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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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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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八)
  
  唐通正欲差人去尋那漢軍軍官來說項,卻看到一個漢軍什長模樣的軍官小跑而來,其身後尾隨著百余名小兵跟隨。待一路跑到此處,也不打話,直接將那牙門將團團圍住,那什長一聲令下,喝道:“綁了!”

  其余小兵一聲暴諾,立時沖上前去將那將軍雙手反剪過來,用繩子捆的米粽也似。唐通先是看的目瞪口呆,繼而大怒,向那什長道:“反了,當真是反了!”

  見那什長並不理睬,手一揮便要帶人離去,唐通又怒喝道:“你是何人,見了本鎮竟然敢如此無禮?”

  那什長回頭一笑,向他道:“稟總鎮大人,屬下是漢軍治下的什長,適才過來時與諸位將軍行過軍禮,並無失禮之處。若是各位將軍還有什麼話說,尋我的主官就是,不必與我多說,我只是奉命辦事罷了。”

  唐通聽的一呆,這才想起他跑過來時卻是行過一個舉手禮,這是漢軍中的軍規,下屬行禮,上司亦要答禮,細說起來,自已到是失禮在先。雖是如此,這一口氣就憑的咽不下去。因見那一隊小兵都是劉澤清的部下,他便冷笑道:“澤清公,你帶兵素有章法,怎麼部下到了此處,目無上官,悍然綁人。這樣下去,這還是你的部屬麼?”

  劉澤清原本抱定了看熱鬧不發一言的宗旨,此時被唐通點到頭上,卻由不得他不說話。再有自已部下如此目中無人,他亦甚覺難堪。因沉聲道:“爾等是何人帶領,怎麼敢在諸位總鎮大人面前如此無禮,不要腦袋了麼!”

  這一隊明軍中有兩個百戶官帶隊,此時見自家主將說話,兩個面面相覷,卻不知道如何答話是好。劉澤清因見他們並不做聲,不禁怒道:“劉七,你要死麼!我的問話你竟敢如此怠慢不答,難道我治不了你不成?”

  那名叫做劉七的小軍官原本不欲答話,此時不免將心一橫,先行了一禮,爾後答道:“回大人,咱們奉命辦事,哪里敢沖撞各位大人?之前已將咱們撥給漢軍中各位大人指揮,繳回軍令之前,咱們總歸要聽人家的令行事才對。若是軍令不嚴,各行其事,這還打的什麼仗呢?”

  見劉澤清聽的發呆,那百戶官又笑嘻嘻行了一禮,這才帶著人與那漢軍什長同去。待他們赫赫揚揚去的遠了,各總兵這才醒過神來,雖不明言,卻都是神色慘然,各人心中明白,手中的軍隊交出去容易,想收回來,卻是想也休想了。

  唐通到底心疼心腹愛將,用雙腿將馬腹一夾,向各人道:“咱們過去瞧瞧,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完了。”

  各人原是巴不得他出丑,此時卻頗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時間均是點頭稱是,帶著在身邊的眾親兵護衛尾隨而去。待跟隨著這隊軍士到得鎮北方向,卻見鎮北處的大路兩側一並排跪了數十名軍官與士兵,各人都是垂頭喪氣,閉目待死。

  待突見各總兵並騎而來,眾人都是大喜,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著一根稻草,立時狂奔大叫,向唐通等人道:“大人申冤,末將們冤枉!”

  監刑的幾個漢軍軍官立時令道:“來人,將苦主們帶來,當面訴冤!”

  唐通鐵青著臉,看到一群百姓畏畏縮縮走上前來,一見到那伙子跪地的犯人卻立時破口痛罵,更有沖上前去意欲毆打的,唐通等人騎馬靜立在旁,聽得這伙百姓說出這些人的罪行,無非是這些人昨夜趁黑偷搶民財,混戰時殺害百姓,割取首級。這些事原本是明朝軍隊舊例,簡直是上行下效,唐通等人為中下層軍官時,亦曾如此。現下聽來不過是虛應故事,心中全無感覺。

  待這些百姓哭訴已畢,各總兵官都道:“昨夜混戰之時,各兵都是奮戰殺敵,一時手快,殺錯了人也是有的。撿取財物,亦不是死罪。”

  唐通冷眼覷見漢軍有一都尉靜立一旁,一直在微微冷笑。他心中一動,策馬到那都尉身邊,向他道:“敢問這位將軍大人尊姓大名?”

  那都尉躬身一禮,笑答道:“不敢,末將姓閻名應元,漢軍神策衛都尉。”

  “閻將軍,這些人雖然干犯軍法,念其忠勇奮戰,小過不掩大節,不如改責軍棍,重打二百,然後插箭游營,撥入前隊遇戰死戰,如此豈不更好?”

  “若是每次犯死罪的人都這麼處置,以後就無人害怕軍法了。死罪決不赦,這是漢軍的規矩。”

  唐通被他噎的難受,半響方又尋出話來道:“這位將軍,想來你是自台灣從龍而出的鄖舊了?將軍需知,馭下以寬嚴相濟,這樣方能軍伍肅然,上下同心。若是一味殺伐,大家伙都怕了你,這樣雖然無人敢犯軍紀,卻也無人與你同心同德,長此以往,大軍必成一團散沙矣。不如依我一言,仗責了事,如何?”

  閻應元初時還想著軍令,不與明軍大將爭執。聽到此時,終忍不住道:“總鎮大人,末將崇禎四年還是江陰典史,任典史前,在通州亦曾做過不入流的小官兒,並不是自台灣從龍而來。”

  “如此豈不更好?你乃是舊明官員,自然知道明朝軍規如此,還不將人放了?”

  閻應元耳聽得唐通語氣突變,心中暗怒,卻也不好直言頂撞。過了半響,方笑道:“屬下為典史時,卻亦曾窮治過違法犯禁的舊明官兵。依屬下看,明朝事,一壞在史治,二壞在行伍不肅,軍紀廢弛。屬下當年就曾仗死過幾個犯法的小兵,若不是後來投了漢軍,只怕早已被人尋仇,丟官罷職,甚至性命亦不可保。”

  說到此處,他終于忍不住大聲道:“明軍軍紀敗壞至此,豈只是士兵之責?將軍們其身不正,上行下效耳!今日吾雖不是典史,卻身為漢軍都尉,有行軍法之權,將軍不必多言,請暫退!”

  說罷,也不等唐通等人發話,立命屬下將這些士兵一一斬首。唐通等人雖欲阻攔,卻見那些原本的部下都肅然而立,並無人有不滿模樣。只得心中暗歎,痛恨不已。待見了漢將薛勇,不免添油加醋,告上一狀。

  卻聽那薛勇笑道:“此事原本就是我的軍令,將軍若是不滿,可以尋周大將軍,或是漢軍軍法部評議,若是我下錯了令,到時候必定領罪就是。”

  見唐通等人面色尷尬,薛勇又笑道:“將軍不必氣憤,嚴肅軍紀原是漢軍立身之本。將軍之部現下亦是漢軍,自然要守漢軍的規矩才是。”

  “這是自然,我等亦有些孟浪了。”

  這些大將總兵既然服軟,薛勇自然不為已甚。又好言撫慰幾句,這才告辭而去。漢軍原本收服明軍降軍,都是獨編一軍,緩慢改造,時日久了,自然與漢軍相差不多。此時突然有數十萬明朝降軍歸降,一則需用,二來不能將他們全數放到江南。此時江南與當時不同,後方空虛,將這些降軍盡數帶回去改編,若是出了亂子,為禍不小。是以張偉思謀一番,只得用削弱上層將領,嚴明軍紀,發放軍餉,收買中下層軍官等辦法,將這些降軍一一收在手中。那些原本的總兵大將若是不服,企圖暗中搗鬼的,均被一一處死,無有例外。這些時日以來,原本的大同總兵姜鑲,陝西總兵白廣恩等人,均因干犯軍令,其部下被改編,本人均被處死。唐通等人不明所以,竟然敢指手劃腳,若是有漢軍大將在此,臨機處斷,只怕這幾人均是人頭落地,性命不保了。

  在鎮上將余事處置完畢,薛勇因知道張偉即將來到天津,親率大軍以伐京師。他心中急切,又知道那股清兵必定拼命逃竄,追之不及。便不顧唐通等人再三請戰,意欲再立戰功的心思,斷然下令全師開拔,往天津返回。因連續蹲守埋伏,唐通等人的騎兵亦是日夜兼程,三萬余大軍均是人困馬乏,一百多里的路程走了兩天方才走完。到了第三天天明,薛勇與唐通等人先行騎馬往天津城下疾馳,意欲先尋周全斌彙報戰情。待到了天津城外十數里處,已是發現前幾日駐守在城池附近的神策衛的眾將士立營把守四周,巡查來往人等,戒備關防甚嚴。他們原本帶有千多從人,此時亦全數被留下,無論薛勇還是舊明大將,均只能單身入內。越往內去,遇著的盤查漢軍越發眾多,除了神策衛之外,尚有金吾衛、飛騎、萬騎等部駐防守備。

  劉澤清因見這天津城內外連營數十里,四處都插滿了漢軍軍旗。他當日曾親見漢軍戰力,知道五萬漢軍足抵的上二十萬明軍,此時不但有漢軍步兵,還有身著鐵甲,臂膀持盾,手持利刃的騎兵等部。粗略一看約有十四五萬的大軍,他心中暗算盤算,到了嚇了一跳,心道: “眼前這支大軍,便是把明朝所有的軍隊集合一處,只怕也打人家不過。”

  想了半天,終忍不住向薛勇問道:“薛將軍,大軍齊集,想必是要與韃子決戰了?未知何時進軍,本鎮必定要率本部兵馬,咸與盛舉!”

  到得此時,薛勇到也不必再加隱瞞,因答道:“確是如此。吾皇集金吾、神策、神威並飛騎、萬騎過二十萬大軍,禦駕親征,揮戈北向,務要敉平虜患,窮其百年之運!”

  各將聽得此言,均覺振奮,皇帝親征之舉,在明朝除成祖成功擊破蒙古外,均是喪師辱國。英宗被俘,武宗自封大將軍,在邊鏡砍了幾顆人頭,便稱大捷,成為千古笑柄。此時漢皇以開國新君身份,集結中國未之所過的強軍,奮然親征,以滿人親創,又怎是眼前這支大軍的敵手?滿虜一滅,京師複歸,自此之後全國一統,新朝氣象興旺,他們這些降將雖不能與開國鄖舊相比,卻也能不失富貴一生,這自然也是大喜之事了。

  當下各人整飾衣冠,准備入城後漢皇召見。只是劉澤清欣喜之余,卻不免擔憂道:“當年徐達大將軍奉命北伐,原本太祖要他先攻山西等邊地,待王保保等人被滅之後,由草原繞路舊元上都包圍大都,那樣舊元勢力全滅,則無邊患。徐達大將軍卻不能敵王保保,只得趁著大都空虛直搗黃龍,元順帝倉皇出逃,明軍收複大都。雖然如此,舊元實力未損,不過幾十年間又恢複實力,成為明朝立國近三百年間的大患。今上現下禦駕今征固然是好,滿人必定不敵。不過若是他們逃回遼東,或是隨蒙古人流竄草原,咱們漢人騎兵不如他們,將來日久成患,成為北方負擔,這只怕也不大妙。”

  他這番話說的極是有理,不但唐通等人頻頻點頭,便是薛勇亦贊道:“將軍此言當真是深謀遠慮,令人佩服。劉將軍此言,不妨寫成節略,呈奏給皇上,皇上最喜人建言,見了必定歡喜。”

  當下各人騎馬緩緩入城,到城門口處卻已是禁軍中的羽林衛接手關防。查明了幾人身份後,帶入城內的都指揮使司衙門之外,令三人暫候。直待一刻功夫過去,方有一個禁軍宿衛軍官出來,向三人道:“陛下正在調動軍務,幾位隨我進來。”

  如此這般就可覲見皇帝,劉澤清等人當年都曾陛見過崇禎皇帝,哪有如此輕松便可入見。幾個心中又是詫異,又是害怕。不知道這個傳說中又有雄才大略,仁德愛民,又是殘暴好殺,凶橫苛刻的漢帝將會如何。各人心中忐忑,只隨著那軍官一路向前,到了第三進院門之前,由他先行入內稟報之後,方又帶著各人進入指揮使司衙門的後堂大堂之外。

  天津指揮使司的後堂雖然軒敞,卻也容納不了這麼許多將軍。一行人到得大堂外面,只見不少漢將將軍站在堂外甬道之上,見得薛勇到來,也只是點頭招呼便罷。劉澤清與唐通等人遠遠見吳三桂立于班末,幾人知道那便是自已立身之所,忙上前站住了,張耳細聽里面說話。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5
第七十章 決戰(九)
  
  那劉澤清等人剛剛站定,便聽到里面有人大聲說道:“該當派一個舊明大臣同去,文官武將都要,這樣才能讓他們心服!”

  自吳三桂以下,所有新降的明朝武將均是精神一振,各人伸長了耳朵,拼命側身往里聽去,卻又聽那個聲音又接著道:“洪某與孫某皆已投降,這兩人都是舊明聞名天下的大臣,擇一而用即可;再派遣一名明朝鎮遼的大將同往,必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文武之道,一張一馳,陛下可以不必一味依靠武力。臣愚見如此,伏請陛下裁斷。”

  “載文,文事以武備為後盾,依你之見,咱們竟可不必派兵。只需派幾個舊明大臣就能無往不利,那還要漢軍做什麼?”

  “全斌兄,我不是說不需武力,只是適才聽諸位將軍的見解,殊為失望。各位進言均是以武備為先,不理會政治。戰爭,實則為政治之延續耳,望兄細思之。”

  “彼處無兵無錢,國小民貧,被滿人三五萬人就縱橫自若,如入無人之境,咱們抽調禁軍、神策兩軍兵力一萬人,再有萬五千人的水師登陸,就是對上八旗大軍亦可戰而勝之,如此情形,又何苦多費功夫,行無益之舉?”

  一眾明軍將軍聽得堂內吵做一團,說話的諸將軍都是語調激烈,毫不相讓。各人聽的瞠目結舌,當真是匪疑所思,怪異之極。

  唯有吳三桂聽在耳里,心中一動,心中隱隱然覺得此事是個絕妙的機會,依他的見識,自然知道漢軍所議何事,卻正好與劉澤清所憂慮之事吻合。只是不知道張偉意下如何,若是果真要派遣上將出戰,自已一定要當先請纓才是。

  正思謀間,卻聽得堂內有人低聲說了幾句,適才還在吵做一團的漢軍諸將均是沉默下來,半響過後,方能聽得有人竊竊私語,仿似在討論具體的細節。吳三桂緊張的滿手都是細汗,滑膩黏粘,很是難受。正納悶間,卻突見有一禁軍侍衛官步到堂前,大聲道:“陛下口諭,著即命吳三桂等人入內覲見。”

  一眾降將同聲答道:“臣等遵旨。”

  說罷,各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隨著那禁衛軍自甬道而行,到滴水簷下乃止。由那軍官入內稟報之後,方又過來傳喚,帶著眾人入內。由吳三桂打頭,各人小心翼翼步過穿堂,到了大廳之內,依次跪下行禮,山呼舞蹈不提。

  眾將趴伏于地,各人都是手抓地磚縫隙,心中緊張之極。卻聽得堂上正中有人令道:“諸位將軍這幾天辛苦的緊,不必這麼拘束,全請起來。”

  由吳三桂領頭,各人又是一叩首,答道:“臣等叩謝陛下天恩。”

  說罷,方依命站起。因惶然四顧,只見周全斌與寥寥幾位將軍端坐在廳內東西兩側,其余二三十名將軍環伺站立,並沒有坐處。正沒道理處,卻聽得端坐正中的張偉溫言道:“廳中狹窄,只好委屈幾位了。”

  吳三桂等人連忙遜謝,被廳中侍候的武官引領站立在班末。待他們立定,卻聽張偉又道:“幾位將軍深明大義,毅然易幟,此是天下之福,庶民百姓之福。”

  “臣等慚愧,先前對抗天兵,枉顧大義。幸得陛下恩遇,不以前罪為怪,使臣得以歸順漢朝,誠為臣等幸事矣。今日又得見天顏,臣等當真是感激涕零,惶恐之極。日後自當肝腦塗地,以死報效,方不負陛下之大恩。”

  這些都是奏對套話,各總兵入內之前便已商量妥帖,此時由眾人中年紀最大的高弟代奏,輕聲慢語娓娓道來,雖是套話,到也甚是得體。

  張偉雖然知道這些奏對很是無聊,卻也知道很難免除。因耐著性子又撫慰眾降官幾句,方又笑道:“各位既然歸我漢軍麾下,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這些客套話也不必再說,今日既然大家相聚一堂,那麼就一起議議軍務,諸位以為如何?”

