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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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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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二)  
  
  張偉領著眾親兵飛騎出城,待參軍部等直屬直部跟隨而出,便會合飛騎,直奔南京而去。其余萬騎與炮兵大隊,則在張偉身後緩行。好在鎮江與南京之間距離甚近,又有大道相連,炮隊行進起來,到也不會太過遲慢。

  鎮江府城距南京不到百里,因都是騎兵,自一早奔出,不過傍晚時分,便已到了獅子山下的漢軍大營之內。張偉因想起當初鄭軍分營被八旗騎兵分頭擊破一事,便令張鼐與孔有德將大營連營一處,若有敵情,兩人可合議而行。待張偉率大軍奔來,還在二十里外,便有漢軍的偵騎發現,待他領著張瑞等人趕到獅子山下漢軍大營之前,張鼐等人早便率著諸將出營恭迎。

  待張偉入得大營主帳中安坐,還未及洗去身上風塵,便將營中校尉以上聚集至大帳之中,召開軍議。

  “張鼐,近日敵情如何?”

  將洗髒的殘水順手潑出,把銅盆遞給身邊親隨,因見諸將齊集,大賬內已是擠進了數十名將官,因向張鼐隨口一問,料想敵軍龜縮城內,想來也是無甚變化。

  卻聽那張鼐道:“近日城內的明軍不敢出西門,到是東門那邊有些異動。原本敵軍都在城內,現下因見我軍多日圍城不攻,又因咱們人少,照顧不到東邊,火炮移動也甚是不便,因為這些個原故,十日前城內敵兵開始出東門安營,近日來在城外越聚越多,連營成片。因不能斷絕南京與外界聯絡,前來援助的明軍越發的多,估摸著附近幾省的明軍多半都趕過來了。”

  見張偉不以為意,張鼐與孔有德對視一眼,一共躬身道:“大將軍,以咱人的兵力,攻城還有些難處,擊破城東的明軍連營,卻也是小事一樁。不如讓金吾與龍武各出一萬,輔以火炮,明早必破明軍連營!”

  張偉安然坐下,向兩人笑道:“我剛到這邊,敵情不明,此事暫且不說。”

  因天色已晚,帳外尚有些余光,內里已是漆黑一片,張鼐命親兵入內,將燭台全數點亮,燭影重重,將張偉的神色照映的陰晴不定。各人不知他心思,卻也不再行請戰。

  半響過後,張偉方從沉思中驚醒,見各人都端坐不言,如泥雕木塑,便笑道:“我竟迷糊過去了!”

  伸上一個懶腰,向張載文道:“載文,把施尊候在北方的戰情,講給他們聽聽。”

  張載文微笑應了,立起身來,將張偉昨夜得的消息說將出來,張偉斜歪在坐椅之上,笑吟吟看著帳內諸人的反應。

  別人到也罷了,只張鼐、孔有德等幾個統兵大將知道此事就里,幾人興奮之余,一齊向張偉道:“咱們都是納悶,不知大將軍為何遲遲不來,卻原來是等著施將軍那邊的消息。如此這般,咱們後顧無憂矣。”

  張偉一笑,將各人的說笑止住,向張鼐道:“除了大致知道明軍有多少兵力,還知道城內統兵大將是誰麼?還有,城內的那些官兒反應如何?”

  “南京城內原本有水陸二營,委了提督總兵蕭如芷統領,各省來援的兵馬,統歸左都督、提督操江劉孔昭總理。至于城內動靜,雖逮了一些明軍查問,到底是小兵和低級將佐居多,上面的事情不得而知。只知道咱們圍城之初,就由南京兵部尚書范景文召集諸將,還有城內的文官大員們會議,然後一隊隊的使者派將出去調兵。後來明軍幾次出城邀戰,聽說也是文官們鬧騰,那范景文文人出身,不懂軍務,聽那些文官們一鬧騰,就壓著劉孔昭與蕭如芷出戰。被咱們擊退之後,武將怨文官亂指揮,文官們說武將怯懦,成日的吵吵。按說,明朝武將不能和文官叫勁,只是那劉孔昭是劉基之後,錫封伯爵,身份貴重,是以還能說上幾句話。若是不然,只怕里面的軍隊早就飛蛾撲火似的撲將出來了。”

  張偉沉吟道:“蕭如芷……這人可是京師那個京營大將蕭文奎的兒子?”

  “正是。這蕭家與遼東李家齊名,人稱北李西蕭,一門全是大將。祖蕭漢,涼州副總兵、都督僉事、前府僉書;長兄如蕙,甯夏總兵官、都督同知;如蘭,陝西副總兵;其父文奎在京師為副將,眼見是要乞骸骨的人了,卻不想死在尊候兄手中。”

  其余漢軍將軍到也罷了,只是孔有德等人卻是忍不住嗟歎不止。他們原是明軍世家出身,自太祖立國便是軍戶,是以對這種軍中將領世家很是敬畏。此時聽得那蕭文奎年近七旬卻死于非命,心中不免淒然。

  張偉只是淡淡一應,到也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歎息一聲,道:“那蕭如芷若是城破之日未死,若是肯降自然千好萬好,若是不降,派小船送他過江。”

  當下商議已定,各人分頭散去,准備來日大戰。雖知明軍孱弱,到底也是數十萬人的大戰,當夜傳下令去,果尉以上均需小心戒備,隨時可聽命投入戰場。

  第二日萬騎並炮隊趕來,搭建新炮兵陣地之時,往那城內試射了數十炮,明軍畏懼漢軍炮火,那守城的士兵一聽炮響,一個個溜之大吉,不敢逗留。卻不料此番漢軍使用的有十六磅的重型火炮,又是以改良的火藥為發射藥,射程提高甚多,威力亦是加強,一顆顆炮彈飛越城牆,在近城的軍營及民居附近爆炸,那些靜臥不動的到還好些,越是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則越容易被四處飛射的彈片擊中。城內死傷慘重,那守城的各將軍直以為漢軍必當攻城,自兵部衙門和陸營中不住發出命令,大股的明軍在城內集結調動,往漢西門一帶奔援。

  漢軍圍城已久,城內原已是習慣,市面已是如常,此時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原本是行人不絕的街道上立時空無一人。正在百姓紛亂不已,紛紛躲藏之即,南京翰林院學士,詹事府詹事姜曰廣,連同吏部右侍朗、右僉都禦史張有譽、戶部尚書張慎言等人卻齊集兵部尚書范景文府中,紛紛向尚書進言,要范景文調動東門處明軍大部,連同西門里的陸營守兵,兩路夾擊,將敵人一舉擊潰。

  他們還不知道駐守鎮江的漢軍大部已經被張偉帶到南京城下,仍以為漢軍還是不足五萬,皆是步兵。在他們看來,戰局不利,乃是城內將軍太過怯懦的原故。是以此時一起來尋兵部尚書,請他督促明軍出戰。

  這范景文此時四十出頭、五十不到,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此時正是政治家的黃金年紀,被皇帝派到南京,也是因其年富力強,耿直忠忱。當此亂世,崇禎將他派至江南鎮守,對他自然是放心之至。崇禎眼不識人,一生任用奸人甚多,到後來失臣下之心,死時竟只有一個太監跟隨左右。而滿城的高官貴戚,在李自成進北京後,尚沒有追比髒款之前,卻也是一心一意要追隨新朝聖主了。只有這范景文以大學士之尊,毅然投井自盡,為皇帝盡忠死節。這南京乃是明朝陪都,平時無事也便罷了,若是南方有兵事,首當其沖的便是南京兵部尚書。是以兵部尚書一職,甚是緊要。此時聽各人亂紛紛發言,范景文亦是文人進士出身,卻也聽不出誰是誰是,他又覺城外漢軍火器犀利,明軍出戰傷亡太大,恐有不虞;又覺眼前這些同僚說的也是有理,二十余萬明軍平日里執堅披銳,枕戈以待,不就是為了眼前之事?況且城外漢軍火炮雖利,若是明軍不計死傷,由城內城外一起猛攻,幾萬人的漢軍又豈能抵擋的住?

  這姜曰廣是後輩,那張有譽和張慎言卻是資曆與他相同,兩人都是勤謹忠直之人,與范景文甚是交好。若非如此,亦是無法影響到范景文。

  沉思半響,范景文方向三人咬牙道:“城內的鄖臣和貴戚難以說服,我是欲出戰,奈何掣肘太多!”

  姜曰廣急道:“夢章兄,你身為本兵,兼負整個南方安危,若是遲疑不斷,恐來日必有奇禍!”

  張有譽亦道:“難道城內的將士,敢違抗你本兵的命令不成?”

  范景文苦笑道:“昨兒晚上,撫甯候朱國弼、誠意伯劉孔昭、靈壁候湯國祚、怕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弘基、安遠候柳昌祚等人一起至我府中,言道南京城堅,糧草完備,敵軍兵少,難以強攻,勸我不要聽信他人胡言,安心守護。待時日久了,朝廷大兵云集,那時候破敵如反掌耳。”

  見三人即刻便要說話,范景文又道:“他們說的也是有理。敵兵人少,南京城是太祖時修建,高大堅固,城內糧倉屯積了大量糧草,還有東門可與外交通,咱們固守待援也罷,還是待敵人撤退時追擊也罷,總比冒然浪戰來的更好,三位以為如何?”

  張慎言原本是默不做聲,此時亦忍不住道:“夢章,你休要糊塗!這些鄖貴原本就不該出面干涉政務,若是太平時節,鄖貴干政便是大罪。你又怎聽他們這些畏敵避戰之言?”

  范景文瞠目道:“那劉孔昭身為左都督,提督操江軍務,除了原南京水陸兩營還歸總兵蕭如芷直統,所有來援的外兵都由他統管。他來說話,我總不能不理!況且,他們說的也是有理,到也不完全是畏敵避戰。”

  “胡說!昨晚那蕭總兵來尋我,與我剖析利害。他將門世家,一門都是國朝大將,見識可比劉孔昭那樣的紈绔子弟強上百倍。依他看來,據城而守,自尋死路耳。”

  “此話何意?”

  “敵兵炮火利害,南京雖是城堅,可是若是敵炮轟擊一處,以他們炮彈的威力,城牆能擋的住麼?若是敵兵轟開城牆,以火炮推進,慢慢轟將過來,咱們能擋的住麼?可敵兵竟然不攻!依蕭總兵看來,敵人必定是在等援兵,聽得來援的浙兵言道,安慶等地已被台灣叛兵攻下,那一處也有幾萬兵。朝廷主力都在圍剿陝甘四川的賊兵,勢必難以抽調大兵前來,南方能戰之兵,除了要守備閩浙兩廣,已然盡聚南京城內外,若是咱們避敵不戰,等敵兵從安慶過來,又或是從台灣再調援兵,到了那時,又拿什麼來抵敵?此時若戰,只要各將不避炮火,奮勇向前,沖到了敵兵身前,火炮何用?咱們人多時不戰,難道等著敵人集結後才戰?此時出戰,尚有機會,不然,死無噍類!”

  范景文聽到此處,細細一想,已是汗如雨下。他們自然不知道張偉不攻是為了一戰而盡殲江南明軍主力,可是細想一下,敵人以優勢強兵屯于南京城外,明明可以圍死,卻放著城東不顧,明明可以攻城,卻是全無動靜。此事想著著實詭異,南方明軍已是調無可調,而敵兵情形不明,此時若不死戰,耽擱久了,敵人若有援兵過來,那可就大事去矣。

  “金銘兄,還好得了諸位提點。既然如此,現下我就直接向城外各將下令,調動大兵向城西,待他們過來,城內開戰出戰,里應外合,與敵寇死戰!”

  張慎言見他雖下了決心,額頭卻是虛汗直冒,知他緊張過度。因勸道:“昨日我聽了那蕭總兵勸告,細思之後也是惶恐不安。那蕭總兵卻道:咱們背倚堅城,縱是敗了,士兵也是繞城而逃,回到城中,不至于戰敗而不可收拾。縱有死傷,咱們人多,他們人少,又有何懼 ?大不了,咱們還是繼續守城待援便是。”

  又道:“現下城外正在打炮,夢章兄你現在下令,城東大兵過來,到是正好方便敵人開炮轟擊。況且大戰也需城內城外協調進行,不若今日發令,明早起行,待城東大兵過來,城內亦是早有准備,這樣才能得兩路夾擊之效。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8
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三)
  
  崇禎四年夏初,張偉自鎮江奔赴漢西門漢軍大營第三日的清晨。自昨日試炮過後,自半夜子時起,天氣變的沉悶之極。南京雖不似台灣終年溫熱,但夏天較之台灣尤為炎熱。此時雷雨之前,愈發使人覺得悶熱非常,漢軍雖駐軍城外,倚山傍水,各營的軍士卻仍是揮汗如雨,受熱不過。

  張偉自炮隊與萬騎趕到之後,已命人將各種防暑降溫的中藥並食品下發,熬制湯水命全軍飲用。半夜時分,因覺天氣悶熱,披著夾衫步出帳外,抬頭看了半日天色,待天空中隱約傳來雷聲,又有電光劃破長空,眼見得一場大雨勢力難免。

  “火藥糧草可都放在高處避雨處?”

  雖披著白裯夾衫看了半日天色,此時狂風乍起,將張偉身上衣袂吹的啪啪做響。在帳中悶了半日,已經睡過一覺的張偉到不急著入內,只在外吹著涼風享受這雷雨前必有的大風。

  因見身邊有不少親隨將佐趕來隨侍,張偉因隨口向金吾衛行軍司馬問道:“火藥甚是要緊,不但不能雨淋,亦是不能沾染濕氣。”

  那行軍司馬笑回道:“這是自然。咱們的火藥都有浸油的牛皮紙發給兵士,包成小包,臨陣時折包灌入槍管,又不怕濕,又是方便裝藥,可提高射速。營內屯積的火藥都是裝在大木筒內,密封儲藏,以外夾層石粉隔絕空氣,斷不至受潮。”

  “如此便好。”

  張偉又問道:“圍城一月多,也是下過幾場大雨,城內幾番出擊,便是趁著大雨而出麼?”

  身後由各衛派來的隨侍將佐中自由衛參軍部的參軍,聽張偉問話,那金吾衛的參軍便出列答道:“正是,前月正是南京的梅雨季節,到是很下了幾天大雨,天一直陰沉沉的。城內明軍敢出擊,也是以為咱們的大炮不響,火槍無用。待咱們火炮一響,就急忙撤回去了。”

  張偉感慨道:“下大雨時火器還是要受影響,若是他們一心猛撲不計死傷,那麼還是能沖上前來的。不過有身披重甲的龍武衛在,沖上來也是找死。”

  “普天下能有幾支軍隊如咱們漢軍一樣精銳,也只有漢軍能令行禁止,這乃是大將軍治軍有方啊。”

  “正是,漢軍軍紀嚴明,餉俸充足,還有軍爵之賞,是以全軍上下無不奮勇殺敵,明軍可差的老遠。”

  張偉聽得一笑,聽各人仍在捧迎拍馬,不禁頓足斷喝道:“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再敢亂拍馬,都把你們送到軍馬司去喂馬去,讓你們拍個夠!”

  待雨滴颯颯而下,張偉便進帳歇息,聽著密集的雨滴不住的打在牛皮大帳上的聲音,到覺得分外安穩踏實,香甜一夢,直至天色微明。

  弁上銳,紅色,其間有十二縫,鑲嵌白玉,衣裳、膝蔽為純黑,玉帶,白襪、黑鞋。腰懸寶劍,白馬,馬鞍上斜掛鐵胎弓,待清晨雨歇,張偉跨騎馬上,全身著以明朝親王武弁服改制的大將軍服,只帶了幾百親衛,由城西向城東奔馳而去。雖然得了屬下報告,已知城東駐有十余萬明軍,連營二十余里,刁斗巡兵不斷,卻仍是決意親身一探。

  昨日范景文與幾位文官計較已定,又有蕭如芷這樣的總兵大將支持,是以斷然以兵部尚書身份下令,命城東明軍來日調動,與城內明軍彙合,一同夾擊城西的漢軍。各人原本心中惶恐不安,待半夜下雨,雖知漢軍火器仍可發射,卻都不自禁合掌道:“天估我大明!”

