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62
tanakh 發表於 2019-1-16 21:40
第六十六章 熟果

神策軍在鄯州附近時停了下來,薛崇訓下達了一個軍令:出關擊敵,因寡眾懸殊自願者同往;不願意者亦不懲罰,留在鄯州等候便可。

薛崇訓這廝喜怒哀樂無常,有時候納諫如流貌似虛心;有時候想做什麼事了就剛愎自用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任幕僚如何勸諫也是無用。王昌齡張五郎等人在軍中說話很管用的舊部比較瞭解他,見此狀況情知多說無益了只得贊成出擊,畢竟軍權在他的手裡。

幾乎全部將領都自願出關,特別是高級將領根本不需要猶豫,哪怕出去是個死也要滿心歡喜地去。他們是薛氏派系的人,不跟薛崇訓意味著被拋棄。相比戰死沙場,被社會和自己人拋棄更加悲慘。因為就算在外域遇到絕境,家鄉總是能記得他們的功勞和榮耀,妻子父母便能受到朝廷庇護。

因將領盡數擁護,薛崇訓便率主戰兵力前行,將輜重和文職官吏留在鄯州。王昌齡、張九齡等文官書生出身,手無縛雞之力跟著去幫不上忙反而礙事。

鄯州官吏在劉訥的率領下到大道旁迎接文官輜重,同時犒軍送別,神策軍主力不打算進城了。

相互禮節了一番,薛崇訓便在馬上說道:“我三日之內便出鄯州尋犬戎決戰,就此別過,待回師再把酒言歡。”

就在這時王昌齡突然喊道:“薛郎留步,我有一事相問。”

“請講。”薛崇訓勒住馬頭。

身邊的眾將都看了過來,以為是什麼要緊的建議,聽聽也無妨。此時古道上鐵甲如雲刀槍如林,道旁許多穿長袍戴轐頭的文官,風沙呼嘯中真真一個壯麗的古風場面。

王昌齡翹首迎風,打拱道:“那日在鳳池(宮廷)薛郎醉吟一首《上江虹》,只唱了上闕便醉倒了,我一直想知道下闕的詞,可一出長安把這茬的忘了。”

“什麼《上江虹》?”薛崇訓愣了一下。因宋代的《滿江紅》調子在唐朝是《上江虹》,他一時就沒回過神來,說滿江紅他能馬上想到,猛一下提他不太熟悉的上江虹,就納悶了。

王昌齡一揮袍袖,迎風大聲唱道:“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文官王昌齡的身材比薛崇訓瘦弱得多,嗓門氣勢也小得多,但是他那身長袍配上略帶沙啞悲壯的嗓音,和古之君子的氣質,給滿江紅的唱音帶來完全不同的意境。千軍萬馬在兒郎的歌聲與風沙的呼嘯中不禁肅然起敬。

薛崇訓聽罷“哈哈”大笑,沈吟片刻心下默念:靖康恥……這個靖康是什麼意思,要是背將出來不是穿邦是抄襲的嗎?他此時沒心情去琢磨怎麼改動歌詞,便隨機應變道:“想知道下闕就在鄯州等我,我戰勝歸來再告訴你。”說罷策馬而去。

眾官聽罷以為薛崇訓是在戰前鼓舞士氣而故意不說,都在道旁躬身行禮,目送薛崇訓西去。這時卻聽得他在馬上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吐谷渾人送親和談的人馬已經出了伏俟城,總共有二百多人,護在中間的一駕寬大華麗馬車正是吐谷渾公主慕容冬的花車,在這次和談結盟中她要充當聯姻的角色,嫁給吐蕃酋長墀德祖贊為妾。吐谷渾其實很富庶,從這支隊伍中的嫁妝和馬車就可見一斑。他們所居的西海到黃河流域都是水草肥美之地,既有適合農耕的肥沃土地也有適合放牧的牧場,加上吐谷渾靠近絲綢之路又善於經商,以至他們平時的吃穿用度都很寬裕而且貴族多有金銀珠寶絲帛富得流油。