  說罷,便命漢軍參軍大將軍張載文將適才所議題目通報給這些舊明總兵大將。他們的品格雖然並不甚高,卻總是明朝統兵一方的大將,待張載文將軍報通傳完畢,自張偉以下,便將眼光注視到這幾人身上,卻要看看他們有何見解。

  高弟適才代表諸人說話,此時皇帝問策,他雖然是腹中空空,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先上前一步,向張偉答道:“臣等身備武職,唯以朝廷指令是從。陛下意欲如何,臣等必定聽令而行,必定不敢推諉懈怠。”

  說罷,拜舞一番,返身而回。張偉臉上一陣失望,卻也並不好如何斥責于他。明朝舊例如此,武將只管打仗,別的事情一概不許過問。想的多了,不但無功,反道有過。如同戚繼光那樣的大將名將很難再出,此亦是原因之一。

  因見劉澤清欲出列說話,張偉便向他笑道:“此便是原山東總兵劉將軍麼?”

  劉澤清不提防張偉居然先向他說話,一時間慌了手腳,忙跪下答道:“臣之賤名竟然妄達天聽,褻瀆陛下聖音,臣惶恐之極。”

  “不必如此。聽薛勇適才進來說,你對北上京師的那一番見解,很有道理。我聽了很是歡喜,你既然知道需對滿虜合圍,一勞永逸,那麼你且說說看,該當如何料理才是?”

  劉澤清又碰一下頭,方答道:“臣愚昧!臣的見解不過于此,只知道不可放縱東虜回到遼東,至于具體該當如何,臣實不知。”

  他偷瞄一眼張偉神色,見他很是不喜,忙又接著道:“不過,以臣的小小愚見。由朝鮮攻遼東,以漢軍戰力之強,必可如意。滿人進退兩難,或是在畿輔一帶與漢軍決戰,或是逃竄草原,除此無他策可言。陛下只需防著他們退入草原一路,就可圍而殲之,從此敉滅丑類,永除邊患。”

  雖然仍在大而無邊的套話,卻也是真知灼見,張偉聽畢,便微微點頭道:“誠然,將軍此語甚得我心。然則蒙古諸部與滿人同聲同氣多年,語言異而衣冠同,又以結親固盟,很難以金銀破壞離間。”

  劉澤清想了一想,因想到那些漢軍將軍都是直言無忌,便大著膽著道:“不然。蒙古的大部與滿虜並不交好,當年會盟奉皇太極為盟主,不過是因林丹汗太不得人心,欺壓諸部所致。當日草原會盟十余萬人,都是蒙古精騎,今日隨同皇太極入關爭霸的,不過是科爾沁與喀爾喀等小部落派了兵來,不過幾萬人,其余大部落並未出兵,與科部等部不同。何況蒙古草場有限,各部都劃分范圍,皇太極一時立身可也,長久必定會陷入內斗,陛下以強兵輪番掃蕩,時間久了,滿人必定立身不住,而蒙人恨滿人連累,也必定會群起攻之。是以只需防著他們從草原繞道返回遼東,甚至黑水之北的通古斯部落密林之中,只需防住這個,則些許滿人逃往草原,又有何憂?”

  吳三桂聽到此處,因見張偉點頭,心中再難忍耐,因大聲接話道:“此事與當日曹孟德不追袁氏二子,袁氏二子反而被斬首送回,細細思之,卻原來是一樣的道理。”

  他這麼一開口說話,不但唐通與高弟等人為他擔心,縱是廳內的漢軍諸將亦是驚奇。需知張載文和周全斌等人雖然在廳內高聲辯論,一來是這兩人一個是由澎湖跟隨,一個是台灣入伙,乃是最親近的嫡系將領;二來兩人亦是得了張偉命令,才如此爭論,若是無有張偉命令,亦是不敢如此。此時吳三桂以一新附降將的身份,當著如王煊、江文瑨、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一等一的大將身前,居然敢不先回稟便張口說話,其膽色如此,當真是令眾人側目。

  張偉亦覺驚奇,因移目去看,卻見此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三四年紀,面白無須,一副小白臉模樣。看衣著打扮,亦很是講究,顯然是鄖貴子弟。再細細看來,卻是氣宇軒昂,英氣逼人。他心中一動,已然知道站在自已身前的必定是曆史上最有名的大漢奸,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了。

  自他回來,曆史已然變的一塌糊塗,許多事情並不以原有的軌道進行。這吳三桂投降之時,張偉想起當年之事,亦很氣憤。曾有密諭周全斌將其誅殺的心思。後來轉念一想,當年順朝不得人心,顯然不是得天下的材料,而吳三桂與高弟等人不過五六萬人,與甯遠等城撤進關內的幾十萬百姓駐于永平府一地,地狹人多,根本不能自立,又與南明政府聯絡不上,唯一之計,便是與清朝勾結,方能保得他吳氏的富貴。此人為了如此,連老父的性命亦不顧惜,到也真是個狠角色。雖然依張偉想法,男子漢大丈夫,縱是身死隕命,亦不可以大好身體去屈事蠻夷。做漢奸這一條是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只是此人既然投降,又並沒有這一條帳可以算在他頭上。明末之時士風敗壞,士大夫和權貴只以身家富貴為重,哪里顧及什麼民族大義,吳三桂投降到也並不是特列,從遼東三王到明朝文官集團,不肯投降的又有幾人?是以江陰典史閻應元的那句:“有投降將軍,無投降典史。”才能直入人心,千百年下仍是擲地有聲。

  因念及如此,是以雖然吳三桂以大漢奸的身份投降,張偉到也並沒有為難于他。只是此時見了真人站于眼前,心中到也很覺怪異。又突地想起吳梅村的沖冠一怒為紅顏一語,想到那陳圓圓此時大概也有十來歲年紀,卻不知道流落何處。此女是中國有史以來以美貌為禍最大的女性,到還真想見上一見。

  這後堂之內的諸將軍卻並不知道張偉心思,只見他臉上變幻不定,陰晴莫測,很是揣摸他心中到底所思何事,待後來竟然見他面露微笑,卻又更是不知何故,當真是令諸將想破了頭皮,也是不明所已。

  直過了半響,方見張偉轉顏,先向仍跪伏在地的劉澤清道:“劉將軍,不需如此多禮。此後見我說話,站立即可。”

  見劉澤清唯唯諾諾退下,張偉方向吳三桂笑道:“此必定是吳氏少子,以弱冠年紀成為鎮關大將,統領數萬精兵,管理數十萬百姓的山海關吳三桂總鎮了?”

  吳三桂適才突然插話,雖然算准了張偉並不忌諱臣下如此,甚至會欣賞自已勇氣可嘉,其實也是孤注一擲,很是冒險。此時不但手心冒汗,便是後背亦是被汗水濕透,聽得張偉迅問,忙站將出來,因適才張偉有不需下跪之語,他便也不跪,只躬身道:“臣之賤名不想亦上達天聽……”

  “不必如此。吳將軍少年得志,雖然有伊父吳襄為援,亦是因有真材實學所故。不然,你之長兄吳三鳳年紀大過你,卻也不能繼承父業。來,且與我說說看,你對今日所議之事有何見解?”

  “回陛下,以臣看來,以大軍緩慢推進,壓迫京畿,以偏師入朝,攻入遼東斷敵後路之策當真是妙極,臣並無異議。”

  張偉微覺失望,又問道:“那依你看,是以結納朝鮮以為援奧,還是縱兵猛攻,滅掉李朝,收歸大漢所有?漢軍有不少將軍都道,朝鮮原是天朝上邦直管,唐朝之後方始獨立成為一國,現下不如趁著這個機收將回來,我也覺得很是有理。吳將軍世鎮遼東,對朝鮮很是了解,不如說說看法,言者無罪。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6
第七十章 決戰(十)
  
  吳三桂靜靜聽完,卻並不急于答話,先是靜靜思忖片刻,方向張偉答道:“臣啟陛下,若是依著此計,臣恐遼東無甯日矣。”

  “喔?何以見得?”

  “朝鮮雖然國弱民窮,然則脫離中華已久,衣冠同而語言異。種種習俗、語言、居室,都與中國不同。便是蒙元之暴,雖然占領朝鮮之土地,實則亦默許其獨立。朝鮮王室一向臣事中國,以藩屬自詡。中國屬國中,以朝鮮最為恭謹。毛文龍鎮皮島時,朝鮮國王屢次贈糧助守,若不是皇太極屢次入朝,朝鮮不能抵禦,明朝又不能救援,朝鮮這才向滿夷遞了國書,臣服于偽清。縱是如此,朝鮮亦是屢次提到當年倭亂之時大明對朝鮮實有再造之恩,並不肯出兵助戰。今明朝已滅,陛下已成為中國之主,以大義名份詔命朝鮮國王相助大軍,以土著引路,以糧草供給軍需,以軍器補給一時之急需,豈不比與全朝軍民為敵更好?”

  “然則朝鮮一向臣事明朝,今派遣使臣與軍隊同去,彼輩肯歸心否?”

  吳三桂心中暗暗激動,知道一身功名盡在此時。是以一小小降將平淡終老,還是能溶入漢軍之內,得到真正的信重使用,便在此時,因亢聲答道:“朝鮮臣服的乃是中國,乃是因中華文物光耀千古,彼輩敬服的原故。比如衣冠,比如科舉文字,都盡服從于中國,此便是明證。至于明朝,除了當年為朝鮮抵禦倭成外,成祖時需索無度,一次便索牛萬頭,又便朝鮮每年獻上宗室美女,朝鮮上下其實均是厭惡怨恨。今陛下已為中國主,明朝滅亡,只需派遣明朝舊臣前往宣諭,朝鮮地小民貧,哪里敢與中國大軍相抗?臣事滿清蠻夷,朝鮮國上下原本就是很不情願。原朝鮮國王李琿便是因向滿夷上陳國書,臣服事夷,朝鮮上下對他很是不滿。大臣們發動政變,以“輸款虜夷”的罪名將他攆下台來,扶持現在的國王李倧繼位為王。那李倧甫一繼位,便願意繼續奉明朝為主,只是後來滿虜屢次入犯,不得已之下方又臣服滿虜,其實心中怨恨,無時無刻不盼中國大兵救援。”

  張偉聽到此處,心意已決。他雖然對朝鮮曆史略微知道一些,卻只知道這個國家一直以小中華自詡,對中國一向以恭謹事上的態度來周旋。是以不論是元、明、清,都對它照顧有加。明朝為它擊退倭人入侵,其實是幫它複國;清朝甲午年間,又為它打了一仗,待到了現代,又有數十萬中國人的鮮血拋灑在那白山黑水之上。只是後世朝鮮人卻不如當年之朝鮮人知道感恩,北部朝鮮事另一強國,與中國交惡數十年,中國人為其征戰之事仿似並未發生過一般;南部因有另一大國扶持,經貿發達,小國之民眼界甚淺,竟然開始藐視其尊敬了幾千年的強鄰。因念及此事,張偉亦很是討厭這個小國,當屬下有人提議滅朝時,他確實為此心動。待聽到吳三桂這一番剖析,他是久鎮遼東之人,身份地位又能知道許多內幕,確實是比漢軍諸將全然不了解來的高明。

  雖然如此,張偉卻並不想讓這個年輕的將軍太過得意,因冷笑道:“當年日本進攻,朝鮮全境失陷,王室退到義州,若不是明朝大舉援助,現下已經乖乖臣服日本。爾的見解,未免太過悚人聽聞。況且,朝鮮王室黯弱,權柄多半落在大臣手里。國王在很多時候,不過徒有虛名。自倭亂之後,全國上下並沒有奮發圖強,重整軍備。反而頹廢依舊,被滿虜打的潰不成軍,不成模樣。這麼一個腐敗至深的國家,民心不附,軍無戰心,在你嘴里,到成了不可侮的強國麼?當真笑話!”

  吳三桂被一悶棍打的一楞,額頭上立刻密密的沁出汗珠來。他一面詫異張偉如此了解朝鮮局勢,一面苦思對策,半響過後,方答道:“陛下,朝鮮雖弱,其勢與當年安南同。成祖以五十萬軍下安南,初時安南全境降服,並無抵抗。待成祖設立都司,調兵回國。安南各地立時風起云湧,各處抵抗不斷。朝鮮小國,漢朝以大軍駐守勞師費餉,並無實益。不若留其王室,永為中國藩屬,豈不更好?”

  張偉其實又可以用日本駁他,只是心中略一猶豫,覺得此人年紀雖小,能力膽識都很是難得。到也不必太過壓制,且拿他試上一試,若是果真很有才干,又得一大將也是好事。因向他笑道:“雖然是泛泛而談,到也可知你平時在這些事上很用心。”

  “陛下誇獎,臣不敢當。臣今日與陛下一席言,方知臣以往坐井觀天,請陛下治臣君前無禮之罪。”

  張偉步下座位,行至他身邊。只覺得這吳三桂個頭中等,與自已差不多高。因又向他端詳幾眼,方又笑道:“你不必請罪。適才你站出來,想必是要邀出使朝鮮的差使,甚至想指揮軍隊做戰,我說的可對?”

  吳三桂吃了一驚,忙低頭答道:“不敢。臣部已歸漢軍統轄整編,臣只願孑然一身,為前往朝鮮征伐的漢軍將軍領路。”

  “大丈夫想著建功立業,沙場揚名,這也無可厚非。既然你主動請纓,那麼便允了你。你所部兵馬,自然不能讓你帶去。可以撥給你一萬廂軍,協助漢軍,守備糧道,搬運物資。此次漢軍入朝,實力強雄。糧草補給由日本就近運去。臨戰指揮,都是由水師都督施琅統領,你可以由天津尋一兵船,帶著親兵護衛,去覺華島尋施都督就是。你不可一心想著立功,忘了你的首要任務乃是與朝鮮上下交通致意,領路助戰,若是因果倒置,誤我大事,縱是你立了戰功,也斷然不能饒你!”

  說到此處,他沉吟片刻,又道:“武事由你,文事麼,洪承疇乃是明朝名臣,朝鮮那邊想必也知道他。內閣大學士們大多降了滿人,咱們就派洪閣部過去。你二人好生合作,由朝鮮攻陷遼東之後,朕不吝封候之賞!”

  吳三桂聽他說到此時,才以“朕”字自稱。知道這算是口諭聖旨,一會必定有人頒諭給他。因垂首低頭,沉聲答道:“臣遵旨!必定竭精盡力,粉身以報!”

