戶那樣的精致花園,看起來到也是生趣盎然。

  因見張偉四處打量觀察,黃尊素便向他笑道:“尊素在此地沒有置什麼地產,糧食可以買來食用,這些家常的菜疏還是種了吃來的方便實惠些。如此凌亂不堪,到教大人笑話了。”

  張偉知道他一直沒有在此地置地買產,便是這小院也只是租定了一年,知道他無意在此留滯,卻故意問道:“尊素先生難道不欲在台北安家,將來還要遷走麼?”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49
第六十章 鼎革(三)

  黃尊素爽郎一笑,向張偉道:“也不瞞將軍。來台是避禍,若是流賊被刻期敉平,尊素還是要回去的。”

  遲疑一下,一面讓著張偉往院中小竹椅上就坐,一面解釋道:“書房內幾個犬子在讀書,就不請將軍入內了。陋室簡慢,氣味不好,將軍是貴人,也奈不得。就請在院中就坐,請恕尊素慢待了。”

  張偉笑咪咪在那竹椅上坐下,將手中折扇搖上一搖,笑道:“山居最好,這樣的農家風味竟于鬧市中可得,黃老先生真雅士也。”

  “不敢不敢,將軍過獎。”

  又聽那張偉又道:“老先生,台灣孤懸海外,物茂民豐,不敢說是三代治世,到底也算是太平盛世景象。老先生為何要一意求去呢?”

  兩人正說的熱鬧,卻聽得那左面廂房傳來一陣讀書聲:“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中庸,在止于至善……”

  張偉一笑,向黃尊素問道:“聽這讀書聲,這房內讀書的公子尚是童稚之年,未知是?”

  “是三子宗愨,時年十二,生性愚頑,到此時還不能潛心進學,唉!”

  張偉大是詫異,因笑道:“雖云雛鳳清于老鳳聲,到底貴公子年紀尚小,小兒脾性自然是貪玩些。此時偉聽得公子背誦,聲音清郎純熟,想來也是老先生的家學深厚,令郎讀書有成,指日可期。”

  黃尊素冷笑一聲,答道:“我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現下每日里仍然是讀書不綴,若不是前番後金國圍困京師,後又有流賊擾亂南闈,想來他已經得中進士,為朝廷效命,為國家分憂去了。”

  又正容向張偉道:“將軍治台,雖有些章法,到底未曾讀書,不得聖人治世之精義,以法制國,必將弊端從生,望將軍三思。小兒宗羲大比一事甚是重要,只待明年局勢稍定,老夫必定要帶同全家回南京的。”

  見張偉笑容僵滯,又輕輕一點頭,笑道:“大人雖不是讀書人出身,對學問一事卻也甚是有心。又有諸多賢人儒士在台,加之大人的扶持投入,想來一定可以倡明學術,致台灣大治。尊素與攀龍兄等諸兄閑時談論,都道大人是不學有術,令人佩服。”

  張偉到不擔心他一定要走,他所說的俟天下安定,卻只是空中樓閣。這天下不但不會安定,反道會越加混亂不堪,直到大明鼎革。他的大兒黃宗羲這輩子注定不可能考中進士,成為明朝的名臣了。只是這些士林知名的儒生學者,卻都對他的政策法令有所抵觸和不滿,這到是真正令他憂心的。

  張偉注定不會依靠大官僚地主階層。相反,這正是他將來力圖給予毀滅性打擊的對象,而這些人,都擁有龐大的地方宗族力量,這亦是張偉一定會壓制的階層;工商大賈投機性強,再加上中國此時沒有龐大的產業工人隊伍,就是得到幾個大商人的支持,又能如何?若是改良儒學,先以儒法並重,夾雜以西學科技的辦法都得不到仕子階層的支持,這可當真了不得。總不能完全以軍隊暴力治國,那可真是按住葫蘆升起瓢,天下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便勉強笑道:“老先生為了宗羲兄的前途著想,張偉明白了。待到時候黃府舉家外遷,張偉一定親來送行。”

  因又問道:“宗羲兄少年大才,我早便聽人說起過,一直心慕不已,頗想見上一見,未知此時可在府上?”

  “他此時正在後院讀書,大人若是想見,我這便去喚他過來。”

  “不必不必,我往後院去一遭便是。”

  說罷也不待黃尊素同意,站起身來,拉著黃尊素的手便往通向後院的夾道而去。這小院原本不大,那夾道便在廂房與院牆中間,張偉與黃尊素並肩攢行,身上已是沾染了滿肩膀的泥灰。

  黃尊素頗是過意不去,向張偉歉然道:“大人此來的心意尊素已是領了,又何苦如此。”

  “唉!老先生說的哪里話來。張偉不過是邀天之幸,僥幸有了些須成就,哪能與諸位大賢相比,既然來尊府拜訪,當然要見一見宗羲兄,方不負此行。”

  黃尊素暗暗點頭,心道:“都說他霸道無禮,今日看來,人言到也不足盡信。”

  這黃府後院甚小,比之院前空地,只不過一半大小。再加上碎石嶙峋,想來是當日建造這宅院時的廢工舊料都傾倒在此地,是以不但局促狹小,還破亂不堪。好在有一桑樹于內,亭亭如蓋,將在樹下盤膝坐于草席上的青年士子遮于其下,看起來到也算是舒適。

  此時那黃宗羲正自閉目凝神細思,聽到黃尊素與張偉的腳步聲,竟是全不理會。黃尊素卻也不惱,只微笑看著自已這最得意的長子,竟就這麼將張偉這位尊榮無比,在台灣生殺予奪的貴客晾在一邊。

  張偉靜候片刻,因見那黃宗羲手持的卻是《明十三朝實錄》,心中轉念一想,微微一笑,向那黃宗羲道:“黃兄?”

  那黃宗羲雙目微睜,看向張偉,見是一身尋常漢軍將軍的戎裝,一時竟猜不到是誰。因站起身來,向張偉拱手道:“這位將軍面生的緊,未知尊姓大名?”

  張偉尚不及答,黃尊素便微笑道:“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甯南候,龍虎將軍,張大人!”

  黃宗羲吃了一驚,雙眼睜的老大向張偉看去,只這一瞬,張偉便看到他眼中波光閃亮,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目光閃動之時,他原本的書呆子模樣已是蕩然無存,直教人不敢再行逼視。

  張偉心中暗贊:“果然是中國千百年來不再出的人傑!”

  兩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稍一停駐,便各自扭頭閃開。卻見那黃宗羲又是深深一揖,向張偉道:“生員黃宗羲,拜見總兵大人。”

  張偉見他低頭欲跪,忙用手將他托住,笑道:“不必多禮!我與黃兄一見如故,心中直如見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我輩行事當隨心所欲,又何必行此俗禮。

  黃宗羲微微頷首,向張偉笑道:“我每常聽聞陳永華陳兄,還有何偕世叔議論大人,都道大人善撫士子,對讀書人優禮有加,且又甚重學術之事。台灣草創之初,諸事未定,大人便于困苦中創辦台北官學,雖是強令所有的學童入學,有失霸道,然而不收學費,免其家長賦稅,是以台灣十五歲以下,不論男女皆是讀書識字。”

  他兩眼放光,向張偉熱切贊譽道:“三代之下,縱是以漢唐之盛,亦是無有全免

  學費,不收賦稅,庶令學子安心就學的盛舉,大人之德,將來定會光耀萬世!”

  這黃宗羲平生最愛讀書,雖是早早中了秀才,有神童的美譽,然而仍是每日讀書不綴,從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乃至經史雜學,天文地理,無一不涉獵。他活了八十五歲,就是在被清朝通緝捕拿,躲在草澤山野避禍之時,仍是讀書筆記不止。是以除了《明夷待訪錄》之外,一生著述達數百萬字,當真是皓首窮經。不僅是如此,此人尚且不是那種讀死書的腐儒,能在讀書之余,總結出自已的一套學問,還能帶兵打仗,雖是一時的書生意氣,可也著實令人敬佩。

  此時他卻甚是敬佩張偉,他生性好奇好學,對張偉將醫、雜工、天文星相、還有一些西方基礎科學學科一並列入官學中並不抵觸,相反,在張偉的官學中很是學習了一些新奇學問。若是老父不滿,逼他回家靜心讀書,以准備將來的南闈大比,他此時必定在台北官學之中,與那幾個西學教師研討學識。只怕是乘船出海,奔那台南尋陳永華談天說地,也未可知。

  他對張偉大加贊譽,卻引得老父不滿,只聽那黃尊素輕咳一聲,向張偉道:“大人,你不收賦稅,體恤農人辛勞,這些都教人佩服的緊。只是強逼那女子入癢讀書,卻是何苦?又有女子不得纏足之令,台灣女子年二十已下者,皆強令放足。弄的台北民風敗壞,現下滿街都是大腳女人奔來走去的,成何體統!”

  張偉心中一歎,暗道:“便是有名的大儒,見識也是這樣!”

  面情上卻是微微一笑,向黃尊素道:“百樣米養百樣人,村夫愚婦,最是無知。若是打小讓她們讀書明禮,知道聖人教化,卻又有何壞處?雖說女人不能做官,便是在家相夫教子時,能與丈夫談談說說,能教兒女啟蒙讀書,也不能說是全無用處。雖然古語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那些曆史上有名的賢後德妃,都是識字的。到是那些刁婦惡女,只怕是不識字,不明理的多。老先生,以為如何?”

  不待黃尊素回答,又斷然道:“禁女人纏足一事,當初阻力甚大,是我獨斷專行,一力承擔了下來。纏足一事,始于南唐之時,與聖人禮教有礙!聖大夫殘害女人身體,不以為丑,反以為美,將那殘足把玩不休,這是哪家的禮?”

  說到此時,向著黃尊素逼問道:“是孔聖還是亞聖,是哪位聖人說過女子要纏足才符合禮法?士大夫之家也就罷了,那農人婦女終其一生皆是操勞不休,纏個小腳奔忙于田間地頭,這就很成體統了?人皆說我張偉殘苛,卻不知道這天下殘苛的人,正是自已啊。”

  他搖頭歎息,不顧黃尊素張目結舌,窘迫之極,向黃氏父子略一拱手,笑道:“我還需得去高攀龍先生府上拜訪,還有吳應箕先生,都該親去拜會才是。我一向忙,諸位賢才來我這小島之上已是許久,我原是早該拜訪,現下才來,已是失禮的很了。”

  因又向黃宗羲道:“黃兄,有空可常去官學中略坐,近來我常思要徹底改革官學,引入許多更好的教學辦法。黃兄若有興趣,可以前去參詳。”

  說罷又一拱手,向黃氏父子謝過離去。黃尊素見他帶著輕騎而去,忍不住臉上變色,向黃宗羲道:“此人果梟雄也。”

  “父親此言是何意?”

  “人每常說,他以霸道治台,為人獨斷專行,禦下甚嚴。哪怕是統兵大將,軍機大臣,見了他也是凜然而懼。你看他適才言談舉止,隨和溫馨,落落大方,哪有一絲一毫的霸氣?只是最近因女子纏足一事,猛然發作,這才略見其崢嶸面目。可見適才他只是在壓抑,故做謙和。你來說說看,他為什麼要如此善待咱們這些無權無勢,又無錢財土地的讀書人?”

  黃宗羲沉吟片刻,猛然抬頭向父親道:“父親是說,他心懷異志,有謀反圖謀天下之意?”

  “正是!如若不然,他權勢錢財,乃至土地人口都已是人臣之極。又何必一門心思在這些文事上花費功夫?曆朝曆代爭奪天下,除了武事,文事亦是必不可少。若是不然,打下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他凝視張偉去處,仰天長歎道:“大明危矣!現下天下大亂,又出此梟境之徒,如何得了!”