  因城中明軍就在水陸大營附近集結,到是城外的明軍調動需時,是以還不待天亮,對出征命令出滿心的不願,那誠意伯劉孔昭卻也發令各營的總兵、副將、千總等各級將佐,命明軍全營出動列陣,待天色明亮,便可繞過城牆,直撲城西漢軍大營。

  雖是天熱,因顧忌漢軍火器犀利,不論是從南直隸和浙江、江西都司調來的衛所軍,還是募集的鎮兵,都穿著明軍制式的紅色小胖襖,長至膝蓋,窄袖,內填棉花,若是近距離被火槍鐵丸擊中,自然是一命嗚呼。若是距離稍遠,中了流矢或是槍沙,則這些棉花可以吸收阻擋,作用堪比皮甲。

  于是張偉帶著輕騎過集慶門、安德門後,便在城牆外遠遠見了大股明軍由卡子門方向遠遠而來。此時正值東面的陽光照射過來,十余萬明軍迤邐行來,紅色的軍服映射著刀、槍、鐵頭棍、狼牙棒、矛、戈的寒光,當真是絢麗耀眼之極。

  因距離尚遠,張偉到也不急著回撤,吩咐一名親兵迅即騎馬撤回報信,自已坐端坐馬上,打起瞟遠鏡向遠處看。直看了一柱香後,方向已急的滿頭是汗的王柱子笑道:“看起來威風的緊,其實全是銀樣臘槍頭!”

  王柱子哪里肯理會他的笑話兒,只急道:“一會子在大隊之中,哪怕您睡著看都成,現下還是快些回去,如何?”

  張偉搖頭道:“不急,咱們一會回撤,引著敵人騎兵來追。適才已命人去調張瑞飛騎,咱們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他指著不住湧現的明軍大陣,向王柱子道:“這些明軍大半手持的都是刀槍等兵刃,火器甚少,不比遼東大半裝備火器。拿著這些刀槍棍棒的,看起來威武,細看神色,一個個萎靡不振,全無精神。年紀也是老少不齊,有花白胡子,還有十來歲的孩童!弓手撒袋里稀稀拉拉,竟然沒有幾支箭矢 ,這樣的軍隊,嘿!”

  正說話間,明軍大陣中顯然也是發現張偉這一股黑衣漢軍,側翼一陣騷動,顯是敵騎已出,向張偉這邊趕來。王柱子等人急道:“大將軍!還是快些撤回吧。”

  張偉點頭道:“也看的差不多了,咱們這便撤回,估摸著回到集應門那邊,張瑞就該接應咱們了。柱子,派些槍法好的殿後,用撞針的後裝線膛槍敲下幾個官兒來,估摸著他們就不敢追的緊了。”

  那股出來追趕的明軍約摸有五千余人,拼命向張偉這邊趕來。那劉孔昭雖是奇怪一直沒有騎兵的漢軍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小股騎兵出來,心中卻是大喜,眼見敵方不過幾百人,派上幾千騎兵出擊,先斬上一些敵首,振振軍心士氣也好。就是追之不及,將他們攆走,亦可略暢胸懷。

  張偉雖是想在親兵隊中一同回撤,卻回諸親衛唯恐他有失,以十余人裹挾著他,當先飛奔而去。王柱子等人卻是引弓控箭,有槍的橫槍放于馬鞍之上,緩緩而撤,只待明軍追來先抵擋一陣。待明軍騎兵稍近,已是汙言穢語叫罵不絕,原本古人征戰,最講究的是先挫敵氣,是以這罵陣亦是行伍的必修課程。這些騎兵全是由浙江都司調派而來,非從民間募集的鎮兵,幾百年當兵的經驗傳授下來,罵起人來當真是精采之極。只是他們浙江口音,王柱子等人只聽的目瞪口呆,卻是半句也聽不明白。只是料想不是好壞,各人氣的臉皮發白,只卯足勁等著敵騎馳近,再做理論。

  “射!”

  聽到命令,那幾十個持著線膛火槍的親衛舉起槍來,雖然敵騎越來越近,他們卻是穩住身形,巍然不動。待瞄准了敵騎隊中頭戴兜鍪,身著刻著山字花紋鎖甲的將官,扣動扳機,只聽得一陣“砰砰”做響,對面的騎兵陣已是亂成一團,不少百戶官和千戶之類的小軍官沖在前面,已被槍子穿透鐵甲,掉將下來。在這騎兵大陣中,落馬之時縱是無事,亦很快被收腳不住的本部戰馬踩成肉泥。突然被襲,氣勢洶洶的明軍沒有想到敵兵不但不急速奔逃,反而敢住馬射擊,那線膛槍射程甚遠,相隔近三百米還擊中了本部將軍,各明軍驚嚇之極,紛紛住馬。後陣不知前面何事,卻仍是往前急奔,又沒有了將官約束,一時間竟致混亂不堪。

  好不容易將隊形穩住,再看那一隊漢軍騎兵,卻已是去的遠了。領頭的總兵官大怒,叫道:“他們不過是用些火槍阻擋咱們,大伙兒不要驚亂,追上他們一個個用刀全砍了下來!”

  待追到集慶門附近,卻與匆忙趕到等候的漢軍飛騎大隊相遇,一面是早有准備,一邊是猝不及防,明軍收勢不及,狂奔之際根本無法掉轉馬頭逃走,雖見漢軍騎兵數目不少,卻也只得硬著頭皮沖上。一時間身著紅衣鎖甲與身著黑衣鐵甲兩股洪流迅即沖撞在一起。明軍武器駁雜,長短兵器混用,漢軍騎兵卻是一式的馬刀與鑲在臂上的圓盾,這樣的短兵相接,明軍長矛大槊很快失去威力,而漢軍的斬馬刀刀柄厚實,刀刃輕薄鋒利,在馬上揮舞劈砍皆是順手之極,兩相比較,明軍已是先失一籌。

  六千漢軍飛騎與五千余明軍就這麼在集慶門外不遠互相砍殺,拼斗。紅與黑的人群就在雨後初霽的泥地中拼死搏殺,不住有人在馬被被砍落,捅穿,鮮血拋灑大地,受傷落地的很快便被來回扭動的戰馬踩死于地,血和碎肉混入爛泥濕地之中,慘叫和臨死前悶哼聲不絕于耳。

  面對如此悍勇的敵手,明軍一則人少,二來戰斗意志原本就極是薄弱,若不是騎兵多選精壯勇武的軍士擔當,只怕此刻早就逃的一人不剩。拼殺了小半個時辰,明軍已是死傷慘重,而裝備精良訓練更精,且又經曆過多次戰斗的飛騎卻是越戰越勇,手中斬馬刀不住揮舞,明軍騎兵不住的被劈中,砍翻落馬。那總兵官眼見不濟,早就是臉色慘白,眼見左右兩翼的明軍已然開始潰退,自已處于中央眼見有被敵兵合圍的的危險。他身邊有幾十兵家將親兵護衛,等閑不上戰場,此時漢軍飛騎越突越近,眼見連家兵都需上前搏殺,心中一陣心悸,突地掉轉馬頭,命道:“退,快退!”

  他當先逃走,身邊的家將親兵立時亦是掉轉馬頭,護衛著他趁漢軍未合圍之際狂沖而出,拼了命向正往此處趕來的明軍大陣逃去。

  一陣陣沉悶的雷聲響起,天空中卻又漂下雨滴。不及奔逃的兩千多明軍騎兵已被合圍當中,被如同銅牆鐵壁般的飛騎大陣緊緊圍在當中。左突右奔之後,明白已然無法突圍,間歇有明軍拼命呼喊,急欲投降,只是在這混戰之中,飛騎早就殺紅了眼,哪里理會。大殺大砍一陣之後,除了逃走千多騎兵外,奔襲而來的明軍全數戰死當場。

  雨水沖涮而下,眾飛騎將長刀伸上半空,讓雨水沖涮長刀,待張偉帶著眾親衛趕上前來,眾飛騎用長刀拍擊盾牌,呼喝叫喊,向主帥致意。城頭早有守城的明軍趕來觀戰,因城門封死,兩邊又是騎兵,城內明軍出之不及,不過一會功夫,眼見友軍已被殺敗,城頭明軍上下皆是心驚膽戰,看著眾飛騎在雨中揮刀大喊,直如鬼魅一般,有那膽小的,竟然不敢再看。

  得到消息之後,萬騎在契力何必與黑之常之等人的帶領下正好趕到戰場,見飛騎將士如此情形,那契力何必急速趕到張偉身邊,大叫道:“大將軍,咱們萬騎來了,請大將軍下令,讓兒郎們也去殺上一場!”

  張偉略一思索,應道:“你與張瑞一起,張瑞掠陣,你與萬騎靠近射箭,張瑞待敵陣有隙,則用飛騎重騎沖擊!待敵人潰敗,則萬騎再追擊射殺敵人!”

  見萬騎並飛騎向城東明軍來處飛馳而去,張偉帶著眾親衛匆忙而回。城東明軍調動,必然將會與城中明軍配合,正好可借此機會,一舉擊潰聚集在城門處的明軍,這可省事的多。

  待他奔回漢西門漢軍大營,卻見城門處明軍旌旗飛揚,顯是已有大股明軍彙集,就等著城東明軍一至,便可一同沖殺。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8
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四)
  
  冷笑一聲,張偉也不顧滿頭滿臉的雨水,喝命道:“來人!傳命給神威將軍朱鴻儒,命他的炮隊火炮全數開火,向著城門處轟擊!”

  見張鼐與孔有德等人匆忙趕至,張偉向他二人令道:“不需來我這里,一會子大炮轟擊,敵兵或是孤注一擲,開城出戰;或是驚慌失措,紛紛後退。無論如何,咱們需抓住這次機會,打跨這里的明軍。此時一平,則城內無甚主力明軍,可無需巷戰矣。”

  他掃視著金吾及龍武諸將的面孔,大聲道:“諸將軍,狹路相逢勇者勝!城內明軍左右不過七八萬人,漢軍一會子要拼命沖城,一戰擊跨敵人!切記:莫計死傷,莫疼士卒,拼死向前,窮追猛打!”

  他盯著張傑與顧振等人,沉聲道:“養兵一日,用在一時。你們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將軍,尚將軍與耿將軍都是遼東人,原本就悍勇之極,不需再加吩咐。到是你們,冷靜有余,沖勁不足。我特地吩咐你們兩人,一會子一定要狂沖猛打,不計死傷,若是還因循不前,畏手畏腳,多年的老臉都顧不得了!”

  實則他眼前的這些個將軍與賀人龍、曹變蛟等人不同,賀瘋子與曹變蛟都是打的興起能赤膊上陣的勇將莽將。若是平時,此等行徑必然被張偉訓斥,當時突擊沖城之際,卻又必須要有武勇之將,帶著手下將士猛沖方可。是以張偉思來想去,只得先褒揚遼東諸將,爾後又激勵張傑等原台灣將士。

  那張傑、顧振,還有由遼東而來的尚可喜、耿精忠等人被他一激一揚,都覺全身熱血沸騰,不能自已,因一齊躬身道:“大將軍,末將等願效死力!”

  張偉厲聲道:“如此,則戮力死戰!”

  諸將齊齊一聲暴諾,各自回營備戰。那神威將軍朱鴻儒接了張偉將令,已命炮陣中的近四百門火炮對准漢西門內外,待一切就緒,又請了張偉等人稍避。那朱鴻儒一聲令下,數百門火炮先後開火,一股股濃煙夾雜著火花噴薄而出,大大小小的炮彈直飛入城。漢軍火槍還有使用黑火藥者,手榴彈亦因硝化甘油不足而尚未鑄造,但所有的開花炮彈已經全數改成由硝化甘油凝固後的火藥,威力當真是大過以前十數倍,此時數百門火炮一起開火,當真是聲響震天,不但漢西門內外的明軍魂飛魄散,就是漢軍亦為這聲威所震,只覺得耳朵嗡嗡做響,便是腳下土地亦是不停的顫動。

  眼前前方碎石飛揚,漢西門後原本以沙發堵實,此時明軍欲出城而戰,到是自已將城門後的沙包重石搬開,漢軍大炮不過轟了幾炮,城門已被洞穿。城門內附近聚集了大股明軍,漢軍火炮當真是炮無虛發,一顆顆多半落在明軍隊中。直接炸死的到是不多,只是炸開後的碎片四處飛射,明軍隊列嚴實,當真是一顆炮彈下來,死傷便是數十人之上。那蕭如芷眼見不對,漢軍此番炮擊威力遠遠超過擊退明軍攻擊的那幾次,急忙命明軍散開,又命人飛馬前去稟報范景文,言道敵兵炮火太猛,明軍無法沖出,且城門已被敵兵轟破,請命東門明軍即速回城,前來援助。

  他知此番敵軍十有八九必會攻城,因炮火猛烈,避無可避,無奈之下只得命明軍後撤,誰料明隊明軍早就嚇破了膽,一聽得後撤命令便拼命往回推擠,一時間亂將起來,竟至喝止不住,一直將前隊沖亂,直踩踏死了數十人,傷者無數,方才止歇。

  蕭如芷因見屬下如此混亂,早急的滿頭大汗,忙命部下親兵維持。他操練南京城內的陸營軍隊已久,雖無法扭轉大局,到也練就數千心腹精兵出來,此時得了他命,便急忙四處維持。好在漢軍炮火打了半響,炮管已然發燙,是以炮聲漸歇,落在城內的炮彈亦是稀疏下來。又有總兵親兵加上心腹將領帶著兵士維持,城內明軍終于漸漸安穩下來,重新列隊待命。只是大半軍士已被嚇破了膽,又眼見各處都是明軍的屍體,斷肢殘臂散步四處,便是那內髒碎肉,亦拋灑的到處都是。各人哪曾見過如此慘景,再加上碎石斷瓦,滿地鮮血,當真是如同煉獄一般。

  “敵兵攻城了!”

  蕭如芷正在抹汗,因著急此處可能不守,連聲催派親兵前去尋范景文請示,待聽到有人撕心裂肺一般的大叫,他如被電擊,急忙扭頭一看,卻是眼前一黑,差點暈倒過去。

  只見一隊隊的漢軍龍武軍的甲士,身披二十斤左右的仿唐明光鎧的重甲,手持陌刀長盾,一隊隊由轟擊而開的城門列隊而入,他們到是不急著進攻,只是遠遠看著著城內明軍,慢騰騰變換著隊形,掩護著後面的火槍兵、輕型兩輪火炮慢慢由破損的城門口緩緩而入。此時雖離明軍較遠,但行動自若的漢軍鐵甲兵卻已給了對面明軍莫大的壓力,明軍身上多是紅色小胖襖,至多是在下半身著鐵絲裙;而漢軍的龍武軍都是精選的身強體壯的軍士,身著精鐵打造的重甲,手持鐵盾及鋒利的仿唐陌刀;又以張偉教給的後世訓練身體的辦法強化體魄,再加上由內地聘請的武學教師,以精練的博擊術教導。是以橫亙在明軍眼前的這支漢軍冷兵器軍隊,乃是這支大陸上屈指可數的重步兵強軍。

  “攻,進攻!諸將聽令,各自帶隊向城門處的敵軍進攻,有我無敵!若是讓他們列好了陣,火槍兵和大刀兵配合火炮攻將過來,城池必失,到時候大家都是一死,不如和他們拼了!”

  蕭如芷雖喊的聲嘶力竭,卻見身邊諸將都是面露怯色,知道這些親隨大將都被眼前的這支強軍嚇破了膽,更何況那些尋常小兵。他心里亦是惶恐不已,心知若是城東明軍不迅即趕到,以絕對的數量優勢在城內與敵巷戰,憑著自已現下的七八萬兵,絕對無法擋住這些窮凶極惡的敵人。

  因見身邊有一句千戶官仍是立身不動,不肯帶著屬下軍士往前迎敵,蕭如芷立命親兵將他就地按倒,砍下頭來。又命人宣令道:“總兵大人有命,凡畏敵不前,無命後退者,立斬!”