相比之下吐蕃人雖然軍力強大佔據的地方遼闊,生活卻不如吐谷渾富裕,所以鮮卑女人並不願意嫁到吐蕃,正如唐人不願意一樣。只是為了政治聯姻,有時候迫不得已罷了。

慕容冬顯然也不情願,人之常情,墀德祖贊在伏俟城的名聲並不好。不過她並沒有哭哭啼啼,甚至愁眉苦臉的神色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看著車子外面的連綿草原發呆,彷彿在喜悅地欣賞著風景一般。

與之同車的還有她的姊姊慕容嫣,伏呂的妻子一起去“議和”的,一路上就陪著冬兒。倒是慕容嫣一臉的傷感,大約是覺得眼睜睜地看妹妹身入狼穴而無可奈何以後難以見面的原因,免不得唉聲嘆氣;同時也可能在嘆自己的無奈,女人也很難忍受被迫的屈辱。

慕容嫣憂傷地看著靠在車簾旁的冬兒,意識到妹妹回到王室養了兩年已出落成了一個水靈的大姑娘,女大十八變確實如此。記得冬兒失散剛剛回來時又瘦又小營養不良的樣子,皮膚還有點黝黑,不料時隔兩載竟然越變越漂亮,不愧為王室的血脈。她的秀髮自然垂在肩膀上,上面編織了一些精細的小辮,烏黑烏黑的泛著光澤,干凈的臉蛋清秀脫俗,一雙眼窩略深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充滿了未來的希望。干凈、芬芳、清純、活力,可惜一朵花兒要插在牛糞上,還不知吐蕃人對她會不會好。

她呆呆地出神,慕容嫣忍不住勸道:“冬兒心裡難受就對姊姊說罷……”

冬兒搖搖頭,眨巴著和慕容嫣同樣迷人有神的大眼睛說道:“我一點也不難受,也不知怎麼回事,姊姊別擔心啦。”

慕容嫣聽罷面有疑惑,冬兒歪頭想了想道:“我覺得自己不會嫁到吐蕃,就算已經在路上總感覺不會那樣……”

“唉……”慕容嫣不禁嘆了一口氣。

冬兒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又道:“會有騎著高頭大馬的英雄來救我!”

慕容嫣無語片刻,說道:“吐蕃大軍五十萬陳列在側,王城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不敢與之為敵;唐朝的兵馬也還未聚集。現在我們只能靠自己。”

“不會,他一定會來救我!”冬兒不知來的自信,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慕容嫣皺眉道:“薛崇訓?為什麼,他怎麼救?”

冬兒點點頭笑道:“因為以前他快要死了,覺得沒有人能救他的時候,我打著一把傘救了他;現在我也到了那種時候,他就一定會來,這是上天註定的。”

小女孩果然充滿了夢幻啊!慕容嫣對她的理由無言以對,心道讓她活在夢裡也好,省得會絕望傷心。

……吐谷渾的車馬隊伍只走了一天多時間就遇上了吐蕃的零散騎兵,好在吐蕃人多少也講點規矩,得知了他們的身份之後也沒無禮,反倒護送吐谷渾使團去王帳。

第二天便接近了吐蕃大營的駐地,沿途的肥美草原上只見牛羊馬隊成群,正肆無忌憚地在吐谷渾的土地上放牧,騎兵也隨處可見,帳篷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寧靜的草原上變得熱鬧喧囂。

走了一陣子,就見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人馬迎面而來,是墀德祖讚的人馬。

墀德祖贊聞報慕容氏姊妹一起來了喜不勝收,迫不及待地率部出營迎接,郎氏玩笑道:“大汗的‘馬術’甚好,一會見了慕容三妹,不若共騎一馬在馬背上就把事兒辦了,讓鮮卑人見識見識大汗的神武。”

“此法甚好!”墀德祖贊哈哈大笑。

眾人策馬撒歡似的跑去,很快就和吐谷渾人的使團見面了,伏呂策馬上前,下馬道:“吐谷渾伏呂氏見過英明的吐蕃大汗。”

“老朋友又見面了,咱們吐蕃人又回來啦!”墀德祖贊大聲喊道。頓時無數的人發出一陣歡呼聲勢壯大,叫伏呂的臉色都有些改變。

墀德祖贊又爽朗地問道:“我那美麗的公主呢?”