  張偉揮手道:“我從不要人粉身以報!這些套話不必再說,既然一心為我辦事,我就保得他一家大小平安富貴才是。你的父親現下在北京,來日大戰,得便我必招降于他,你放心就是。”

  吳三桂雖然下定決心,不以在京師的父親家人與財產為念,到底是心中一直擔心此事。害怕父兄因為他的原故遇害,一直忐忑不安。此時聽到張偉竟然提及此事,心中又是感動,又覺慚愧,不覺哽咽道:“臣下家事,竟然亦勞陛下憂心,臣實在是……”

  “不必再說,將來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才不枉此生。”

  見他叩頭離去,張偉默然佇立,心道:“人之際遇,當真是離奇不可預測。誰能想這個曆史上有名的大漢奸,竟然會有可能成為我手下可用的大將。”

  堂上諸將對張偉如此高看這個舊明降將很是不解,只是張偉行事一向神色莫測,其間自有深意,眾人猜將不出,卻也只得罷了。只有江文瑨隱約想道:“漢軍除了廂軍系統和禁軍之外,都是澎湖與台灣一系,其中除龍武衛是遼東降將外,周全斌、張鼐、張瑞,以及他江文瑨都是台灣出身,各人之間私交甚篤。雖都是張偉一手提拔,都是忠心不二,然而軍隊掌握在一派手中,縱是有許多防范措施,卻總是不能教人放心,現下提拔重用一些降將,分化治之,也是當權者的妙招,到也無可厚非。越是如此,到也不必對開國功臣大加誅戮,思之卻是令人放心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張偉沉聲道:“遼東空虛,朝鮮無論是戰是降,大局是無可改變。咱們不必對那邊操心過多,到是議議,何時進逼畿輔!”

  他坐回座椅,向王瑄道:“立刻給孔有德、劉國軒傳命。命他們立刻過黃河,把被蒙古人占據的河套地區給我奪回來。然後攻占沙井衛、大同,由北方包抄夾擊。”

  “山西袁崇煥等人尚未歸降?”

  張偉臉上一陣青氣掠過,向王瑄道:“命他們不必再理會此事,不論袁某人是否歸降,山西大同等邊境重鎮,半個月內都給我拿下來。”

  “是,臣這便過去擬旨。”

  “張瑞,契力,你二人合力擊破清軍南下至大名府一帶的游騎,斬首三千,我很喜歡。你們現下動身,重回大名,將鄣德、順德、真定、保定諸府一並掃平,待龍武與龍鑲兩衛攻下太原、大同,與他們會合一處,斷了滿人後路。”

  見二人起身領命,張偉因笑道:“當年我帶張瑞等人遠赴遼東,曾與皇太極言道:薩爾滸一戰非得漢人出一英主,提五十萬大軍親征關外,方能取勝。今日小子無德,忝居大位,手下漢軍廂軍北伐者亦五十萬。待我親率大軍,先行奪取通州之時,到要看看,他這個蠻夷中的英主,如何應對!”

  此時乃是他一生事業中的最高潮時,一時感悟說出這番言語,諸將都是心腹之人,如何不解他的報複。此人先是從鄭芝龍為盜,甫在台灣立下基業,便辛苦成軍,南伐北討,每一日不以征服建州女真為最要緊之事,甚至滅亡大明,登基為帝,都不見他如此高興神情。各人自然不知道後世滿人禍害中國之慘,流毒之重,此時卻也不免為他高興。

  自周全斌領頭,張鼐等人居後,各人一起離座下跪,向張偉道:“末將等一定拼死奮戰,敉滅韃虜,一掃神洲妖氛,複使中國清明,以達成陛下之夙願矣!”

  張偉興奮的臉上放光,心中百轉千回,種種過去未來情事輾轉湧上心頭。因思創業之艱辛,奪嫡之困難,不知不覺間心中酸楚,竟致淚湧雙目,難以遏制。他掉轉頭去,並不給諸人看到,害怕他們詫異。這些年來,他以小小海盜成為中國之主,自天啟四年算起,到現在不過十一年光景。外人看起來,他當真是天降神人,比之當年明太祖創業來的更加容易,更令人驚佩莫名。其實他有苦自已知,以現代人的身份回到古時,凡事種種只有自已方才明白,縱然是以多出幾百年的智慧成就大業,然而其中的寂寞惶恐,又豈是常人能夠明白?就是他身邊的枕邊人柳如是,為他生了一子一女,這心中的最隱秘事卻也是不能與她說起,此間滋味,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矣。

  正激動間,堂外卻有人稟報道:“陛下,軍聞司將軍羅汝才求見。”

  張偉知道此人過來,必定是有緊急軍情稟報,因偷偷將臉上淚水拭去,先向堂內諸將道:“回去整頓軍務,訓練士卒,好生准備著。等咱們這一仗打完,雖不能馬放南山,卻也很難有這般的大仗可打啦。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去吧!”

  揮手命眾將出去,方才召來羅汝才進來。見他一副鬼鬼祟祟模樣,張偉沒好氣訓道:“我早就說過,你雖然干的是陰私勾當,哪里就需要做出這個怪樣來!”

  又問道:“有什麼要緊軍情,特意前來見我?”

  羅汝才雖被他訓斥,卻仍是四顧打量,見堂內再無閑人,方才向張偉稟報道:“陛下,軍聞司這些天一直留心北方來往官員及其家人,前天終于得了風聲,說是那劉宗周身邊的侍書小童,就是前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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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十一)
  
  羅汝才雖然努力壓抑,卻委實難以掩飾住內心的興奮。張偉見他兩眼發光,直搓著雙手等自已發話,忍不住向他笑道:“汝才,你來說說,查到了太子後該當如何?”

  “依臣看來,既然滿韃子已然殺害了永王、定王,連黃口孺子都不放過,咱們不如也……”

  他做了一抹脖子的動作,又突然想起來並不雅觀,忙縮回了手,俯首帖耳的等著張偉發話。

  張偉並不理他,只皺眉負手在堂上繞行一圈。半響過後,方向羅汝才問道:“汝才,前明太子今年多大年紀?”

  “陛下,那太子並不肯說話。臣下們又不能對他用刑,前明宮中亦無人跟隨出來,無人知道太子年紀。不過,依臣下觀察,那太子至多不過七八歲年紀,甚或是更小一些。”

  “他現在何處?”

  “已被臣秘密押來天津。他的身份太過特殊,萬一傳了出去,陛下不論如何處置,都很不好動手。劉宗周和一些知情的劉府家人,還有與劉某人過從甚密的好友,都被臣就地看押在濟南。陛下,若是要臣動手,臣這便過去安排,准保是任何人也不得而知。將來史冊有載,不過是明太子在京師陷落後不知所蹤,帳只能算在滿人頭上,與陛下絕無關系。”

  張偉噗嗤一笑,向一臉忠義的羅汝才問道:“你到真是熱心!說說看,為什麼一定要殺了這小孩?他毛都沒長齊,有什麼可懼之處?”

  羅汝才瞠目道:“陛下!曆朝曆代,哪有留前朝皇帝或是太子的活命?別看這人年紀小,落在劉宗周那些人的手中,只要稍微得便,就立時能翻起大浪來。江南雖然穩定,不過北方初下,若是有心人登高一呼,立時就是萬夫景從!”

  “何以見得就會如此?朕現下是中國之主,數十萬將士枕戈待,還有誰敢不要身家性命的胡鬧?”

  “陛下,明朝幾百年天下,崇禎雖然是無能,不過這些年來勵精圖治,在士大夫口中風評甚高。其子又是如此幼小,很能搏人的同情。陛下,一定不可小視啊!”

  見他如此激動,就差聲淚俱下。張偉雖然仍不在意,卻也忍不住想道:“君權之重,在明朝末年已是遠過前代。帝王尊嚴交較這前代,已然是神話之極。所以自劉裕殺害前朝皇帝皇族後,曆朝曆代無不以誅殺前朝王族為首要之務。明末時有兩次偽太子案,南明的當是假太子。而真正的太子在滿清入京之初,便被殺害。永定二王,亦同時身死。就是如此,到得康熙年間,還有人以朱三太子之名造反,竟也有愚夫愚婦冒死相隨。”

  想到此事,他不免心中惴惴,因見羅汝才挺身站于身側,渾似一只忠心主人的惡狗一般。他念及將來麻煩,差點兒便要揮手決斷,下令讓他立時將舊明太子暗中處死。

  只是突然想到留在南京的兒子,此時已經一歲多點兒,可以站立行走,經常在南京乾清宮大殿內蹣跚著追的張偉四處躲藏。想著張開雙臂,格格直笑的兒子,張偉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向羅汝才令道:“先將他帶過來,我要問話。”

  羅汝才不敢再勸,當即應諾一聲,立時出門而去。張偉端坐堂上,令人送上一本新出的簡體橫排的明人筆記小說,看的心曠神怡,興致盎然。他身為帝王之尊,甚少娛樂,以前的什麼電影電視,書報雜志一概沒有,電腦游戲自然是想也別想。他縱是掌握了全國政權,終究也不能推進科學的發展。這一兩年來,政府運作漸上正軌,他已經頗有閑暇時光,于是第一件事便是令人依自已記憶刻出簡體漢字,然後依橫排規則排列,將一些小說筆記之類的小品文章印刻出來,無事之時便拿出來閱讀欣賞。在他的影響之下,已有不少宮中女官和親貴開始如此看書,初看之時,這些習慣了豎排繁體的人當真是痛苦異常,只是皇帝喜歡,卻也是顧不得許多。張偉每常看到人一臉痛苦的閱讀他下令印刻出來的書籍,其痛苦情狀讓他回憶起初到貴境時看到繁體豎排時的情形,他開懷大笑的同時,卻也不免想道:“有些事,現代人看起來正確非常,讓古人接受,當真是太困難的事了。就是建立浴室,推動公共衛生一事,就很難行。古人相信多洗澡傷元氣,是以多半是只在過年前洗一次澡,那些貴人大官兒亦是如此。因為此故,是以身上熏香仍然是怪味熏人,委實令人難以接受。而這些事又不可以用法令的手段推行,法律介入私人領域乃是張偉最反感之事。所以他禁止人不排隊,禁止當眾吐痰,卻不能強迫人在家中洗澡,便是因政府干預過多,並不是政治上的良策。

  雖然如此,張偉禁宮內女官纏足,在宮中推行簡體字,提倡個人公共衛生,強調武勇,推廣馬術等等,便是以自身的絕大影響力,來改變一些表面上的東西。至于進一步的政治改革,要從整個精神面貌到法律制度都一步步走向民主與科學,絕非一日之功,亦不是幾道行政命令便可以改變。積重難返,中國封建社會到了明清之際,已是腐朽之極,而在西學並沒有進步到影響世界的地步時,唯有慢慢徐圖更改而已。

  “陛下,陛下?”

  羅汝才興沖沖將人帶回,卻見張偉端坐椅中看書,並沒有理他。他卻不敢高聲叫喊,只得小心翼翼湊到張偉耳邊,小聲叫喚。

  輕聲叫了幾聲,卻見張偉仍做若有所思狀,他便不敢再多嘴,只得垂手侍立一旁,等著張偉發話。過了半響,方聽得張偉道:“石子明寫論語正義,我來命人寫一本海圖國志。嘿嘿,把西洋和南洋各國的政治、宗教、文化全數寫下來,再輔以地圖,再加上有出海的商人們用報紙佐證,弄上一些趣聞花絮,用報紙連刊的形式,一年年堅持下來,總得教南北內地的人,都睜眼看世界才好。”

  羅汝才並不明其所以然,卻也只得湊趣道:“是是,海商報是陛下在台灣時命人創辦,其中有不少海外趣聞,商情信息,很是有用。現下南方諸省的沖要大城,都有發行。若是再加上海圖國志這樣的好書,只要正常更新,一定可以令庶民百姓們喜歡。”

  張偉翻他一眼,向他斥道:“你大字不識幾個,也來說嘴!我告訴你,馬上打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你等鄖舊重臣若是以後還是粗鄙不文,亦很難立足!”

  羅汝才額頭上冷汗頻頻而下,他因貪圖享樂,喜歡女色諸事,常被張偉訓斥。他所呈的奏章密報,也只得讓心腹的書辦代寫,此及此事,不如發奮向學,現下也能親手寫書呈的高傑受張偉的信重,若不是看他還有幾分狡猾靈氣,辦事也很經心,只怕地位早就不保,回家做富家翁去了。

  因向張偉連連點頭,答道:“是是,臣下回去之後,立刻請先生教授,一定好生向學,不負陛下厚望。”

  張偉也不管他,只問道:“人帶來了麼?”

  “已在儀門外等候傳召。”

  “即刻叫進來。”

  羅汝才如蒙大赦,立刻跑將出去,以張偉口諭敕令禁衛官兵,帶那小童入內。張偉其實很少誅戮大臣,更別說他們這些從龍鄖舊。只是這麼些年積威下來,只需他輕輕一瞪眼,如羅汝才這樣的親信大將尚且汗流浹背,更別提那些較為疏遠之人,更是害怕非常。這些屬下每常自思,亦是深以為怪,不知是何原故。還是陳永華代他們解惑道:“爾等每常畏懼陛下,非為他故。乃是因陛下自入台灣起,遇事決斷從無過錯,凡事獨立專行,竟從無疏漏錯失,凡人安得如此?陛下料事之准,斷事之狠,識人之明,使臣下每常與其獨坐,皆是如坐針氈,惶恐之極。吾雖與陛下交好,亦每常有凜然惶怕之感,豈獨汝輩!”

  張偉因立時要接見前明太子,對方身份特殊,雖然是幼童年紀,想必自幼在宮中教養,很知道君臣禮儀,到不便讓他一見面就挑禮的好。是以放下手中小說,凝神端坐,只待那太子進來。

  待聽到外間一陣悉悉索索聲響,他便知道是禁衛將太子帶到。因覲見規矩是必定要先報名,方才得見。他便高聲道:“不必報名,著他進來。”

  待羅汝才將那太子半拉半拽,強拖進來,張偉注目一看,卻見這位原本鍾鳴鼎食,自幼生長在王府宮中的前明太子此時已是狼狽之極。身著青布直綴,腳穿芒鞋,頭戴一頂仆僮所著的小帽,滿臉黑灰,兩只眼睛目露驚慌之色,顯然這些天來很受苦楚驚嚇,比之當日在宮中生活,已是天差地遠。

  若是尋常的古代政客,只怕眼中看到的只是危脅和潛在的不安因子,對這太子亦殊無同情。而張偉熟知史書,知道這太子頗有些見地,聲名亦好。若是崇禎放他先行南逃,即位為帝,而不是弘光帝那個白癡登位,或許明朝能夠苟延殘喘,亦未可知。而此人被親外公獻給滿人,慘被殺死,其遭遇亦一直令張偉同情。

  因見他此時委實怕的厲害,張偉便向他溫言道:“你不必怕,好生說話,朕不會難為你。”

  羅汝才因見太子懦懦不敢答話,只得向他喝道:“陛下與你說話,快些回話!”

  那太子越發害怕,因見張偉和顏悅色,並不罵他,反而向那滿臉絡腮胡子的武將訓斥了兩句。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向著張偉一指,罵道:“篡位逆賊,有何面目同孤說話,要殺速殺便是!”

  張偉大奇,眼見這小孩明明害怕,卻不知道怎麼顫抖著嗓子,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眼見他的童音里帶著哭腔,顯然是害怕之極,張偉心中一動,向著太子溫言道:“這些話,是劉某人吩咐你說的麼?”