  明軍後陣慢慢響起稀疏的鼓聲,一隊隊明軍雖是心中害怕,卻在軍令下不得不向前來。伴隨著鼓聲,一股股身著紅色胖襖的明軍向在城門空曠處列陣的漢軍沖去。

  張鼐與孔有德已然隨大隊入城,他倆到也罷了,屬下的各將被張偉激起斗志,此時見明軍沖來,龍武衛的各將紛紛請命,要與明軍正面相接,一決雌雄。因城門處到此狹小,漢軍金吾衛的槍兵尚未展開,火炮亦未就位,孔有德因向張鼐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大將軍適才說要猛沖猛打,就是因此地地形不利于炮火展開,那麼,就讓龍武衛先立一功,如何?”

  張鼐亦知他說的在理,乃慨然點頭道:“龍武衛在前,咱們在後肅清散亂明軍!”

  孔有德雖然已是年近四十,到底是遼人出身,聽得張偉誇贊賀人龍等將勇悍,他心中亦是不服之極。此時聽得張鼐應諾,站在馬上大聲令道:“龍武衛,攻!”

  他一聲令下,無數神情肅穆的龍武軍士開始移步向前,向著明軍來處緩步而去。隨著身形移動,身上的鐵甲叮當做響,兩萬龍武軍士發出的鐵甲響聲彙聚成嘩啦啦的大響,這些鐵甲的響動加上龍武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竟然蓋住了明軍的鼓聲,使的整個戰場,好似只有這如山如林一般的鐵軍在行進,天地間竟似無人能擋住他們的腳步。即將與龍武軍對陣的明軍心中一陣陣的膽寒,只覺眼前這支軍隊可怕可極,卻又無法後退,只得一步步向前行進,只是那腳步卻是越發的沉重。

  “長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

  待與明軍接至一箭之地,龍武衛所有的軍士以陌刀拍擊鐵盾,大聲高唱唐朝時威震四海的軍歌“大角歌”,張偉因明朝軍歌大多長而無力,想起唐時職官志上的 “居常則習騎射,唱大角歌”,便尋了這大角歌的歌詞,譜以蒼涼曲調,令全軍習唱。其余三衛到也罷了,這龍武衛以陌刀敲擊盾牌行進,再輔以蒼涼悲壯的大角歌,當真是威武之極,卻比單調的鼓聲更加激勵軍心。

  擋開了明軍弓箭手射過來的箭矢,眼見與明軍只在數十步間,領隊的龍武諸將、衛尉、校尉等一齊令道:“沖!”

  因身著重甲,龍武軍士雖是體力過人,卻也不能一直猛沖,這種接近敵陣後方始猛沖的戰法早就訓練的純熟之極,待各級軍官一聲令下,全數的龍武衛軍先是停住腳步,各自調整好隊形方向,然後便突然加快腳步,向著眼前的明軍狂沖過去。如林的陌刀如同絞肉機一般突入明軍陣內,擋在第一列的明軍尚不明所以,就已被盡數砍倒在地。後陣的明軍急忙還擊,卻被身強體壯精于格斗的龍武衛輕輕一擋,便已將對面砍來的長刀擋開,然後順手一擊,便將那些全無防護的明軍戳個對穿。兩萬龍武衛軍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切擋在陣前的明軍,甚少有一合之敵,常常是三五個明軍合作,才能傷得了一名龍武衛軍。兩邊接戰不過是一刻功夫,明軍已是紛紛潰敗,被龍武軍趕的不住後退,縱是後面督戰軍官再加逼迫,卻也是無人理會了。

  待攻到那蕭如芷陣前,幾百名蕭府家將親兵連同素日里練出來的精兵,再有跟隨蕭氏多年的悍將向前,竟然一時間抵擋住了龍武軍前進的步伐。雖然不住有明軍被挑起砍成肉泥,甚至一柄陌刀過去,便是將幾個明軍串成一串,到底家兵忠心,見主子不退,卻也是死不肯退卻。

  蕭如芷早知大勢已去,派去調城東明兵來援的親兵早就回來,道是城東明軍一早便被劉孔昭帶出城去,在集慶門曾以騎兵與敵騎交戰,被漢軍騎兵擊敗,大部被殲,然後兩萬多漢軍騎兵飛馳而過,往城東明軍主力方向奔馳而去,現下沒有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是以他雖見眼前的敵兵凶狠,明軍死傷慘重不住潰敗,卻仍是不肯下退卻的命令。此時一退,再加上城東有失,那麼南京城必然不保,他是明朝大將世家,如何肯在此時放棄。

  “家主爺,咱們還是退一下吧!退到城內,收攏殘兵,再依著地形與敵人纏斗就是了!”

  蕭如芷扭頭一看,卻見是一句年輕的親將,自小便跟隨在他身邊,此時渾身殺的血葫蘆也似,一張臉上全是血跡,除了兩只眼睛仍是黑白分明,竟是一身的血紅。他不理會讓他退卻的懇求,只微笑道:“蕭潛,你殺了幾個敵軍?”

  那蕭潛傲然道:“他們縱是穿的象龜殼一般,到底還是被我的長槍戳穿了十幾人!”

  微笑著拍拍他肩,蕭如芷一聲長歎,令道:“你快些返回內城,稟報尚書大人,就說城多半是不保了。趁著城東尚未被敵合圍,你護著城內的大人們快逃吧。”

  見蕭潛呆住不動,便厲聲喝道:“此事關系重大!這些文官不比咱們武將,是國家的重臣,你要護著他們安全!若是他們不肯走,便架著他們逃,你若是辦不到,我死也不饒你!”

  說罷撥給那蕭潛一百親兵,令他帶著往范景文居處奔去。自已見眼前抵擋的明軍越來越少,大半明軍已然逃走,而這些鐵甲兵身後的火槍兵四處追趕,開槍擊殺那些亂逃的明軍。他罵道:“逃你娘的!要是死戰還未必死,越逃死的越快!”

  自已將身上佩劍抽出,向天默祝道:“父親,諸位兄長,恕我先行一步了。”

  想到自已的父兄,只覺身上熱血沸騰,抽出佩劍便往眼前的鐵甲兵士沖去。只是臨敵之際,卻突地想起昨夜臨陣之前,在家中與妻兒話別情形。他與妻子甚是恩愛,雖以總兵之尊,卻始終不肯納妾,家中一子二女,都是與夫人所生。想到稚子幼女,心中不由得一陣酸痛。只得敵軍就在眼前,卻也是顧不得了,發一聲喊,揮劍便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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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五)  

  “恭迎大將軍入城!”

  昨日決戰,擊敗了城東明軍並城內駐守明軍,擒殺誠意伯劉孔昭,那提督南京水陸兩營的蕭如芷當場戰死。龍武衛並金吾衛在城中追剿了一天,眼見明軍抵抗已基本肅清,諸將方派了使者請張偉入城。

  張偉在親兵及漢軍諸將的護衛之下,騎馬由漢西門而入,由午門入宮,巡游過後,命調一營漢軍封鎖宮門,宮內鎮守太監並所有大小宦官一律拿解出宮,押入城北雞籠山上的千年千剎雞鳴寺中暫居。

  因城內遍布明軍屍體,又還有零星小股明軍未及肅清,漢軍諸將護送著張偉入住宮門外的兵部衙門,派遣了大隊漢軍先行肅清皇城,嚴拿行跡可疑的來往人等,將皇城內所有的明朝官吏盡行逐出,皆命居于家中待勘。

  漢軍攻入皇城之後,明軍已然全無斗力,大股明軍棄械投降,是以皇城內不似外城那般,遍地血水與屍首。因漢軍不欲死傷,猛追窮攻潰敗明軍之際,以兩輪火炮四處轟擊,城內碎石殘瓦遍地,到處都是焦黑的火炮轟擊痕跡。張偉進城之際,眼中看的分明,雖知此事難免,但見這六朝古都,千年名城遭此一劫難,卻亦是嗟歎不已。一至兵部尚書府中大堂內坐定,便向張鼐等人吩咐道:“今日大戰,百姓難免死傷,速派隨軍醫師,尋訪受傷的百姓,速加救治;再有天氣炎熱,明軍屍體和漢軍戰死兄弟的屍體需加緊處置,以防疫病,此事要緊,你快去辦!”

  又向范錫范等人道:“快些以告示安民,肅清敗亂明軍,這些敗兵比起土匪還要狠上幾分!凡是擾民的,劫掠強奸的,一律在大街鬧市上當場斬殺。便是漢軍有違紀者,也一同辦理,去吧。”

  他前番來這南京城內,卻只是在秦准河、雞鳴寺、玄武湖等名勝古剎游曆隨喜了一番,因見張瑞與契力何必昨日追殺明軍整日,殺的渾身是血,現下仍是精神奕奕站于身側,因喜道:“兩位將軍,咱們帶著眾人在皇城內略轉一轉,由兩位給我說說昨日戰況,如何?”

  眾將見他歡喜,哪有不隨侍奉承的道理,南京一下,整個江南必定歸漢軍所有,依著眾將的想頭,張偉稱帝一事即不容緩。待他稱帝之後,想隨意說笑卻是不能了,是以現下大將軍歡喜,要與眾人閑逛說笑,各人自然是千肯萬肯。

  張偉卻不知道各人的想頭,稱帝一事他此刻卻是想也未想。他雖以嚴治世,到底是現代人習氣,不喜歡無故拿大,是以平素與各人卻是言笑不禁。眼見自已打下來的疆土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能陪著說笑的人卻是越來越少。更是張瑞,現下跟他說話也帶著小心,好生氣悶不過。那等閑的官員,將軍,便是他賜坐亦是斜簽著屁股,不敢落實了坐。需知古人最忌尊卑等級,四品官見一品官,依著皇明律令,便必需跪著說話,想起後世自已看的電視,那些什麼格格,甚至百姓都可與皇帝言笑不禁,婉若家人,當真是荒唐無稽,想來可笑。

  這兵部衙門位于五龍橋至洪武門的禦道東側,皇城南至正陽門,北至天安門,東至東褯 ,西至西安門。由正陽門至午門,至端門、承天門、外五龍橋、直至洪武門終,正好是一條南北的中軸線。自北至南東為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翰林院、詹事府、五城兵馬司;西則則為五軍大都督府的前後左右中各都督府、太常寺,通政司,綿衣衛,旗手衛和欽天監;三法司執掌刑法,不設于皇城之內,位于太平門西的玄武湖畔,以天牢貫穿其中。

  張偉率眾人出得兵部大堂正門,左右四顧,卻見衙門四立,天街整肅,全都是高堂大戶,一般的滴水穿簷。皇城與宮城外牆一般,講究的是威嚴肅穆,使人有凜然畏懼的心思,是以全無花樣,只是以高大整齊為要。

  因各人都是左顧右盼,這皇城禁衛森嚴,若非官員或是被允准入內的雜吏隨從,尋常百姓哪能得進?見各人都是鄉巴土佬兒一般嘖嘖稱歎,張偉突地一笑,卻想起那李自成往太和殿上的匾額上射了一箭,想來就是初見宮室威嚴,心中又是自傲,又是自卑所致。眾人見他發笑,卻是以為他打下南京,入得宮室,心中難免歡喜,不免都湊趣道:“明太祖費心竭力的弄出這些衙門來,當初費了百萬百姓,十年人工,誰料今日竟無人肯為他的子孫守城,一個個都溜之大吉,便是那些機密檔案,戶籍資料,竟也無人過問。文官大臣,並所有的書辦雜吏,漢軍入皇城時,竟然無一人死節,亦無一人在崗!”

  張偉聽得這麼一說,到想起一事來,因問道:“應天巡撫鄭瑄何在?”

  見各人面面相覤,不知所以,張偉知道這事不是這些人的手尾,便命人前去前去傳令給馮錫范,命馮錫范即刻去巡撫衙門,將應天巡撫,實則就是南京知府鄭瑄找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見那親兵去了,張偉方笑道:“咱們便先過去宗人府那邊,看一下大明宗室的玉碟等物,瞧個新鮮。”

  一行人由南向北,因宗人府掌握全天下宗室譜系玉碟,第一任的宗人府宗正便是朱元璋次子秦王,是管理的是天子家務,是以離宮城最近。各人隨同張偉一路行來,天街兩側盡是全身披甲的龍武衛兵守衛。張偉因回頭向跟隨而來的孔有德問道:“昨日大戰,龍武軍將士披堅持銳,沖殺在前,乃首功也!只是以兩萬人當數倍之敵,傷亡如何?待城內情形稍定,我要前去探視傷兵。”

  孔有德躬身一笑,答道:“昨晚大將軍命人持大將軍大纛,宣慰受傷的軍士,各營的將士都是感激涕零,深感大將軍關愛將士的德意。現下傷兵滿營,恐有病症出來,大將軍身系漢軍全軍的安危,還是不要以身涉險的好。”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道:“咱們龍武軍不過沖了一陣子,敵兵就潰敗了。是以死傷不多,戰死者兩百余人,傷千余人。若不是一個明軍小將,一個便殺了咱們十余人,引得明軍死戰,只怕連這些死傷也是沒有。”

  張偉嘿了一聲,問道:“那人現在何處,可戰死了?”

  孔有德尚不及答,卻聽得張瑞笑道:“那人帶了百余騎兵,將范景文等城內的文官裹挾一處,往東城門逃離。半路被咱們截擊,將文官盡數逮了回來,那人也是戰死了。”

  張偉知抓了范景文等城內文臣,一般文臣到也罷了,對姜曰廣、呂大器、王鐸、張有譽、張慎言等南明的文臣卻甚是在意。這些人雖然有的食古不化,有的目光短淺,卻都是明朝有名的忠正廉潔的名臣,受人敬重。若是能將他們收入囊中,想來對平定南方大局甚有好處。略想一下,這些人在清兵南下後,多半歸野鄉中,那戶部尚書王鐸還做了清朝的大學士,禮部尚書,並沒有為明朝死節。自已是漢人,又偽托靖難,總比滿人招降他們要容易些。

  因吩咐道:“這些人一定要保護好,尋安穩地界好生看押。現下尋他們,也只是挨罵罷了,關上一陣子,好生防著他們自殺。得空便命他們的家人前去探看,時間久了,再加上南方全為我所有,大局已定。那時候再會見他們不遲。”

  一行人入得宗人府大門之內,進得收著全國藩王譜系的庫房之內,張偉便隨手拿起翻看。因此時明太祖直系後人已有數十萬人,全國大大小小的親王藩王竟有數百人,其余記錄什麼將軍、中尉譜系的宗譜當真是汗牛充棟,數不勝數。明朝對待宗室與唐朝大致相同,便是恩養起來,不使讀書,也不可為官,至于經商務農等賤業,那更是想也別想。 又有什麼二王不相見,王不得出城等規定,其意就是親王或藩王,終生不得見面,以防王爺們聯手造反。這些王爺和宗室們,終生困于其出生的城內,不得見面,不得外出,不得經營生意。親王藩王和上層宗室尚好,那些譜系稍遠一些的,別說尊榮富貴,就是養家糊口亦難。崇禎初年,有一鎮國將軍上奏皇帝,請求皇帝讓自已出城自謀生路,道是其家小十余口,擠在破房草舍之內,每日以稀粥糊口,若是還困守城內,只怕瞬息之間就要全家餓死。

  這篇奏章上了之後,那崇禎皇帝卻批道:“覽之心酸,然祖制在,朕不敢自專耳。”

  于是這些宗室除了為非做歹,禍害百姓,當真是無事可做。加之明朝宗室不似唐朝一般齊集京師之內,而是分封在全國各地。結果四處為害,把明朝帝室的名聲弄的臭不可聞。是以李自成和張獻忠等人,破了州府大城之後,官員或可活命,宗室卻是一概處死。

  張偉略看一遭,便已厭煩。一則這些宗室生齒日多,卻連自已取名的權力都是沒有。而是要禮部賜名,有甚多宗室終其一生都沒有名字。勉強得了名字的,為了怕重名,也是用生僻漢字,取的稀奇古怪,看起來費力之極。張偉志不在為明朝修史,自然不肯細看。退出房來,至宗人府正堂坐定,向各人笑道:“過來這邊,是要問大家一事。我既然偽托建文後人,是不是要修個宗譜,加收在這里?”