伏呂急忙討好地說道:“在後面的馬車上已經送來了,願兩族從此永結和好……來人,快扶三公主下車見過大汗。”

墀德祖贊大喜一踢馬腹便向最華麗的那輛馬車策馬而去,這時只見慕容氏姊妹剛剛從馬車上下來,墀德祖贊便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兩姊妹。但見兩姊妹就是兩種味兒,慕容嫣是個少婦,胸脯豐腴、臀部繃著裙子後面,前凸後翹腰肢柔韌的樣子猶如一顆熟透的果子一般,彷彿一咬就能咬出水來,眼神更是迷人;而小的那個慕容冬便顯得有些青澀,優點是白凈清純,猶如深谷幽蘭……相比之下,墀德祖贊更喜歡慕容嫣那種味,大約十幾歲的少年的品味更傾向成熟果子的原因。

不過墀德祖贊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慕容嫣做什麼,有些遺憾,也只能打算先用送給自己的小妾解解饞。他便策馬來到慕容冬面前,伸出手去說道:“上來。”

墀德祖贊沒想到這個送上門的小娘居然當眾拒絕自己,慕容冬道:“我還不是你的人,為什麼要上你的馬?”

墀德祖贊面有怒氣,回頭看了一眼伏呂道:“送她過來不是嫁人的?”

因為慕容冬是王室成員,伏呂在明面上也要遵守一些上下禮節,呵斥慕容冬是不合規矩的行為,只能勸道:“三公主,這位英武的兒郎便是堂堂吐蕃國的大汗!”

“大汗小汗與我何干?我等的人要來了。”慕容冬雙目含春地看著東邊。

tanakh 發表於 2019-1-16 21:41
第六十七章 到了

“你在等誰?”墀德祖贊饒有興致地問道。

慕容冬依然看著東面,閉上眼睛彷彿在感受著啟示一般,微風中秀髮輕輕飄動,一張干凈的臉蛋泛著太陽的流光,讓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可以預言的年輕女巫一般。她的朱唇輕啟:“大唐的晉王,他騎著馬來了。”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陣大笑,許多人笑得前俯後仰看慕容冬的眼神就如在看一個頭髮長見識短的白痴一樣。吐蕃幾乎傾國之力壓在東線,自然對唐朝的軍力佈置和動向有過一番謹慎的探試和觀察,瞭解唐軍的機動主力現在還沒能集結……那晉王現在騎著馬出來作甚?談判講和麼?

不料就在這時遠遠的一匹馬飛奔而來,急匆匆地喊道:“稟報大汗,東面發現大股唐朝馬隊!”

“啊……”眾人十分意外,許多人紛紛看嚮慕容冬,眼神已經變了。就算是遊牧族他們對一些神秘的東西也是心生敬畏,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們對天地萬物的瞭解更加匱乏。有的人甚至沒管住嘴說了出來:“她是女巫?!”

由於消息來得太突然墀德祖贊也是震驚了片刻,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問道:“多少人馬?”

那騎士答道:“估摸萬騎,數十里之外就被咱們的斥候發現了。”

墀德祖贊聽罷略一思索便笑了,回顧左右道:“從長安隨薛崇訓來的那股兵馬……”

“神策軍。”郎氏補充道。

墀德祖讚道:“我就說唐朝各地方調來的兵沒那麼快聚攏,原來只有那一萬騎。不過他們怎麼突然出現在數十里之外了?卻也十分詭異。”

郎氏道:“請大汗下令,我願率本族人馬出戰,會他一會。”

“好!你即可點兵向東。”墀德祖贊點頭道,“傳令各部備戰,送上門的肉咱們就別客氣了,待郎氏出擊之後主力迂迴包抄,吃掉這股唐兵生擒薛崇訓!”