  那太子不過七歲,雖然崇禎注重皇子教養,五歲便開讀認字,此時也讀了一些論語,列傳之類,只是小小年紀,哪里顧的上那麼許多。強迫自已說出之後,卻已是害怕之極,此時張偉並不發怒,仍然是溫言相問,他便哇一聲哭將出來,點頭答道:“是劉老先生教導。當日拿我,他匆忙之間吩咐,漢後主劉禪說:此間樂,不思蜀,淪為千古笑柄。是以要我保住氣節,斧鉞加身亦要斥罵,這樣千百年後,亦可有身後美名。”

  張偉大笑道:“這個劉老頭子,真是迂腐!他怎麼能知道,劉阿斗那是保命的妙語啊。朕且問你,他有說朕必定會殺你麼?”

  “是,劉先生說,前朝帝王無有能活命者。月前,偽帝親征親,誅福王並福王世子、衛王、周王、德王等宗室親王,將趙王等宗王關押南京,想必來日也會誅殺。我身為太子之尊,足矣號令天下臣民,與偽帝爭雄,他怎麼會放過你!所以讓我就是死,也不可丟父皇和列祖列宗的臉。”

  張偉忍不住斜眼看他,笑道:“你想與朕爭天下麼?”

  朱慈烺迷惘半日,方老老實實答道:“想爭,祖宗建基立功的辛苦,怎麼就在我手里完了?不過,父皇都爭不過你,我也肯定不成。”

  “哈!雖然是黃口孺子,到也知道事非輕重,比劉老頭子還清楚明白。”

  雖然誇獎了這前明太子一句,張偉心中卻仍是難斷,心道:“依著古制,封其為王,虛禮尊之,這是一法。誅殺,亦是一法。到也好生難以決斷。一殺了事,降臣或是隱在草野的明朝遺臣必定死心,再把前明王公宗室全數發配海外,那麼日後少了許多麻煩。封他為王公,鄣示舊朝已滅,再用他的名義宣召安撫袁崇煥等人,必定是事半功倍。還有前明舊臣中的降者,亦是會稱頌一番,拍上幾句馬屁。”

  想到這里,張偉忍不住喃喃自語道:“老子縱橫南北,天下都打了下來。皇太極一世英傑都敗在老子手里,難道還要這小小孩兒為我去收攏人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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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十二)
  
  “朱慈烺,殺你不祥,朕亦不忍。”

  看著這小小孩童一臉驚奇欣喜神色,張偉沉吟片刻,又道: “用你做幌子,招降舊明大臣,朕也不屑為之。把你與放逐的舊明宗王及大臣們放在一起,徒生事端,與你也無益。台灣,日本,呂宋,你都去不得。呂宋東面有一小島,方圓百里,前一陣子當地的水師方繪圖過來,今派人送你過去,將那島命名為關島。你在島上好生過活,去吧。”

  南太平洋上有很多荒涼之極的小島,大的如關島,方圓過百里,小的只有立錐之地。不少島嶼上都有土人,凶悍食人。此時尋常的漢人軍民,都對這些島嶼視做畏途,並沒有人敢上島生活。舊明的宗室大臣很多,曆史上被李自成與張獻忠誅殺了不少,滿人入關之後,又有不少宗室被滿人屠戮。張偉治下所殺的宗室很少,放在內地看管起來很費精力,一個不好便被心懷不軌之人利用,全數殺了卻又太過殘暴,張偉不取。這兩年來已有不少被放逐到呂宋島上,卻又害怕他們心念故國,聯結造反。幸好這幾年海上航船甚多,已逐漸發現不少面積大小不一的小島,此時都沒有被歐洲殖民者發現,用來流放犯人,一則可以省心,二來百余年後,這些島嶼盡成中國人的天下,整個南太平洋,將成為中國之內海,這樣的好事,張偉自然不肯放過。

  于是自朱慈烺始,大半的前明宗室,鄖舊貴戚都被流放荒島,這些人帶著家人僮仆,在關島為中心,輻射周邊,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島嶼上漸次有了中國人的身影。原本一個個以西洋人命名的島嶼擁有了純粹中國式的島名。以張偉之計劃,這股流放潮將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占據新西蘭、澳洲,夏威夷等全部的太平洋島鏈為止。在工業革命和大規模的移民前,將罪犯放逐海外,是搶占海外領土的最佳辦法。英國當年如此行事,張偉自然全盤學習過來,運用自如。

  此事原是小事,卻與張偉下決心大力開發南太平洋之事牽連上來,是以大操大辦,弄的甚囂塵上。前明宗室與鄖舊一得知將被發配流放到南洋小島之上,蠻荒無人之處,當真是只比合家抄斬略輕一些的懲罰。然則有太子在前,讓這些人追隨其後,卻又有大義為先,不但不該拒絕,反道該一個個搶先效命,誓死追隨方是。一時間各處港口均是這些面無人色,哭天嚎地的前明宗室,各人一想起要去家國萬里之遠,終生不得返回,身處荒島,無可通信,當真是覺得天地為之變色,人生與死無異也。于是當場跳海者有之,舉家在靖安司前來拿人時自焚者有之,服毒吞金上吊諸招頻出,只是官府秉承張偉之命,只要有一口氣的全數拿捕上船,駛向呂宋與日本周邊海域中已被發現的小島,給他們農具耔種耕牛等物,待到得目的地,便一股腦攆上島去,由得岸上哭聲震天,卻是再也不加理會了。

  張偉一心布置合圍滿人之事,自下了決定之後卻是很少理會此事。無論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以辭官為挾,卻始終不改初衷,並不理會那些儒臣的所謂:太殘,太苛,陛下求治太急,流放之刑酷烈慘過誅戮,有傷天和,非仁君聖王治世之道。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跳腳攻訐,卻是因張偉已有明諭,無論如何,不會因言罪人,所以上竄下跳,無所不用其極,除了不敢辱罵張偉,朝中大臣只要支持張偉此舉的,多辦被罵了個遍。

  張偉每常閱覽司聞曹送上來的這些報告,只是冷笑,心中知道,滿人一滅,與舊儒及千多年積累下來的陳腐意識交戰的時機便已成熟,到那時,卻教這些人見識一下他的手段。他雖然不能以言罪人,不過這些人身上毛病太多,偏偏又喜歡多嘴,整治起來借口多多,並不需要張偉勞神。

  飛騎並萬騎自那日軍議過後,連番出征,趁著畿輔一帶空虛,斬殺了不少零星南下的八旗游騎,待北京方面知道厲害,便再也不敢派出小股騎兵出通州地界。自京師之南,半月間四府七十余縣,全數落入漢軍之手。而孔有德等近十萬漢軍,亦急入山西地界,駐防明軍先是交戰,繼爾全數投降,半月間太原、大同等名城盡數歸于漢軍治下,自此,明朝所有的疆土不複存在,所有的宗王盡數落入漢朝手中,再也不複存在。

  山西的舊明大臣,自然是以袁崇煥為首,自他而下,盧象升等數百名舊明大臣悉數投降,秦王、晉王、代王等宗王盡數被擒。與各路漢軍高歌猛進不同,駐蹕天津的張偉卻統兵不動,雖然可以在十日內攻克通州,直逼京師,然而一心等著朝鮮軍報,想著要關門打狗的張偉卻並不打算此時太過逼近。此時京師情形不明,豪格敗後皇太極對八旗的掌控必定削弱,那些八旗貴族如何打算亦不很清楚,若是正在首鼠兩端,漢軍往前一逼,朝鮮方面的軍隊尚未進入遼東,八旗全數退入關外,到時候卻是麻煩之極。

  兩邊僵持旬月,西路漢軍已然逼近京師之北,只待張偉一聲令下,便可以沿著明朝的長城防線,高歌猛進,切斷蒙古草原與北京的聯系。

  “袁崇煥送到了麼?快召他入城,我要見他!”

  孔有德等人沒有接到進軍的命令,卻接到張偉命他們迅速送袁崇煥至天津的手諭。幾個統兵大將並不敢怠慢,立時調撥人馬,將袁崇煥等人押送至天津。一到天津城下,帶隊的將軍便立時派人入城稟報,張偉甫一得知,便立時命人將他們帶入城來。

  雖然與初至時不同,張偉已經沒有追星似的收集名人的欲望,但是想到這個中國曆史上可與岳飛齊名的民族英雄可以加入到自已麾下,日後用來專鎮一方,既可相信他的能力,亦可信任其人的品格,張偉心中高興,心道:“此人成名于北方,卻是南方人,南洋事起,用他來專任南洋之戰,我當真是可以放心。海戰有施琅,陸戰中的攻守城池,此人實在是最佳人選。”

  想到此處,張偉難耐心中欣喜,因向身邊禁衛道:“擺架,我要親自去迎!”

  自他登基為帝之後,還從未有人享受過如此殊榮。各禁衛軍官心中詫異,卻是不敢怠慢,各人急忙召集禁衛士兵,肅清街道,擺出皇帝出征的全副儀仗,種種旗、仗鋪陳數里,隨著張偉親至城門遠迎。

  “元素吾兄,自遼東一別後,恍惚間幾年時光過去,看起來你健壯如故,弟欣喜之極。”

  張偉甫一見到數百名逶邐而來的前明山西降官,因見到打頭的便是黑口黑面的袁崇煥,立時跳下馬去,迎上幾步,向他拱手一禮,嘻笑問好。

  隨行而來的漢軍乃是龍武與龍鑲兩衛的漢軍士兵,自出征後已是近兩年不見張偉之面,此時見到皇帝出城,各人哪里管張偉是來迎誰,當下心中激動,齊聲高呼,萬歲之聲響徹云宵,張偉眼見袁崇煥開口答了幾句,卻聽不清亮,只隱隱約約聽到他亦提起自已相貌,相必是說比在遼東之時看老了不少。

  張偉因見圍觀呼喊的漢軍士兵越來越多,知道此時不能冷了眾兵的心,因向袁崇煥等人無奈一笑,翻身上馬,縱騎向各衛漢軍揮手致意,繞行幾圈之後,才命漢軍就城暫歇,由著禁衛軍將一眾降官帶入城內。張偉不便與袁崇煥等人說話,只得一馬當先,先行返回城內居住,命人將袁、盧等人隨後帶到。

  待禁衛們將袁崇煥等人帶入,張偉也不令他們行禮,先是讓幾人落座,爾後又命人上茶,一切如同常人故舊對坐敘舊一般。

  袁崇煥因見張偉如此相待,知道此人一是難卻故人之情,二來是因欣賞自已才干,意欲招降。他心中雖然感動,卻並不打算改變心意。

  因向張偉欠身道:“志華吾弟,想不到當日一別,今日一見時,你我身份地位如同云泥之別,弟雖已故人待我,只是天下以然一統,愚兄如何克當。今日之後,再難見面矣。”

  張偉笑道:“吾兄不必著急,縱不願在漢朝為官,亦可返鄉為民,安享太平之福。吾兄戎馬多年,除在天啟年間罷職歸鄉,這些年並未回過廣東,到不如在這里歇息幾日,回鄉休息一陣子也好。我必定令地方官好生照料,決不敢勉強吾兄一定為新朝辦事。”

  又轉頭向盧象升道:“盧公亦可如此!”

  因見盧象升輕輕搖頭,張偉知道這兩人來此之前必定已有定計,盧象升資曆才干俱不如袁崇煥,必定是以袁崇煥馬首是瞻。因又向袁崇煥笑道:“吾兄有何見教,不妨直說。你我二人交好,不必顧忌太多。”

  袁崇煥微微頷首,向張偉道:“志華與我初見,並不以臣禮相逼,足見誠意。若不是明皇待我不薄,臣節私交難以兩全,學生必定願意報效,為新朝盡犬馬之勞。”

  他自座中起立,向張偉躬身一禮,笑道:“足下殺太子,我與盧公必定推舉秦王入繼大統,雖敗而亡,亦是無悔。”

  “暗中殺了,你們也不知道。”

  “不然,長久不得太子與先皇諸子消息,吾等必定會推舉秦王繼位,入承大宗。縱是如此,得到太子消息後,秦王勾通將軍曹文詔等起事,但因太子尚在,難以服眾,也只得罷了。今既然太子被放逐海外,吾等共議,既然無法與足下爭雄,且又不願臣服漢朝,現下願意與太子同往,侍奉左右,既為明朝盡忠,又可苟全性命,望志華成全。若是不然,吾等只得自盡,以為明朝全節。”

  張偉心中又是訝異,又是痛惜。他知道這幾人都是剛強忠烈之人,既然已有定計,很難改變他們的心思。此時若是自已再勸,除了激起幾人的怒火,當場翻臉之外,決計沒有別的結果。

  因勉強一笑,站起身來,向袁盧幾人道:“弟不才,不能使幾位臣服,亦不敢相強諸位,只得從諸位之願。幾位放心,弟必定能地方官員多備物什,不使幾位與太子委屈。”

  袁崇煥等人大喜,實在想不道張偉答應的如此爽快,當下各人均站起身來,跪下施禮道:“陛下大恩,臣等沒齒難忘。”

  這些人因張偉答應條件,從此便成為大漢治下百姓,是以現下方肯跪下行禮,不再以明朝遺臣自居。張偉臉上苦笑,將他們一一扶起,感慨道:“前明宗室鄖舊,一聞隨太子出海,各人都是如喪考妣,如臨末日。偏幾位大才,朕很願意重用,卻並不肯為朕效力,當真是遺憾之至。”

  袁盧二人相視一笑,同聲答道:“新朝氣象興旺,陛下身邊人才甚多。我等前明罪臣,重用傷新朝諸臣之心,陛下何苦。況且華夏子民百姓數以億兆,只要留心選拔,又何必擔心沒有人才可用呢?”