  原本陳永華並何楷等人早就為張偉偽造了玉碟宗系,只待一起兵便可詔告天下,卻因張偉不肯改名,此事也只是拖著未辦。此時他這麼一問,別人到也罷了,張瑞卻知道他心思,因笑道:“大將軍,咱們不需理會那些腐儒的見識!靖難不過是個名義罷了,說到底還是要漢軍將天下打下來才成!總不能一改名,一修譜,那些官兵和大臣們都跑過來投誠?待得了天下,有了靖難這個遮羞布,也是方便這些儒生投降罷了。到那時,難道有人逼問您為什麼不改名換姓?又何必費事改名,弄的大將軍不能追祀自已的祖先?”

  他這番話正說對了張偉心思,中國人甚重姓氏,便是現代人又何嘗改易他姓?此時聽的心懷大暢,便大笑道:“甚好!這番話說的甚是,我也不愛鬧這些東西。那朱元璋當年先是受了儒生的騙,要假托是朱熹的後人。後來轉念一想,道:漢高祖也不過是個布衣,難道就不能做皇帝?是以棄了此念,從那之後便只稱准右布衣罷了,難道又有人敢笑他不成?”

  說笑一回,又便眾將坐定,乃向張瑞和契力何必等人問道:“昨日你們大破明軍,竟省了好些事。兩位將軍,把經過說說,也讓我與參軍部的諸將軍參詳一下,將來制成戰役教本,教導講武堂的學生們。”

  張瑞與契力何必相視一笑,那契力何必答道:“我口才不好,由張將軍來說,我在旁邊聽著就是。”

  “回大將軍的話,咱們初時也是想騷擾突擊一下,依著大將軍的吩咐行事,把敵人擊退,又或是拖延時間,待漢軍火炮轟城後冷卻,這些明軍靠近後吃上幾炮,還不後退?誰料他們的大陣主力見了敗退的騎兵之後,已然慌亂。待飛騎一到,一萬多萬騎將士射術如神,那箭矢如飛蝗一般,不住向他們射去。因弓強力大,准頭又好,漢軍萬騎一輪急射過去,就是幾百上千的明軍死傷。明軍慌亂間勒控不住,我見他們陣腳不穩,立時帶了飛騎甲士沖敵陣腳,那明軍一時間大亂,再也無法控制隊形,加上十多萬明軍並不能排開,六千飛騎沖亂了陣腳後,他們四散而逃,竟然有不少明軍被自已人踩踏而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19
第六十一章 伐明(十六)
  
  “我與契力將軍見明軍陣腳大亂,便以飛騎追擊敵營的將軍,萬騎四處游騎射箭。明軍騎兵不多,加之裹在步兵陣內,無法發揮效用。那明軍將軍們還想帶兵返回城內,卻被咱們追殺的不能靠近城邊。飛騎與萬騎從早上沖殺到晚,一直追殺了數十里路。直殺的屍橫遍野,統兵大將多半戰死。那誠意伯劉孔昭,便是被黑齒常之將軍親手射死。待殺到傍晚時分,萬騎的箭矢大半用盡,飛騎將士的馬刀也多半成了斷刃,明軍一個沒有逃出。除了四萬多降卒,其余盡數被殺。”

  這騎兵沖殺步兵,乃是冷兵器時代最恐怖的戰法。張偉交待給飛騎並萬騎的戰法,便是當年蒙古騎兵用來征服歐亞的最佳打法,以弓騎兵擾亂敵陣腳,掩護重騎沖擊,待敵兵潰敗沒有了陣形,則以重騎配合弓騎追殺。在出現大炮機槍之前,蒙古騎兵便是以這樣的戰法以兩萬騎兵一直打到波蘭。

  與漢軍飛騎並萬騎對抗的十一萬明軍,多半都是從外地調來的客兵,原本就是些老弱殘卒,多無戰力。再加上幾省幾十個州府衛所調集而來,沒有在一起配合做戰,亦沒有統一的調派指揮,更沒有什麼新進的編制。士無戰心再加上武器和身體素質,軍隊編制的落後,一戰即潰,而沒有基層士官等優秀的職業軍官收攏軍心,竟至一潰而不可收拾。飛騎都是精選的壯漢,張偉又有意要培養出一支優秀的重裝騎兵,是以這些騎士長年累月的習武騎馬,再加上萬騎射手可怖的射術,這樣一支軍隊追殺那些將手中兵器都丟掉的潰兵,當真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完完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若不是城內戰事已成定局,張偉惦記城東戰場,特命人前去查看傳喻,並張瑞及契力何必不得殺害降卒,只怕連四萬多明軍的性命亦是留不下來。

  雖沒有身臨戰陣,張偉聽得張瑞等人說完,卻亦如同親眼看到一般。原想到這些明軍亦是大漢子民,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南京城外,思之令人感傷。轉念一想,南明曆史上幾次著名的屠城,充當急先鋒和搶掠屠殺最凶的,不是滿兵,反而就是這些駐防南方的明軍。比如高傑的手下李成棟部,在高傑被殺後屠城泄恨,弘光朝沒有為難他,仍令其駐防江北。因清兵攻來,他率部降清,為了在新方子面前表現忠心,就搶先攻入揚州城內,參與屠城又最肯賣力。此後屠江南,攻兩廣,屢次的大屠大搶,都是由李部並左部的南明軍隊最為凶殘。明末農民戰爭,農民軍過後如梳,而隨後追剿而來的明軍如篦,百姓不畏賊兵,而畏官兵。

  想到此處,不免又將那不忍之心收起幾分。向張瑞等人吩咐道:“幾萬降卒中多半還有將官隱藏,好生搜尋出來。對那些兵痞之類,則剔出軍外,有罪者,著有司懲辦。健壯者欲當兵的,可充為南京廂軍,不願當兵者,待南方各省攻下,再行發遣。

  說話間帶著諸人又步出宗人府外,在工、禮、戶、吏等部略轉幾圈,便回那兵部衙門暫歇。

  待到半夜時分,已有人將那應天府巡撫鄭瑄押送而來。原本這鄭煊欲死節而全令名,卻見那些朝廷要員紛紛外逃,他轉念一想,便亦化裝成百姓,逃至親友家中躲藏。原本一時也找不到他,卻因張偉親口吩咐,要尋他來,漢軍在巡撫衙門及鄭府家中尋之不得,連續拷問了鄭府家人和鄭瑄親隨,這才將他下落打聽出來。漢軍迅即沖至那鄭煊藏身之所,將這位三品大員從被窩里拖將出來,不顧他連聲抗議,就這麼將身著中衣的鄭大人押解至張偉宿處。

  張偉原本就要安歇,聽得外面吵鬧,方知是漢軍將鄭煊押解而來。急忙倒履出門,就在房前階上相候。只見那鄭煊披頭散發,身著中衣,光著雙腳被幾個龍武衛的粗漢拖拽而來。那鄭煊不知原故,只道是漢軍要拿他開刀,雖努力要保持氣節,卻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怕,兩手兩腳一直抖個不住。因見押解他的漢軍士兵將他放開,又見有一人披著夾衫,手持書卷的,正在盯著自已打量。他天啟天年中了進士,這些年來少年得志,一中進士便被授了戶部主事,後又到浙江嘉興任知府,現下又是從三品的應天巡撫,見過的大人物當真是車載斗量。此時見了張偉模樣,便知眼前此人必定是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人物,心中一面忖度,一面向張偉開口道:“這位大人,士可殺而不可辱。貴官若是要殺,便在當場將鄭某砍了頭就是,何苦如此折辱,將鄭某弄的如此狼狽,不成體統!”

  他雖是中氣不足,到也是慷慨敢言。這一番話說來到也氣壯,因見張偉不做聲,便又道:“響午在藏身之所,見了漢軍榜文,說道是秋毫無犯,無論官民,只需安坐家中,漢軍並不為難。卻不料這一隊兵士如狼似虎,直入民宅,明火執仗,驚擾百姓,請問這位大人,這些人該當何罪?”

  張偉初時睡意朦朧,此時被他這麼大聲一說,打了一個激靈,突地一笑,向身邊侍衛喝道:“快,給鄭大人尋件衣服來!”

  又罵那幾個龍武兵士道:“誰帶你們辦的差?哪有這樣子請客人的,奄!”

  他沒有說過是“請來”還是逮來,執行命令的都尉哪里知道其中關節?此時見張偉大聲斥責,原本還想過個露個小臉,讓大將軍誇贊幾句,此時亦是嚇的溜之大吉,不敢露面。只那幾個軍士灰頭土臉,被張偉著實訓斥了幾句,直到那鄭瑄被張偉侍從帶去更衣,方聽得張偉笑道:“這差事你們辦的原是不錯,只是客人有些難堪,我發作你們幾句,莫要難過,都去吧。”

  見鄭瑄自偏廳出來,已然是衣著整齊,他此時四十余歲年紀,平素里最重儀容,適才大大的丟臉一番,當真是氣憤非常。此時換上了衣衫,已是神態自若,行將過來,向張偉略一躬身,道:“下官給甯南候,龍虎將軍見禮了。”

  又笑道:“大人不知道為何如此看重下官,竟至深夜召見。且又衣不遮體,倒令下官頗覺罪過。”

  張偉聽他語氣,便知此人當官的心正熱,果如史書中所記,並不是那種一心為國死節的呆書生。

  因將手一讓,笑道:“奉漢兄,請進!我在外面呆的久了,現在的天氣白天熱,夜間冷,也委實受不得了。”

  兩個先後入內,分了賓主入座,張偉又令人奉茶,鬧騰了半響,方向那鄭煊笑道:“奉漢兄,你的《昨非庵日纂》寫到多少卷啦?弟一直拜讀不綴,對兄之大才,當真是佩服的緊!”

  那鄭煊聽了大喜,這《昨非庵日纂》是他的讀書筆記,從曆代正史、詩文集、野史、雜記等書中分門別類采集而成,鄭煊曾自況道:“此書使我知昨日之非。”

  這書在當時到不甚出名,令鄭煊頗是郁悶,誰料在刻版印涮傳入日本後竟受到商界的歡迎,直至四百年後,仍是日本商界精英的必讀之書。

  “志華兄,想不到你竟知道拙作,這當真令人汗顏。這書我現下方寫到第七卷,若是兄有興趣,待我回府之後,便令下人送抄本過來,請志華兄賞閱。”

  張偉稱他字號,他便也老實不客氣的以字相稱,若不是欣喜之下,竟忘了自身還是俘虜,眼前這位是起兵造反的逆賊,又怎會如此?

  因知他清貧,寫書本是勞神費力的事,他身為三品大員,為官清廉,一芥不取,生活清苦,妻子穿戴仍荊釵布裙。是以寫書幾卷,竟無錢刊印。張偉又想起這人在書中曾寫到:“余為三品堂卿,幾六年矣,萱帷布衾,制自微時。間欲更葺,亦不易措。”其清貧自守如此,到也令人佩服。何況他除了清廉之外,亦很有才干,在巡撫任上興修水利,大辦教育,很得南京百姓愛戴。張偉就是念及于此,才唯恐他在城破之日身死,急忙令人尋了他來。

  “奉漢兄,不必送抄本來。待我明日吩咐下人,令人把你的書送到書局,命人雕版印涮。刊行于世,令兄之文才昭顯于世,不令這本好書埋沒無聞,如此可好?”

  鄭煊原本笑容可掬,此時聽得張偉這番話,到是霍然變色,冷笑道:“志華兄好意心領。此時敵我之勢已成,我不能受閣下的恩惠。二則,若是我一心要出書,在巡撫任上,請何人出之不成?又何必要志華兄你破費!”

  張偉聲色不動,只淡然道:“我在台灣行事便是如此。凡是有益學問,皆是由官家出錢。漫說台灣念書是不要錢的,就是有學者著述出來,刻書成印,都是由台灣官府掏錢,奉漢兄到也不必誤會。”

  台灣行事確是如此,張偉到也不是隨口胡說。那鄭瑄甚重學問一事,卻如何不知曉?當下歎一口氣,道:“大人在台灣治理的甚好,我原說閣下是大明第一等的名臣,忠臣。將來必定可流芳百世,誰料大人貪欲不足,竟欲貪圖九鼎,此當真非人臣所應為。”

  “我乃建文後人,流落南洋,改姓為張!君若不姓,有玉碟宗譜為信。”

  鄭煊噗嗤一笑,正色道:“建文皇帝在天啟年間便回到北京,為老僧居于佛寺之中。天啟爺專門請了當年宮中的小太監前去探視,道是建文皇帝無疑。後來英宗皇帝恩養于他,安然渡了晚年。建文皇帝流落南洋一說,終究只是鄉野傳言,不足為士大夫掛齒。”

  張偉亦是一笑,道:“這是給士大夫的遮羞布罷了。不過,鄉野小民最愛聽謠言妖說。建文蒙難一事又很是被人同情,我此刻就是托言,到底還是有些做用。士大夫中,也會有人半信半疑。”

  他並不狡辯,而是直言認帳了事,到令鄭瑄意外,因笑道:“大人到是光明磊落,並不堅持。”

  “響鼓不用重擂。奉漢兄是聰明人,現下的大局看的清楚,要不然也會避居民舍,靜以待變了。此時請你出來,可能是早了一些,不過究竟與大局有益,請奉漢兄切勿推辭。”

  說罷,兩只眼睛直視鄭瑄,雖是做胸有成竹狀,卻也是不禁心中打鼓。收服鄭瑄這樣官聲極好,地位又頗高的大員,對整個江南局勢有極大的助力。此時雖知鄭瑄不是那種死節的忠臣,卻也知道他品格不俗,能力非凡,並不容易收服。只是此人有個好處,唯以百姓為念,而不是一心對皇帝忠心。明朝末年,朝廷無餉,江南是財賦重地,朝廷搜括越來越重,百姓負擔日是重。有江陰武生李琎,建議搜刮江南富裕人家財力以充軍餉,受到朝中貴戚的極力反對,崇禎亦留中不發,不做處置,鄭瑄當即引退回鄉,以示對皇帝的抗議。是以張偉要收拾民心,招用明朝大臣,便第一個尋了這鄭瑄來,對他當真是寄以厚望。

  卻見那鄭瑄沉吟道:“南京一下,大人後手如何?”

  “取武昌,襄陽,徹底隔斷南北。南面有我的偏師,一萬五千漢軍,直攻廣東,由廣東入湖南可也,入福建亦可。待此地漢軍主力攻下湖北,則回師入江西、湖南,與偏師合軍。至于浙江與整個南直隸,昨日一戰,已然全然無兵。我只需派幾千兵馬,便可蕩平南直隸與浙江。待湖北湖南的漢軍與廣東漢軍會合,則南方全定矣。”

  “大人打下這些地盤,將如何治理?”