墀德祖贊看了一眼慕容氏兩姊妹,只得暫時忍住慾望,畢竟對他來說吃掉一萬唐朝兵馬的慾望比得到兩個鮮卑女人強多了。與伏呂的議和結盟也只有暫且擱置,墀德祖贊下令將使團安頓在王帳大營,自率人馬點兵去了。王帳中的吐蕃人對慕容冬那小姑娘很是敬畏,覺得這小娘有預言的神力,遂不敢輕慢,人們本能地與她保持著距離。

薛崇訓率神策軍在吐谷渾地區向西走了一陣,有人問張五郎道:“可探明瞭犬戎王帳在何處?”張五郎向遠處的一個山坡上看去,說道:“不用咱們找,犬戎自會來找咱們。”

沿著張五郎的目光方向看去,只見那草坡上站著一馬一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遠遠看去並不像是軍士,反倒像一個個獨行的牧民一般,但大夥用腳趾頭都想得到沿途偶爾遇到的這種“牧民”是犬戎的斥候和眼線。

果然走了一早上之後就看見了“天邊”來了大股人馬,在遼闊的草原上形成一道黑線,遠遠看去就如一大群螞蟻一般。

“犬戎騎兵來了!”有人大喊了一聲。

薛崇訓抬起手道:“停止前進,歇一會等他們近了就開打。”

唐兵這邊也是人山人海,軍令傳達之後各部陸續停止前進,就像洪水沖到了堤壩上停下來也一般。

“來的這股人馬少則也有數萬!”張五郎看了一陣斷定道,這時前方遠出的唐兵斥候還沒回來,無法得知比較準確的數目,太遠了只能看到一條很長的黑線,反正比唐朝這邊的人馬數要壯觀。

薛崇訓笑道:“別怕,犬戎沒咱們唐兵能打,人多有什麼關係?”

張五郎建議道:“咱們步軍下馬在中央組成陌刀陣馬隊置於兩側機動,先與之戰一回如何?”

薛崇訓搖頭道:“將馬隊置於前方,先發制人主動攻擊速戰速決!”

二人商量了一陣便傳下軍令按照薛崇訓的意圖展開,馬前步後,一萬餘兵馬調整陣營陳列在曠野嚴陣以待。唐軍部隊和吐蕃人鮮卑人的騎兵一眼就能看出區別,唐軍比較講究軍紀和隊列,開戰之前無論是步兵還是騎兵都是一排排地排列著,方陣有棱有角形狀規則。反觀遠處的吐蕃騎兵雖然也有章法,但他們對隊列整齊就不講究了,看著就像亂哄哄的一團似的。唐軍的協同依靠軍紀和陣法訓練;遊民騎兵更多的是靠遊獵經驗和直覺。

遠處的吐蕃人馬在視線中走了近半個時辰才靠近過來,猶如蟻群又如潮水蔓延,馬蹄轟鳴中滿山遍地地前進,黑壓壓的人群邊界也是十分毛糙,很多邊上的人馬並不擠在一塊兒,而是稀疏地跟著大隊主力一齊亂糟糟地走。

唐軍這邊的人馬一隊隊地整齊排列著卻是一動不動,只有人馬頭頂上的旌旗在風沙中烈烈飛揚“噼啪”撞得旗桿亂響。戰陣前方的馬兵個個披甲,明光甲在太陽上閃閃生輝,人們有些緊張地注視著前方緩緩逼近的洪水,廝殺越來越近了。

薛崇訓摸到腰間的“霜雪寶刀”的刀柄,“唰”地一聲拔了出來,旁邊有馬“嘶”地鳴叫了一聲。他對長兵器不是很熟悉,反倒是橫刀等刀器用的很嫻熟,所以沒拿馬槊長槍,隨身挎了三把刀,一把霜雪、一把橫刀、一把障刀,渾身也裹著鋼皮,真是武裝到了牙齒。

吐蕃前線已經逼近到了一里地,大家早就看清楚彼此的著裝和旗幟了,宿敵相逢也不廢話只待一接敵就你死我活。薛崇訓大聲喊道:“漢軍兄弟們,縱橫沙場的時候到了!”