  說罷又是躬身一禮,齊道:“陛下軍務繁忙,來日便要與韃虜決戰,臣等不能效力,不可再耽擱延誤,這便請辭,請陛下差人召來臣等家人,齊集出海。”

  張偉心中明白,這些人難忘舊朝,害怕自已不肯放過,再行勸說,是以如此要求。他自回明朝時起,對袁崇煥等明朝英才就很是仰慕,一心想讓他們為自已效力。到了此時,卻仍然不能使他們歸心,當下只得掩面揮手,看著袁崇煥等人飄然而出,急步而出,不過片刻光景,已是蹤影不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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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十三)
  
  送走袁崇煥等人,張偉為此事數日不悅。直待收到前方急報,得知京畿一帶的八旗頗有不穩跡象。原本只是零星小股的八旗兵下鄉四處劫掠,待到了此時,已是有大股過千一股的滿兵四處搶掠,燒殺淫侮,無所不為。雖然派出的暗探並不敢進京打聽,卻聽得京郊四鄉的百姓傳言,城內十幾天來到處烽煙,百姓慘嚎奔走,商行關門閉戶,通衢大街上很難見到人影,原本人口百萬,永定河港口停船千萬,貿易商旅不絕于途的大明京師,此時寂然蕭條,已成鬼域。

  他知道此時北京必有絕大變故。或是皇太極已然隕命身死,或是大權旁落,掌握不了全局。無論如何,此時已是進兵良機,若再拖延,京師一帶百姓受難不提,就是滿人也可能隨時逃竄入關。是以連下手詔,諭令孔有德與劉國軒所部即刻北上,包抄滿人後路,而飛騎與萬騎合兵一處,與金吾、神策、神威三衛中調撥出來的兵馬合兵一處,連同禁衛軍,一起往擊通州。而三衛主力即刻由塘沽下海,迅即海運至山海關,搶占關門,期于由朝鮮進兵的施琅所部全師,徹底截斷滿人後路。

  張偉統率十萬大軍,並萬余宿衛禁衛,近十一萬大軍連綿數十里,旬日間攻克霸州等處,前鋒游騎已至通州郊外。通州乃是京師近畿,通州不保,漢軍便可直入京師城下,況且地處平原,正適合八旗騎兵大舉沖擊,若如張偉所料,八旗主力大半齊集于此,若是此處做戰不力,便可以迅即逃竄北京,燒殺搶掠一番之後,退往關外。張偉直入通州境內,與飛騎萬騎會合一處,先破漷肥、武清、三河、玉田等縣城,兵鋒直薄通州府城。

  通州府城乃是當年徐達北征時命燕山忠敏候孫興祖所修,周長九里十三步,高四丈六尺有余,有城樓四座。漢軍逼近通州府城近十里路,已可于高處看到通州城樓,只是城下滿人連營處處,烽煙陣陣,看起來十余萬滿蒙漢大軍聚集此處,准備在這華北平原之上,與漢軍決一死戰。

  張偉自南京一役後,從未親臨戰陣如此之近,此戰過後,中國大一統的局面完成,除了小規模的征討之戰外,再也不可能有如此規模的大戰。因而小心謹慎,並沒有即刻下令進擊,而是排兵布陣,安插部隊,以期一戰而克全功。整隊數日之後,對面的滿人卻也是全無動靜,並沒有以騎兵前來騷擾。張偉每天傍晚出營觀看,只見對面炊煙鳧鳧,遮擋住半邊天空,顯然十數萬滿兵齊集此地,准備決戰。只是心中奇怪,敵人為何讓漢軍從容部陣,而不是趁著漢軍立足不穩,先行以大規模的騎兵沖殺。

  “陛下,滿人大陣中射來響箭,說是主帥求與陛下在陣前一會。”

  “拿來我看。”

  張偉駐于通州城外十余里的外的小鎮之上,卻想不到在初臨通州城下便接到這封書子。他展信一看,其上並沒有評書演義上的邀戰話語,只是對方邀約他于通州城外兩軍陣中會唔,到也省了他批複:“來日決戰”,四字。

  覽畢一笑,輕輕提筆寫道:“可”,然後交與部下射回。他心中奇怪,心道:“清軍主帥定然不會是豪格,亦不可能是代善等人,該當是皇太極親臨通州,主持此次決戰。心中微覺興奮,當即便令人准備,決意明晨與皇太極在陣中相見。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他便早早起身,在三百名禁衛騎兵的護衛下直穿過漢軍陣營,過了最前衛的金吾衛陣時,卻看到張瑞與契力何必各領數千人馬,埋伏左右。張偉知道是眾將害怕自已受編,是以如此。若是看到對方營中有兵馬出動,便可以出動護衛。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張偉騎馬立于漢軍大陣之前,遠遠覷見對方煙塵揚起,待稍近,便可看到對方亦是二三百騎,往著兩軍陣中飛馳而來。張偉心中稍覺興奮,立時打馬向前,向著對面敵騎來處迎去。

  甫至正中,張偉一眼瞄將過去,卻見打頭而來的正是皇太極本人。他遠遠立住戰馬,在強弓射程之外,命幾個禁衛上前檢視對方是否帶有弓箭,滿人騎射精妙,皇太極正是個中好手,張偉可不想莫名其妙在此處斷送了性命。待禁衛們馳回,對方前來檢視的侍衛亦是查驗後返回,雙方都是赤手空拳而來,張偉與皇太極這才驅馬向前,相隔十數步說話。

  張偉先在馬上略一拱手,向皇太極大笑道:“大汗,暌違經年,大汗清減至此,這可全是張偉的罪過。”

  皇太極此時又豈是“清減”兩字可以形容。他一入京師不久,因操勞過甚,勞心勞力,身體就已是很難支持。總因初入關內,又占據明朝京師,想著大軍南下,先得北方,然後與張偉爭雄天下,這才勉強支撐了下來。此時迭遭打擊,對方兵鋒已然逼至京師,自已已然失卻主動,被這年紀遠無小過自已的敵手打敗。

  他又是羞愧,又是著急,兩月時光過來,已然是容顏憔悴,面色枯槁蒼老,顯然是時日無多。唯有兩只眼睛還是目光炯炯,一張一合眼霍然有神,使人害怕。

  此時聽張偉訊問,語帶譏嘲,他卻也並不惱怒,只淡然一笑,提聲向張偉答道:“遼東被襲,是我不防,此敗于皇帝一也;二妃被擒,我方寸大亂,被皇帝從中利用,擾亂我大清內部,此乃我敗于皇帝二也;占領明朝京師,低估漢軍戰力,致使八旗精兵覆亡三成,此乃我敗于皇帝之三。”

  他面色從容,侃侃而談,神色如常,並沒有激動發怒模樣。只是張偉卻是心知肚明,對面的這個女真大汗手中若是有弓,只怕立時就會掏將出來,將自已一箭穿心。

  只聽得對方中氣不足,說話間累次咳嗽,張偉因道:“大汗不必著急,慢慢講來。我聽大汗說話,觀大汗神色,只怕在重病在身,還望保重。”

  “嘿,皇帝是巴不得我立刻就死,然後八旗大亂,就能省好多力氣了。”

  見他雖然連聲咳嗽,張偉亦是稍覺悲涼。此人英雄末路,此戰絕無勝理。以後世人眼光看來,滿族亦是華夏民族的一份子,然而當時之世,滿漢不通,語言衣冠完全不同,乃是敵國之體。是以無論如何,打敗此人,滅其族屬,乃是張偉的第一大任務,是以雖然略覺心軟,張偉卻又笑道:“大汗今日約見,欲請降乎?朕可使大汗知之,方今京師四周,有漢朝漢軍三十余萬,廂軍二十余萬,八旗前次遭遇大敗,實力大損,軍無戰意。我師以五擊一,火器犀利,滿人擅長之弓箭殊無用處,此次接戰,滿兵必敗,大汗以為然否?”

  以為皇太極必定會反唇相譏,卻不料他猛咳幾聲,象張偉勉強一笑,點頭道:“正面與漢軍接戰,我八旗固然勇猛,不過依豪格等人的描述,咱們是打不過你們的。”

  張偉奇道:“那大汗戰又不敢戰,退又不退,難道當真是要請降麼?”他又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大汗一世雄傑,要來尋我這後生小輩哀懇求饒麼?”

  皇太極嘿然道:“你不必如此相譏,這等把戲何苦用在我的身上。今日請見,一來是要見見故人。當日看走了眼,以為你只是尋常重利海盜,卻不料六七年時光過來,竟成為我滿人死敵。閣下無論是眼光見識,心腸手段,不但遠在崇禎皇帝之上,便是我,亦是遠遠不及。”

  說到此時,他不禁在馬背上略挺一挺身,舒展筋骨。張偉遠遠看了,突覺此人雄風猶在,如同病虎雖臥,卻是不容輕侮。又聽皇太極接道:“你起事之初,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哪來的眼光,哪來的那麼多深沉?

  我搜羅情報,仔細研究,總覺得你行事如同算好了下一步,絕無錯漏。人無完人,我隨父汗戎馬一生,開初也很有出錯的時候,偏你卻一步不錯?你是人,還是鬼神!”

  張偉被他的厲聲大叫嚇了一跳,卻又不能告訴他自已是來自幾百年後,對這段曆史發展知之甚詳,自然是算無遺策,遠遠強過同時之人。只是這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得干笑兩聲,向他道:“皇天景命于我,是以運氣特別好吧。說起來,大汗才能遠過于我,我是服氣的。只是你時命不濟,徒乎奈何?”

  皇太極黯然點頭,輕撫愛馬頭顱,聽得它輕輕嘶吼,向張偉斷然道:“今日一見之後,必定是你死我活之局。再難相見,未知閣下若是得勝,將如何處置我滿人全族?”

  張偉略一沉吟,便答道:“虛言矯飾,甚或是欺詐大汗,都非識英雄敬英雄之舉。此戰過後,漢軍必定得勝。戰陣之上,絕不容情,便是有投降被俘者,亦全數誅殺。待將來平定遼東,揣毀滿人村莊,徒徙滿人入內分散居住,稱關內漢人出關居遼東。自此之後,滿族老幼容入漢人之中,而遼東熱土,永為中國治下。”

  “遼西深入,黑水之北,非漢人所能至。深山密林,猛獸眾多,漢人能深入其內,並安居樂業?皇帝所思,未免太過容易了。”

  “大汗不知,遼東之處盛產東珠、毛皮、人參等貨。這些都是南方急需之物,深山密林處不便農耕,卻可以建築軍堡和民居,鼓勵人入林尋參采珠,慢慢兒將密林內的野人逐漸趕出。大汗,重利之下可得勇夫,又何懼沒有人往關外極邊之處去呢?”

  見皇太極神色慘然,張偉卻又道:“縱是逃竄草原,一時無事。然而草原上部落甚多,滿人極盛時蒙人相助,滿人落難了,蒙古人會歡迎搶掠他們草場和牧群的外人麼?”

  他輕輕搖頭,故意做出不忍之色,向皇太極道:“自北宋末年,女真禍亂中華,至今日之世,朕必定要永平此患,不使後世子孫再受邊患。不但是滿人,便是蒙古草原,也需肅清。草原民族編成保甲,委派流官,服之者生,反之者滅亡其族。終吾一身,必定要達成此願!是以縱然有傷天和,殺傷過多,卻也是顧不得了!”

  皇太極卻並不如張偉所料想的那般驚慌,張偉注目看去,雖見此人略有慌亂之色,目光中卻仍是鎮定如故。他心中訝異,心中急速思索,卻又向他試探道:“那麼就此別過,整軍而戰!”

  “自然,該當如何,悉聽尊便。此戰過後,八旗若勝,卻一樣的不殺俘,降者任用如故。漢人百姓,亦不許劫掠。然則若是皇帝被我八旗大軍擒獲,則必定無幸。”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均知對方乃是堅強不可奪志之人。此戰過後,必定皆是如約而行,當即大笑拱手,各自撥馬而回。

  張偉騎于馬上,不住回頭看那皇太極的身影。見他雖然是病入膏肓,精氣神亦是很差,眼見是油燈將枯之人。卻仍然是堅韌不拔,信心毅力均很充足,卻不由不讓人佩服。

  待回到已方陣中,便立時向神威、金吾三衛諸將下令,全師前移進逼,炮隊隨之移動陣地,只待敵營一入射程,便開始以過千門的火炮構成的強大火力,將前方阻擋漢軍前行的一切障礙,悉數夷平。

  皇太極自別張偉後,已覺頭暈目眩,很難支持。勉強騎到已方陣前,已然不支倒地。他的近衛侍從急忙將他扶起,以艾燒額,半天之後,方見他悠悠醒轉。

  見他神智仍是不清,聞訊趕來的豪格忍不住大聲叫道:“阿瑪,你快醒醒。咱們該當如何,請你快點拿定主意才是。”

  皇太極被他一喚,方才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已命在頃刻,說不定撐不過今日,因強打精神,向著豪格道:“敵人一會必定會來攻擊。依著漢軍的行事,必定會狂轟半日,方才進擊。你現下就命上三旗的滿洲八旗全數後退,由你親領,往山海關去尋禮親王,告訴他,一直退,退往北方極邊之地,這樣咱們滿人才有一線生機。”

  豪格急道:“那阿瑪你呢?不如讓兒子在這里,阿瑪先走。咱們滿人沒有阿瑪,必定將是一團散沙。”

  皇太極苦笑道:“散了還好,還能從容恢複。你不必多說,快些領著滿蒙部眾全退。我將死之人,領著八旗漢軍抵擋敵人,他們進軍甚慢,你們先逃,敵騎追擊不上,若是耽擱了,悔之無極!”

  見豪格尚在猶豫,他怒目喝道:“速去,再敢遲誤,連你先期喪師之罪同治,立刻斬你!”

  豪格無奈,只得扭轉身體,再也不敢半躺在地的父親。他匆忙回到自已營中,耳中已聽到遠方炮聲次弟響起,知道敵人進擊在即,連忙傳召了部下所有將軍部眾。滿蒙軍人原本就是駐在通州之北,在漢軍八旗之後,此時悄然集合,萬余名八旗將士趁著敵炮聲響的掩護,悄然退卻,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7
本帖最後由 wlt61028 於 2012-8-14 19:59 編輯

第七十章 決戰(十四)
  
  皇太極雖然精神很難支持,卻連發軍令,命令馬光遠、祖大壽等漢軍將領整軍備戰。又命炮隊連續開炮,不可停止。清兵陣中亦有這些年來自鑄和俘自明軍的數百門火炮。其中不少射程亦在五六華里以上,打將起來陣地中間濃煙滾滾,聲響震天,到也是聲勢駭人。只可惜射速既慢,威力極小,距離漢軍陣地尚遠便已多半落下地來,只是徒勞無功罷了。皇太極之所以命令開炮,不過是因後隊滿人撤離,雖然相距離前陣很遠,亦要以此掩護罷了。

  他此次出京之前,便已知道此次敗局以定。不但在畿輔立足不住,無力南下。縱是遼東老家,在數十萬漢軍出關追擊之下,也很難抵敵。豪格帶著幾百名殘兵疲卒逃回京師之後,整個駐京的八旗貴族無不驚駭莫名。豪格自幼跟隨父祖出征做戰,行軍打仗都是滿人中的翹楚,縱然是有些驕狂粗疏之病,也不會在與敵人的交手中敗的如此之慘。上三旗精兵全師覆滅,父叔輩及譚泰等滿人中知名的大將喪身,豪格就是個豬腦子,手中有著這些精兵強將,也不該敗的如此之慘。

  待各路派往畿輔各處的八旗精兵皆是慘敗而回,眾滿人親貴均是慌了手腳。敵人的重步兵實力不在滿人鐵頭軍之下,火炮威力強過已方千百倍上,縱是弓箭騎射,亦有五六萬人強軍,那萬騎衛皆是高山土族,以射獵為生,與滿人對射時毫不吃虧,甚至比不少脫離射獵為生的年少滿人更加精准。又是剃發紋身,看起來凶橫野蠻,不少年少滿人望之如同鬼魅,渾如當年的明軍與努爾哈赤起兵時的女真強兵相遇情形。自代善以下,岳托、碩托、多爾袞、阿濟格等下五旗勢力皆是主張立刻退兵,搶光北京全城的金銀人丁,縱火燒城,要將北京城燒成一片白地,絕不留給敵人。

      皇太極雖不情願,主張集合八旗全部主力,在畿輔平原與敵接戰,以騎兵的迅速機動能力,抹消敵人的強大的火炮轟擊。只是全數的滿人上層已被漢軍嚇破了膽,除了如皇太極等少數的傑出之士之外,大半的八旗貴族都並沒有進取中原的雄心。在他們看來,多搶一些錢財和漢人奴隸,保有遼東的富貴生活,便已是女真人的最大成就。而且八旗累次征戰,都是臨時從旗下征召健壯男丁,此次出師舉族動員,自十五至七十以下的男丁,能夠騎馬射箭的多被征召,天津一戰折損三分之一,這樣慘重的損失令全旗上下哀聲自起,誠為自天命汗起兵來未之有過的慘重損失。

        若不是皇太極為汗稱帝多年,政務軍事上都是其余親王貝勒無可比擬,是以雖然手中實力大損,到還沒有人覬覦他
的帝位。只是慘敗之余,逃奔而回的譚泰舊部深恨豪格棄舊主不顧,上三旗內部都是暗流湧動,他以多年積威鎮壓內亂尚且吃力,想內排眾議與敵決戰,卻是有心無力了。