  “父親,你有些言過其實了。他身為全台統制官,一心想青史留名,多行善政,成為一代名臣,也是有的。”

  黃尊素默然半響,也只得點一點頭,向黃宗羲道:“也只能但願如此了。只是你不可與他太過接近就是。”

  “是,兒子省得。”

  饒是黃尊素一心要做忠臣,卻不明白張偉一門心思要以革新儒學,從根子上改變讀書人的思維方式,卻不是如朱元璋那樣,純粹以利用文人儒士為目地。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49
第六十章 鼎革(四)

  待張偉將那些在台的文人儒士一一拜訪之後,卻是受了一肚皮的鳥氣。那些個書生儒士秉承了明朝仕子的惡習,以傲上不尊為已任。也是該當張偉受氣,這幾個成名大儒哪一個不是崖岸高俊,傲對公卿?便是朝中大臣,也休想他們稍假辭色,象張偉這樣的一方諸候,若不是攻後金、伐日本,征呂宋;又興學校,免斌稅,利工商,將台灣治理的好生興旺,這些儒士們到也佩服,是以才如對大賓,且肯對他的諸般舉措或贊或貶。若是換了一般的武官,別說當面談笑風聲,只怕是連面也見不到的。自唐朝有進士一科以來,中國讀書人皆是中舉做官為榮。別說是武人,就是文官,若不是正途科舉出身,亦是會挨盡白眼。

  因見張偉心事重重騎于馬上,一臉不愉之色。王柱子忍不住憤然說道:“大人你何曾受過如此鳥氣!一個個都是傲氣逼人,對著大人不冷不熱。還好是逃難來的,若是被大人請來的,還不知道怎樣了。”

  張偉掃他一眼,笑道:“柱子,你也該讀讀書了。一直跟在我身邊,你到是逃過漢軍必需識字讀書的規定。既然這陣子我一直在台灣不出去,你下午便隨我去官學,也不要你跟著別的識字漢軍學了,你老老實實給我到官學讀書去。”

  見王柱子哭喪著臉不語,張偉方覺心情略好,當即打馬回府,至內堂與柳如是將上午拜會來台儒士的事與她說了。他到不想柳如是有什麼超卓的見解,又或是能有什麼法子為他解憂。只是現下兩人已是夫妻,又正是新婚燕爾,張偉尋出話頭來與她談談說說,也是樂事一樁。

  柳如是先是不語,只抿著嘴笑聽張偉細述他吃癟之事,待見張偉漸漸有些火大,方斂容勸道:“夫君既然決心收攏讀書人的心,就得知道這幾千年來讀書人最講究風骨硬挺。什麼: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上傲王候,下凌公卿,方顯讀書人的本色。夫君若不是有些威名,只怕連今日的待遇都沒有呢。”

  “嘿,什麼屁話!讀書萬卷就可假南面百城?腐儒發酸罷了!盛唐之際,有多少詩人投筆從戎,萬里覓封候?便是李青蓮,你道他真的不想當官兒呢?至于那李賀,自嘲為尋章摘句老雕蟲。後世腐儒,有幾個比的過李白、李賀?除了泛酸,摸小腳,揣摸八股,還有什麼用處?”

  柳如是被他說的一笑,白他一眼,卻也是附合道:“正是呢。這些儒生一個個自詡文材斐然,腹有詩書。平日里傲的跟公雞似的,上了花船之後,一個個當真是丑態畢露,什麼文章學識,聖人教化,全都拋到腦後面去了。當真是……”

  她說到只此,卻突然醒悟,臉頰突地變的通紅,立時住了口不再說話。張偉一笑,握住她手,安慰道:“那也不是你的過錯。何況你出汙泥而不染,到學了一身的好本事。”

  他原本是說柳如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柳如是卻以為他提起的是床弟之事,一時間滿臉通紅,向他啐了一口,轉身便往外行去。

  張偉大笑道:“你做什麼,怎地這就跑了?”

  柳如是回頭橫他一眼,當真是媚眼如姻,俏麗之極,張偉一時間看的呆了,卻只聽她說道:“你不餓麼,我去廚房安排飯食。”

  張偉原本笑嘻嘻躺倒,卻突然想起一事,向著柳如是的背景喊道:“多加幾個菜,今日我請了客人。”

  他不喜奢華,雖是位極人臣,卻每日只四菜一湯罷了。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請了官學學正何楷來吃飯,卻是不能太過簡慢。

  柳如是遠遠應了一聲,徑自去了。原本這些事用不到她,只是她一心要作賢妻,張偉的飲食習慣她又知之甚詳,又比下人用心,這些事又向來侍候慣了。是故以她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卻仍是親自下廚指揮,甚至有時親自動手為張偉做菜。

  張偉悠然自得,躺在內堂扶手躺椅之上,手捧茶碗,等著客人前來。心中卻只是在思忖,如何與那何楷開口。

  待何楷領著官學中幾個知名的教喻前來,張偉笑容可掬親自赴府門相迎。這些人雖然掛著官銜品秩,實際上只是教書育人罷了。若拿尋常下屬相待,卻是又難免有拿大之嫌。

  “張大人,今日請我們過來,只怕是宴無好宴吧?”

  酒足飯飽之後,張偉請諸人至房內坐定說話。那何楷輕啜一口茶水,將蓋碗放下,正容問道:“雖是玩笑話,卻也著實納悶。不是說大人小氣,這台北官學的俸祿比之內地十倍有余,教書匠從未有過如此厚待,心內對大人甚是感激。只是大人平素里忙碌的很,也是委實尋不到機會在一起吃酒。今日此宴,想來絕非尋常酒宴,有什麼吩咐,這便請大人示下。”

  這些個教授學官都是飽學君子,最講究什麼:“食不語”,是以適才酒席之上一語不發,只聞杯籌之聲而已。張偉平素里威儀甚重,屬下們都不敢在他面前隨意耍笑,也唯獨是在飯桌上嘻笑幾句。與這些愷悌君子這麼著吃飯,張偉如對大賓,待吃到最後,居然那額頭上吃的冒汗。心中懊惱不已,若是早知如此,直接將他們請來商談便是,又何苦如此大費周章。

  “何兄,今日請大家過來自然是要談官學的事。我近來常想,以前因顧及不到,官學一事總是因循了事。現今短期內無事,可以把這件事做起來了。”

  見何楷等人皆是端坐不語,靜待他說話,因展顏一笑,向諸人道:“我近來常思索那洋人為何能堅船利炮,行數萬里之遠到得中國。想來想去,還是人家所學得法,不僅僅是咱們官學中的學的那些個彙制海圖、六分儀就能解決的。人家為什麼懂的別咱們多,走的比咱們遠,制造的物品比咱們更精致奇巧?”

  “大人這話不對,要說精致奇巧,咱們中國之物才算的上。那些絲綢瓷器,洋人

  歎奇精巧,大筆的銀子掏了出來買將回去。也沒見中國的百姓買他們的東西。”

  張偉聽的眼冒金星,卻是無法辯駁,此時西方離工業革命尚遠,那些先進的工業產品遠未造出,現下的歐洲產出,完全無法令中國人心動。除了發明不久的望遠境,還有歐洲特色計時器鍾表之外,幾乎無任何產品可打入中國市場。是以一直到十九世紀,中國與世界的貿易仍是完全的順差。

  當下只得強辯道:“船只、槍炮、還有各式各樣的新奇玩藝,總歸說明人家的東西有可取之處。”

  何楷聽的一笑,向張偉答道:“那些不過是奇技淫巧之物,大人又何必掛懷。仁人君人只需上應天命,下撫黎民,則自然萬方歸心。什麼槍炮大船,哪及得人心重要?”

  張偉想不到一開場便迭遭悶棍,這些中國傳統的老夫子斷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縱然是台灣情形與內地已是截然不同,卻仍是無法使得這些人有所改變。

  歎一口氣,知道此時的中國沒有壞到令稍有見識的知識分子主動要求變革的地步,而同期的西方也完全沒有兩百多年後的發達進步,除了文藝複興後進取的精神,還有日漸發達的基礎科學,西方並無什麼領先中國之處。

  只是自亞里士多德後,西方的學科分類之精細先進,卻遠遠超過地球上任何一個文明。什麼邏輯學、語言學、哲學、幾何學、數學;待到了中國明朝,西方已經了有完整齊備的基礎學科分類。1642年出生的牛頓又將西方的物理學推上了快速發展的道路,自此之後,西方開始行進在工業文明的道路上,將原本領先世界一千多年的中國遠遠拋在了身後。

  張偉想到此處,只覺憂心如焚。他可以靠先進于古人的思維方式,通曉古今曆史的長處來打敗敵人,統一中國,卻是不能強迫改變所有人的思想。唯今之計,便是只有興辦新式學校,將原本新舊結合的台灣官學先行改組,通過基礎教育的推廣培育大量的年青人才。一來可以在他的軍隊和政府中使用,二來可以通過這些人才來進一步影響所有的中國傳統階層,特別是儒生階層,庶已可以達到以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和更先進的學術辦法來改變中國的目地。

  打下明朝,統一中國,這還不是真正的鼎革,只有在學術上,思想上,徹底革除兩千年的封建統各和儒家獨大帶來的各弊,方算是真正的改變,才有希望在張偉身後的中國能持續強大下去。

  與費力的改變整個大陸不同,張偉此時只需從一個小小的台灣著手。自他赴台後,遷來了中國南北各地的貧民,又打壓了宗族勢力。因都是後遷之民,中國原有的君、神、族、夫數種專制權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再加上張偉辦學宗旨開初便與內地不同,不以那種八股腐儒為重,而是分門別類,教育人才,是以種種利弊分析下來,趁早改革整個官學,建立一個系統的,中西並舉的先進教育體系,自然就是重中之重。這可比從歐洲抓來一批小有名氣的科學家更加重要,請來的始終是人家的,唯有這個民族能夠自我造血,不斷的產生各類的人才,方才是有了騰飛的希望。

  張偉思來想去,已是數夜不得安枕。原本想說服何楷等人,進而影響在台的知名儒士,來支持他改革教育的計劃已是完全失敗。要蕩滌舊弊,唯有行強迫手段了

  。

  他將心一橫,向何楷等人道:“我與南洋諸國的紅夷交手並非一次,對他們的了解也甚多。他們的學科分類,文史語言的學習辦法,都有值得借鑒之處。是以我決定,從即日起大量招募西人教師,把他們的科學理論、文史哲等分科辦法,還有那數學、幾何學、化學、物理學,都盡數請西人教師前來教授。”

  不顧何楷等人瞠目結舌的模樣,又道:“在台英人甚多,可做翻譯。我已托英國人與荷蘭人為我聘請教師,請來講學!”

  何楷憤然道:“大人的決定,何某決然不能贊同!咱們的學問有什麼不好,一定要和洋鬼子學?”

  “我沒有說不教中國的學問,那論語什麼的,一樣還是要教。忠孝仁義是中國人的文明傳承,這不能丟。不過何兄,我且問你,你若教一個小孩識字,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何楷皺眉想了片刻,方道:“句讀。認字易,句讀難。便是認識那字,句讀的不好,仍不知其意。”

  張偉拍手道:“是了!咱們中國幾千年下來,寫的書本卻還是晦澀難懂。你們讀幾十年書下來,還是會有句讀錯誤之處,更何況那些孩子?沒有十年苦背的功夫,一個孩子就是認識千多個字,只怕連本《史記》都讀不下來。何兄,我說的可對?”

  中國的繁體字不但難認,那些以文言文寫的文章全然沒有標點符號,是以古人讀書識字,全憑死記硬背。經常學習若干年之後,卻連篇完整的文章都都不下來的事。何楷教書有年,卻哪里不知其中情弊?是以張偉話一出口,何楷也只得默然點頭。

  見他點頭稱是,張偉又道:“這便是學而不得其法!咱們中國的學術,太過死板僵硬。四書五經之外,統稱雜學。經常有進士及弟的人,卻不知道唐宗宋祖是誰。這是為何?便是因死記硬背這些經典太過耗神的原故。若是分門別類,各有專攻,再加上標點符號,翻譯解釋,不是比之現今的教學方法,好上許多?如此這般,則學術之余,學生又能懂事許多經世致用的學問,豈不是更好?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50
第六十章 鼎革(五)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因見何楷等人仍舊是一臉的憤然,因知此事干系重大,簡直是把兩千年來中國的教育習慣盡數推翻,是以何楷等人決然不會贊同。

  “孔聖當年教導七十二賢人,因材施教,各弟子團團圍坐。夫子坐而論道,也同樣教出了那麼多英才,現下官學中有這麼多老師教導,還有教室桌椅筆墨紙硯,不知比當時強過多少,難不成這樣還不行?”