眾軍大呼頓時地動山搖。緊接著陣營中的號聲“嗚嗚嗚……”地吹向,猶如大地的嗚咽,然後鼓聲齊鳴,前軍騎兵開始移動。

張五郎建議薛崇訓到後方步兵陣中坐鎮,薛崇訓完全不顧諫言猛地用刀平指前方,大喊道:“中軍衝擊,左右翼跟進掩護!”

“殺!”前鋒騎兵將領端起長槍爆喝一聲,數團騎兵以一隊五十騎為排,組成數十波衝鋒隊形向前飛奔而出。

太陽下一列列閃光的鐵甲給遼闊的草原增添了動人的奇觀。

tanakh 發表於 2019-1-16 21:43
第六十八章 野馬

吐蕃王帳獲悉唐朝騎兵出現的事兒是上午,墀德祖贊上午就佈置戰役去了,現在已到了下午依然聊無音訊。

冬兒在帳篷外面站了一整天,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遠處除了遼闊的草原和山影什麼也沒有,戰場的廝殺聲也一點聲息都無,離這裡太遠肉眼根本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太陽都漸漸偏西了。

慕容嫣看著冬兒的模樣,心裡生出一股子怨氣,對伏呂說道:“你看看薛崇訓只有一萬餘騎都願意來救冬兒,你手裡有十萬鐵騎竟要送我們來吐蕃人王帳對吐蕃人低聲下氣!”

伏呂冷笑道:“你以為薛崇訓是來救一個女人的?他是來殺老子的!沒有咱們吐谷渾接應,唐兵想出塞擊退吐蕃人收復積石山以北的地區就是天大的笑話。”

“不管怎樣,他有這個勇氣!”慕容嫣幽怨地回敬,想了想又問,“薛崇訓能殺到王帳來麼?”慕容嫣知道伏呂雖然卑劣,但也是長期在草原上和別族爭奪水草之地的主,對戰爭也頗有些見解。

“你難道希望他殺到這裡來取老子的頭顱,你好另尋新歡?!”伏呂惱羞成怒道,“別做夢了!薛崇訓這有勇無謀的匹夫這回就是送死來的:吐蕃郎氏部數萬大軍迎戰唐軍,就算沒法滅掉他們,拖住一天半天不是玩兒似的?墀德祖贊隨後又調集大軍從左右包抄,馬隊很快就能形成包圍圈,五十對一的兵力懸殊將其圍困,別說唐兵就是天兵天將也插翅難飛!薛崇訓不死誰死?”

縱使慕容嫣不太懂軍事,但聽伏呂這麼一說覺得很有道理,兵法書上不是說十而圍之麼?何況這茫茫草原上無險可守,五十倍的兵力包圍了對方,那麼多人輪流上陣四面圍攻累也把唐兵累死了。

……戰場上還在廝殺,從上午一直到下午神策軍和郎氏數萬鐵騎打了大半天,唐軍驍勇略佔優勢但沒法短時間內擊潰吐蕃軍。神策軍數千騎兵輪番衝擊吐蕃人馬,無奈人數懸殊敵軍的陣營縱深很大,雙方除了不斷傷亡上升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唐軍又撤下騎兵,用步軍陣營對抗。如此來往衝殺,只打到太陽偏西。

就在這時斥候來到中軍見薛崇訓報導:“左右翼發現大股敵軍馬隊靠近。”

一旁的老宦官楊思勖毫不猶豫地說道:“犬戎要合圍,薛郎咱們不可戀戰,趕緊退罷!”

張五郎也臉色驟變勸道:“犬戎軍五十萬,一旦合圍我等休也!”