  自漢軍四處出擊,隱然有包圍京師之勢態後,皇太極終于松口。以他之能,自然知道敵人漸漸合圍靠攏,就是八旗全師與敵交戰,偶有小勝亦改變不了大局。若是再遲延耽擱,必成全旗覆滅之勢。因慮如此,便同意由代善父子當先出京,往薊鎮、永平府、山海關等人先行撤離。而由他本人,帶著殘余的上三旗滿蒙兵馬,連同由關外出征及在京師附近收編的七八萬漢軍一同南下,會同通州城數千守軍,挖築長壘深溝,以遲滯漢軍腳步,為掩護滿蒙八旗帶著降人官員及闔城漢人百姓逃跑多留些時間。此令一下,當下便由多爾袞兄弟諸人領頭,放縱旗兵洗劫京師庫藏,拷掠百官私產,又命京師漢人剃發相隨,健壯男女丁口及能工巧匠全數出關,體弱不降者或是屠滅,或是任其生死。

  離京之日,京師內烽煙四起,自太和殿而始,禁宮內多處火起,闔城之內,亦是火光大起。到處都是滿人殺人放火,而即將被押送出城漢人哭聲震天,不少人離家之日,抱門而哭。被滿人兵丁如同牲口一般強行鞭打驅逐,稍有遲誤者,必定慘遭殺害。而全城百姓雖然家產被搶,已身為奴,遭遇如此之慘,卻鮮少有敢抵抗者。全城百姓連同官員士紳,皆是眼睜睜看著家人好友身死眼前,妻女被人淫辱,卻也只是戰戰兢兢于旁觀看,無人敢發一言。除非是豪富這家,以銀錢珠寶交付給入門的滿蒙漢兵,才能勉強保得一時平安。五六十萬人的百姓在冬日的酷寒中踉蹌出得北京各城,在如狼似虎的八旗兵丁的看押之下,在白日化冰的泥濘道路中艱難前行,往著數百里外的山海關而去。不少人心中絕望,害怕到了遼東之後更加堅苦難捱,或是在城內便闔家縱火自焚、上吊投井而死,或是在行路途中捱不得辛苦,挺身而逃,被呼嘯而至的旗兵或是刀砍,或是箭射,一時間逃脫無路,均是身死路邊。

  只是千算萬算,卻並沒有想到漢軍以強大的海運能力運送三衛主力至關門之內。在漢軍主力與皇太極所率的遼東漢人八旗接戰之前,一路兼程趕往山海關周圍警戒的八旗前鋒已然在永平府周遭與漢軍小股部隊遭遇。原以為小股騎兵與步兵漢軍交戰必定可以略戰便宜,誰料對方在沒有火炮的掩護下,以長矛、火槍刺刀方陣,輔以小炮、手榴彈、火箭、鐵珠、尖刺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應敵,幾次交手下來,八旗兵每次均是死傷慘重,而適應了敵人戰法的漢軍死傷越來越低,天寒地凍下受創的八旗兵雖然不必擔心傷口感染,可是更因嚴寒導致醫治乏術,傷者身體越發虛弱,每次交戰下來,身體內經常布滿漢軍槍子的滿人經常在痛苦哀叫中,在周圍伙伴的注視下極其痛苦的死去。

  其為如此,滿蒙八旗雖然人馬眾多,自前鋒過後,大軍齊集,人數越來越多,只是心忌漢軍火力過強,若是占據了山海關天險,縱然是已方人數占優,卻亦是殊無把握。各人一時半會都是拿不定主意,而一向當家做主的皇太極卻又並不在此處,各人無奈之下,只得先在永平府一帶安身,一來四處劫掠財物人口,二來派人速往通州尋皇太極,詢問他該當如何是好。

  與漢軍僵持一天之後,一直處于半昏半睡的之中的皇太極在大帳中接到了來自永平的軍報。信使在半途中遇到了豪格,原本就不想撤退的肅親王正好得到這個理由,當即便駐屯于京師城下,等候其父的命令。

  “事不可為矣……”

  眼見皇上面色蒼白,輕輕將代善等人親寫的急報扔在地上。軍帳內等候皇太極處斷緊急軍情的使者急的滿頭大汗,被他掀開的帳門被寒風拍開的啪啪做響,冷風不住吹將進來,夾雜著嗆人的硫磺味道。自清早接戰,此時已是山暮斜陽,清軍陣中炮聲越來越稀疏,自漢軍調准校距,撲天蓋地的炮彈傾倒在清軍炮隊之中,剛剛與敵手學會集中火炮做覆蓋射擊的清軍承受不了如此猛烈的打擊,炮手紛紛陣亡,火炮不是被敵人炮火炸毀,就是承受不了高密度的轟擊,自行炸膛毀壞。

  因為火力越發微弱,前線清軍已經抵擋不了漢軍的進逼,幾個時辰下來,漢軍前鋒已經將清軍的第一道防線打跨。若不是因為皇太極早有准備,征集通州附近的民伕挖開凍土,以長溝、木柵、土壘,配合各式各樣的小型火器及弓箭手苦守,在十余萬漢軍步騎大軍的打擊之下,如此堅實的防線仍告不守,而其余延深的防線遠遠不如前方,只是天色漸漸黑暗,漢軍不為已甚,已經開始在突破處打掃戰場,穩固防線,騎兵開始往清軍陣後移動,准備包圍攻擊敵軍側翼。

  “皇上,您拿個主意啊!代善王爺,還有睿親王,英郡王,都拿不定主意。咱們是強攻關門,還是繞道草原回遼東?”

  皇太極目光一閃,原本半躺在床上,卻突然推開侍從遞上的湯碗,半坐起來。向著那使者道:“他們是豬腦子麼?代善哥哥年老糊塗,莽古爾泰遇事無謀。可是多爾袞他們呢?敵人若是此時到了關門,你們還不快些放棄百姓,只攜帶糧草,快些入草原回遼東,還在那里耽擱遲誤!”

  他說到此處,已是氣喘難奈,頹然倒在床上,揮手向那使者道:“要他們和蒙古諸王好生交結,多送金銀給科爾沁等幾位蒙古汗王。如是遼西不可安身,漢軍一路攻殺過去,就望老林子里退。別顧著盛京了,帶著族人一直北退。前年,我派人攻伐苦兀島,殺了通古斯野人的幾個族長,他們都害怕,帶著東珠毛皮來請降。你告訴禮親王,密林和島子上雖然困苦,不過土人勢力很弱,漢軍又不便以火器大隊進擊,可以安身。別再惦記盛京繁華,那時不是故鄉,若是戀棧不舍,會害死全族的。”

  見那使者仍然呆立在帳立,皇太極怒道:“還不快走!告訴豪格,他要是還不舍得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是!奴才這便去辦。”

  皇太極閉目不語,耳聽得那使者靴聲囊囊,漸次去的遠了。大帳里的近侍領班費揚古一面命人撿起適才摔破的湯碗碎片,一面跪在皇太極臥榻旁邊,向他輕聲道:“皇上,不如現下就由奴才們服侍皇上起身,趁著敵人未能破陣,先往京師與肅親王彙合一處,然後沿著草原退往遼西吧。”

  “我是不成的了……你帶著我的擺牙喇侍衛,去追豪格!”

  “大汗!”

  皇太極適才說麼那麼許多話,其實已是回光返照,再難支持了。他原本就是油盡燈枯,又為此事耗盡心神,想到八旗大軍很可能被人全數消滅在關外,而遼東故地亦是很難保有。他與努兒哈赤父子兩代幾十年的心血,以建州女真全旗這些年來無數人的鮮血生命換來的成就,卻在這短短幾年內被一個漢人小子輕松抹消,此時身為將死之人,種種畫片紛遝而來,走馬燈也似的在眼前晃動不休。時而是父親威嚴自信的神情,仿似在責備他不能保有父業;明而是那些戰死在戰場上的八旗子弟的身影,一個個滿臉鮮血,身上全是刀槍箭矢,向他們的大汗責怪,怪他不能領著旗人攻伐天下,反而連原本的基業也保不住;而想到宸妃之時,又是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想到就要去于愛妃相聚,心中不但不怕,反而充滿喜樂之情;只是他到底身為女真全族之主,不能沉溺于兒女情懷之中。想到最後,終于又想到八旗大軍現下被阻在關內,不能返回。

  想到此處,只覺得又急又怒,卻又是無全辦法可想。因喃喃語道:“我死之後,女真人誰能撐的住大局,誰能領著族人對抗張偉?不成,我要起身,我要領著大伙辦法!有我親自過去,一定能想的出辦法來!”

  他霍然起身,半直著身體想往臥榻下跳,費揚古忙上前攙扶,向他道:“皇上莫急,咱們這就起身,由皇上領著,女真人一定能重振雄風!”

  說到此處,卻又感覺皇太極搭在自已臂膀上的手越來越沉重,整個身體又斜倒下去,費揚古心中暗歎,知道適才只不過太過激動,才能差點兒站將起來。因又湊上前去,正欲安慰,卻見皇太極兩眼緊閉,口鼻間已是一絲氣息也無,面頰間一縷潮紅,顯然是已經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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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十五)
  
  回頭轉身看向帳內侍立的諸侍衛,費揚古沉聲道:“不准哭,不准喧嘩。把准備好的棺木馬車弄過來,一會子天黑透了,咱們就走!”

  因為皇太極是以重病之身前來,對身後事早有准備。所有的近支親貴都不曾帶來,上三旗的大將大臣亦是全數跟著豪格退走,就是一向得他喜歡的侄兒薩哈廉苦苦求告,亦是不曾讓他前來。是以此時身死病故,各侍衛雖然悲痛難抑,卻是迅即將他小斂後收入棺木,放在一輛運送糧草的馬車之內。各待衛將大帳內的燈油添上,帳門緊閉,留著幾個不知情的小侍衛把守帳門,其余人等皆是裝成押送糧草的兵士,趁著夜色悄然而行,待繞過通州城池,一路打馬狂奔,由京師之側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

  他們日夜攢行,哪管身後八旗漢軍死活。自從這一眾侍衛將皇太極屍身運走,大帳內外皆由一些小侍衛嚴

  密把守,任是誰求見亦是不可。馬光遠統領數萬人的天助軍,十余年前就開始跟隨努兒哈赤左右,很得皇

  太極的信重,竟也是閉門不納。

  一眾漢將到也不氣,心中卻隱隱然覺得不對。是以不斷的請安問好,期望皇太極能夠接見一次,以定軍心

  。

  待到得第三日天明絕早,由馬光遠親領過百將軍,在皇太極帳外長跪哭號,請求皇上召見。那大帳內卻是

  一點聲息也無,不但皇太極不肯接見,就是那幾個常露面的侍衛亦是不見蹤影。待逼問那些把守皇帝禦營

  的小侍衛,卻是一問三不知,只是不准這些將軍進入,其余一概不管。

  此時不但馬光遠等人知道大事不妙,縱是祖大壽等新降漢將亦知道事情不對。這幾天來漢軍不住的狂轟濫

  炸,清軍雖然殊死力戰,奈何漢軍不但火器遠過清軍,就是勇猛敢戰,臨陣肉搏,亦是不在這些遼東漢子

  這下。漢軍陣地不住前移,將清兵強迫民伕修築的長壘壕溝不住填平,眼看炮彈已經在皇太極的禦營附近

  不斷落下,幾天下來七八萬清兵已然死傷近半,眾將顧及身後的滿兵和皇帝,只是咬牙苦頂,並不敢退後

  。況且此次交戰乃是取的陣地固守之勢,若是四散而逃,漢軍游騎前幾天就在兩側游動,以步兵的兩條腿

  能跑過的人家的騎兵麼?只怕逃不到十里路,就全數被砍翻射倒了。

  各人均是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是以眾將合議,這一日決意不管如何,一定要請見皇帝。此時禦營內

  寂靜無聲,守門侍衛不為所動,眾將在皇太極的積威之下,竟然不敢如事前商議好的那般強闖進去。

  “站住,你們都過來!”

  馬光遠正無奈間,突見一眾往皇帝大帳送吃食的伙頭小軍,他不敢向皇帝的侍衛發火,卻指著他們,疾聲

  厲色喚將過來。

  一眾小軍哪敢違抗他的將令,立時抬著食盒小跑過來,向馬光遠道:“總兵大人有何吩咐,立請示下,小

  的們這便去備辦。”

  “我來問你們,皇上這陣子胃口如何?飯進的可香,一頓吃多少?”

  那小軍頭目凝神皺眉:“吃的不少,今兒早上的一大碗老米粥全吃光了,一條鹿腿子也全留下來了。其余

  幾個小菜,也吃完了。”

  “皇上胃口是今兒剛好的,還是一向如此?”

  “回總兵大人,這幾天來一向如此。每次送飯,在帳外有人接了,然後都吃的光滑乾淨,小的們見皇上胃

  口這麼好,這幾天加倍巴結,皇上都進了,小的們都很歡喜。”

  馬光遠聽到此處,已知道皇帝非死即逃。心中又急又氣,當即將那伙夫頭目推到一旁,揮手向自已的親近

  屬下道:“軍情緊急,皇上就是臥病在床,也得請見。大家伙隨我來!”

  說罷,引領著一眾漢軍推開侍衛,一行人等急匆匆奔進禦營之內,在皇太極大帳外猶豫片刻,便由馬光遠

  先行掀開,眾人一股腦兒撞將進去。大帳雖大,卻是容不了這麼許多人同入,一時間帳內帳外百多名大將

  站立等候,一個個心中惴惴不安,唯恐聽到皇太極的斥責聲。

  過得半響,卻見馬光遠等人面色灰白,如喪考妣。祖大壽心中明白,卻假做不知,急步迎上前去,向馬光

  遠問道:“皇上呢?是否正在歇息?”

  吃他一問,回過神來的馬光遠忍不住頓足罵道:“娘的!皇上沒影兒了!”

  各人均是大驚,齊聲問道:“皇上跑了?”

  “現下還不知道,待問一下帳內的帖身內侍就知道。”

  眾人扭頭一看,因見隨同入帳的天助軍的眾將軍將兩個皇太極的帖身內侍擒小雞一般的拎將出來,扔在眾

  人面前。

  祖大壽上前一步,踩著其中一個侍衛的小腿,向他獰笑道:“快說,皇上哪兒去了?你要是敢虛言欺詐,

  胡說八道,老子就在你身上穿上三刀六洞!”

  那侍衛跟隨皇太極多年,最是忠心不過。此次主子病死,早有殉死之意,是以自願留下來倒掉送來的飯食

  。此時見祖大壽一臉凶惡,卻也不懼,只冷笑道:“你們漢人一向自認為心思狡詐,陰謀詭計厲害。這一

  番,卻還不是被皇上料到,白白在這里填了餡兒。告訴你們,皇上兩天前便病逝了,現下龍體約摸已經過

  了京師地界,往山海關那里去了。”

  祖大壽尚未答話,馬光遠等歸附多年的舊將卻都大叫道:“混帳!老子們自跟隨老汗起,為後金和大清賣

  了十幾二十年的命了,皇上為什麼要這麼瞞著咱們?一定是你們這些侍衛自做主張,當真是可惡之極!”