  “正是,好讀書,不求甚解。書籍經義的奧妙都在于悟,你悟到了就是悟道了,悟不到就是悟不道。講的再詳細,遇著蠢才不是一樣?”

  “嗯嗯,此語是極!聰明的學子一點就透,比如尊素老先生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

  “還有十二歲就中的!有的愚夫蠢材,終其一生還是個童生,同學少年便要進學,他死也考不上,這能怪教而不得其法麼?”

  這些官學教授大半是何楷自內地請來的積年老儒,與教授醫、工、算術等雜學的教師不同,他們是正經的秀才,甚至有舉人在其內,教授的乃是最正宗的國學儒術。張偉原就知道他們是最死硬的反改革阻力,是以除了何斌之外,又將這些自詡甚高,在官學內也頗受尋常教授尊敬的儒士請將過來。

  千多年的習俗沉積下來,所有人的思維方式已成定式。張偉請來西醫,那些醫官員盡管也是嘀咕,到也是大方,皆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些借鑒比較也是好事一樁。”

  其余雜學教師,自然也是同一態度。他們自視甚低,縱然是官面上的待遇與儒學教師相同,卻甘心自降一級,張偉也是無法。他能做的已是做了,各人頭腦里的積弊,他卻無論如何也抹消不掉了。

  現下這些人咶躁不休,攪的張偉一陣陣心煩,因冷笑道:“諸位老先生,為教師的口口聲聲罵學生笨,那我請問,諸位都是什麼年紀進的學,又是何年中的進士?”

  這一群人大半都是所謂過了知天命之年的積年老儒,至多中過舉人,甚至有不少考了幾十場方中過秀才的,張偉這話一出,除了何楷之外,人人皆是年紅過耳。

  何楷甚是不悅,向張偉道:“大人說這話,很是無禮。各教授都是千辛萬苦自內地渡海而來,不是一心為了教書育人,培養英材,又是何苦?”

  張偉在肚里嘀咕一句:“我給的銀子是內地十倍,不然你道這些人能跟你一樣,滿懷高尚的理想麼。”

  卻也只得微微一笑,向何楷歉然道:“是我失言,諸先生莫怪。”

  他雖是想把這一伙子腐儒盡數一腳踢開,卻也知道此舉必定大失人心。當下只得勉強又勉慰一番,好說歹說,答應編定簡明語文教材時,由何楷領著這些人把關,必務不能讓異端邪說影響少年學子。得到張偉保證之後,何楷等人方勉強應了。

  自此之後,張偉坐鎮台灣,將舉凡種種事先想定的改革方略一股腦拋將出來。官學聘請了大量西方教師,將整個台灣官學分為初級與高級兩級。初級只教授簡化過的漢字所編成的語文及數學、曆史三門課程。縱是官學教師抗議,道是課程太少,又太過簡單,學生早早學完了無事可做,在那學校操場上亂蹦亂跳,不成體統。張偉也只是不理。這初級學校里不過是些七歲至十二歲的學童,只需學習簡單的知識即可,玩耍和鍛煉身體,才是他們該當做的。

  高極官學的課程則複雜的多,上述三門課程中取消了語文一課,改由儒生教授儒家經典。與以往不同,張偉不要求這些學子針精力拿來鑽研這些典籍,而只是寄望他們學過之後,在精神與人文修養上能秉承中國儒學中博愛仁義忠孝友悌的內在罷了。除此之外,又多加了物理、化學、幾何、生物等西式學科。與以往台北官學泛泛教授不同,此時都是專程請來西方教師教導,學生的成績又與將來是否能入仕台灣密切相關。如此這般,庶已可以保障這些新學課程不受重視。

  初、高官學之外,又設立太學,只有在高級官學之中表現優異者可以選拔進入。一入太學,不但不需交納學費,衣食住行皆由官府一力承擔,除此之外,還可領取一定數額的入學補帖。太學中除了原有的各學科或加深,或取消外,內分各種專門學科自設的不同學院。研究各種西方科學的科學院,結合中西醫學說的醫學院、精研中西哲學的人文學院。

  除了初、高官學的教師不成問題,而且只是在原台北台南官學的基礎上稍加改建就可敷用。太學因張偉欲鄣其顯,又故意重新選址,在台北鎮外顯要的位置上,以最高敞軒亮的唐式建築,仿唐朝官學規制建築可容萬余學子的台灣太學。

  這一日張偉聚集在台的文人儒士,至選定的太學工地行奠基禮。縱是這些飽學大儒對張偉的教授方案或有不滿,或是抵觸,甚是是極其反感;到底這件事是明朝兩百多年來首一次倡明學問的大事,儒家向來以學問之事為大,張偉又一力邀請前來,各人哪有不來的道理?

  由吳應箕寫就的奠基祝文駢四驪六,古奧難懂,張偉雖然這幾天一直讀書不綴,古文知識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到底也是聽的頭暈眼花,不知其所以然。暈頭暈腦之余,也只得勉強挺立,還不時要做贊賞狀,當真是苦惱之極。

  別人也就罷了,陳永華卻盡知其底細,他自台南趕來參加這一難得的盛舉,立身于張偉之後,見張偉雖是一臉笑容,那雙眼卻是呆滯無神,三魂七魄都不知飄向何處去也。待那祝文念完,各人四處隨意活動,陳永華因見張偉醒過神來,便向他笑道:“志華,你給錢給人就得了,何必來受罪。”

  “複甫說的是。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太學的事雖是重要,也不值當如此吧?”

  張偉回頭一看,見是何斌、吳遂仲等台北官員,一個個身衣官服立于他身後,卻是何斌在向他抱怨:“你自已要來也罷了,所有的文官也教你帶了來,這可得耽擱多少公事!”

  他又向一旁努嘴笑道:“你看看,那群漢軍將軍們,一個個呵欠連天,人家是帶兵打仗的人,這文事請些文士儒生過來,也就罷了。何苦把咱們都拖來受罪。這些人規矩多,麻煩大,一個個臭架子十足!我看複甫學問不比他們差,可做人做事就比他們強太多啦。”

  “廷斌兄,為政之道,首在得人!我這里不需要那些科舉考試出來的書呆子。那麼,我的人才去哪里找?只能靠自已慢慢培養。是以這太學一事,關系甚大。讓大家都來,也是凸顯此事重要,令台灣上下軍民人等,不得輕忽。”

  “好是好,只是有用麼?南洋附近能請來教書的洋人你大多見過,也沒有幾個可以在太學教書的。他們的學問,也只能教教官學中的學子罷了。”

  “我已命人赴歐洲重金禮聘請教師,那些洋人中的名人我請不來,尋常的教師也該當能請來一些。再有,我命人購買和翻譯西洋典籍,以敷太學學生使用。現下台灣學子大多還年少,還得過兩年才有大批學子入太學學習,時間是盡夠了。”

  張偉目視四周,因見身邊止有何斌陳永華等親信之人,便壓低嗓門,向他們道:“唐太宗開科舉,引得天下賢才紛紛投效,所謂天下英雄入吾轂中矣。我現今開辦官學、太學,親手造就一批批英俊之才,這可比太宗皇帝強了許多吧?”

  何斌聽他口出如此狂妄無禮之言,忙橫他一眼,道:“志華,你也太輕狂了,需提防隔牆有耳。”

  陳永華亦道:“這種比喻,還是少用的好。台灣這兩年頗讓皇帝忌憚,若不是內亂亂紛紛不成模樣,能讓你這麼消停麼?還是少生些事端,咱們埋頭把此處治理興旺,到也不失為治世之楷模,你張偉的令名,到也確實會光耀千古了。”

  他兩人只順著自已的心思來說,雖都是勸張偉不要驕狂,內里到有些小小不同。張偉雖是聽出兩人的話意不同,卻也只一笑而罷。

  “成,我聽兩位的勸就是!”

  因又回頭問吳遂仲道:“今日來此的官員佐吏,可有先前台北官學中畢業的子弟在內?”

  “回大人,有的。軍機處新進的幾個書記官員,就是先前台北官學中畢業的,當真是年青才俊。”

  “甚好,傳他們過來。”

  吳遂仲聽得張偉吩咐,立時回頭向跟在身後的書辦吩咐幾句,那書辦迅即跑向張偉身後隨同而來的台北官吏隊伍之中,將幾個身著青色官服,腳蹬黑布白底官靴,頭戴對折烏紗帽的年青人喚將出來,往張偉立身之處行來。

  張偉見那幾人皆是二十不到年紀,雖是行為舉止郁郁然有文氣,到底年齒尚小,那面孔上稚氣未消。因向諸人問道:“爾等都是去年年底從官學畢業的麼?”

  “是,大人。下官是去年自台北官學畢業,年前便補為軍機中書官,負責文秘抄寫。”

  因見張偉目光掃視,那幾個軍機中書將身一躬,齊聲道:“下官亦是如此。”

  他們都是吳遂仲精心挑選的文才人品均無挑剔的上佳人選,自至軍機辦事以來,諸事都很用心去做,為人又勤謹老實,吳遂仲因此對他們很是滿意。此時見張偉無可不可看著各人,把那幾個剛從官學出來,辦事不過數月的毛孩子們嚇的手足無措。忙上前笑道:“大人,您威勢過人,這幾個孩子哪曾見過什麼場面,沒的把他們嚇壞了。再過一兩年,那時候再看,定是比此時長進許多。”

  卻聽張偉問道:“去年年底,一共有四百多名學子年過十八,出官學入仕。你軍機處用了幾個,還有那麼許多,都用在何處?查清楚了,具名彙冊,報給我知道。”

  吳遂仲雖不親手經管,到底台灣所有的政署衙門都得與他打交道,這些事情到是清楚。因向張偉笑道:“這事情到不必查,手尾我都知道。這四百多學子,除了二十多學醫的去了官辦的醫醫供職,還有一百多人學商算術的,有的回自家商號,也有的在財務署、廉政等署供職;還有五十多人,入了台灣講武堂深造學習,准備從軍;下余的除了學業不精,回家自謀生路的三十余人,都各自入台灣各衙門辦事去了。”

  張偉聽他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因笑道:“你到肯上心。只怕何楷也未必有你清楚呢。”

  因又將目光轉向陳永華,陳永華自是知他意思,灑然笑道:“我那邊初時學童不多,年紀太大,我只是教他們識些字便罷了。那些人,當不得大用。”

  沉吟一下,又道:“台南官學改制之後,約摸著再過五年,就有大批的人才可用。自然,想來也會有不少入太學繼續學習,這也是好事一樁。”

  張偉又轉頭見那幾個軍機中書官唯唯諾諾模樣,心中一歎,知道這些孩子雖然學的一身好本事,比之原本私塾教育出來的書蟲不知道強上多少。光說身體素質,這些天天跑步健身的台北官學子弟,就比那些手不提四兩的舊式書生強上許多。因又泛泛涉獵了一些西式學問,再加上明史、算、射、禦等傳統科目都曾學習,故而不但舊式文章寫得,那公文、算術、商貿、火槍、駕駛馬車,都不在話下,確實算的上是文武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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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六)

  只是他們學習之時,大半都是年紀已長,再加上籠統而學,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且自何楷來台之後,將那些不是儒學的雜學分將出去,更加降低了非儒學學說的地位。第一批畢業的學子,三分之二仍是學了四書五經的舊式士子,雖然學了些新學,又鍛煉了身體,到底只是舊瓶裝新酒罷了。

  張偉思忖一番,向吳遂仲道:“我知道此處也缺人手。不過,這些孩子我培養不易,還要要用來做大用處的好。你給我精心挑一百人出來,要略懂醫術,地理;身體強壯,火槍射術也過的去的。”

  吳遂仲一驚,向張偉道:“大人,可是要將他們派出,去那呂宋島為官?”

  “你心思到動的快!沒錯,呂唯風那里很缺人手,這些孩子馬上馬下都成,比原本的那些手不提四兩的書生強的多。呂宋那邊情形複雜,正需要用他們。”

  吳遂仲急道:“這些孩子剛出官學,並無經驗。且去海外數千里之遠,家中父母,想來也是不舍,請大人三思。”

  “不必多說。當初我來台之時,也不過二十出頭。我既然派他們去,自然會讓漢軍保護他們的安全。先在馬尼拉城曆練,過上幾年,再分派各地為官,讓他們的父母放寬心好了。”

  又向吳遂仲道:“我令你想呂宋分地設官的節略,你可想好了?”