  張偉說的口干,起身命人換了熱茶,啜飲一口,方向他笑道:“降官照原職委用,若死或逃,則以副職委用。若實在無官可用,方由台灣調來官吏上任治理。江南賦重,尤以松江最重,待這些地方平定,則宣布減免今年的賦稅。不但是三餉加派不收分文,就是原本的國家正賦,亦是一文不收。”

  見鄭瑄若有所思,張偉忙道:“原本官員俸祿極低,就指著收賦稅時撈上一筆,又或是加收火耗充為已用,這是萬萬不成!我雖寬容,有兩種人卻要大辦,一為閹黨,二為貪官,此二種人為國蠹,容不得!就是殺了他們,對大局也是無礙的。至于官員俸祿,則由我來想法帖補,比之原俸,提高十倍任用。原本一個知縣一年不過二十幾兩銀子,做的了什麼?現在發兩百兩,若還是貪,那也別怪我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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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江南(一)
  
  鄭瑄低頭一想,向張偉道:“大明官俸極低,官員們收些火耗帖補一下,原也無可厚非。只是正賦一兩,火耗竟能收到十兩,盤剝吸血乃至于斯,這當真是不得了。大人禁收火耗,當真是了不得的舉措。但賦稅收上來的是碎銀,總需熔成官銀,然後入庫,其間必有損耗,若是不收火耗,雖斷了官員貪汙的門路,卻也難免要官府來補帖才是。一州一縣還好,全江南至少要賠上十幾萬兩銀子方可。”

  “不妨事。這筆銀就由官府來出,亦是無妨。多收這幾十萬,全國上下的官兒們只怕要多貪十倍上去。百姓們自然是怨身載道,無以聊生。奉漢兄,你是好官一個,但普天下如你一樣清廉的,又有幾人?”

  鄭瑄聽的動容,正欲答話,卻又聽張偉接著道:“自然,太祖開國以剝皮之刑治貪,仍是無用,其為何也?官俸太低所致!一個知縣,年俸不過二十多兩,還總得聘幾個書辦,師爺吧?再加上異地為官,花費甚大。等閑之家,只怕是負擔不起。是以若是一清如水者,比如海瑞,老母親過生日,竟然連一斤豬肉也買不起。待死時,連棺材也備辦不了。國家養士,這樣不成個體統。是以欲要官員不貪,一則是要以國法鎮之,二則也要讓官員尊榮。是以台灣有廉政署,不歸任何衙門統領,是以沒有掣肘,有專查之權;再有就是提高俸祿,令官員不至于饑貧。雙管齊下,方收實效。”

  他還有些話,卻也不方便此刻就與鄭瑄和盤托出。明清之際,表面上的地方長官是進士出身的儒生擔當,實則都是那些積年的小吏從出搗鬼。那些呆書生讀了幾十年書,好不容易有個前程,做一任實缺官,卻是如同睜眼瞎子一般,于政務斷案一竅不通,只得通過聘請的師爺和那些熟手小吏來辦事。這些人上下其手,從中舞弊,將正堂老爺瞞在鼓里,又或是干脆將老爺拖下水去,一群人勾起出來貪汙。所以即便是況鍾這樣的清官名臣,也有當場摔死師爺的事。一則是離不了,自已俸祿又低,又養不起,只得多收火耗補帖,二者是不通政務,被這些人欺瞞左右,想清廉亦不可得。台灣任官,皆是由實材補授。有舉人秀才出身的則任書力,主吏;通算術者,則為核算審計的官吏;法務和廉政官吏,則由通律令和算法的通才擔任,並非如明朝,所有的國家正員,皆必須由科舉儒生來擔任。只是此時若改變習俗,只會讓這些儒生反感,影響張偉穩定江南的大計,是以此時斷不可行。依著張偉想法,待江南全下,主官仍由那些官聲尚好的儒生擔任,而佐吏,則由台灣派來,如此這般,政務方能順遂。

  卻又聽那鄭瑄疑道:“大人,你免了三餉加派,又不收火耗,加之興兵征伐,東征西討的,這得需用多少銀子才能敷使用?再有,連正賦亦是不收,雖然鄭瑄要代百姓多謝大人的恩德,不過也著實有些懷疑,如此這般,大人能承受的起麼?”

  張偉一笑,知他此時已站在自已一邊,為自已竭心盡力。因答道:“漢軍軍費早已准備,這兩年每年二三百萬的財政盈余,皆儲備起來,以充軍費。只是戰時耗費甚多,不瞞奉漢兄,僅是出兵這頭一月,已是用了兩百多萬的銀子。台灣那邊一年收入一千四百萬有奇,官員俸祿加餉銀,並造槍炮彈藥就花費了八成。若不是從前年便開始收取糧食,以為田賦,只怕這一場大戰,已是支撐不來。只是南京一下,底下除了襄陽也無甚大戰,日後每月有百萬銀便可敷用。待過上幾個月,台灣那邊便可又有積蓄,再加上各處州縣還有些存銀可用,若光是漢軍所費,到是夠了。至于江南的各項賦稅,奉漢兄,你是大明高官,亦是清楚的很吧?正賦每年不過三百余萬,連同加派方八百多萬銀,這是朝廷所得。可是其間有多少被各層的官員們中飽多少?百姓苦矣!我今年免收,也是讓百姓回複原氣,少收了這幾百萬銀,我固然是要緊張些,到底百姓們得益更大!至于其余開支,官員俸祿,我要從江南的貪官及閹黨,還有各地的親王藩王中拿!”

  鄭煊吃了一驚,急忙起身道:“追比貪官,閹黨,士大夫和百姓們自然是拍手稱快。只是若有不慎,得罪官員過多,只怕有損江南大局。再有,大人偽托是建文皇帝後人,對宗室不但沒有什麼恩賞,反到是要他們掏出錢來,這豈不是令人怨恨?就是今上,他減膳,撤樂,將每日一換有皇帝袍服改成一月一換,亦是不肯難為宗室,請大人細思。”

  張偉冷笑道:“今上一個月省那幾千兩銀子,夠做何用?那些官兒和外戚們不顧國家安危,一個個仍是挖骨吸髓一般的欺壓百姓,別說是讓他們把銀子吐出來,就是都殺掉,亦不足惜!

  李自成破北京,查出皇家庫房內尚有兩千多萬存銀,都是百兩一個的永樂細紋大錠。就是如此,皇家卻始終不肯拿出銀子來,而是拼命搜括百姓以充軍用。一邊是官逼民反,使得造反的百姓越來越多,一面是皇帝舍不得銀子,卻又將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銀子充做軍費,去剿滅那些原本是要繳納賦稅給皇帝,卻又被逼謀反的百姓。若不是史有明載,當真是令張偉難以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蠢的人,甯願在最後吊死煤山,卻就是舍不得用錢。想想明朝皇帝,這種要錢不要命的做法卻又比比皆是。明神宗興滸爾滸之師時,張居正改革積攢的庫銀早就用光,戶部無錢可用,要餉的文書每天如雪片一般飛來。請示皇帝,當時內庫明明就有神宗從江南用稅監和礦監搜羅來的大筆白銀,用來做軍費綽綽有余,只是他老人家善財難舍,一毛難拔,于是開始征收遼餉,形成了禍亂之源。再有福王在洛陽,明明農民軍即將破城,性命難保,他卻不肯掏一兩銀子勞軍,弄的軍士怨恨,不肯出力,結果城破之日,福王被殺,從他王府府庫中,整整起出幾十萬兩黃金,白銀四百余萬,其余古玩珍奇無數。

  此時張偉據有江南富庶之地,明朝宗室甚多,除了少數幾個親王外,都是些欺壓良善,無惡不做的之徒,名聲極壞。不但是百姓厭憎,便是官員亦是無人喜歡。張偉拿他們做法,一則可以拿錢出來助餉,二則可以息民怨,又何樂而不為?至于那些有名的貪官,閹黨余孽,別說抄家,縱是張偉將他們都砍了腦袋,只怕全江南的百姓只有拍手稱快,斷無心生怨恨的道理。

  見鄭瑄仍有疑慮之色,又向他解釋道:“此事暫且不急,待江南全數平定後,再以官府法司進行,而不是使漢軍四處拿人抄家。公布其惡,抄沒家產,一切以法理來行,這樣則有心之人無法從中興風做浪,又能充足財賦,又能安撫民心,平息民怨,何樂而不為也?當前要事,卻是要任用清正官員,安撫民心,一人不殺,一人不逮。”

  “好此便好!我就擔心大人挾大勝余威,以軍隊四處抄逮宗室大臣,恐失人心。若是一切讓文官來行,依法理而辦,則事無不諧。如此,鄭瑄願交犬馬之勞!”

  張偉大喜,起身揖讓道:“我就知道奉漢兄是以百姓為重,而不是以一家一姓榮辱為念的腐儒!南京這邊,就有勞奉漢兄了。昨日損壞民居,需要官府賠補,令百姓重新安居,死難之人,自有撫恤。總之鎮之以靜,便是現下最大的章程,奉漢兄大才,必定能使我息勞無憂!”

  此事之所以令張偉如此懸心,便是因打下江南易,治理江南難。他現下有諸多政改之法,卻是一條也不敢拿來施行,就是因為此時縱是打下州縣,設官立府的,卻是人心不附,無人肯來聽命。若是不迅速拉攏百姓和官員,將打下來的土地切實納入自已的統治之中,只怕是日久生變。若是一味以武力鎮壓,十來萬漢軍能管得了多大的土地人口?又有多少精力東征西討的平定禍亂?如是大力擴軍,則以台灣一地難養的起多少兵馬,只怕沒有幾年,張偉也只得效法明皇,大力收取賦稅來充軍用了。漢軍打下這些地盤,自會俘獲不少地方官員。那些既無能力,又無品格,甚至名聲極壞的,張偉自然不是稀罕,並不會留用。而如鄭瑄這樣官聲甚好,能力亦佳的官員,偏生又多是有著忠義之心,甚難收攏使用。現下只要這鄭瑄一歸順他,南京城內和附近周邊的府縣官聽得風聲,自然會有大量的正派官員投誠,如此則大局可在半年內穩定下來,待渡過今年,來年便可施行政改,將明朝的陋習陳規蕩滌一空。不似那李自成,未得天下,先亂天下。原本在京的明朝文官皆欲降順,誰料那李自成全然沒有新朝氣象,一入京師,天下未定便以拷掠官員為樂事,張偉在後世覽閱史書,常竊以為不智,此時自已又怎會再覆前轍?

  此後數日,左右不過是探視漢軍傷患,撫恤攻城當日受損的南京市民,命張鼐與孔有德領兵前往安慶,助劉國軒往攻武昌。兩衛各留兩千兵馬,助炮隊守護南京。至于飛騎則受張偉之命,往取蘇州、松江;萬騎則直取杭州。待三衛隊大軍前往取武昌,萬騎則與三衛軍協取甯國、徽州。

  待收取到左良玉由海跑而來的軍報,方知左部在漢軍一出台灣,便以海路出瓊州,往攻雷州府,饒是那兩廣總督王尊德早有防備,派了三鎮總兵兩萬余兵鎮守,卻只被漢軍輕輕一攻,便告城破。雷州知府降,各總兵全數戰死。此後高州、廣海衛、潯州、肇慶府、悟州府,一月之間便被全數被破,各總兵知府或降或死,或是逃入廣州城內。待漢軍由悟州及惠州兩路夾擊,由大炮轟城,守衛廣東城門的一名千總開城出降,漢軍蜂擁而入,直撲巡按禦史並總督衙門。那王尊德見事不濟,一面命家丁抵住大門,一面齊集姬妾子女,縱火自焚,到是為明朝盡了死節。廣州一下,左部漢軍除了得了廣東全境,還有廣西境內的悟州、潯州等地,若不是怕師老易疲,戰線太長不易補給,漢軍便可直下南甯,取廣西全境。縱是如此,左良玉又取了漳州,威脅聚集在福建的明軍,若不是不知張偉意思,他便要直入福建,取福州,然後自福建北上,與漢軍主力彙合。

  張偉看了左部參軍送來的軍報,沉吟半響,方令道:“左上將軍打的甚好,知道控制泉、漳,方能穩守兩廣。不過他只帶了一萬五千多漢軍,雖然收編了幾千健壯明軍分守各地,漢軍在形勝之地制之,但那些軍隊到底是新附軍,不可信任。還有被俘或是投誠的將領,萬萬不可任用,盡數以船送到台灣,甚或是南京也可。到是文官,只要願意而名聲不是極壞的,盡可以原職,甚至提拔使用。漢軍不可再多占地盤,將現有的地方管治好,等著主力漢軍南下,便是左將軍大功。福建聚集了近十萬明軍,雖然戰力低下,到底老虎敵不過群狼,還是小心的好。”

  他撫一下額頭,啞著嗓子道:“我近日來四處奔忙,處理軍政民務,很是疲乏。不與你多說了,軍務上你再去請示一下參軍部,他們自然有詳細的指令交由你帶回給左將軍。民政上如何料理,則去問一下吳遂仲大人,他適才從台灣到了南京,如何管治安撫,如何任用舊官,都有章程,你帶了回去給左將軍。命他凡事依這邊的規矩而行,不得專擅胡來,去吧。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20
第六十二章 江南(二)
  
  說罷端起青釉白瓷蓋碗,吹上一口熱氣,輕啜一口。卻還是太燙,皺著眉頭將蓋碗在木同上重重一頓,見那左良玉部派來的參軍嚇了一跳,張偉強笑道:“不干你事,你速去辦事。此間事了,快些回去。”

  見那參軍躬身一禮,退出房門而去。張偉不再理會,低頭吹氣飲茶,略過一會,卻又聽到腳步聲響。他不耐道:“又有何事!”

  “嘿,志華兄,好大脾氣啊!”

  張偉猛一抬頭,卻見是陳永華身著輕羅長袍,頭戴四方巾,手持湘妃竹扇,笑嘻嘻由站在門前。當下大喜過望,由椅中一躍而起,幾步奔到門前,兩手將陳永華胳膊一拉,搖上幾搖,大笑道:“複甫兄,你竟然來了!”

  陳永華皺眉道:“志華,你也是漢軍大將軍,這般做態,讓底下人看到,成何體統。”

  “你也說體統,體統。唉呀,這些天哪,我就是被體統給苦壞了。”

  兩人分別落坐,張偉拍手歎道:“當實在台灣,諸般細務交給吳遂仲等人處理,財務上有廷斌兄幫我張羅。學務等事,又有你和何楷,是以我只專心軍務,別事竟全不理會。誰料到了此處,竟致忙的不可開交。那鄭煊每日里為民請命,事無巨細皆報備于我,南京周圍十幾個州縣,哪天不冒出幾樁事來?就說今日,我便會了十幾撥客人,都是些儒生鄉紳,說了整整半個時辰方才送走。”

  他沖陳永華擠眉弄眼一番,然後才笑道:“更妙的是,說了半個時辰,竟然一句有用的話也沒說,全都是些敷衍人的屁話!”

  陳永華知他確實是憋屈的狠了,這才有這麼一大通抱怨。雖然鎮江知府委了袁云峰,南京又有鄭瑄這樣得人望的原明朝大臣輔佐,只是有些事需他親力親為,方可妥當。民政和財務就夠他撓頭,再加上漢軍調動,他又必須關注軍務,每天少說也得幾十個傳令兵及各衛的參軍、司馬,還有駐防廂軍的調撥使用等細務,這些都需他來拿主意。是以比之當日在台灣,卻是忙的腳不沾地了。

  見他啞著嗓子,仍要抱怨,陳永華忍不住笑道:“志華,莫要再抱怨了。現下有吳遂仲過來幫你,想必是要好上許多。”

  兩人說笑一氣,張偉方向陳永華問道:“怎地你這早晚過來,吃了飯不曾?”

  “我早已過來,適才與吳遂仲商議了一些政務。又將我選用的一些台灣官學中的英傑先交給他,讓那些孩子在軍機處打雜,見些政務手段,待將來推行政改之時,也好派上用場。”

  他突然皺眉道:“適才你吩咐那參軍的話,我聽了大半。別的也就罷了,怎麼吩咐他將那些投誠將軍,總兵之類的全家老小都送到台灣去。這樣又是何必?所謂待人以誠,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則士人歸心,武將自然也肯賣命。你在台灣一向用人不疑,怎地到了此處,卻偏又小心眼起來?”