  “呸。現下你們叫喚幾聲,不過是一時氣憤難耐罷了。皇上前幾天說了,切不可讓你們聽道消息。如若不

  然,他當日亡,你們必定當日降。對面的軍隊,也是你們漢人,皇上說,漢人有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此時大難臨頭,指望你們效忠是別想了,只盼著能瞞住你們,多拖幾天,就算了你們盡了忠了。”

  各將這才恍然大悟,知道這確實是皇太極親口所言。馬光遠等人鐵青著臉並不說話,祖大壽與吳襄等新降

  漢將卻齊聲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就降了吧。”

  見馬光遠仍不發話,祖大壽又道:“馬總兵,你也是漢人,當年不過是被老汗俘住,為了性命降了。這些

  年隨著佟養性跟著女真人賣命,殺了不少本族之人。現下若不趁著咱們有些資本,降了還好說話。若是戰

  陣之中被人逮住,那時只怕性命難保。”

  馬光遠默然佇立,並不做聲。祖大壽等人著急,正欲再勸,卻見他猛然將腰間佩刀拔出,一刀一個,將那

  兩個近侍殺死。眾人知道其意,便紛紛抽出刀來,將周遭所有的滿人侍衛全部殺死。

  此事做完之後,幾名統兵大將方命各人返回營中,部勒下屬。又派出使者赴漢軍營中,請求漢軍接納他們

  投降。

  使者過去不過小半個時辰,漢軍的火炮便已停止射擊。這幾天來一直縈繞在諸人耳邊的轟隆隆的炮響終告

  停止,各人都是長歎口氣,命令所有的清兵丟盔丟甲,放下手中兵器,拆毀阻擋漢軍前進的路障,填補挖

  好壕溝。過不多久,便見一隊隊的漢軍開拔進來,三萬余漢軍將灰頭土臉的幾萬清軍分割成塊,分別看押

  。

  祖大壽等人到並不驚慌,關甯軍系與張偉交情深厚,想來必定不會與他們為難。馬光遠等人乃是投降多年

  的漢奸將軍,曆次從征入關,殺掠無數。與明軍一系仇怨甚深,對漢軍亦是全無交往。待看到漢軍一隊隊

  開進營來,將自已的心腹手下全數隔開,雪亮的刺刀逼住投降的清兵上下,各清兵都是垂頭喪氣,蹲在地

  上,一語皆不敢發。

  馬光遠心中害怕,因見祖大壽相隔不遠,便悄然走到他身前,向他道:“祖將軍,一會子漢帝過來,還請

  將軍為我求情。若是皇帝要殺我,總望將軍能救的一條性命。大恩大德,將來必有厚報。”

  祖大壽正待答話,卻見不遠處塵頭揚起,蹄聲得得,顯是有大隊騎兵過來。他便立時住嘴,知道必定是漢

  軍有大將過來,甚或是皇帝親臨。

  稍頃過去,只見數百兵束甲騎士奔騰而來,各人都是左胳膊上有一小型圓盾,右手按著漢軍的制式長刀,

  一個個虎視眈眈,看向被集中在一處的降將。

  “這是漢軍的禁衛騎兵,盾牌上飾金龍,胸前鐵牌上刻的騰龍亦是踱銀。諸位小心,此番過來的必定是漢

  帝。”

  祖大壽小心提點完畢,便一意凝神遠望,只見不遠處在眾騎環繞之中,果有一人身著明黃龍袍,頭戴翼善

  冠,上繡金龍,腳著朱履。這般打扮,自然是張偉無疑。那些遼東的在旗漢軍到也罷了,此時的清兵陣中

  尚有近半是在甯綿一役中隨著主將投降的前明關甯鐵騎,看得完全漢軍帝王打扮的張偉騎馬過來,各人都

  是感奮,心中興奮,不由得蹲在地上,與著漢軍一齊高呼萬歲,其余清兵亦是相隨,一時間方圓十數里內

  ,皆是高聲大叫,聲威震天。

  諸降將因見如此,原本尚存的羞愧之意與矜持之心盡消,眼見張偉行的近了,便亦都跪下行禮,山呼萬歲

  不提。

  張偉心中高興,這些人降後,算來山海關那邊亦因該得勝。自此之後,中華大地上最多有漢人討伐外來入

  侵者或是異族的戰爭,而以“漢奸”這一特有人種組成的軍隊,必定不會再在中國的曆史上出現。被勇猛

  和國家大義教育起來的一代中國人,必定不會如同眼前這些軍人一般,只知道個人富貴和享受,只知有家

  ,不知有國。況且日後立法,對漢奸罪視同謀反一般,成為十惡不赦的大罪,從重治罪。如此這般,方能

  治標治本,不再使令漢人丟臉的這一特有名詞出現在以後的曆史之中。

  他注目看去,因見各人都是低頭跪在道路兩邊,便高聲笑道:“諸位將軍深明大義,幡然悔改,自今日起

  ,先是我大漢的子民,又是我大漢的將軍,不必再做罪囚模樣,請都起來。”

  見各人都叩首後站起,張偉與祖大壽曾在遼東會晤,算是熟人。因向他略微點頭,便又道:“若依著我原

  本的想頭,是巴不得各位繼續打下去。那麼,我可以在破陣合圍後,將各位悉數坑之,一個不饒!”

  他厲聲道:“何也?舊明的士兵降將,除了罪大惡極之輩,我皆是信重使用,並不為難。為什麼一心要殺

  掉你們,甚至這幾萬人一個不留?皆因各位棄故國衣冠,剃父母所留之頭發,事異族蠻夷征伐故國,殺害

  同族,當真是可惡之極,思之令人痛恨!”

  這些降將自馬光遠以下,皆是被他訓的膽戰心驚,害怕之極。雖然張偉話中並沒有再為難殺害這意,只是

  惹的皇帝如此動氣,只怕將來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當下各人又全數跪下,低頭齊聲道:“臣等罪該萬死

  ,請陛下誅戮,以正典刑,以為來者之戒!”

  “不必!各位中有祖大壽祖將軍,他先是在大凌河被俘,詐降出逃,又在綿州堅守一年,糧草耗盡,外城失陷,無奈之下這才請降。既便如此,亦在暗中與漢軍聯絡,希望有一天能收複漢人失地,消滅東虜。各位,這才是漢人中的好將軍!今日且看他的面子,不再為難你們。下去安撫士卒,聽著漢軍指揮行事,都去吧!”

  斥退諸將,張偉便又向祖大壽與吳襄等關甯諸將道:“皇太極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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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決戰(十六)
  
  祖大壽等人聞言愕然,卻不知道他何以得知。當下由祖大壽出前一步,向他答道:“陛下,皇太極確實是死了。未知陛下何以得知,尚乞明示?”

  張偉先不答話,只向他們道:“領朕去看!”

  由著一群將軍引路,數百名禁衛騎士簇擁著張偉一路向前,直到了皇太極大帳之外,方始停住腳步。

  張偉神色黯然,入得皇太極帳內,親視其留下的物品。只待看到一張大弓,上纏金絲,知道是皇太極的禦用之物,便輕輕取將下來,吹去上面浮塵之後,將弓箭遞給身邊的王柱子,向他笑道:“柱子,你力氣很大,拉一下給我看看。”

  王柱子也不打話,伸手拉過長弓,展開臂膀,力氣一拉,那弓卻只是半彎,那王柱子拼命又拉,臉上青筋暴起,額角汗氣蒸騰,卻再也休息拉動分豪。

  張偉輕輕擺手,止住他繼續。將那弓又拿將過來,向隨行進來的降將們問道:“有誰來拉?”

  眾降將皆搖頭道:“末將等皆不能拉動,不敢獻丑。”

  張偉扭頭見王柱子仍是一臉不服氣模樣,便向他笑道:“柱子,別不服氣。這弓是皇太極一生最愛,其力甚大。尋常的滿漢將軍,都是拉它不動。你的力氣已經算大,還能拉個半圓,換了其它人,想它動動,也是難呢。”

  說罷,先吩咐人將這弓箭好生收起,方又大馬金刀,坐在帳內皇太極平素議事時所坐的座椅之上,向著祖大壽等人道:“皇太極不死,爾等就只能死戰。他一日不死,爾等便不敢言投降一事。今日既然降了,想必是發現他已經死去。若是我所料不錯,想來他的棺木,此時已被萬騎或是飛騎截著,帶將回來。”

  祖大壽聞言驚道:“陛下,難道早已料到此事,這幾日在咱們大陣兩側游騎的,只是小部騎兵,大部已然往京師一帶追擊滿人了?”

  “不錯。半月之前,漢軍主力三衛已至山海關一帶布防。五天之前,萬騎與飛騎的主力已然往京師一帶,堵截防備,與駐在薊鎮與永平府一帶的八旗兵遙遙對峙,使得他們不能輕松後退。漢軍的龍武和龍鑲兩萬十余萬大軍早就由大同出兵,占了京師之西北的沙井,萬全等處,在草原邊上連打幾個勝仗,把那些蒙古部落攆的遠遠的。然後我又命他們沿著長城直撲薊鎮之北,設防布陣,等著追堵滿人敗兵。”

  此時這軍帳內都是自幼便在行伍軍營中長大的遼東大將,對邊境情形自然是知之甚詳。略一思索,便已知道漢軍布陣式態。祖大壽因道:“陛下布置甚是妥當,已將八旗大軍合圍關內。咱們不如即刻揮師直追,與萬騎與飛騎會同一處,直殺到關門之下,到時候幾路大軍一起動手,足矣將敵輾成齏粉。”

  “敵人不戰而逃,如之奈何?”

  祖大壽瞠目道:“滿人一向勇武……”

  話未說完,便猛拍自已大腿,慚笑道:“他們被陛下打怕了,咱們被他們打怕了,還以為是當初縱橫遼東,所向無敵的八旗大軍呢。既這麼著,依臣看來,滿人多半會不攻關門,由薊鎮一帶直入漠北沙漠,然後逃往遼西。周將軍與孔將軍對付數目差不多的八旗軍,雖然必定能戰而勝之,不過想全數殲滅,只怕很難。滿蒙八旗都是騎兵,多半是一人雙馬,甚至有一人三四匹馬,奔騰起來快不可擋,縱然是能將其擊敗,亦很難追擊的上。而需防禦的地方又是很大,很難面面俱到,只怕此次還是要放虎歸山,將來再殺到其老巢之後,方能全數殲滅這些丑類。”

  此時帳外傳來一聲聲的集結軍人的號角,清軍降部各依將軍所令,只是攜帶隨身物品相隨出營,由著漢軍安插至各處宿營,等著改編。張偉聽得聲響,出營觀看。只見一股股頭戴紅纓笠帽,腦後垂辮,身著青綠箭衣的降軍拋弓棄劍,乖乖的隨著人數遠少于自已的漢軍往大營之外行去。

  張偉因扭頭向著諸降將道:“人若是無愛國忠義之心,枉顧民族大義。縱然是兵甲 精良,人數眾多,亦是一團散沙。其實當日我與皇太極會晤之後,便得到山海關傳來的軍報,知道滿人前鋒已至。在此處于我師交手的,想必是你們這些漢人降軍降將。到了最後這一刻,滿人自然是只顧自已性命,再也不會理會你們。”

  眾將心中並不服氣,總覺自已投降,一則是遭了滿人背棄,也中亦不願為敵效力。二則是漢軍火器犀利,實難抵敵之故。不過這一層卻也並不敢說,只是隨著張偉話頭,齊聲答是便罷。

  卻聽張偉又道:“至此之後,凡有敢投降異族,甘心棄故國衣冠,為禽獸裝扮者,再也不容。馬光遠之輩,與卿等原不該一體對待,只是此輩雖然可惡,我卻不願有殺降背信之名。雖然如此,此輩漢人卻不可再用,以為垂例。”

  各人聽他如此嚴厲,便都更加了幾分小心,因都答道:“臣等知罪,日後便是斧鉞加身,亦不敢投降異族,甘為鷹犬。”

  張偉卻不理會,又重回座中坐定,方又說道:“我已接到前方軍報,京師大火。太和大殿被焚,前朝宮室也有不少損壞。所幸滿人急著逃走,並沒有大舉縱火,宮室十之八九尚且完好。雖然如此,城內民居亦有近半燒毀,城內居民只留存一半不到。其余或是被殺,或是被滿人強掠出城,隨同往永平府方向去了。此時的北京城內,疫病流傳,屍骨遍地。十室九空,民無所食。”

  他越說越是臉色鐵青,神情嚴峻,眾將都是心驚肉跳,又聽得他接著道:“滿人入城之初,家家戶戶燃起香燭,以黃土鋪路,山呼萬歲,歡迎這些蠻夷入城為主。城內的士大夫平素滿口仁義道德,君臣大義,待強兵一入,立時背棄舊主,不顧倫常,投身以事胡人,太過無恥!我每思京師慘局,未嘗不心中難過。然則又想起這些人以為侍奉委身便可脫難,不顧祖宗,不顧家國,只想以身而免,如今遭遇之慘,竟讓我微覺痛快!我已命人將京師情形繪畫成冊,刊行天下,教天下漢人得知,委身以事胡虜,到最後是個什麼下場!”

  “是!臣等知道!”

  祖大壽等人一語說完,方覺自已聲音之大,已是把自已都嚇了一跳。各人現下看到張偉神色,心中已然絕對沒有適才的如沐春風,只覺得此人陰狠刻毒,太過可怕。各人都是手心中微微出汗,老老實實躬身聽訓。

  正惶恐間,卻聽得耳邊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張偉已是起身,向著眾人道:“爾等下去,慎思已過。將來還要用你們,是以要嚴訓,爾等知過以後,仍可為漢軍的好將軍,為大漢開疆辟土!”

  又向祖大壽及吳襄勾手示意,將二人喚到身邊,先向祖大壽道:“你即刻下海,帶些親兵衛士,往軍前效力。擊敗關門的滿兵之後,大軍勢必揮戈直撲遼東,甯綿、廣甯、左屯衛,一部漢軍已由朝鮮過鴨綠江,直撲沈陽。關外戰事頗多,你是關外的老行伍,曾為總兵大將,在遼東很有名望。你一來領路參謀,二來安撫所克城池,你可明白?”

  “是,臣必定竭忠效力,不負陛下厚望。”

  張偉看向他眼,猶豫片刻,方始下定決心,向他道:“我已有手詔給前方諸將,自你一到,召集遼東漢人土名,指認各處滿人,老幼婦孺盡皆歸入一處關押。青壯男子已多半在軍中,不必多說,若是偶有漏網者,你指認出來,一一誅殺。攻克沈陽等處後,還需向奴爾干都司舊地進兵,那時由你做主,焚毀各地城寨,誅殺部落青壯男子,遷婦孺至內地,到時候與滿蒙遺民關押一處,遷至內地混居。凡此種種,你可明白?”

  祖大壽汗流浹背,心中只覺驚怕莫名,見張偉用懷疑的眼神看向自已,他立時覺得後背一陣發麻,忙大聲答道:“臣明白,一切依陛下指令去辦!”

  張偉咬牙道:“我亦知道太過苛酷。不過,滿蒙青壯男子,哪一人手上沒有漢人的人命?憑他能殺得,我便殺不得?況且東北極邊酷寒之地,我雖決意開邊,要把雙城衛、赤麻河衛、囊哈爾衛、兀的河衛、斡難河衛等明朝舊地悉數收回。除此之外,要把草原肅清,在和林之西,之北,建城守衛,將蒙古人的舊地亦全數收為大漢疆土之後,滅韃靼,在舊挖刺駐軍之所,立軍設衛。如此廣大的疆土,開初之時,便要以嚴苛立威,絞殺那些密林深處桀驁不馴的蠻夷異族。順之者,可遷于內地,不順者,只得誅戮其族,不使其生亂。待數十年後,漢人立的住腳,極邊之處儼然內地繁盛城市,中國自此無邊患矣!”