  “大人,已是想妥。一會子便可派人送至你的府上。”

  “甚好,遂仲,我下一部要整頓漢軍軍務,政務上你多費些心。不要怕擔責任,甚或是有人說你專擅。我人在台北呢,你一個文人,怕怎地?”

  又向他壓低嗓音,令道:“不止是呂宋,台灣的官制,也需改革。你常與那些大儒談談,問問,自從有孔聖以來,天下無過三百年的王朝,難道各代天子,就沒有一個內聖外王,一心以孔聖教導治天下的?其興也勃焉,其亡也乎焉,先是有勵精圖治,後就有荒淫無道;究意是孔聖的教導不對,還是後世人無法殝至三代之治?千百年來無人做到,難道此事非人力可及?若是如此,是不是該當改弦更張,想想其它的好法子?這些話,我不方便和他們說,我身份如此,若是我說了,要麼就立時激走一大批人,要麼,就說我以勢壓人。你來出頭,再拉上複甫兄,這些夫子們最多吹胡子瞪眼,罵你們一通也就是了,斷無大礙的。”

  陳永華在一邊聽的真切,一臉苦笑,向張偉道:“志華,你是將我放在火上烤啊!”

  張偉略一點頭,極是誠摯的答道:“這件事別人做不方便,或是不夠份量。只好把你們放在這個風口上了。無論如何,這件事也是非做不可。為了方便論戰,所有的言論策論,都該讓大家都看看。我的意思,朝廷不是有塘報、坻報等官府公文麼?咱們就設一個《台灣太學報》,以學術研討的名義,把一些讓這些老夫子們頭疼的東西放在上面。這樣,原本欲清高置身事外的,看到一篇令他火大的文章,該當如何?”

  陳永華笑道:“只怕立時便提起筆桿,大加駁斥。”

  “就是要這樣!這種事情,就怕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沒有人理會,終究還是一潭死水。待咱們造出影響來,不怕他不來辯論,越辯則道理越明。如此再三的反複,報紙越來越引人,學術大家們紛紛著文發言的,數年之後,學術倡明,數十年後,則思想改變可期。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複甫兄,一切都看你們的啦!”

  他說的興頭,又向何斌道:“不光是學術和政治的報紙要搞,還要搞一個商報,把各地的貿易信息都刊列于上,何處需何物,何物在某處最貴,獲利最多。還有那市井百態,家長里短,這些都刊行于報紙上,免費贈送。開初或許人不信,慢慢過上幾年,大家都知道這報用處甚大,自然會搶著要這報紙。到那時候,報紙可以出售,可以收費給人做廣告,銀子自然就賺回來了。這還是小事,待這種報紙深入人心,便可借由報紙宣傳政治,潛移默化改變人心,這可比一味說教好了許多。”

  他這些話在情在理,何斌等人都是精明之極的人物,細思之下,果真是如他所想。當下那何斌歎道:“真不知道志華的腦袋是怎麼生的,這些主意當真是妙極!”

  又向他問道:“怎地你來台之初,沒想起來用這個辦法?而是用嚴苛之法,禁止

  百姓非議時事?”

  張偉一笑,向何斌答道:“一顆小樹尚沒有成長茁壯,你卻去搖它,其後果如何?來台之初,你我赤手空腳,除了些須家財,當真是身無長物。百姓不服,士人不曾歸心,沒有軍隊,沒有官員。更重要的是民智未開,那些土里刨石的農人百姓,知道認什麼字?報紙出來,你讓誰看?家有百樣事,先緊急處來!我先讓他們吃飽飯,再令子弟讀書,庶已可以收到實效。否則的話,當初你我根基不穩,坐視下頭有人造謠生事,隨意聯絡士兵官員,利用宗族勢力對抗你我。那麼,只怕你我二人的屍體,此時早就在地底腐爛了。”

  他傲然道:“此時我有近十萬大軍,全台的百姓都靠著我吃飯。海外的貿易加上工石礦山,我使用了大量的勞工,這些人,全靠我養活。還有官吏,巡捕、歸心的儒生、官學太學的學生,這都是我的籌碼!身處我這樣的地位,擁有現下這般東征西討博回來的威名聲勢,尚有何懼?此時做這些事,正合其時也。”

  正當張偉于台北以不易之決心,更改學制,放開言論,興學校,辦報紙,以辯論代替棍棒,以新式學科,新式教育推動台灣的文化,乃至整個民風的改變之時。四川的瀘州城外,此時卻正上演著最野蠻的一幕。

  數千名光著身子的婦人被身後如狼似虎,臉上掛著淫蕩笑容的士兵們用槍尖強逼向前,稍行的慢一下,或是絆了腳,失了足,便立時被那些兵士們用槍、矛,槊在身上捅出一個個足以致命的血洞來。

  “走快些!若是攻下城來,你們還能活下去,攻不下城,大帥說了,一個也別想活!”

  “軍爺,饒了我吧。我滿腳水泡,不是不想給大軍賣命攻城,實在是走不得了……”

  話未說完,那個出口討饒的婦人立時被身後的士兵一刀砍中肩膀,因深入肩骨,那兵將那婦人一腳踢倒,用腳踩在她胸膛,使勁蹬了幾下,方將那大刀拔出。

  那士兵身著一身破敝之極的棉布小襖,戴氈笠圓帽,此時天已近夏,天已頗是炎熱,他將身上棉袍的棉花盡數掏了出來,仍止不住滿臉的熱汗。

  因見那婦人不過二十許人,雖是滿身是血,神色驚恐,睜大著雙眼死去,卻仍不掩秀麗容貌。那兵因啐道:“晦氣,這娘們我好象沒有玩過,真是可惜!”

  順手在她光溜溜的乳房上摸上一把,又道:“這小娘皮的,奶子長的也不錯。當真是可惜了。”

  旁邊隨他一起向前逼趕那些裸身婦人的士兵湊趣道:“孫頭兒,這幾天你玩的夠了吧?只怕你那話兒,想硬起來也難了。”

  “是勒,我看這幾天孫頭兒玩的盡興。那些被頭兒玩過之後,送去騎木驢給大帥看的,只怕有好幾十吧?”

  他們的口音乃是陝甘一帶的土話,所謂的驢木驢,就是有削尖的木棍埋在土中,把婦女剝光,下身放于其中,然後撒手不管,任那婦人慢慢被木棍頂死。這樣的玩法乃是那位大帥的最愛,其中還有什麼燒烤、剝皮,點天燈熬油,也深得大帥喜歡。

  盡管那些兵湊趣,那孫姓小頭目卻也不理會,只向他們喝道:“操你們姥姥的,快些把這些女人往前趕,誤了大帥的事,剝皮還是輕的!”

  那些兵們聽他一喝,想起大帥用法之苛,從不饒人,便各自打一寒戰,連忙將手中刀槍之類向前面的女人們招呼,把這些不但手無寸鐵,甚至是一絲不掛的可憐婦人們,向那深溝高壘,防禦嚴密的瀘州城牆方向趕去。

  此時防禦瀘州的正是赫赫有名的秦良玉。她早年嫁與四川一個少數民族的宣慰司為妻,丈夫早死,周圍的部族想趁機吞並。是她于危難之中整合部族,招募壯丁,再加上她雖看不懂兵書,卻是天生的好將軍。幾次仗打下來,部族不但沒有被人吞並,反道越加的擴大。如此這般幾次,整個四川別說沒有部族敢欺付她,就是連明朝的官員也對她甚是敬服。去年賊兵犯境,四川境內無兵可守,眼看就要落入流賊手中。還是她以忠義為先,帶著兩萬白桿槍兵,將那些流賊打的丟盔棄甲,慌忙棄四川不顧而去。崇禎皇帝為了表鄣于她,年前特地把她從四川叫到北京,在宮內平台召見,又親賜禦制詩三首,恩遇之隆,當真是明朝少有的異數。自此之後,她便一心效命皇帝,要為皇帝敉平流賊。此番聽得流賊從南方折回,從湖北直撲四川而來,她便將軍隊由原來的防地撤出,日夜兼程趕來瀘州防守。賊兵雖然嘯聚南北,又吸引了不少無賴流民加入其中,再加上打了不少小仗,破了不少州縣,無論是戰力或是人數,都與去年不能同日而語。她卻是甚有信心,不懼流賊。她認為白桿兵戰力之強,冠決海內,再加上堅城深壘,又有她的臨敵指揮,破敵不可,但守城是決然沒有問題的。

  此時她立于城牆之上,眼中看著那些光著身體,一個個哭泣不止,卻又不得不拼命向城牆方向湧來的婦人們,止不住眼中泛酸,口中罵道:“畜生!打仗便打仗,剝光了婦人的衣衫來沖城,連豬狗都不如!”

  她罵雖罵,卻不得不在腦中急速想著應付的辦法,因向城頭駐防的兵士們令道:“城破了,大家都不得活。不是她們死,就是我們死,如今沒有辦法,只得心狠一遭!”

  因見已有婦人進入弓箭射程之內,便斷然令道:“射,凡是沖近城下的,不論是什麼人,都給我射死。”

  那些在城頭防禦的士兵聽了命令,便張弓搭箭,將箭矢向那些身無半片絲縷的婦人們射將過去,幾輪箭雨過後,城下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那一時未死的,只管在城角哀嚎痛哭,大聲呼救,當真是淒慘之極。

  這瀘州三面環水,一面也是地勢陡峭,原本極是難攻的一座城池。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八大王張獻忠竟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招數來攻城。在這些婦女的掩護下,數萬名張獻忠部下的士兵蜂擁而出,將那城外的深溝填平,奔至城下,將云梯、勾索紛紛搭在那瀘州城牆之上,一個個精挑細選的勇悍小軍們口含刀子,身手利索的往城頭爬去。

  秦良玉此時打了半生的仗,已是知道瀘州城破勢不可免,雖仍是教士兵們盡力苦守,卻又悄悄吩咐帖身護衛,護送她向城下而去。

  “開北城門,往城外退兵。”

  不顧南門城頭尚有幾千名忠勇士兵仍在抵抗,一下城頭,秦良玉狂奔至北門,立時令人打開城門,帶著奔逃而來的殘部出城而去。幸好此時未到漲水時節,瀘州城外河水尚淺,秦部殘軍立時奔逃過河,隨著秦良玉拼命而逃,向那川內逃去。

  待大軍破城,攻城所用的五六千婦人已是死傷過半,縱是未死者,也大多是遍身是血,處處是傷。

  只見一粗豪漢子騎著紅棗大馬自戰場不遠處而來,因見滿地的死傷婦女,忍不住皺眉道:“一個個都是敗家子!這天快熱了,不趕緊處置這些女人,等著臭了浪

  費嗎?”