薛崇訓萬分不甘心地看著前方的戰場,將士們正在奮力廝殺。

張五郎沈聲道:“末將願率騎兵一部斷後,薛郎趕緊下令主力步騎全部上馬急退,當此之時稍有遲延神策軍便可能全軍盡沒!”

“下令步軍上馬準備撤退!”薛崇訓一咬牙喊了一聲,然後看了一眼張五郎道,“你家有妻子幼女,不適合斷後。”

楊思勖聽罷忙抱拳道:“雜家願當此使命。”

薛崇訓沈吟片刻,楊思勖又道:“我有個乾兒子楊猛忠勇雙全,定能護我在後殺出重圍與薛郎匯合。”他拍了拍腰間金碧輝煌的刀鞘道,“薛郎的禮物雜家十分喜愛……”

“好!楊公保重後會有期。”薛崇訓抱拳行了一禮,他的臉色不怎麼好,一股子鬱悶寫在臉上。

反倒是楊思勖很看得開的樣子,面帶爽快的笑意地回了一禮,當下調轉馬頭而去。不一會就聽到楊猛的粗嗓子喊道:“好事!殺他個痛快!”

全軍撤退的軍令下達之後,步兵反而跑得更快,因為他們此時正位於戰陣後方,而且有馬騎上馬便能跑,唐軍的步兵速度不慢戰術機動照樣很快。

隨即大部騎兵也從戰場上向後撤,吐蕃郎氏部自然要從後掩殺追擊。這時楊思勖部反方向衝鋒而去。

“殺!”楊猛一馬當先,提著大斧頭便率騎兵猛衝。千軍面對洪水一般壯大的敵軍,也爆發出了一聲悲壯的吶喊,喊聲中充滿了恐懼但馬蹄並未停止,人們來不及多想只能奮死而戰。

一輪衝鋒之後稍稍阻擊了吐蕃大軍的推進節奏,單薄的唐軍衝鋒隊列在瞬息之間就損失慘重。楊思勖回頭一看,主力已經全部騎馬在奔走了,馬隊脫離戰場的速度確實很快,楊思勖忙喊道:“楊猛不得戀戰,咱們走!”

唐軍騎兵忙調轉馬頭各人狂奔,此時還講究什麼隊列,殘兵敗將一團騎著馬撒腿就跑。吐蕃的輕騎從大軍中飛奔而出,在唐軍的後方和左右邊追邊射箭;唐騎也邊逃邊用箭還擊,草地上空箭矢亂飛,有如蝗蟲一般。

許多人的後背上都插著箭羽,人被射中算好的基本沒啥致命傷,因為唐騎的護甲對箭矢的防禦效果出奇的好,特別是吐蕃人那種設計構造比不上唐軍先進的弓箭,很難對裝備鐵甲的唐軍騎兵造成致命殺傷。但這種逃跑的情勢下最倒霉的是被射中馬,要是從馬上摔下來就必死無疑了,很快就會被追上來的敵兵先射成刺蝟然後被無數的鐵蹄踏成肉泥。

殿後的唐兵死傷慘重,一路上零星都是被砍踏得血肉模糊的屍體。西天的夕陽快下山了,出奇得紅,猶如地上的血似的。

好在夜幕漸漸降臨,而東面又有唐人的軍鎮據點,吐蕃人追到邊境就很難短時間之內有所突破。當神策軍及時脫離包圍圈之後吐蕃人就沒多少追下去的必要了,漸漸停止了追擊。楊思勖部傷亡過半,好在沒有被包圍全軍覆沒,也算是干得不錯了。

此戰唐軍大敗,傷亡損失的大部分是在撤退的路上造成的,與郎氏部輪番對拼時反而損失得少。

……不過墀德祖贊率主力騎兵從南北迂迴包圍的目標也沒有達成,本來很靠譜的戰術,無奈唐人跑得實在太快,就差一點就能讓戰果飆升,確實讓墀德祖贊多少有些遺憾。

大戰從當天上午一直打到旁晚,然後吐蕃兵又向東追了小半晚,終於結束。墀德祖贊遂遣大軍調轉回王帳,按照他們的既定戰略,先臣服吐谷渾得到策應和物資接應,翦除唐軍的羽翼才是第一步目標;而殲滅神策軍只是突然出現的戰機,沒有達成也無傷大局。