  “這你便有所不知。當年太祖武皇帝派了大將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副之。出征之後,徐達尚還謹慎,那常遇春正如你所說一般,對山東河南一帶的元朝官吏,一旦歸降,便用之不疑。太祖幾番告誡,說彼輩新附,心中難免掛念北朝。不可太過信任,需防閑使用。遇春不聽,比如有某城歸降,便仍使某人統領該城。誰料明軍大部一走,那些城池便降而複叛,就是文官,亦有投降後偷偷溜回北面的。太祖便向徐達和遇春言道:元之省院官來降甚多,二次都留于軍中令人不安。彼輩初屈于勢力,未必從心所願。一旦生變,于我非利。不如遣來我處,使處我官屬之間,日久親近,再加使用,方可放心。”

  說到此處,張偉忍不住贊道:“明太祖以一小沙彌參加義軍,然後由親兵做到統兵大將,吳王而皇帝,當真是一世豪傑!複甫兄,你雖然聰明,到底在這陰謀權術上,還是略差一籌。”

  陳永華初聽還不服氣,後低頭仔細想了一回,亦是贊道:“當真是深謀遠慮,處置得當。若是果真如我所言,拘泥于古人的教條,到真是養虎為患了。”

  因又問張偉道:“現下的章程是鎮之以靜,以不變應萬變。待一年後再行更張國策,這當真是穩當的很。小民百姓,最害怕戰亂不息,哪管他誰人為王,哪人稱帝?只要做出太平盛世模樣,誰人不肯歸順?江南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你又免了賦稅,到明年此時,恐怕又是別有一番模樣了。”

  “鎮之以靜,到不是說一切都不能動。比如那拿實了的貪官閹黨,現下就可擒拿。待法司審明之後,該殺的殺,該關的關,不會姑息養奸。至于宗室,鎮國將軍以下,國家允許讀書考試,生意耕做,出城與否,悉聽其意。藩王以上,不論賢愚,一律先行在王府禁錮,外不得入,內不得出。待分遣巡按查實劣跡,再行處置。”

  他笑嘻嘻道:“江南有藩王親王過百,這些豬每天以搜括民財為樂事,有不少還是從建國便之國的親藩,這麼些年下來,每個王府少說也能抄出十幾二十萬的銀子來,這可是好大一筆財源。明年擴軍的使費,就在這些王爺們頭上了。”

  明朝宗室委實令人厭惡,便是陳永華這樣的士人聽了張偉的打算,亦是點頭同意了事,別無他話。張偉自此無事,一心一意指揮戰事。漢軍所向披靡,全無敵手。比之他,明朝的正牌統治者崇禎皇帝,卻也是忙碌不堪,只是兩人繁累之余,心情卻是大大的不同了。

  自張鼐與孔有德部一至安慶,湖北那邊的明軍壓力大增,無奈四川那邊張獻忠正鬧的歡騰,委實是抽不出什麼兵來援助襄陽。那總督九省軍務、兵部尚書,內閣輔臣楊嗣昌早慌了手腳,南京被圍之初,他已上報北京,請調九邊援兵,方能遏制張偉。誰料施琅偏師一至,先破天津,又殲滅了數萬京營官兵。待邊兵一至,施琅所部早就補充的糧草,將天津的火器工匠搜掠一空,用船送回了台灣。那邊兵為三邊總督盧象升所統,因見施琅遠去,正欲由山東入蘇北,尋機過江。卻又得知漢軍破了山東兗州,殺鎮將,俘了知府,魯王闔府自焚,王府資財並官府庫銀,皆被施琅所部搬運一空。盧象升因罪被褫職候代,仍領十余萬邊兵入山東。待他奔至山東,卻又聽聞施琅所部回襲京師,驚疑之間又急忙領著官兵往直隸返回。施琅兩月間奔波突襲,由海路來回,當這十余萬精銳明軍拖的死去活來,卻見漢軍的毛也沒見著半根。崇禎惱怒萬分,于月前命綿衣衛以失陷親藩的罪名將盧象升逮問至今,下詔獄待罪。急命陝西巡撫孫傳庭領總兵張天祿、馬科入援京師,命丁啟睿為督師,領九邊大軍追剿施琅所部。

  他這般處置之後,施琅游擊已甚是困難,他所部漢軍不過幾千人,又是海軍陸戰步兵,缺乏陸戰野炮。決然不能同十幾萬的精銳明軍接戰。是以請示了張偉,得到同意之後,便回師舟山暫歇,等待機會。

  施琅部不知所蹤,明軍追之無路,只得屯于山東,不敢遠離京師。一直待孫傳庭部趕到京師城下,丁啟睿方領著總兵李國奇、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巢丕昌、唐通、劉澤清,並薊遼總督王永吉,宣大總督梁同棟,率邊兵及直隸各鎮,並京營三萬人,共聚集了二十萬左右的大軍,號稱四十五萬,浩浩蕩蕩進于准安、揚州一帶駐防。只是漢軍江防船只甚多,不分晝夜與江中來回巡邏防備,明軍一無船只,二來見敵艦火炮威力巨大,早就息了過江的心思,每日里由丁啟睿的師爺偽造戰報,什麼某日斬殺數百,每日破敵襲擾,擊退敵軍若干。過江一事,卻是想也未曾想過。

  崇禎下了血本,急命這些強鎮總兵彙集一處,湊成了對抗八旗都不曾有過的大股軍精兵,總是因為南京乃是明朝京師,江南是國家財賦之地,容不得半點疏失。成日里卻只是接到這些戰報,他雖糊塗,卻也知道是丁啟睿不敢過江,只是拿這些戰報來搪塞,于是成日里詔使不絕,旨意的語氣越來越峻刻無情。丁啟睿無法,又知道斷然無法渡江往援南京,在江南盤恒了大半個月,勞師費餉不說,有幾次趁著深夜,派了幾千人的軍隊,試圖由揚州下江,偷偷過去試探敵情,誰料剛剛下水不久,對面的水師便得了哨探小船的消息,幾十艘炮艦趕將過來,那些船上的明軍盡數做了江中之鬼。自此之後,再也無一人靠近江邊一步。

  待得知南京陷落消息,丁啟睿又急又氣,卻是沒有一點辦法。他是萬曆年間中的進士,曆任南京戶部主事,山東按察使等職。在調使山西副使時,因巡撫王輯兵變,被他斷然斬殺。因功調入陝丁,歸孫傳庭節制。卻又被楊嗣昌賞識,步步高升,待盧象升因罪入獄,更是成為掛兵部尚書銜,督師二十余萬的股肱大臣。只是他文人進士出身,自身對兵事一竅不通,只知承上命行事。被崇禎斥責之後,早就惶恐不已,南京一陷,此人頓時無計可失,思來想去,唯有一死罷休。毒藥什麼的,他到也沒有,只是命人送上些金銀,吞在腹中,當夜翻天滾去,半夜時便死,待第二天親兵入內尋他,連屍體都早已僵直。

  楊嗣昌坐困襄陽,眼見漢軍越逼越近,武昌前鎮的黃州已然告破,周圍的府縣無不望風而降。張偉優撫善待明朝降臣,此時已然見效。除了那些一心忠于明朝,持著正統大義的高級文官,普通的地方官員及鎮將,遠遠見了漢軍旗幟,便即歸降。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是每日觀望請旨,請求屯于准揚的明軍主力即刻來援,如若不然,不但襄陽有失,江南不保。就是被困于四川渝州等處的張獻忠,此怕亦是無人可制了。

  而主力明軍此時坐困江北,進不能過江,退有皇帝壓迫,往援湖北,路阻且長,此路亦是不通。而原本被優勢明軍壓迫打擊的李自成,卻又借著這次天賜良機,突破明軍重圍,由甯羌過七盤關,入朝天嶺,接連攻克廣元、昭化、劍州、梓潼等地。然後分兵三路,分別向潼川、綿州、江油三個方向進軍,連下三十多個州縣,進逼成都。四川巡撫王維章龜縮在保甯,不敢與李自成軍接仗。洪承疇此時手底只有三萬余強兵,止能保著陝西不失,守備潼關而已。

  此時的明朝,當真是四處起火,八面烽火。只要是稍有心于大局者,都知道明朝的滅亡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到得崇禎四年十月,漢軍劉國軒等部攻克武昌,荊州,偏師克江西南昌、長沙,俘獲湖北巡撫等文武官員數百人。明宗室吉王、湘王、岷王、谷王、甯王、楚王等親王盡被被逮,其余藩王數十,亦同時被執。因得了張偉命令,只是又囚于原王府之內,不准外出。因此前農民軍殺害過蜀王,清兵殺過德王,施琅所部漢軍逼迫魯王自殺。坐鎮窮城,無計可失,眼見農民軍與漢軍勢大難制的楊嗣昌急病而死。漢軍輕騎入襄陽城內,于城外追住出城而逃的襄王全家,囚于王府之內。

  自此,湖北、江西、江蘇、安徽、浙江等省全數歸漢軍所有。漢軍主力聽令由襄陽入江,由水路直奔江西南昌,將由江西入湖南境,湖南一下,將于左良玉會師,然後以優勢兵力攻閩,結束南方戰事。

  前線打的火熱,張偉坐居南京城內遙控指揮,除了軍事之外,每日接見明朝前來投誠的官員,便是一宗要事。自漢軍占據江浙之後,主力連克名城要鎮,眼見大事已成,原本還猶疑不決的明朝各級官員紛紛棄明投漢。張偉又連番下令,除了必要的府縣官以外,明朝的各總兵鎮將,巡按、糧漕總督、巡撫、總督等大員要員,必須奔赴南京,以俟甄別後再行任用。官聲尚佳的,由張偉親自接見,善加撫慰後,或于南京閑居,或是送往台灣先行辦事。至于武將,游擊以上皆送往台灣,嚴加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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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江南(三)
  
  便在張偉東征西討,全力征伐穩固江南之際。在北京城綿衣詔獄之中,一間局促的小屋之內,有五六人身著囚衣,圍著一張破桌盤膝而坐。房內一燈如豆,只見那破桌上擺著一些肉酒之類。此時方是初秋,天尚不熱,那錫酒壺卻已是浸在熱水之中溫著,房內一股股酒香飄將出來,和著肉香,到是分外能引動人的饞蟲。

  “元素兄,請用,請用!不必和我客氣,咱們也算是相與一場,我給幾位先生先占個地兒,到了那邊,也好有個照應。”

  綿衣衛與東廠一同掌管的南所、北所監獄統稱為詔獄。與刑部獄不同,此處乃是皇帝直接下詔,由廠衛緝拿抓捕,投入獄中關押拷問,乃稱詔獄。自明朝立國以來,皇帝經常以中旨任命官吏,抓人拿問,不經過三法司的正常程序,為當時的士大夫所非議。

  熊文燦自從接受張偉賄賂的事發,便被綿衣旗校逮拿至京,投入詔獄。還好他為官多年,北京家財被抄,卻是狡兔三窟,仍有不少資財可以使費。再加上錯綜複雜的關系網,他的家人在外為他打點奔忙,大筆的銀子塞到了東廠太監和綿衣衛大大小小的官兒們手中。是以雖然入獄坐牢,卻也未曾吃苦。象他這樣的大員,不比那些曾經冤死獄中的尋常小官兒,皇帝一日不發落,就隨時有起複再出的機會,甚至更上一層,入內閣為相,亦是難說。

  他入北所詔獄之中,卻是與前兵部尚書王洽、戶部尚書候洵、薊遼總督袁崇煥、山西巡撫傅宗龍,再有就是剛剛入獄不久的前三邊總督盧象升,他便與這幾人關在一處。這些人的都是朝廷大臣,皇帝腹心。以明朝舊制,原本很難得有這麼多高官顯宦入獄坐牢,若是死罪,早便處死。不然,必定剝職還鄉了事。只有崇禎年間,因對大臣失望,手段越來越狠,殺人關人越來越多。終崇禎一生,殺首輔二人,總督七人,巡撫十一人,一則是天下局面崩壞,二則也是他對整個文官集團失望,總想以殺人來求治世。只是此人志大才疏,連殺人也不得其法,貪官汙吏沒有殺過幾個,無能大臣比比皆是,卻偏生忠臣良將,到讓他殺過貶過不少。

  這熊文燦被皇帝愛重,以福建巡撫及兩廣總督而掛兵部尚書銜,總督九省軍務,鎮襄陽對付農民軍,雖無大成效,卻也將張獻忠逼入四川一隅,不得施展。正在得意的當兒,卻被踢爆收入賄賂,放縱張偉一事。崇禎大怒之下,立時將他投入詔獄。因憐他尚有幾分才干,何況明朝官員貪汙受賄比比皆是,熊文燦的罪過到也不算什麼。再加上熊家到處托人活動,鄖臣貴戚中亦有不少為他說話求情。若是張偉不反,再關上一段時間,沒准就會被放出起複。只可惜張偉殺高起潛起兵,旬月間攻克南京,又分兵四出,現下江南除了福建、廣西、云貴,盡已都落入他手。崇禎急怒之間,自然要尋人泄恨。丁啟睿到是識趣,早早兒便吞金自盡,溜之大吉;楊嗣昌據稱是急病而死,其子扶靈而回,朝野上下卻是盛傳其為自殺而死。這兩人是當面統兵的督師大臣,他們一死,皇帝自是無法可想。于是這熊文燦不但不能免死,連自盡的優待亦是取消,日前詔旨下來,命即刻推到西市處斬,以明正典刑。

  候洵東林黨人,王洽官聲極好,潔身自愛;袁崇煥更是明朝難得的能臣干吏,傅宗龍亦是清吏能臣。這四人若是在外,哪肯與這一年搜刮幾十萬銀的貪吏結交?只是關在這詔獄之中,這幾人都是大臣,每日還能放放風,在這詔獄天井中踱上幾圈,每日抬頭低頭的,都需見上幾十面,當真是避無可避。時間久了,幾人到也熟識,于是不論平素里如何,在這里面到也是交情日厚,平日里說話談笑,到也不嫌寂寞。

  待詔旨一下,熊文燦即將被拖去砍頭,因早已買通了獄卒,便從外面送入酒菜,在看押他的牢房之內,請了袁崇煥等人飲宴。至于第二天一早的斷頭飯,那是斷然不能請別人同吃的。原本詔獄之中,哪能如此隨意?不過一則獄卒受了銀錢,二則熊文燦雖然已是死貨,其余的幾位卻是仍然不能隨意開罪。自張偉攻下南方數省之後,袁崇煥起複之說,突然甚囂塵上。皇帝決意調關甯兵入內,迅速剿平流賊,然後由四川相機進剿。在失去南方,大明岌岌可危的情形下,這種傳言到也不能全然不信。如若此言不虛,則袁崇煥出獄之後,地位還在當年之上,這些小小獄吏,如何敢開罪于他。

  “熊大人,不是我說你,你也忒過大膽了!身為國家封疆,該當盡忠職守,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且不說,你手也伸的太長,膽子也示免太大!”