  原來張部規定,行軍打仗而糧草匱乏時,需要殺婦女醃漬後充軍糧,這瀘州城小,又早知張部來襲,哪有多少糧草給他掠奪。一路上被官兵圍追堵截,更是無處打糧。此時好不容易在四川境內尋來這些婦人,自然是需要抓緊處理。

  于是八大王一聲令下,各營的小刀手上下翻飛,將那些未死的捅死,已死的剝皮去內髒,不過幾個時辰,便將這些屍體醃漬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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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七)

  那八大王張獻忠此時正是壯年,他出身是下層吏員,原本在延安縣做個捕快。眼見天下大亂,他不甘寂寞,伙同了一幫當地流氓無奈,立十三營起事,後投奔赫赫有名的高迎祥,與李自成等人同列。

  原本在崇禎六年之前,他們還都是在楚川陝甘交界,或是豫西楚北各處流竄,崇禎六年後,奔赴山西陝北發展;崇禎九年,被洪承疇以遼東關甯鐵騎圍困在陝北,高迎祥被俘,押至北京凌遲而死。十年,張獻忠被逼投降,李自成兵敗後率十八騎潛伏商洛山中。十一年,清關入關,陷陷真定、廣平、順德、大名,前大學士孫承宗不屈而死。崇禎帝無奈,調陝西巡撫並三邊總督洪承疇領精兵入衛京師。後擊敗李自成不久,清兵又于崇禎十三年圍綿州,突破綿州外城,綿州危急。崇禎急調宣、大、山海關等八鎮總兵,集合精兵十三萬,以洪承疇為主帥,領兵出關救綿州。

  便是這一場大戰,決定了明朝的滅亡。此戰之初,崇禎以富有經濟,文韜武略都是明臣中翹楚的洪承疇為主帥,進兵之初,洪知道手下的總兵大半桀驁不馴,而且畏敵如虎,是以勢必不能速戰。確定了以關甯為犄角,由松山杏山一線緩慢推進,倚靠明軍的火器優勢和人數上的相對優勢,進逼綿州救援。做戰之初,與清兵交戰幾次,互有勝敗。誰料崇禎一心想擊敗敵人,不顧前線實情,又有兵部尚書陳新甲在後方搗鬼,言道洪承疇勞師費餉,畏敵不前。天可憐見,洪承疇當初在陝西為參政官時,手無一兵一卒,那總督楊鶴手中無兵無將,見農民軍勢大,卻一邊招撫,一邊令洪承疇等文官出戰。各文官都不敢出,只有洪承疇率親兵出戰,一戰斬農民軍首級三百,以此一戰而至延餒巡撫。那陳新甲只顧著黨爭,不顧實情,一邊逼著皇帝督促洪出戰,一邊派兵部職方郎中張若騏作監軍,每日催戰不已。洪無奈之下進軍,糧道被斷,十幾萬精兵一夜間潰逃星散,大同總兵王樸先逃,吳三桂等人緊跟其後,清兵掩殺不止,待他們逃至甯遠時,清兵斬殺的明軍近六萬人,洪部只余萬余人,進松山防禦,堅持到崇禎十五年,曹變蛟等人被殺,洪降清。

  此戰過後,明朝在關外其實已經沒有了防禦力量,赫赫有名的關甯兵只余下吳三桂一支強兵,對付清兵的進逼尚有不足,更別提入關剿賊。是以崇禎雖以督師輔臣楊嗣昌親出北京,鎮襄陽撫張獻忠,四處搜剿李自成等堅不肯降的農民軍首領。奈何松山戰後明軍強兵損耗殆盡,關內關外,都無能為力了。李自成由商洛山入河南,幾個月間由兩千人不到的殘兵敗將發展至五十萬人,而此時的明軍,可倚靠的軍事力量不過是開封城內的河南總兵陳永福部、孫傳廷率領的陝甘總督標兵,還有便是平賊將軍左良玉的那些軍紀戰力皆屬平常的軍隊,朱仙鎮外一戰,余下的兩股大軍一戰而潰,開封城又被李自成以破黃河堤岸,放水淹城的辦法攻下。自以之後,關外清兵難以抵擋,關內農民軍勢力坐大,無法遏制。自崇禎十三年松山敗後,不過短短幾年,李自成便先占河南,後攻入甘陝,由西安出兵,一路攻到北京,路途中的明朝守兵望風而降,無人敢抗。而城中的崇禎皇帝急調吳三桂來援,又加封其為平西伯,用以撫慰其心。只是此時明朝及皇帝早就失卻人心,吳三桂一心等著改朝換代,京師的文官集團亦是放棄明朝,皇帝在農民軍圍城之初,敲景陽鍾召集群臣,竟然無一個官員聽命。吳三桂一方軍閥,又如何肯為他賣命?一直待崇禎上吊自殺,呈三桂不過出關百余里,聽到皇帝死訊,立時調轉馬頭回關,只等著李自成前來招撫。

  關甯兵對明朝的重要性,實在是等同于一根頂梁大柱,原本的曆史在張偉的介入下早就于史書不同。袁崇煥未死,關甯兵並未因此事潰散,失卻主心骨,只肯防守關外,再不肯入關勤王。而崇禎因袁崇煥及祖大壽臨陣叛變,威逼朝廷一事,也早就對這支軍隊失卻信心。此時他指揮著用來剿賊的兵力,不過只是北方及陝甘等衛所兵,戰力與關甯兵不可同日而語。若不是洪承疇、孫承宗等人韜略出眾,指揮得法,官兵在此時的裝備和戰力還是遠遠高出農民軍,只怕這明朝不是亡于崇禎十七年,而是在陝西大起義之初,便告覆滅了。

  盡管一路逼壓,百般堵截,奈何陝西饑民委實太多,起義之初,農民軍力量甚是薄弱,被那洪承疇屢次擊敗,洪又深知農民起義的危害,不比楊鶴以撫為主,以剿為輔。凡是落在他手里的義軍,全數被殺。洪承疇敢戰、“殺降”,一時間在儒生士林里甚得好評,便是皇帝也對他大加贊賞。在農民軍奔出陝西,流竄奔襲至南方之際,大學士孫承宗戴罪立功,繼續督師直隸等各省軍馬圍追堵截,洪承疇則為三邊總督,清剿陝甘。

  因南方水網密集,大半是北方而來的農民軍不能適應當地的環境,雖然入南直隸後如入無人之境,但面對南京堅城,當時所有的農民軍領袖們,都嚴重缺乏自信。李自成一直到崇禎十三年後,才有了打天下的想法,張獻忠、羅汝才等人,則一直缺乏信心。在崇禎二年便要他們攻州掠府,直指明朝政權,張偉還是太高估了他們的能力。

  在南方諸鎮兵馬調動集結,孫承宗兵鋒抵達長江之後,高迎祥帶著張獻忠、李自成並老回回革左諸營渡江而回,在四川境外,原本團結一致的七十二家連營已然分崩離析。革左諸營並老回回入山西,張獻忠決決領兵入四川,而高迎祥和李自成則堅決回陝,決定與洪承疇決戰,確定陝西優勢。

  走南竄北,四處劫掠,再加上攻克了好些府縣,八大王張獻忠手中早已不缺金銀兵器,手底下的兵士連同老弱,早已過了十萬人,算來此時整個四川,也只有秦良玉的兵還有些戰力,就是如此,加上那些一戰即潰的駐防明軍,也不到張獻忠手底軍隊的半路。這位八大王,此時已拿定了主意,要先盤據四川,圖湖廣,先行發展壯大,然後再言其它。

  “龜兒子們,你們快點干活!秦良玉那個死婆子跑的不遠,老子要快些追上她,剝了皮看看,到底她有什麼能耐,能領兵打仗?”

  張獻忠入鄉隨俗,自入川之後,很是學了一些四川的罵人話。此時看那部下亂紛紛處理破城之後的善後事宜,將城內的官府庫房清理乾淨,大戶人家搜羅一空,便是寒門小戶,也是將所有能吃能用的搜羅出來。他自起義之後,陝甘河南處處的饑民流氓無賴紛紛加入,糧食和軍餉的壓力越來越重,此時的農民軍又只是流竄,沒有設官立府的,無法收取賦稅和軍糧,唯一的來源,自然只能是搶掠。

  “大帥,還要屠城麼?”

  張獻忠扭頭一看,見身邊將校都是面容狂熱,想來屠城的刺激和收獲頗大,令這些原本都身處下層的窮人很是心熱。別的不說,就那些大戶人家嬌滴滴的小娘們,就很令這些粗壯漢子們心熱了。

  “對啊,大帥,現在沒有高闖王他們饒舌,咱們索性屠個痛快!”

  “大帥,四川可比陝西山西富庶的多,在這邊屠城收獲肯定大的多。”

  這些人等著張獻忠發令,卻見他猛一搖頭,罵道:“你們這些混賬!就知道想著奸淫搶掠。咱們現下離了高闖王還有自成那幫兄弟,實力大弱。況且四川沒有受災,沒有什麼流民饑民,把老百姓逼急了,全跑到官府那邊。咱們人越打越少,最後要光著屁股逃出去麼?”

  他斷然令道:“入川之後,不准屠城,不准亂殺百姓!待打敗了秦良玉,整個四川都是老子的,你們禍害,不就是禍害自已麼!”

  “大帥,要是洪承疇或是孫承宗入川怎麼辦?”

  張獻忠冷笑道:“格老子的,老子不跟闖王和自成在一塊,說起來咱們勢力弱了,其實是大占便宜。闖王的名頭太響,又帶著咱們燒了崇禎的祖墳。小皇帝對他恨之入骨,不論高闖王到了哪里,洪享九和孫大學士必定尾隨而去,官兵主力原本不多,要對付他們,就分不出什麼兵來打我們。這個時候咱們入川,把局勢穩住了,然後順著長江往下,哈哈哈……”

  他猛然醒悟,這些部將雖是從造反起事之初就跟隨自已,到底是人多耳雜,誰知道有沒有闖王和別家營帥派來的探子,于是連打幾個哈哈,又道:“咱們這邊鬧騰的大發了,對高闖王和別家的營帥也大有好處!兄弟們,打起精神來,打敗四川的官軍,咱們就吃香的,喝辣的啦!”

  他順江而下,在渝州圍住了逃奔而至的秦良玉,又打敗了四川境內來援的衛所明軍,三月之後,城內已是糧盡,秦良玉自殺身亡,殘兵投降,因是異族土兵,張獻忠將他們盡屠之。攻克渝州之後,四川境內再無可與之一較高下的力量。成都雖是四川第一大城,卻被他一鼓而下。成都城內的蜀王聞警之初原想逃走,卻又得知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正在川陝邊境流竄,往南的路道則被張獻忠團團圍住,無奈這下,只在留在城都死守。

  自首代的朱椿開始,曆代蜀王比之其它藩王來說,到也算的上是異數。在各地藩王欺男霸婦,甚至青衣小帽,于鬧市中殺人取樂的時候,朱椿搜索各地的曆朝曆代的典籍,用以倡明文事,又發展教育,資助官學,是明朝少有賢王之一。他的後代到也算是秉承其遺教,到也不算凶暴異常。

  “朱至澎,抬起頭來,看看老子?”

  這朱至澎身著金地緙絲孔雀羽龍袍,頭戴翼善冠,被張獻忠手下的將士牢牢按倒在地上,就在這蜀王王府正殿階下,向著原本地位相隔于云泥之間的張獻忠叩頭跪拜。

  見他神色慌張,張獻忠咧嘴一笑,向他說道:“在你之前,老子見過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個縣令,老子見著他就得叩頭,口稱縣尊老爺。他一個七品官兒,見著你,是要叩頭的吧?”

  朱至澎下意識答道:“縱是封疆大吏,見著孤也需行二叩六拜之禮。”

  “嗯,當初朱元璋說了,親王儀下皇帝一等,軍民人等一律不得均禮,這一點,老子其實是知道的。”

  他用靴子在朱至澎頭上踢了一腳,笑道:“這你這樣蠢如豬狗的東西,也穿著這一身龍袍,任天下本事的豪傑,見了你也要跪下行禮,我呸!”

  “來人,把這家伙拖下去,斬了!”

  朱至澎立時嚇的魂不附體,被人向外拖拉之時,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喊道:“這位將軍,孤一直沒有苦害百姓。殺害親藩,朝廷必不能容你……”

  “呸呸,快拉下去,砍了他的狗頭。他那幾個兒子,什麼藩王,將軍的,都給我殺了。”

  看著面如死灰,被如狼似虎兵士拖下去處斬的朱至澎,張獻忠輕蔑地笑道:“什麼玩意。還沒有苦害百姓?成都平壩子上七成的肥田沃土都是你家的,百姓餓死也別想得到賑濟,你到是綿衣玉食!”