  聽到此處,祖大壽與吳襄雖然仍覺太過慘酷,卻亦不覺為他的打算而折服。兩人由衷答道:“陛下神武,若當真是如此,自此華夏不複為邊境蠻夷所苦矣。”

  吳襄曾為武舉,肚里還有幾分墨水,因又道:“明朝二百余年,除了成祖曾開邊外,無不為蒙古所苦。至神宗年間,遼東之事疲壞,又被建虜所辱。今陛下有意開邊為蒙元之盛為未之有之廣大疆土,臣身為武臣,不勝期盼欣喜之至。唯願陛下使用,能效犬馬之勞矣。”

  張偉點頭笑道:“正要說到你。祖大壽赴遼東,你去京師為鎮守總兵,憑著你是舊明武臣,快些收攏殘局,穩住人心。我撥給你糧米,你在京師發賑,那些趁亂虛冒,或是趁火打劫的流氓無奈,給我狠殺。”

  見吳襄稍覺失望,張偉又道:“不必著急。你的次子吳三桂此刻正在遼東,為漢軍引路立功,賢父子不久後重聚,誠為我漢朝武鄖之家第一,如此榮光,還不滿足麼。”

  吳襄並不知道此事,此時聞言大喜,急忙跪下叩首謝恩,眉宇間已是喜上眉梢,難以掩飾。

  祖大壽家人弟子甚多,已是打定了主意此次要帶著一同前往,使他們建功立業。此時雖見吳襄如此,卻也並不眼紅。只隨著向張偉行禮如儀,便待叩頭而出。

  卻因心中一事委實難以放下,雖見張偉已是轉身待行,卻仍是忍不住問道:“陛下,適才說在山海關與敵接戰,難道滿夷敢強行以騎兵攻入關門麼?”

  他心中奇怪,也不顧君前失儀,緊隨兩步,又凝神細思,喃喃說道:“他們盡是騎兵,關門處三衛漢軍卻全是步陣槍兵,火器犀利之余又有山海關天險可守。難道滿人發了瘋迷,要沖關而入?”

  張偉見他如此癡迷,到覺好笑,因停住腳步,向他微笑道:“將軍到也有趣,怎地,怎麼也想不通麼?”

  “是,臣愚昧,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滿人何以敢攻山海天險。”

  “他們不敢攻,咱們不能放麼?”

  見他仍是不解,張偉大笑道:“將軍還是太過拘泥!滿人不敢攻關,是因山海天險,漢軍依關而守,以火器之利,城池之險,攻關乃是自尋死路。若是咱們後退一步,讓開關門,示敵以弱。他們明知道對面有大股漢軍,不過自恃騎射之精,你道他們會不會試著入關之後,沖陣打上一仗試試?”

  祖大壽此時已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略一思忖之後,便知道此舉雖然冒險,卻是絕妙之舉。山海關一帶地形甚窄,比之在漠北一線堵截,可以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一戰擊敗八旗後,八旗敗兵又需與孔有德及劉國軒所部交戰,然後才能殺出生天。幾次三番之後,滿蒙八旗又能有多少人逃到大漠草原?如此設計,雖不是精妙絕倫,卻又是自已的糨糊腦袋想不到的。

  至得此時,遼東關甯舊將不但害怕張偉之手腕酷烈,亦是心服其戰略奇思,自此心服口服,無有他意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9:28
第七十一章 定鼎(一)
  
  整個北伐戰役自通州一役後,已然是大局已定,除了等候山海關大捷的戰報傳來,其余戰事均殊無懸念。

  張偉先是派遣左良玉為京師鎮守總兵,令吳襄等前明降將跟隨襄助,迅速安定北京局勢。三衛漢軍讓出關門後,滿蒙八旗經受不住突破敵防就直回遼東的誘惑,各旗主親王、貝勒合議之後,趁著關門空虛,直撲入內,妄圖打破漢軍防線,直回廣甯,然後再看局勢如何發展。

  漢軍退入關內,沿途布置防線,在滿人必經之地設防固守。滿蒙騎兵連同歸來的豪格所部,仍近十萬。八旗兵並不先行攻擊,而是驅使一路掠來的數十萬百姓以為前驅,原以為必定可以擾亂漢軍防線。誰料漢軍幾個前線的大將軍均是親身參與過當年襲遼之役,當下不管不顧,全師陣線一齊開火,百姓四散而逃,反到將滿蒙八旗自身的陣腳沖亂。各旗無奈之下,只得冒著敵人火力猛攻,卻是根本靠不到敵人的邊。如此幾次三番,各旗上下均是死傷慘重。綿延數十里的戰場之上,四處均是滿蒙戰士的屍體,受創者得不到醫治,輾轉哀號,痛苦萬分。

  豪格此時實力最弱,其父已然死去,十幾年的積威經曆過若干次慘敗後,威望大減,此時不但沒有曆史上幾十位兩黃旗大臣立誓要保皇太極之子繼位,反而是對豪格等諸兄弟意見從生,甚難服氣。然而正因其實力最弱,聲望最低,在王大臣會議之後,各親王貝勒均道:“他父子二人把事情弄壞,現下弄的咱們進退不得,該當讓肅親王帶領本部兵馬,為八旗全師開道。”

  代善與碩托等人雖然與豪格交好,當此生死存亡之時,卻也是顧不得許多。豪格百般求告無用,知道此時是虎落平陽之際,若是自已此時惹發眾怒,老賬舊帳翻將出來,再有其父執政多年,雖然很得眾人信服,卻也難免要有得罪之處。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股腦兒壓在他的頭上,對景兒翻將出來,別說保信旗主親王,只怕是保住性命就是謝天謝地了。

  無奈之下,只得統兵往前,拼死而戰。連續數日,不住前插狠攻。憑著手下都是精壯能戰旗丁,對面漢軍防禦地域過大,火炮又有過半留在天津戰場,這幾天來在他的狂沖猛打之下,卻也能夠前進一些。只是越往前去,漢軍火力越猛,做戰亦是越發勇猛。

  此次前來堵截滿人歸路,又先示敵以弱,引敵出擊的漢軍乃是三衛主力,衣甲精良,訓練有素,又有做戰經驗,休說是以優勢火器對敵,便是純以冷兵器對戰,對著八旗亦是不遑相讓。

  這一日豪格親率五百精騎,當先沖入敵人陣中,呼喝大叫,揮刀猛劈。以期望後面的部下能夠感奮,一扭頹風,隨之沖上。誰料入得敵陣不久,便被敵人以火箭、手榴彈、撞針槍,將自已身邊的親兵紛紛打落下馬。豪格本人身著重甲,雖然亦中了幾槍,卻無大礙。眼見敵人均是手持著如長矛一般的長槍,雪高的刺刀寒光四射,逼的人眼不開眼,如同刺蝟一般的槍林不住進逼,幾百兵騎兵根本逼近不了敵人身邊。豪格左揮右擋,手中的大刀卻根本劈不到敵人,卻在一不小心之下,被人以刺刀戳中胳膊,當即一個對穿。豪格吃痛不住,翻落下馬,被十余名漢軍團團圍住,刺刀亂刺,將這位幼年從軍,征戰多年的肅親王戳的如同血葫蘆一般。

  眼見主帥身死,各旗兵原本就是士氣不振,此時各自心膽俱裂,立時逃竄而回。後陣的其余各旗接應之後,眾人都是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仗打到這個時候,是八旗上下均無戰心,士氣大落。蒙古八旗乃是自努爾哈赤起時以恩惠、姻親、結盟等種種手段拉攏而來,這些年來滿人戰無不勝,開疆辟土,蒙古人此時四分五裂,各部均無大志,跟著衣冠相同的女真部落撈些好處,自然是再好不過。待此時滿人自顧不暇,蒙人哪里願意跟著他們一同赴死?自從京師出逃日起,便有不少蒙人陸續逃離,帶著由畿輔附近搶掠而來的財物逃向漠北。待出關之後,戰事不利,那些原本分散居住在遼東及遼西各處,以雇傭兵或是農耕為生的散亂蒙古八旗,已經星散逃離,再也不肯為滿人效力。到豪格身死之時,就是最忠實的盟友科爾沁部的萬余騎兵亦是全數逃走,滿人挽留不及,自上而下,哀痛難止,種種不利如此,各人均覺末日不遠,都存了不再做戰,繞道逃回的打算。

  大漢二年三月初四晨,山海關外天降大雪,竟日不止,竟日間,天地蒼茫一色,至夜乃止。

  到得第二天清晨,八旗戰馬凍死無數,自畿輔搶掠而來的糧草已然告罄。自總兵官以下,不能飽食,亦無有柴草供暖。八旗士卒呵手呵腳,擁擠躲藏于軍帳之內,繞是如此,仍然耐不住寒,一夜天光之後,已是抬出無數凍餓至死的屍體。

  正是沒道理處,漢軍自朝鮮征遼東的援軍趕到,火力人數大增。神威大將軍江文瑨又仿當年韓信垓下楚歌之計。命人將俘自遼東各城的八旗貴戚,女子孩童押到陣前,鞭拉恐嚇,使其哭聲震天,淒慘之極。

  眾八旗軍兵先是憤怒,不待長官命令便已集結一處,拼死邀戰。待打到晚間,卻仍是大敗虧輸,被人打的丟盔棄甲而回。晚上冰冷如故,四周陰測測都是婦孺孩童的哭號叫喊之聲。滿人心慌又複難過,一夜間軍心喪盡。第二天天明,漢軍進擊,滿兵潰敗不能抵擋,大部逃散。代善急病而死,岳托、碩托自請殿後,被漢軍殂擊手擊斃。阿濟格與多鐸奪路而逃,半途被漢軍尾隨入關的飛騎圍住,兩人不肯被辱,力戰而死。至于其余的能臣勇將,死傷無數,已是難以盡數。

  多爾袞在此時已在八旗中地位最高,威望最大之人。此時無人與他爭位,他卻也是無意要這大汗或是皇帝的位子。只盼能逃出生天,就是邀天之幸。竄逃出關之後,一路往漠北逃竄,又收羅了一些逃敗散兵,以三萬余旗兵猛沖孔有德與劉國軒的防線,幸好地域寬廣,漢軍人數不多,死傷近半之後,終于被他們逃入大漠,追之不及了。

  八旗兵潰敗之前,一眾明朝降官早已被棄之不顧。周廷儒、溫體仁、周道登、張縉彥、魏藻德、周奎等人或是明朝閣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或者是明朝鄖戚,鍾鳴鼎食之家。一眾人等自清兵攻入北京城後,便賣身投靠,成為新朝新貴。清兵戰敗之後,匆忙撤離,拷掠百官,逼迫私產。這些官兒總因賣身的早,當時局勢尚未敗壞到遼東亦不可保的地步。離京之日,眾官員帶著家人僮仆,跟隨在大軍之後。仍然是鮮衣怒馬,豪奴景從。到了永平府後,因百姓太多,好容易搜羅的糧食草料漸漸不敷,開初是令普通百姓自尋生路,漸漸連這些投降的明朝高官亦是棄之不故。

  此時這些前朝高官無衣無食,奴仆逃散,家人亦在亂軍中不知所蹤。起初跟隨左右拍馬奉迎的小官兒亦是逃之不及,消失不見。此時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眾人攏在一處,起初尚因黨爭而彼此傾軋,十數天日子下來,眾人都覺苦不堪言,此時到漸漸摒棄前嫌,相互扶持,趁著清兵並不理會他們,一同往關內方向逃去,只盼能夠逃到漢軍治下,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起初約摸有三五十人一同出逃,待到了關內永平府地界時,,卻只余下十余人。一個個骨瘦如柴,疲敝不堪。各人的厚衣華服都與八旗兵換了吃食,現下吃盡了那些粗糧,又無冬衣禦寒,在這冰天雪地的薊遼大地上辛苦跋涉,沿途不住有人倒斃在地,余下之人只是憑著一股求生的勁頭,繼續艱難前行。

  “呵……”

  周奎平素太愛享樂,哪里受過如此苦楚。勉強靠著這些年來積聚在肚里的肥膘撐到現在,十幾人縮在用石塊,瓦片挖出來的雪窩里過了一夜,第二天便發現這位正牌的國舅老爺已經凍的直手直腳,兩眼翻白,一只被凍的烏青的手伸向半空,不知道是在夢中撕裂烤鴨,還是摸向身著紗羅的美人?

  各人也顧不上他,就地將他抬向一邊,扔在雪地之中。這些天來,無數前舊的名臣親貴就這麼倒斃于途,至周奎時,各人早就麻木,原本的兔死狐悲之感蕩然無存,反而有人就手兒將周奎身上的帖身保暖衣物披將下來,能穿的便穿,不能穿的,就著雪地下一些枯草,點火燃燒,以為取暖。

  溫體仁在諸人中年紀最小,身體最壯,清早在挖出的雪窩中起身後,便被各人公推派將出來,蜷縮著身子一同出去尋找一些可以果腹的東西,就便兒四處訪訪,看看有無人家,或是尋找官府。各人尋得一些舊衣物,又在雪底尋些枯草樹枝,續起昨夜的火來,圍坐一處,呆呆的向火不動。周廷儒素重保養之道,這些天來雖然也冰餓難過,身子骨到還扛的住。看到溫體仁在雪地里艱難而行,他歎一口氣,知道這人看似年輕強壯,其實很難堅持的住。心里略一猶豫,便掙紮起身,戀戀不舍的在火堆旁邊又烤一把火,然後起身追趕,氣喘籲籲跑到溫體仁身後。

  “玉繩兄,你有心了!”

  看到周廷儒上來相幫,溫體仁眼角微濕,縱然他心地奸狡陰狠,當此之時,卻因無用武之地而全無用處。而一路上眾人由互相爭斗而必需轉為互相扶持相助,以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消泯無蹤。各人都是心中有數,若是還如同當年那樣,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冰天雪地中走回關內,勢必將倒斃于途。

  “長卿,昨夜你雖然位置在中,我卻聽你一直氣喘咳嗽,現下就剩這麼幾個人,夜里越發難熬。只得咱們這些健壯些的,多吃些辛苦罷了。”

  溫體仁點頭道:“周老先生年紀最大,此時已是年近七十,也難得他熬了過來。”

  周廷儒亦是一笑,將手和脖子縮上一縮,方答道:“老先生平生最愛女色,家中寵妾數十,能熬到現在,確是難得。”

  輕輕冷笑幾聲,溫體仁終究忍耐不住,向周廷儒道:“老頭子偷偷藏了幾塊馬肉在身上,每天半夜就嚼上幾口。還有早前拿金銀珠寶換得的人參,也帖身藏著,沒事就弄一片含在嘴里,這麼著,才吊命到現在。若是不然,早死的挺直了。”

  周廷儒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稍覺憤恨,一時間低頭不語。兩人在齊膝深的雪地里走了五六里路,已經是胸口氣悶,眼跳心慌,再也動彈不得。極目看去,四周遭卻仍是蹤影不見。一株株樹木掛著冰雕也似的樹枝,零星散亂的鋪排在四周。遠方有若隱若現的房屋屋頂出現,雖然相隔甚遠,卻總比前幾天奔行在無樹無人,天地間只蒼茫一色,只有若即若離的野獸嘶吼聲相隨左右的情形好過許多。

  兩人隱約間看到房屋,一時間欣喜若狂,相視一笑之後,周廷儒便待繼續往前,卻被溫體仁一把拉住。

  “長卿,那一處想必是個村莊,再往前就有集鎮。只是看起來近便,實則最少還有七八里路程。現下咱們已是累的不行,走到那邊縱是有了吃食,待回頭去尋他們,也必定是趕不及了。不如現下就回去,帶上那幾人一同上路的好。”

  周廷儒看他一眼,點頭歎道:“當日咱們若是如此,和衷共濟為國做事,大明又何至于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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