  盧象升因見傅宗龍喋喋不休,只顧指斥,忙勸道:“文燦兄明早上路,他早已知過,你又何必多說。咱們只需飲酒高樂,同為獄友,亦是難得的緣分。”

  “建斗你說的是,人死萬事了,又何必太過苛責。”

  這候恂是東林前輩,他一張口,其余後學末進自然也不好再說。當下袁崇煥先飲,其余各人亦都飲了一杯。

  這幾人都是曾位列封疆的大人物,生生死死見的多了。雖與這熊文燦同押數月,內心到底還是不大看的起他。此時皇帝要拿他明正典刑,各人雖不能說聲暢快,到也覺得他死的不冤。只是見他神色萎頓,臉色慘然,卻又難免有些淒然。

  袁崇煥被押最久,堪稱這幾人中的老獄友了,這幾年來被推出斬頭的方面大員也曾見過幾個,到是處變不驚,心中波瀾不起。因見各人都有些郁悶之意,便向候恂笑道:“聽說大公子朝宗已中了舉人,即將來京大比?這只當真是了不得,年方十五,就有如此成就。恕我說句唐突的話,只怕將來雛鳳清于老鳳聲,亦未可知呢。”

  他說的是候恂的大得意事,候恂心中一喜,立時面露得色。將眼前諸人忘卻,誇耀道:“我這長子到也還省事,自小便喜讀書。還算得上有幾分悟性,五歲開讀,前兩年便要入癢考試,還是我壓了下來。太早得意,怕傷仲永。那些小時聰慧,大時了了的例子史不絕書,我又何必讓兒子爭這些虛名。”

  說到此處,神色卻又一黯,歎道:“只是現下時局如此,天下紛擾混亂,小兒就是進京應考,又能如何呢!恨我身為朝廷大員,卻偏生無德無能,不能為今上分擾。當年女真人入寇,孫大學士統領勤王二十余萬兵馬與敵交戰。我身為戶部尚書,竟不能有所裨益,卻是糜餉浪費,因而入罪入獄,到也不冤了我。”

  他捶胸頓足,意致嚎啕,眾人一時慌了手腳,只得上前勸慰。就是熊文燦這將死之人,都不免上前安慰幾句。袁崇煥卻默然不語,不肯發聲。他個性蠻強,小節上很不在意,大節上卻是半分不讓。這候恂雖是東林黨首,清流首領,為人也是謙和友善,深為士林稱道。只是身為戶部尚書,對國家財賦無半分貢獻,當年孫承宗領兵抗擊後金,近在畿輔的二十多萬大軍竟然領不到餉。後來戰事平息,皇帝派人去戶部一查,一面是發不出餉,一面卻又浪費無度,一怒之下,方將候恂下獄。況且這候恂甚好龍陽,他在戶部尚書任上,曾經出而督師,正好遇到了搶劫軍餉被剝了官職的左良玉,左良玉雖是遼人,卻是面目姣好,于是當夜被候公傳入營中:“命之行酒”,也就是陪著候大人睡了一夜。後來左良玉被候恂保舉,重為軍官,憑著後庭花一路飛黃騰達,這又是後話了。

  袁崇煥雖是廣東人,當地男風甚熾,他卻極是厭惡。明朝軍中不能攜帶家眷,軍中龍陽之風甚重,袁督師卻始終不肯尋些清秀小廝來出火,到也當真是個異類。這候恂在獄中耐不住寂寞,與幾個有同好的在獄中勾七搭八,袁崇煥見了甚是不喜,雖面情上敬重他是儒林前輩,心中卻一直甚是鄙夷。

  各人亂了一氣,那候恂被人一勸,又想起這是熊文燦的“好日子”,終強忍下來,六名朝廷大員,儒林前輩就這麼擠在小屋之內推懷換盞,飲起酒來。那熊文燦原本一心只想著明早要挨刀,哪有心思理會別的事。此時喝上幾巡,卻是捺不住好奇心,向袁崇煥問道:“元素兄,聽說聖上要起複你,重新督師薊遼大軍,先去平滅了流賊,爾後由川入湖,與張偉決一死戰!”

  他又惶然四顧,因見左右無人,又道:“聽說江北大軍無人統領,周廷儒先是自請督師,待聖意充准,他卻又百般推諉,不敢領命。聖上大怒,現下又是著急,又苦無人選。張偉那邊的水師厲害,誰肯去江北自尋死路?”

  說完,又在自已嘴上輕輕一打,苦笑道:“我卻還有什麼好怕的,左右就是將死的人了!諸位仁兄,若是有起複的一天,弟在此先發一言:與清議和,剿賊,與張偉劃江而守。若是不然,朝廷決然撐不過三年。”

  袁崇煥初時默然不語,待聽到熊文燦此話,乃擊節贊道:“這話說的很是!國家失江南財賦之地,北方已是糜爛不堪。若是還銳意進取,只怕跨的更快。若是抱殘守缺,示敵以弱,涮新吏治徐圖更改,恐怕還有一絲生機。若是不然……”

  這屋里各人,除候恂之外,哪一個不是明末英傑,都是掐尖兒的人才。袁崇煥雖然話中有未盡之意,各人卻是明了,以崇禎皇帝的性格脾氣,只怕一天都等不得,更別說示敵以弱,甚至與敵求和了。

  “嘿。張志華當日助遼東糧餉,又曾趁皇太極入關之際偷襲遼東,我只道他雖然是跋扈,卻仍有忠義之心,卻不想是我看錯了他!”

  袁崇煥雖是感慨,實則對明朝及崇禎帝早就失去信心,只是眼前這些人難保將來不被放出,與各人又沒有什麼深交,交心的話卻是不肯多說。只是又向著熊文燦慨然道:“起複我的事,只怕是空穴來風多些。聖上對我與關甯駐軍的關系很是忌憚,怎會以我來帶兵出戰?就是聖上願意如此,難道遼東那邊,就會眼睜睜看著關甯兵調走而全無動靜?”

  盧象升剛被逮至詔獄不久,外面情形到是略知一二,因向袁崇煥笑道:“此事到要歸到那張偉頭上。說來好笑,他將皇太極的兩個後宮嬪妃掠至台灣,關了一年之後,又與皇太極交易還了回去。這本是暗地里交易,誰料張偉得了人家的錢財馬匹,竟又將那兩個妃子的畫像用木刻雕版印了,從遼西和遼東四處散發。他尋的是西洋畫師,當真是畫的維妙維肖,令人一看便知。那女真人和蒙古人與咱們不同,後宮嬪妃也不是居于深宮不出,認識的人不在少數,這麼一鬧,全遼東都知道大汗的女人被人搶了去,然後大汗又想法兒贖了回來。這麼一鬧,立時是全遼轟動,皇太極臉面全失。原本張偉襲遼過後,他便威信大失,好不容易進關一次,搶了些財物,把臉面補了回來。這麼著一鬧,大家都說他連女人也保不住,又說那兩個後妃不肯死節,在台灣不定怎樣被人羞辱。當真是汙言穢語,什麼流言都傳了出來。道是張偉夜夜苼歌,夜禦二女;又是將此二女充入漢軍營中,凡漢軍士卒有份嘗鮮。”

  說到此處,各人臉上都是神情古怪,均在猜想張偉到底有沒有在這兩個嬪妃身上占足便宜。

  盧象升因大笑道:“此事做的當真是陰損之極,也虧這張偉想的出來!那皇太極初時尚不理會,怎料傳言越來越凶,那遼東女真各親王貝勒,八旗將士都覺臉面無光。女真人初時也並不在意女人失貞,他們蠻夷之人,兄終弟及,甚至子納父妾都可,又怎會在意兩個女人失節的小事。只是皇太極貴為大汗,又稱了皇帝,他的女人被人如此羞辱,遼西各處的漢人都拿來取樂說笑,這女真是驕傲蠻橫,視漢人為草芥,又怎能受此折辱?是以遼東暗流湧動,對皇太極護著兩妃大是不滿。又聽說那宸妃原本就體弱,經此事一激,早就香消玉殞。皇太極對她甚是寵愛,心疼之下方寸大亂,身體亦大不如前。現下的遼東,竟不知誰人當家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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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江南(四)
  
  房內諸人多半都在與清兵交戰時吃過虧,深知遼東滿人的戰力橫強,不可力敵。便是袁崇煥身為薊遼大帥時,亦是早有明言,道是明軍不可與八旗野戰,只能堅城大炮而拒之,然後以城池堡壘徐徐圖之。

  此時聽了盧象升將遼東情勢一說,各人均是眉開眼笑,興奮不已。遼東之所以勢大難制,不過是因為女真部落被努兒哈赤擰成一團,若是因皇太極病故引發女真內亂,那麼以一團散沙的遼東諸部,明朝又有何懼?

  那王洽笑道:“若是能收複遼東,對流賊剿撫並用,以整個北方之力,再有南方士民並不會當真歸順張偉那反賊,以十萬逆軍,如何能抗大明數十萬精兵?他水師再強,無法兼顧千多里長的戰線;他步軍雖強,卻是人少,大明分數進襲,張偉必定將顧此失彼;若再有南方士紳興義兵擾亂其後方,憑著十萬兵馬,能治的住十余省的南方?他現在一下子拿了這麼多的省份,其實是以蛇吞象,沒有幾年功夫想消化戰果,那是想也休想。”

  這王洽曾為兵部尚書,對兵事也曾認真揣摩研習,此時只寥寥數語,卻將整個江南局勢勾勒出來。若崇禎果真能不焦不躁,急剿農民軍,與滿清議和,調結大兵四處奔襲南方,派人潛入南方,聯絡當地大臣士紳,在後方給張偉搗亂,那麼實行精兵強兵之策的張偉必然顧此失彼,南方無法治平,則兩邊必定會陷入膠著狀態。拖的久了,勝負自然難料。

  袁崇煥卻不似這幾人那般興奮,且不說遼東現下尚未大亂,便是亂將起來,以努爾哈赤數十年經營之後,十余萬八旗戰力之強,明軍仍不可急圖遼東。除非是八旗當真內亂,已然自相拼殺起來。而且沒得到確實情報之前,他穩妥起見,卻是甯信其無,不信其有。況且明朝失財賦之地,雖現在戶部尚有存銀,詹事府等處還有庫糧敷用,只是左右不過一年,庫銀存銀必然告罄。到那時別說剿賊滅遼,能穩著現下的這些明軍不反回京師,就算是阿迷陀佛了。

  因笑道:“編列行伍,修繕甲兵,這不過是表面功夫。若是想重振朝綱,中興大明,非得修明政治,撫慰黎民不可。張偉那邊困難,咱們這邊難處更大。”

  看一眼眾人神色,又道:“好在國朝近三百年天下,天下歸心,正統仍是大明。只要大家振做起來,天下事亦不是到了不可為的地步。

  眼前的諸人都是明朝覆滅時支撐大局的精英,各人如何能不知就里。只是明朝建國兩百多年,正統觀念早就深入人心,是以現下雖然朝廷危殆,各人都別無他想,一心一意為皇帝謀劃。所以凡有一線之明,無不歡欣鼓舞。

  待到半夜時分,獄卒入內,將各人送回自已所居的牢房之內。各人見那熊文燦臉色慘白,和衣而臥,有心勸慰,卻一想人家明早就要人頭落地,卻也勸慰不來。只得訕訕一笑,各自向熊文燦略一拱手,立時做鳥獸散。

  第二日凌晨,自有負責行刑的監斬官派人前來提了熊文燦出去。其余各大員的監室與熊文燦的所隔不遠,各人聽到熊文燦腳底鐵鏈嘩嘩一陣亂響,又聽他大笑道:“諸位老先生,我先走一步。文燦罪有應得,有負聖愛重,還盼諸位能脫此牢獄,重新為聖人解勞分憂才是。”

  鐵鏈聲漸漸遠去,熊文燦因張偉而被顯戮于市,臨死之際卻是這般做態,到也令各人好生相敬。其後不過數日,卻有中旨至這北所詔獄之中,命袁崇煥即刻至平台召見,上意複命他為宣大總督。

  這詔旨卻是好生奇怪,袁崇煥心中詫異,心道:“複我的職,左右不過是因遼東局勢緩和,命我領著綿州、甯遠並山海關各路總兵,入關剿賊。卻又為何命我為宣大總督,宣大的精兵要麼屯于江北,要麼在洪享九的屬下,正在陝川交界追剿高迎祥、李自成,卻命我去做這空頭總督做甚?”

  他自是不知,命他複出帶兵,乃是因局勢太過緊張。內閣諸大學士並朝中清流皆向皇帝進言,道是袁崇煥當日事體不明,幾年下來,並未發現其人與遼東當真有勾結事。現下情勢緊張,朝廷危在旦夕,卻把關甯鐵騎放在關外閑置無用,這當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再者甯遠綿州的軍隊和漢軍雖都是自已屯墾,到底每年還需用朝廷的幾十萬餉銀,哪有軍隊拿錢不打仗的道理?只需把袁崇煥放將出來帶兵,這一切難題自然迎刃而解。以關甯兵敢于正面硬撼八旗兵的戰力,只需調五六萬騎兵入關,飛奔陝甘,那幾十萬賊兵還不是一擊就潰!

  崇禎雖然對袁崇煥極不信任,卻也是拗不過眾意。但把袁崇煥放回關甯,卻又擔心他成為第二個張偉。那遼東祖大壽、祖大樂、趙率教、吳襄等人,都對袁崇煥極是忠心。祖大壽因為袁崇煥憤而退兵,不顧京師安危,趙率教更是袁崇煥的心腹愛將。當日他們為袁崇煥不顧皇帝死活,那麼今日此時,為了袁崇煥而反叛又有何不可?思來想去,便先令袁崇煥以宣大總督,爾後以袁崇煥的名義將關甯兵調入剿賊。如此,袁崇煥不回遼東,而關甯兵調入關內,又能收剿賊之效,又可不擔心袁崇煥領兵做反。這般安排,自然是可保萬事無虞,崇禎到也很費了一番心機。

  “臣以為,中旨輕出有違祖制,亦非聖主應所為,臣期期不敢奉詔。”

  袁崇煥不知帝意,卻也不敢輕易應承。好在皇帝急切之間,沒有通過六閣會推,乃是以中旨任命,到正好給他推辭不應的理由。明朝閣臣及方面大臣任命,甚至小到州府縣官,都需經過內閣六部會推,然後將名單呈上,由皇帝勾選。比如當日溫體仁與黃道周一齊入選閣臣名單,皇帝喜歡溫而不喜黃,便選了溫為閣臣。而之前的名單,卻不應由皇帝決定。由皇帝直接自內廷下詔旨任命的官員,稱做中旨官,或是墨敕斜封,為正經任命的士大夫所不齒。對中旨,閣臣和六部的給事中都有封駁之權。不過明朝皇權獨大,閣臣和部臣都仰皇帝鼻息行事,哪敢動輒封還聖旨。終明一世,不過是弘光朝時任命官員的中旨被封還過幾次,還是因他荒淫無道,在大臣中全無威信所致。

  那傳旨太監眼見袁崇煥公然抗旨不接,卻是驚的下巴也掉將下來,將聖旨略卷一卷,立時飛馬回宮稟報崇禎。

  “當真該死!”

  自接到南京陷落消息後,崇禎早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此時不但南京,便是江南大半已然陷落,使得原本便急躁的他又加多了幾分神經質。這種病症卻正是朱氏皇族的家族遺傳,自朱元璋到朱棣,後世明皇多曾患此病症。好在他性格甚是堅韌,面對重重打擊仍是矢志不悔,只是對中興大明的希望,卻連自已也無甚信心了。

  他赤紅著臉,想著袁崇煥的可惡之處,恨不能立時下旨將他處死。只是又知道此事斷然行不得,因嘶啞著嗓子,盯著那傳旨太監惡狠狠道:“你去,傳喻給吏部並內閣知道,命他們把袁崇煥的任命票擬出來,明發下去。”

  那太監立時飛奔去了。只苦了留在崇禎身邊的太監,各人見皇帝兩眼遍布血絲,想起中午有一近侍太監在殿前踱步,聲音略大了些,便被崇禎下令著實狠打,一直到打死了方罷休。此時皇帝盛怒,若是一個不小心,便要屁股開花。

  卻見崇禎凝神細思,在乾清宮大殿中負手而行,各親隨太監急忙將大殿中擋路的物什盡皆挪去,以防跘住崇禎去路。只聽得耳中不住傳來崇禎腳踩殿內金磚發出來的囊囊聲,諸太監踮著腳尖跟隨其後,卻是頭不敢抬,眼不敢斜,便是喘氣亦不敢大聲。

  過了半響,只見那崇禎猛然頓足,指著一名太監令道:“你去,至北所詔獄,將盧象升與袁崇煥一並帶來。”

  又命道:“將戶部尚書傳來,一並至平台召見!”

  他踱回禦座,提起筆來欲再批一些奏折。卻見一封封奏折要麼是流賊為患,地方官求兵剿賊;要麼就是旱災水患,竟無一處消停的地方。自從張偉襲占了南京,南北漕運大半已決,荊襄未失之際,還從南面緊急運送糧草至京,雖是路上多耗費了些,卻也總好過落入人手。待此時南方已失陷大半,此刻最困擾崇禎的難題,便是糧餉銀錢從何處來,若是不能維持現下北方數十萬駐軍的糧餉,只怕明朝已是覆亡在即。

  “皇爺……皇爺?”