  又笑道:“就是不管這些,留著你這鳥親王,不是憑白給老子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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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八)

  且不提八大王張獻忠掃蕩四川,與湖陝甘川四地的明軍周旋,成都得而複失,他領兵退守渝州一線,前扼洪承疇部陝甘等地明軍,後拒明廷調集過來的南方各鎮明軍。除了有限的幾個州府在他直接的統制之下,為他供應錢糧。其余的州府即使被他攻掠而下,當地的地主及官紳階層也迅速將他留下的小股兵力驅走。是故張獻忠在川內雖是占據了戰亂略主動,官兵推進到成都和瀘州一線,已是無力再進。他卻不能建立起有效統治。八大王心煩之下,卻只是無法可想。只能靜待高迎祥與李自成的消息。

  崇禎三年五月,明軍除了要應付占據了小半四川的張獻忠,還需分兵提防應付流竄在山西及河南的革左、老回回諸營。除此之外,折身返回陝北的高迎祥與李自成部,更令明朝上下憂心忡忡。

  皇帝自接到蜀王並王府上下宗親遇害的塘報,立時暈闕倒地,在場的內監廷臣皆是慌了手腳。待太醫聞訊趕到,崇禎帝已是悠悠醒傳,雖是閣臣及各部大臣皆環伺左右,他仍是慟哭道:“朕以涼德,繼位大統。孰料意致失陷親藩!祖宗立國兩百多年,從無宗室遇害一事。自朕繼位,先有德陵、鳳陽皇陵被焚,現下又有親王被弑,朕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何資格位列于太祖皇帝駕前……”

  諸臣雖是苦勸不已,奈何親藩遇害一事對皇帝的打擊甚大,自明朝開國以來,不要說是親王,便是等閑的宗室也沒有死于刀兵的。蜀王雖是遠支,到底也是太祖苗裔,,正根的親王,就這麼讓那些泥腿子砍了腦袋,連帶成都城內所有的近支宗室,都被殺了個干乾淨淨。這樣的噩耗,令勵精圖治,自視為英主的崇禎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在乾清宮大殿痛哭一場,崇禎立時命人送上素服朝冠,命在京官員為蜀王舉哀,他親自赴皇極殿,請列祖列宗寬恕。又領著周後、田妃赴大高皇殿,焚香默祝,祈盼國運能夠扭轉,孫承宗洪承疇等人能克期平賊。

  由于他深恨張獻忠殺害親王,連下嚴旨,斥責孫承宗等領兵大吏。依著明律,失陷親藩,該管的封疆大吏必以死謝罪。四川巡撫王維章原本就以貪劣聞名,士林不恥,此番他在成都危急之際,領著巡撫標兵先逃,又坐視秦良玉戰死渝州,原本便是死罪難逃。再加上成都失陷,蜀王遇害,這王維章到也識趣。上表謝罪後,便仰藥而死。若是等著皇帝發落,只怕不但他要人頭不保,便是連家人也需受株連。與他一起,原兵部尚書亦以失陷親藩而剝職下獄,是不是要拉到西市挨上一刀,便只能看崇禎的心情好壞了,又以楊嗣昌以兵部左侍郎即為本兵,督管剿撫大計。

  待王維章自盡,崇禎帝以李國英繼任,督促洪承疇會同李國英,收複成都;孫承

  宗自湖北入川,兩相進剿。至于原本應該為剿賊主要目標的高迎祥部,竟似一時

  無人理會。

  “李哥,咱們窩在此地,等著官兵來殺麼?”

  自聯營之後,高迎祥自稱闖王,李自成被人稱做闖將,除張獻忠之外,威望最高

  。他原本就極有人緣,為人慷慨大方,善于交際。待起兵造反之後,身邊有一群

  服膺于他的兄弟,劉宗敏、李過、及後並伙的郝搖旗勇冠三軍、田見秀劉芳亮等

  人老成穩重,再加上李自成聰明過人,原本當差務農,無甚閑暇看書,此時加入義軍,只要不行軍打仗,他便捧著兵書或是史書來看。看書之余,再加上轉戰南北的實際經驗,此時的李自成已遠非昔日的吳下阿蒙。

  此時他端坐于地,四周皆是光禿禿的黃土坡,一陣輕風吹過,便是漫天的黃沙塵

  土。陝西全省原本就是靠天吃飯,此時干旱已久,已是困苦已久。漫說是糧食,便是連樹皮、觀音土亦已吃的精光。那十幾歲的稚子幼女,要麼被自家人吃掉,要麼只要一出門,立時瞬息不見。榆林城內,早就公然叫賣人肉。糧食六兩白銀一斗,而人肉,只需三文一斤。

  自富庶的南方折回,經窮困貧瘠的河南、山西,原本達五六十萬之多的數十營義軍一時間分崩離析,高迎祥雖被尊為闖王,對各營的義軍卻無實際管轄權,張獻忠拔營而去,其余非陝人的各營義軍更加不肯回饑荒無糧的陝西。是以待高李二人回到陝西,身邊止有二十余萬人,其中能戰之後不過五六萬人,裝備盔甲的精銳不到兩萬。所謂數十萬義軍,只是說起數目來嚇人罷了。

  李自成凝神不語,只是望向遠方,若有所思。此刻劉宗敏被高迎祥急召而去,其余李過、田見秀等人,哪敢在李自成沉思之際打擾。只有郝搖旗一向大大咧咧慣了,到還不懼。只又向李自成道:“李哥,你到是說句話來,咱們只待在渭南叫甚事呢。”

  李過因見他二叔只不說話,便大著膽子向郝搖旗道:“二叔他正想事,搖旗叔你別吵了。咱們呆這邊還算好的,延安那邊寸草不生,榆林那兒都賣開人肉了。若不是想招募些健壯漢子,咱們何必回陝北哩。”

  郝搖旗一陣煩燥,向李過道:“小毛孩子,你知道什麼。沒有吃的,任你有百萬大軍也是沒有用。八大王現下在四川鬧的歡騰,偏咱們窩在此處,待官軍收拾了他,回師來打咱們,那時候,就等死吧。”

  李過對他說的“小毛孩子”云云頗是不服,不過既然以叔相稱,雖是年歲相差五

  六歲,到也不好頂撞,卻只是翻著眼瞪著郝搖旗不語。

  兩人正自斗雞也似互瞪,卻聽李自成開口道:“你們都不必爭執了。我料待宗敏

  回來,會把闖王的意思告訴我們的。”

  他面色深沉,眼中波光閃動,向身邊諸親信嘿然道:“我適才想了半天。當日沒有攻下南京,依長江固守割據,然後設官置府,以伐北方,這真是大錯特錯了。咱們畏那孫承宗如虎,被他攆兔子一般攆來攆去。其實回頭細想一下,這老頭子雖有才干,到底手底下的那十來萬兵丁是調自各省,全是刁滑疲玩之徒,咱們當時五六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也近十萬,未必就打不過他們。再加上朝廷掣肘,皇帝和那些文官們不知兵,卻愛指手劃腳,孫大學士就是知兵,又有何懼?”

  說到此處,他謂然一歎,又道:“只是各家義兵心不齊,打仗時都想往後縮,拿下城池收撿財物時一個個全沖在前面。特別是敬軒,憑大的殺氣,每戰都欲屠城城。我勸過他幾次,到弄的兄弟生份,當真是何苦。”

  郝搖旗咧嘴笑道:“李哥你也真是。那些人又不是咱們鄉親,還幫著官府守城打

  咱們,殺了又怎地。”

  李自成神色憂郁,向著諸人道:“咱們當初起事,只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誰知

  道走南蕩北的,跟著咱們的兄弟伙越來越多。雖說大家都存了一樣的心思,想著這亂世里多活一天也是賺頭。不過你們回頭看看,跟著咱們的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面黃肌瘦,拖家帶口?咱們不敗則已,一敗,他們一個也別想活了。身為領頭的,我還怎麼就圖個痛快了事?若只是咱們幾個人上山落草,那當然是大塊肉,大碗酒,怎麼痛快怎麼來!”

  田見秀點頭道:“敬軒領著他的人和咱們拆伙,想來也是見到這一步。若還是抱成團,有力不往一起使,反道打窩里炮,幾十萬人,到還真不如單干的好。”

  “正是!現下除了高闖王的本部,就是咱們的兵馬了。兩家合起來近三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五六萬,這陝甘的兵大半被調去打張敬軒,正是咱們大干起來的時候!陝北雖然饑民遍野,不過那西安、關中,卻仍有糧收。再加上省城府庫,起寨子,打大戶,足夠咱們吃的了。”

  他說的興起,站起身來向聽的目瞪口呆的各人大笑道:“捷軒被闖王叫了過去,便是商量此事。明朝二百多年了,未必就不是注定亡在咱們手里?我們原本也想不到此處,都是那個叫呂唯風的讀書人提醒。只可惜當時眾家兄弟渾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現下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再找這樣的人才!”

  “兄弟們,咱們干起來!張敬軒現在干的風生水起,咱們未必干不過他?”

  陝北饑民甚多,高李二人回到此地,原本就是如魚得水。若不是考慮著養不起這

  些人,只怕振臂一呼,百萬人瞬息可得。此時既然打定了攻州掠府,占地為王的心思,到更加不急著多招饑民,擴充隊伍。與流竄不同,此時他們要的是精兵,而不是如同馬蜂一般亂紛紛的百姓。

  待張獻忠在四川大干起來,引的大半官兵往四川而去,那洪承疇雖是仍防范陝北方向,卻已是力有不逮。高迎祥與李自成考量多日,又嚴加訓練士卒,終于決定在一定要在秋收前動手。

  崇禎三年八月,高迎祥引李自成、劉宗敏率五萬精兵往擊鹹陽,其老營則緊隨其後,駐防鹹陽的明軍不到萬人,到有大半是兵痞兵油,都是由市井無賴冒認的衛所軍人。別說稍加抵抗,便是連義軍的旗幟也沒有看到便四散而逃。待鹹陽一下,西安震動,在西安的秦王念及當日蜀王被弑,在義軍尚隔著數百里地,便攜著王府上下金銀細軟,在兩衛王府親兵的護衛下,連夜奔往山西太原,尋晉王避難去也。

  待崇禎于北京接到鹹陽失陷,西安不穩的消息,當廷震怒,立下嚴旨,將督師輔臣孫承宗下綿衣衛獄。命三邊總督洪承疇立時回師進剿,務要守住西安。命孫傳庭為延餒巡撫,領兵協助洪承疇;調兩廣總督熊文燦督師湖北,接過孫承宗留下的軍隊,繼續剿滅四川賊兵;命丁啟睿為河南巡撫,督剿流竄于山西河南交界之賊兵。

  這些舉措都是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所獻的一正四輔之策,崇禎見他贊畫有方,正奇得當,大加贊許之余,心中對平定流賊到又回複了幾分信心。

  大陸局勢紛亂如此,張偉居于台灣小島之上,每日興除積弊,改革文事。此刻台灣已有《太學報》、《商報》兩家官辦報紙,每日間只是議論三代之治,聖人言教是否全乎時宜,西學賢愚于否、世道人心如何澆漓、便是連興亡之事,治亂之由,亦是長篇大論的載于報紙之上。于是內地刀兵四起,人心惶惶,唯恐瞬息有鼎革之事時,台灣卻是文氣郁然,甚至有南京儒士托商船帶回《太學報》閱讀之事。一時間台灣名聲大漲,只是這名氣有好有壞,有貶有褒,卻也是壁壘分明。

  張偉這幾月間到也沒有挨罵,只可憐了出頭的陳永華。將張偉那些有悖于儒家傳承,被那些大儒們視為洪水野獸,異端邪說的觀點拋將出去,引來無數飽學之士的還擊。縱是他的老父陳鼎,也專程從福建趕來台灣,硬是用拐仗敲擊其頭,逼著他撰文認錯。待知道這些都是出自張偉授意,陳永華不過是加以潤色,署名挨罵而已時,陳鼎雖是憤怒,卻也是無法可想。他既重禮教,張偉身份尊貴,他總不能上門叫罵,雖然是滿肚皮的悶氣,也只得罷了。

  除此之外,又開始允許台灣大商人自行組建商船隊,政府抽取賦稅。入台之初,台灣所有的商船都屬張偉何斌二人所有,後來雖然有大批富商來台,只是不准在台灣組建船隊。那時台灣對外貿易規模甚小,允准其他商人造船貿易,只是與張何二人搶財路罷了。此時不但是日本被張偉壟斷,便是南洋、印度、張偉亦可分一杯羹,如此這般,張何等人原有的商船規模已不敷使用。放開管制,可以使得貿易利益最大化,又能抽取大量的傭金賦稅。待海外貿易規模擴大,以戰艦護衛,商船亦可隨時武裝,到那時,不但是南洋,就是南美、歐洲,只怕台灣的船隊也能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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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鼎革(九)

  略帶鹹味的海風帶起了白色的浪花,不停拍打著台北港口的堤岸。張偉兀立在大塊條石修築的堤岸之上,目送著台灣往庫頁島方向的漁船船隊起錨升帆,往那片只居住著少量野人生番的海域而去。

  此刻的庫頁島已歸于滿清管制,島上有若干通古斯或是索倫部落的首領早就向後金朝貢,每年有相當數量的皮貨和土產被千辛萬古由這個化外小島送往沈陽。張偉海軍實力強橫,可以輕松派遣漢軍由海路登陸上島。原也打算將這庫頁島拿下,做為攻擊滿清的後方補給基地。多次派人到島上和周遭海地域堪查過後,方得知那庫頁島苦寒之地,島上遍布森林野獸,除了島上部落之外,外來的軍隊欲蕩平全島至少需數萬大軍。島上的部落又與滿族類似,早就歸化投順,每年都有部落首領往遼東朝見皇太極,貢獻包茅。所得與付出相差太遠,無奈之下,張偉放棄占據庫頁島的打算。那島上除了森林和皮貨外,到也無甚礦藏,便也只索罷休。

  自從南洋返回台北之後,到因一樁意外,令得張偉重新思謀起庫頁島一事。現下在台的西人甚多,英、荷、葡萄牙等三國洋人已有四百余人。其中有數十人是張偉聘請來的西學教師。這些人在本國皆不如意,西人又酷愛冒險,隨船出海,來得這萬里之外的中國。與想象中不同,並不是每個人白人都能致富,有不少人也只是勉強賺幾個辛苦錢,甚至有窮困潦倒者。被張偉聘請而來的,大半都是些中下層平民,只因在國內時受過基礎教育,知道些幾何、化學、物理的知識,竟然就被高薪聘請,成為受人尊敬的老師。每日只夾著幾本書上課,悠哉游哉,可比在海上奔波,四處殖民,冒著生命危險賺錢來的舒服的多。

  再加上持著狂熱宗教理念,前來傳教的各國耶蘇會士,漢軍雇傭的教官、台灣兵器局聘用的武器專家、在南洋冒險,企圖混水摸魚,空手套白狼的西方流浪貿易商、再加上水師教練、翻譯、來遠東騙錢的藝術家,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幾百個大鼻子子洋人,組成了在台灣的冒險集團,其數量甚至超過了各國在明朝內地的人數,這麼一個參差不齊的集團,以金錢為紐帶,在台灣上演著一出出滑稽的浮世繪。

  與後世中國不同,張偉立台之初,便規定來台的洋人須學中國官話。還建立了漢語考級標准,優異者可以官府補帖的俸祿。原本考試的人不多,待遇極其優厚。待此時幾百號人洋人彙聚台灣,甚至有不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舉家遷台。這些洋鬼子紅眼球見了白銀子,哪有不拼命的道理?最多不過兩三個月,只要不是蠢到家的,大半的日常對話已無問題。那些早期來台的,早就可以詩曰子曰駢四驪六,甚至八股文章都做得幾篇了。

  洋人既然學會了漢話,甚至漢字也寫的筆走龍蛇一般,張偉又輾轉從歐洲買來大批的書籍。什麼《形而上學》、《理想國》;《天體運行》、《勾股定理》等大量的西方哲學與科學書籍被翻譯成中文。

  張偉身為全台之主,少不了要前往這些洋鬼子的聚居處宣慰一番。他一向事忙,直待大批洋人安身之後,方乘坐馬車前往探看。待他到得那些洋人在鎮北鎮外的居處,卻見一幢幢的西式住宅橫亙于前,一幢高大的尖頂教堂最為顯眼。

  張偉因向身邊侍候的台北政務官員問道:“整個台北並台南,現下有多少教堂?”

  “回大人,台北四幢,台南一幢。”

  因見張偉不置可否,那官員忍不住向張偉訴苦道:“這些洋鬼子教士太過煩人,在台北鎮上傳教也罷了,沒事還往大屯山上鑽,往草山里面鑽,尋那些土著傳洋教。那些土著前不久還是食人生番,這一年多來被大人感化,到是省了咱們不少的心。現下可好,三天兩頭傳來洋教士在山里被圍,要麼就是護送的人和土著打了起來,又或者洋人打傷了土著,土著們尋著官府要說法。雖說沒有大的亂子,到度是樁麻煩事。大人,干脆禁止他們傳教得了!反正咱們就指著他們來教造炮,造槍,傳什麼鬼教!”

  他劈里啪啦說了半響,很是將這些不安份的洋教士控制了一通。張偉見他唾沫橫飛,一臉激奮,顯是平時為這些洋教士擦屁股,吃了不少的苦頭。

  因笑道:“咱們漢人從來不禁宗教。儒釋道三教並存,也沒說哪一教獨大。官府到是禁過佛,只是因那些禿驢們占了太多田產人丁,又不敬君父。還有那什麼景教、摩尼教、回教,咱都沒有禁過。只要不造反,不引著百姓蔑視君父、不敬祖宗,不霸占田產人丁,就由他!”

  他自是不便與這些官兒們明言。這些傳教士都是些宗教狂熱份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一不為發財,二不為做官;生活簡樸,不求物欲享受,與後世的教士不可同日而語。這些人為了傳教,大半曾學習過落後民族不懂而又重視的知識,比如物理天文、火器制造、甚至是鍾表修理,以期用這種西式獨特的東西來打動他們眼中的野蠻人,讓上帝的光輝照耀全球。只是當時的中國並未落後世界多遠,西方世界也沒有兩百年後那麼獨霸全球,在外傳教殊為不易。進入中國一百多年,只不過在北京修了幾個教堂。下層百姓不肯搭理異端,上層貴人對什麼原罪、寬恕,博愛又全無興趣,更可惡的就是基督教不准多妻,不拜祖先,這讓崇尚祖先崇拜和多妻制的中國貴族們更加的疏離。

  此時張偉以全然開放的態度讓這些教士前來傳教,吸引了南洋各地及中國內地大批的教士前來,台灣的富庶和開放政策讓他們欣喜不已。張偉又親自寫信給當時的教皇,使得教廷允許中國人追念祖先,將迷信轉為一種親情哀悼的解釋。此後兩邊皆大歡喜,張偉則利用教士的科技,教士則在台灣順利傳教。反正中國人在宗教上最為狡猾,講究的是遇神就拜不吃虧,轉回頭卻又將上帝拋諸腦後,張偉到不擔心基督教在台灣坐大,以宗教危脅他的威權。

  待張偉在來台的白人聚居處巡視幾遭,卻也無甚稀奇。左右不過是那些洋人紛紛上來逢迎。什麼英明的領導者、偉大的將軍、仁慈的領主……云云,吵的張偉頭也大了。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漢語半生不熟的洋鬼子,入得他們的私用教堂,自被那教堂當家神甫迎入內室。

  張偉因敷衍問道:“此地可好麼?”

  那幾個教士面面相覷,顯是不理會這種中國官長常用的泛泛問句。那當家神甫微一欠身,笑答道:“這里很好,空氣溫暖,土地肥沃、人民富足……”

  張偉知他誤會,忙打斷他話頭,笑道:“不是問你們這台灣可好,是問你們在此地可好,可有不足之處。”

  “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雖然傳教還有困難,不過秉承上帝的旨意,我們會繼續宣揚他的……”

  “好好,如此就好。”

  張偉急忙打斷他們話頭,生怕這些傳教士纏著他不放。自從放耶蘇教士入台傳教,這些人整日里就打他與何斌等台灣大佬的主意,心想著只要他們入教,則可以帶動大量的台灣平民入教。張何二人不勝其煩,早就吩咐門政,不得放這些教士入內。此番入得教堂,自然還是早些溜之大吉的好。

  張偉連連點頭,口稱“好好”,腳步已是向外挪去,那些教士自是起身恭送不提。卻見張偉在院中頓住腳步,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那神甫定睛一看,張偉卻是站在一口用青磚搭建的大鐵鍋之前,看著一鍋熬的滾燙的動物油脂發征。

  因答道:“大人,這是我們熬的牛油,用來給在此地的同胞們做些肥皂。台灣炎熱,這才五月不到,便已是驕陽似火。洗澡時若沒有肥皂,油脂和灰垢洗不下來。咱們除了傳教沒有別的事,就做些肥皂來用,也是造福大眾的好事。”

  張偉“唔”了一聲,頗感興趣地問道:“就這麼熬上一熬,就成肥皂了?”

  他自來台之後,亦是為沒有肥皂使用而苦惱不已。雖則他提倡衛生,卻不能要求農民也如富家大室那樣熏香淋浴。那尋常農夫,用些絲瓜瓤在身上擦上幾擦,再用些皂角在身上抹上一抹,便已是難得的盛舉。此時聽得這幾個教士能做出肥皂來,一時間興趣大增,立定腳步在那大鍋旁邊,也不顧黑煙滾滾,便在那大鍋旁邊向那幾個教士問道:“這種肥皂能去油脂?能有香氣麼?”

  那幾個教士瞠目結舌,那本堂神父答道:“去脂是一定的……香氣只怕是沒有的。”

  他肚里暗暗嘀咕,心道:“這些中國貴人當真古怪,只說他們洗澡時還要在木桶里放上花瓣……上帝!”

  張偉點頭道:“甚好,此時能做麼?我便在此地看著你們如何處置。”

  那幾人答道:“成了,已經將油脂熬的分離出來,加上小蘇打,便可以了。”

  說罷將那鍋底火撤去,待油脂稍稍冷卻,倒入那分隔好的木制模具之內。融入配制好份量小蘇拉,與脂肪融合之後,便凝結成一塊塊可溶解的黃色肥皂。

  待這些肥皂冷卻之後,張偉自模具中撿起一塊,雖然仍是粗糙不平,聞一下也全無味,卻是與自已小時用過的那種工業肥皂並無差異。因笑道:“好!你們做的這東西甚好。做法又簡單易學,我要向全台推廣使用!”

  見那幾個教士都是陪笑不迭,連聲應承,張偉一笑,抬腳便要離去。卻心中影影想著一事,只是一時不得要領,只得臨行又問道:“台灣也殺牛,吃牛肉。不過這幾百萬人用將起來,牛油什麼的肯定不夠。用的油可以麼?”

  “大人,最好還是牛油。若是不然,羊油和豬油也可。只是這兩種,就不及牛油

  的好了。”

  那神父遲疑一下,又道:“其實鯨魚的油最好用,海豹、海象的油也甚好。只是

  大人這里雖然有很豐富的漁業資源,卻是甚少見到這些大魚。不然的話,捕一頭鯨,就可制成幾十萬塊肥皂了。鯨肉可以食用,還有那龍蜒香,也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寶物……”

  他滔滔不絕,大講鯨魚的好處,張偉不禁失笑,向他問道:“閣下身為神父,怎麼如此殘忍好殺,這可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那神父一楞,答道:“耶蘇也曾以魚和水讓幾千人吃飽了肚子。上帝創造動物,自然有他的法則在。咱們的教義,並不如貴國的佛道那樣,禁人殺生。”

  “嗯,是我想左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張偉拔腳離開,雖然心是仍是影著一事,卻一時也顧不得了。只想著那教士的建議確實有理。這捕鯨業在北歐養活了一大批人,捕一頭大鯨,便是幾萬的銀子可以入賬,當真是本小利大。只是台灣附近洋面,別說是鯨,就是鯊魚也少見的很。卻哪里去捕鯨去?若是組建遠洋船隊,此時沒有蒸汽機可用,以風力劃漿的船只去捕鯨,只怕一年兩載的都回不來,卻又是不合算的很。思來想去,唯有那庫頁島附近海域會有鯨群存在,雖離台灣較遠,到底海路熟悉,來回半年左右,便可滿載而歸。那島上的土著別說是戰船,便是噸位稍大些的漁船也沒有一艘。漢軍亦不必攻上島去,只需派一兩艘小型炮船,就能將這些土著封在島上,不得與外界溝通。如此這般,又能捕鯨,又可切斷庫頁島與遼東的聯系,到也是一舉兩得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6:54
第六十章 鼎革(十)