  崇禎正在煩心,卻聽見耳邊有如蒼蠅般的說話聲嗡嗡做響,瞪著血紅的雙眼扭頭一看,卻見是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躬身站在身側。

  “什麼事?!”

  “回皇爺,東廠的番子們連日來在街市中四處走訪查探,京師中到還安穩。百姓們都說聖明天子在位,張偉賊逆竟敢逆天做反,將來必被殄滅。”

  崇禎卻是不能盡信,他一向多疑,總懷疑東廠和綿衣衛勾結起來欺騙于他。只是這王德化與綿衣衛使報上來的消息卻總是相同,不由他不信。此時心情煩躁,便向那王德化喝道:“胡說,不要妄言!張偉占了東南半壁,京師中難道沒有謠言,百官也都心如磐石?你快些如實道來,若有欺虛,朕絕不輕饒!”

  王德化身為廠臣,這瞞上欺下的勾當早就干的得心應手,此時崇禎雖是臉上做色,王德化就知道他亦不過是虛言恐嚇,指望自已害怕,吐露實言。只是這實言雖有,他卻是半句也不能多說:整個北京城內早就人怕惶惶,物價飛漲,斗米竟有賣到百錢的。當此之時,老家在南方的官吏紛紛寫信回家,打聽消息。待聽到張偉及漢軍行事,儼然已有新朝氣象,各官都是首鼠兩端,打定了明朝一亡便即投誠的主意。雖然此時尚沒有官員南逃一事,算來待南方局勢一穩,而北方若是混亂依舊,強弱之勢倒轉,這些個齷齪官兒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如同後來李自成攻入北京,除了有限幾個官兒自殺殉國,所有的文官百官皆降。被李自成關在天安門外,整日不得飲食,各官卻都是精神奕奕,等著任命。那大學士魏德藻被關在劉宗敏府內小房間里,他很是不滿,對著外面的人喊道:“如要用我,不拘什麼官,用了就是。何必把人關著,是何道理!”

  對著賊兵況且如此,更何況偽托靖難,又是明朝大臣的張偉呢!

  只是這些話卻不能拿出來與崇禎說,一來徒惹他生氣,討不了半分好兒;二來這主兒一向多疑,你報喜不報憂他疑你,你報憂不報喜他一樣疑你。報喜不報憂至多引得他懷疑不信,報過幾次憂給他聽,只怕皇帝一怒起來,自已卻是小命不保。

  是以口不關風,低眉順眼的向著崇禎道:“皇爺,您自禦極登基以來,勵精圖治,辛苦以求治世,普天下百姓誰不知道?現下就是有小小挫折,也不過是前朝積重難返,怪不到皇爺。所以百姓都心向朝廷,對李自成張偉等逆賊無不痛恨,恨不得剝皮吃肉呢,又怎會有什麼異樣心思。京師之內有三大營,又有廠衛,就是有些人想以身試法,咱們又豈會容他?”

  他這番話說的正是崇禎癢處,此人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李自成都打到居庸關時,他還不肯南遷,而是指望臣子勸他“親征南京”,而大臣也不肯擔上放棄北京的責任,所以到最後不但是他,連太子也死在了北京。若是當日南逃,江南半壁未必不能保,只是性格使然罷了。

  因將王德化喝退,命乾清宮太監服侍更衣,他要往平台召見閣臣並袁崇煥,盧象升。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7:21
第六十二章 江南(五)
  
  這平台召見原是明朝朝會的一種,皇帝需定期在此召見大臣,問詢國策。與大朝不同,此處是建極殿後的左後門之上,比之大朝或是乾清宮召對,要顯的輕松隨和,便于臣下暢所欲言。只是明朝皇帝多半怠政,除了孝宗之外,甚少有堅持朝會的,更別提平台召對了。崇禎即位以來,在勤政這一點上,其父祖兄長都是遠遠不及,只是他能力太差,管的越多,錯的便越多罷了。

  袁崇煥與盧象升早已帶到,因是罪臣,尚不得與閣臣及被召來的部院大臣同列。兩人便跪于甬道左側,待崇禎匆忙趕到,見兩人跪在地上,只是冷眼一瞥,卻已是急步走過。

  此次召對,各人都知是皇帝心急江南漕運財賦斷絕,戶部雖有些存底,也最多撐到年底,待來年開春,只怕就是打不完的饑荒。戶部尚書畢自嚴早就上了幾個奏折,一者向皇帝報備,免得將來坐臘,二來也是情形嚴重之極,若不早些設法,只怕不待人家攻來,北京這邊自已就亂成一團了。

  待皇帝升上禦坐,溫言命眾閣臣與部臣起身侍立。見各人都不說話,崇禎低頭想了一回,命道:“令袁崇煥與盧象升近前來,朕有話說。”

  因見袁崇煥被關了幾年,成日的不見天日,臉色到是比之當年召對時白上許多。崇禎卻是先不與他說話,只象盧象升溫言道:“前番兵敗,朕怪罪于你。後來細想,那賊兵呼嘯于海上,動輒來回千里,官兵追剿不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丁啟睿畏罪而死,雖是有罪,卻也是因朕太過苛求的原故。是以將你放出,令你重為薊遼總督,待邊兵入內,你可領兵剿賊,莫負朕恩才是。”

  他這番話極是難得,以他的性格,居然肯向臣下認錯,當真是奇事一樁。四周侍立的大臣盡是張大嘴巴,難掩吃驚神色。需知崇禎一直以為自已不是亡國之君,而是臣下無用,文臣貪汙,武將怕死之故。他最後一次下罪已詔,就把所有的文武大臣並鄖臣貴戚罵了個遍。明朝官員固然大多數該罵,可是其中也有些忠臣良將,卻也被他當成奸臣一般對待。更為可笑的是,明朝難得的幾個人才,卻也正是死在本國皇帝手上。

  盧象升大為感動,當即跪下叩頭涕泣道:“臣,以負罪待戮之身,竟得陛下信重,重以命以腹心,敢不竭誠效力,以死報陛下聖恩之萬一?”

  崇禎微微一笑,只是眼中波光閃爍,卻不知在做何想。袁崇煥跪伏于地,只覺後背冰涼。皇帝任命盧象升為薊遼總督,明顯就是用來掣肘自已。帝疑至此,又夫複何言。

  “袁崇煥,命爾為宣大總督,統領關甯兵入陝剿賊,你是待罪之身,需克勤克謹,戮力殺賊,方能一洗前罪!”

  袁崇煥此時無可推辭,雖覺心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叩頭應諾,山呼萬歲了事。卻又聽崇禎問道:“關內甚是吃緊,今日閣臣並疆臣都在,兵部提議撤回甯綿兵馬,只留守山海關一帶,卿等認為此議可行否?”

  他這番話一說,擺明了是要盡撤關外兵民,將綿州及甯遠等地放棄。以全力對付國內的農民軍和漢軍。只是身為帝王之尊,他卻畏後世清議,不敢斷然下令。每欲做事,必想讓臣下出來建言,由內閣決定,他畫諾同意。然後責任自然歸于臣下。只是明朝大臣多半滑頭,誰也不肯出來做冤大頭。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面的諸臣皆是啞口不言,渾似沒有聽到一般。

  袁崇煥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皇帝不過是趁著遼東內亂之際,抽調關甯兵和薊鎮鎮、山海關等遼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賊。誰料現下看來,皇帝是要盡撤關內,只保山海關一地。

  因不顧疑忌,沉聲道:“臣以為不可!無甯綿則無以保山海關,無山海關,則薊鎮不保,畿輔四周不保則無以保京師,請陛下三思而行。”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見崇禎不置可否,紅色已轉潮紅,顯是心中郁怒。袁崇煥心中暗歎,知道是皇帝疑自已想保有甯綿以擁兵自重。只得退後一步,不再發言。

  閣臣們默然不語,卻見站于班末的工科給事中范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現在亂局如此,朝廷對遼東卻無定論,是戰是款,需有定論,然後方可行之。若仍是戰,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款,需早定和議,然後方撤回在兵,可保無虞。”

  崇禎臉上立時變色,怒道:“誰人敢言款?!”

  范淑泰奏道:“外間皆有傳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遼,與虜言款事。款事一畢,便可騰出手來,用兵關內。臣以為,北宋每議款則失地,失地則議款,君王暗弱,天下乃至鼎革。陛下乃英主,必定不會如此,蹈此覆轍。”

  他見皇帝面色並不甚怒,又大著膽子說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則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嚴。天下本已紛亂,皇上再失尊嚴,則事不可為矣。”

  崇禎對這些小臣雖不假辭色,卻也不肯多加斥責,因心煩意亂,便只草率言道:“兵無餉不行,南方局勢如此,明年再難有糧米銀錢送來,國家收入去了大半,如果能維持。”

  范淑泰應道:“戎事在于行法,今法不行而憂餉,即天雨金,地雨粟,何濟?”

  “朝廷何嘗不欲行法!”

  這范淑泰的話越說越重,卻將皇帝的心腹話也逼了出來。 他身為九五之尊,卻已是無任何辦法可言。只得拆東牆補西牆,顧頭不顧腚了。揮手將范淑泰喝退,崇禎見眾閣臣都緘言不語,知道這些滑頭不會出來應承,以免將來做了千古斥罵的替罪羊。無奈之下,只得令道:“既然如此,便命祖大壽仍鎮綿州、甯遠兩地,命趙率教領關甯兵五萬入關。”

  此時整個綿州、大凌城、甯遠、山海關各鎮兵共約十萬,都是悍將強兵,明軍中唯一敢于八旗兵野戰的強兵。以這些兵防備八旗已是有些吃緊,崇禎一下子便要調一半入關,在他而言已是讓步,袁崇煥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妥,只是又說不出什麼理由,無奈之下,將心一橫,又上前奏道:“此時更是秋高馬肥,適合八旗騎兵做戰之時,若是突然有警,士卒難免疲敝,不如等到年底入冬,再調兵入關不遲。”

  崇禎聽了一想,已覺有理。因勉強應道:“卿言有理,准議。”

  正欲離去,卻見戶部尚書,大學士蔣德璟上前奏道:“皇上,戶部存銀不足兩百萬,現下四方都是用錢的時候。江北駐軍和川陝官軍的餉銀乃是重中之重,臣不敢怠慢因忽,只是庫銀馬上就要用罄,請皇上撥內孥銀給戶部,以暫取支用。如此,方能撐到明年北方各省的賦稅解來京師。不然,臣恐餉銀發送不及,則軍心亂矣。”

  皇家善財難舍,各臣自然是清楚的很。只是此時國家落到這個地步,料想皇帝必然千肯萬肯,散家財以助軍用。卻不料崇禎突然擠出幾滴淚水,向著諸閣臣泣道:“內孥如洗,皇家日用亦告匱乏。國用艱難,還望諸先生了。”

  說罷竟然起身去了,把諸閣臣氣的發昏,卻也不敢有所抱怨。京師糧草供應,一則是從運何漕運而來,二則是海上以海船運送。南方此時供應斷絕,戶部無奈,只得先以庫存應付,京師糧價一日數漲,百姓小民怨聲載道,既然皇帝不管,他們卻也是顧不得百姓死活。哪管你饑民遍野,好官我自為之,讓地方官加緊搜刮,以充軍用,以發官俸就是。

  待群臣四散而去,袁崇煥乍出牢獄,看著宮內太監並群臣來回奔走,竟是恍如隔世。他因入獄多年,家小早就有家鄉來京,就近照顧。到不比盧象升一人領著幾個奴仆宿于會館之內。因向盧象升笑道:“我雖有意邀你去我府中小酌,到是有些忌諱,不好拖累于你。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盧象升是江南宜興人,與現任大學士周廷儒同鄉,卻是明朝文人中難得的武勇之夫。他抵抗清兵,戰死之前曾親手砍死數十人,身中十余箭,被劈中四刀,最後方倒地而死。為人最是忠忱豪爽,最瞧不起那些奸臣太監。別人如何,他自是不管,因知袁崇煥為人,此時見他如此,便嗤道:“元素兄,你竟也如此麼?大丈夫死則死耳,死都不怕,你偏又有那麼多花樣!我隨你去,咱們好生商議一下,先穩著大局,然後徐圖進取,到時候干出成效來,皇上自然知道兄究竟如何,是何角色!”

  崇禎為著銀兩發愁,張偉卻也同樣如此。為著穩定大局,明知道藩王府中是大筆的金銀財寶,卻偏生是一文也不能取。至于官府中的存銀,以明朝規矩,地方政府除了留下必要的開支外,收取的賦稅一律解送至京,存入戶部。是以奪的州縣雖多,除了有限幾個能拿出錢來帖補軍用,有的竟還有張偉撥銀過去,方能維持。漢軍現下已攻入湖南,眼看便要與左良玉一部會師,然後張瑞與契力何部的飛騎萬騎,再加上劉國棟的龍驤衛,並左良玉的大部兵馬,合攻福建。仗打了幾個月,漢軍每戰耗費的火藥彈丸,加上其余的軍用物資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數月間銀子用的如水淌一般,眼見庫銀告罄,台灣那邊一時接濟不上,除了軍用之外,官府用銀竟致無能為力。兵凶戰危,苦的其實還是百姓,凡漢軍戰斗,多用火炮轟擊城池,那些受損百姓,還有行軍之時難免損壞道路莊稼,這些都需錢來賠補。眼見一張張求告文書,張偉看的兩眼發黑,料想留在台灣的何斌一樣是眼冒金星,發一聲歎,無奈之下,便決定先拿著閹黨官吏開刀,逼取銀子來用。

  想起李自成入京時,劉宗敏備了五千副夾棍,那些明朝官員,依著品級大小一律得交錢。那周皇後的父親,崇禎當年叫他助餉,他推說沒錢,只交了一萬銀子。被劉宗敏的夾棍一夾,卻一下子吐出五十萬兩來。京師那麼多文武大員,許多被夾的兩腿粉碎,甚至鄖臣李國楨,竟被夾的腦漿迸裂。于是旬月之間,竟得銀七千萬兩。張偉心羨之余,卻知道自已不能如此蠻干,也只得罷了。因令人傳了那吳遂仲來,問道:“閹黨余孽當以阮大鉞最大,今天抄這人的家,我且問你,抄家抄出多少銀子來?”

  吳遂仲略略一想,便答道:“金三千余兩,銀十五萬兩。其余古玩珍奇也值十萬銀,家產田土變賣,也可有五萬銀。”

  張偉嘿然一聲,笑道:“好大一個財主!抄的好!所有的當年欽命的閹黨,家產一律查抄!”

  又問道:“拿捕閹黨,抄沒家產,江南士林可有什麼話說,鄭瑄等人可有什麼異議?”

  “除了拍手稱快,還能有什麼話說?當年定案之時,各官都怕得罪人,不敢株連,不敢多列名單,還是崇禎皇帝定的人選,或誅殺,或抄家,或命還鄉,永不錄用。就是如此,還是定的太輕,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視閹人為死敵,這些閹黨被咱們抓了,一個個都似三伏天飲了冰水一樣暢快,除了稱頌大將軍英明果決,還能怎樣?”

  “呸!讀書人又盡是好的了?天下官員,不是讀書人出身的有幾人,貪墨依舊!聖賢書讀來何用,盡付東流。此刻抄拿閹黨殘余,只是因這幾個都不是什麼好鳥,留在地方白白給我添亂,又能討好一下東林黨人,我樂得做些人情。待到今年過去,大局穩定下來。嘿嘿,所有江南官員一律清查家產,巨貪巨蠹一個也跑不掉。到那時,叫他們見我的手段!”

  因見陳永華入內,張偉起身問道:“複甫,可是祭太祖陵的事,已然准備妥帖?”

  陳永華先向吳遂仲略一點頭,方向張偉答道:“是。黃尊素、高攀龍等人,再加上南京城內被執的中央大員,再有就是留在南方的東林儒生們,已盡數齊集。已選定了吉時,便是明日。先祭太祖高皇帝,爾後錫封靖難時遇難的方孝孺等名臣,此事過後,大將軍可以天下歸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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