  那台灣船廠此時規模已遠遠超過當初。當初張偉何斌二人忍痛從腰中掏了銀子出來,建造戰艦並小型炮船。後來為了與南洋及日本貿易,日日趕工建造商船,規模越來越大。此時張偉又令在台富商可自行造船,參加海外貿易,這買船造船一事,頓時在台灣風行開來。船廠雖是擴大數倍,卻仍不敷使用。數以萬計的工匠不分日夜的在船廠之內打造修理船只,一艘艘嶄新的商船造將出來,被那些商人提將出去,開往海外貿易。

  張偉卻因顧及未來海上爭執,不顧商人反對,禁造三百噸位以下的小船,且設計之時要便于改裝成武裝戰船,雖不能和正規戰艦相比,卻也能以俟日後事急時使用,總歸是聊勝于無。

  他下定決心要派船去庫頁島捕鯨之後,便令人將十幾艘俘獲的原荷蘭、西班牙及鄭芝龍的小型戰艦改裝,艦上留下幾門火炮,一來可以防備清軍和島上土著襲擾,二來這些戰艦噸位夠大,也省得為了捕鯨另造新船。

  在海堤上目送捕鯨船離去,張偉轉身向那桃園兵營而去。大陸局勢已然亂象紛呈,他雖然每日間做堰武修文狀,實則再無人比他更關注內地局勢。此時張獻忠雖被優勢官兵圍攻,竟然能抵擋的住,李自成與高迎祥在陝西局面大好。就是革左等營,亦是在山西河南交界橫行,明軍也只是依城而守,不敢出戰。崇禎皇帝急的跳腳,卻也知當務之急是要圍死張獻忠,不使其坐大,擊攻高迎祥、李自成部,穩定陝甘局勢,方能騰出手來收拾革左諸營。

  台灣原有龍武、神策、金吾、龍驤四衛,每衛三軍一萬二千人,四衛合計約五萬人、飛騎衛六千人、萬騎一萬二千人、再加上水師一萬五千人,獨立的神威將軍炮隊六千余人,連同張偉的兩千親兵,加上巡城將軍的巡捕兵力,仍是不到十萬人。雖云兵貴精不貴多,不過要防守呂宋、日本長崎,還有台北台南駐防,算來將來用到內地爭霸的兵力,左右不過七八萬人,再加上內地廣袤,這點兵力,若不收羅降兵土兵之類,只怕攻下城池,也無法分兵去守。

  是以從崇禎三年二月起,張偉未離開台灣之際,便已令各衛重新招兵。雖然台灣兵民比已是頗高,但就是招至二十萬人,軍民比方到十比一,以台灣的財力也還承受的住。

  四月時占了呂宋,七月時局勢已穩,留守的八千神策衛漢軍並漢軍水師船只將呂宋牢牢守護在手心。呂唯風四處巡行,又得了張偉派去的官學子弟為輔,用分化利誘,四處建立堡壘扼制交通要道,以當地漢人為倚托任下層官吏,幾個月間呂宋已是恢複如常。除了不能直接將貨物賣向南美,又時刻提防西班牙並葡萄牙人的艦隊來攻之外,呂宋已再無他事。因局勢已穩,張偉便命呂唯風征集了大批當地土著,四處搜尋金礦,雖暫時沒有找到,卻也找到數處優質的銅礦,也補台灣缺銅之憾。大量的銅礦提練出來後,用以鑄造生活用具出售,又可以鑄造成銅錢。自然又是台灣的大筆財源。只是那優質鐵礦卻仍是搜尋不到,呂宋雖有鐵礦,卻不能用來鑄炮鑄槍,只可用來生產農具之類,也只是聊勝于無罷了。

  張偉因呂宋重要,雖大陸戰事將起,卻也只得忍痛將周全斌留下駐守。若非解除了西葡兩國危脅,暫不調那八千神策軍回來。卻將曹變蛟與肖天調回,署理征兵擴軍一事。至崇禎三年八月,大股明軍開向陝西四川湖北之時,台灣的漢軍已擴軍至每衛兩萬人,神策衛因有一萬二千人駐外,又特意多招募了六千五百人,整個漢軍已近十四萬人。雖然財力吃緊,到也還供養的起。只是台灣青壯男子已近三分之一入伍當兵,軍民之比甚高。風調雨順時也罷了,若是遇著台風或是洪水地震,只怕對農事和工廠礦山都大有影響。好在除了罪民之外,原本的礦工都由呂宋和日本招募而來,到也省了幾萬勞力。

  待他趕到兵營,卻見各衛各軍的漢軍士兵都在各級主官的帶領下訓練體能與格斗術。這火槍兵與弓箭兵不同,一個好的弓箭手總得十年八年的功夫,才能箭不虛發。而一個火槍手從舉槍到瞄准開槍,只需一柱香的功夫便可。至于精確描准,裝彈速度、隊形隊列,亦是最多兩三個月,便足夠成軍。是以當時雖然弓箭和硬弩的威力不下于火槍,歐洲各國卻已是淘汰了冷兵器,改為純火器的軍制。張偉雖有鑒于攻城做戰和臨敵肉搏時刺刀太過吃虧,建立了龍武軍這樣的冷兵器兵種。其余三衛卻是不改初衷,仍是以純滑膛槍裝備士兵。除了體能訓練之外,做戰隊列和瞄准射擊都是極簡單的事,想來那些新兵已然盡數掌握。

  因見張偉趕來,料想他要來校閱。各衛及各軍的主將立時奔來,環伺左右。因周全斌不在,此時的四衛將軍中以張鼐最得信重。因見張偉若有所思,看向場中的士兵,張鼐便向他笑道:“大人,這些兵士最早不過入伍半年,除了身上沒有殺氣,沒有那股子味道之外。一切都與老兵無甚差別。大人若是想看,不妨令大隊集結,校閱一番?”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左右不過是這樣,有你們在,我也放心的很。我此番過來,是要把軍制改動的事,向你們說一下。”

  因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笑道:“不必緊張。此番變動的是漢軍編制,與各位的職銜無關。”

  他帶著諸將步入節堂之內,坐定之後,皺眉道:“五人為伍,十伍為果,五百人為一都尉,兩千人為一營,由校尉統管。這樣的分法,太過粗疏。伍長手下只有五個人,到也罷了。一個都尉指揮五百人,太多了,指揮不便,手底下的兄弟都認不過來。自此之後,十人為一分隊,由什長領、百人為一果,由果尉領、三百人為一營,由一都尉領、千人為一旅,由一校尉領、三千人為師,由衛尉領。六千五百人為一軍,由將軍領。待將來再行擴軍,將軍可領萬人為一軍。如此這般改制,可如腦使臂,運動自如。”

  西方軍制的三三制原來自古代羅馬,乃是世界上最精細,也最能發揮指揮官效能的兵制。張偉雖仍在官職上仿古制,其內里卻已改原本的粗疏,使得軍隊越發細化,易于指揮。

  待他宣布成立參軍部,設作戰、機要、情等處;又設後勤部、情報部、行政部等 現代軍隊的輔助部門,整個漢軍已是完全現代軍制化。再輔助以軍爵、軍銜、撫恤,以及精良的訓練、嚴明的軍紀、優厚的軍餉待遇,漢軍中又有甚多打過幾次惡戰的老兵,若是正面交戰,別說是陝北義軍,或是明軍,哪怕是八旗精兵,亦不能輕言能擊敗這支強軍了。

  待他將諸事交待已畢,至節堂外上馬,本欲直回台北。卻見校場內士兵已是整隊完畢,分列兩瑞。張偉無奈,只得向諸將道:“我本不欲大閱,你們非要如此麼

  ?”

  張鼐與劉國軒展顏笑道:“難得大人來一次,不校閱一下,鼓鼓軍心士氣,也太過可惜。”

  張偉近日來心中總影著一事,原本想立時回府,卻是拗不過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騎馬向前,在八萬大軍前風馳電掣般巡行一遭。那些兵士見他向前,卻是興奮不已,各自在主官帶領下山呼萬歲,雖然僭越違制,形同造反,誰又肯去理會?

  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將此時領著龍武衛,明軍盔甲原本簡陋之極,只是著小紅襖罷了。除了將官,甚少有全身披甲者。此時的漢軍卻是不同,雖然台灣無有鐵礦,卻是想盡辦法為兩萬龍武軍裝備了全身的仿唐的明光甲。不但遠強過明軍,就是裝備了多層棉鑲嵌鐵葉甲的八旗兵,也是遠遠不如。至于那些過人高的鐵盾、長矛、陌刀,其打造之精良,亦是三人前所未見。雖然只兩萬兵,這些裝備的費用,只怕不在明朝二十萬軍之下。再加上中下層軍官全然是漢軍老兵調來,對新入伍的新兵嚴加訓練,軍紀軍法都比當年的皮島明軍不可同日而語。三將感歎惕厲之余,對張偉的敬佩和猜度,卻又更加深了一層。

  此時三人見手下士兵不住呼喊萬歲,而張偉坦然受之,不以為意。皆各自在心頭歎氣,只怕將來戰事一起,不知道前途如何。只是此時已歸順張偉,身家性命全然在這島上,此時縱是別有他意,也是脫身不得。思來想去,只得也跟隨著張鼐、劉國軒等人同呼萬歲,雖仍是別扭,多喊了幾聲,到也變的坦然了。

  卻見那張偉騎于白馬之上,巡行一遭後意氣風發回來,原本有些郁郁之色的他卻瞬間變的神采飛揚。這樣的場面便是有些魔力,可以瞬間將人的心理改變。

  只聽得張偉向張、劉兩人笑道:“孔將軍是老成人,張載文和王煊成日里跟隨于我身側,山呼萬歲這一出,定是你二人弄出來的鬼!”

  見二人嘻笑,絲毫不以為意,張偉乃正容道:“諸位將軍,玩笑耍樂也就罷了。這適才的萬歲聲若是傳到北京真萬歲的耳朵里,只怕我也只好要了你們的腦袋,給皇帝陪罪去。”

  見各人仍是全不當真,張偉知道這些人眼里只有自已,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便是尚耿等遼東諸將,適才自已在馬上看了,也是萬歲萬歲喊個不停,此時這麼呼喊雖是不妥,卻也不好太過訓斥,只得又吩咐幾句,便待撥馬出營。

  “大人,末將有事稟報。”

  “喔,孔將軍有何事?”

  因見孔有德恭身行禮,張偉笑道:“孔將軍有事便說,不需多禮。”

  “大人,末將想請大人校閱龍武軍,這些時日來每日訓練不止,將士思戰,前些時日龍武軍與金吾軍曾有對戰演練之議,今日大人過來,到正好可以演練給大人看。”

  因見龍武三將與金吾諸將神色都不自然,頗有些憤憤之色。張偉心中略想一想,便已知道定是火槍兵與龍武軍起了爭執,諸將為手下出頭,為了證明自已手下都是強兵,方有這對攻演練一說。”

  因笑道:“這又何必。不發實彈,火槍兵威力不顯,發射實彈,又無法演練。”

  卻聽那孔有德亢聲道:“末將願親率五百龍武精兵,與五百金吾火槍兵對陣,以三里為距,按照估算好的發射距離和威力來對攻便是了。”

  張偉見諸將堅持,雖是無奈,卻也只得應允。只見一龍武軍小軍跑上前來,以草人裝備了龍武軍的全身鐵甲,又放置鐵盾于其身前。令一金吾小兵試射,先兩百米,未中;一百五十米,彈丸擦射而過;百米,正中鐵盾、五十米,彈丸擦于鐵甲之上,叮當做響,卻只有寥寥幾粒鑽進了鐵甲之內;直到三二十米,方有鐵丸擊中草人要害,只是數量仍是不多,並不足以致命。

  張偉神色鐵青,心中只是在想:“龍武軍全是步兵,身著鐵甲防護力雖高,若是遇著大股的火槍兵,死傷仍是慘重,若是五百對五百,金吾兵必是慘敗無疑。”

  事實果真如此,待雙方對陣完畢,按照預先算好的折損,五百鐵甲龍武軍只傷損下去二三十人,余者皆沖至火槍兵大陣之內。以龍武軍的格斗術及裝備,這五百金吾軍以刺刀迎敵,只有半個時辰,便告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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