墀德祖贊準備回去就與伏呂歃血結盟然後納娶鮮卑公主,進而迅速封鎖唐境,圖謀向東進取。

他們剛回王帳見著伏呂等人還未歇息,伏呂應到營門關切地問道:“英明的大汗戰果如何,殺了薛崇訓沒有?”

墀德祖贊笑道:“大唐的晉王逃跑很快,不過我軍斬獲甚眾,把唐人嚇破膽了。”

眾軍聽罷哈哈大笑,伏呂也鬆了一口氣。慕容嫣愕然無語……傳說中的唐兵不是很厲害麼,怎麼一天功夫就敗北了?

墀德祖贊對伏呂說道:“今日薛崇訓如果稍稍逃得慢一步就是咱們的階下囚,經此一戰他恐怕很難有膽子出來找事,就窩在山上的墻後等著咱們去征服便夠了!”

伏呂忙卑躬屈膝地讚道:“大汗英明神武另我等萬分崇敬!”

“咱們今晚便歃血為盟,永結交好如何?從今往後,你們的牧馬可以在吐谷渾草地上自由放牧而不受吐蕃大軍的騷擾。然後吐谷渾在北、我吐蕃在南,兩面出擊唐朝,拿下石堡城奪取河隴平原,獲得的牧場、牛羊、女人、錢帛一起分享!”

“永結交好!”伏呂高興地說道,“從今往後兩邦便為親戚,福難同當!”

墀德祖讚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慕容嫣的臉上掃過,看向冬兒道:“未馴服的野馬雖不恭順,但並不能說就是劣馬。看我如何征服它!”他轉頭喊道,“來人,準備祭祀!”

眾吐蕃人便連夜在王帳大營中準備儀式,幾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將草地照得亮如白晝,一眾頭戴法冠身披法衣的苯教徒來到了祭壇下面席地而坐,唸唸有詞地詠唱起來。軍士們將犛牛、馬、羊等牲物趕到地兒,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宰殺祭祀,又將各種血滴入青稞酒中。

墀德祖贊率先拿了一把刀子在自己的指頭上輕輕一割,將血滴入酒中,又讓伏呂和慕容嫣滴血。慕容嫣極不情願,伏呂道:“你流的是吐谷渾王室的血,不能缺少,這樣才能表示咱們吐谷渾人的誠意!”

伏呂說罷強迫拉了慕容嫣的手,拿了刀子飛快地一拉,慕容嫣痛呼一聲,委屈的臉上幾乎要流下眼淚。

這時一群袒臂披髮的奇怪人魚貫跑了出來,在祭壇前面載歌載舞跳得歡樂極了,不過那舞蹈卻不咋地,渾身亂抖像在發羊癲瘋一般。下面席地而坐的教徒敲起皮鼓又詠唱起來……過得許久,鼓聲和舞蹈驟然而止,一個頭上插著羽毛光著上半身的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個奇怪的人身上,以為他死了。片刻之後那人又悠悠醒了過來,臉色慘白有氣無力的樣子,嘰裡呱啦地念叨……

大夥手裡被送上了血酒,慕容氏姊妹也不例外,她們納悶地看著那個嘰咕念叨的奇怪神棍,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臟兮兮的血酒,裡面混了許多人的血,她們忍不住胃中一陣翻騰。

tanakh 發表於 2019-1-16 21:44
第六十九章 短刃

半夜的草地上又是神又是鬼、又是唱又是跳,折騰大半晚上,之後又宰殺牛羊吃肉喝酒生生折騰到快要天明瞭才消停下來。前來參加會盟的吐谷渾人也是疲憊不堪,總算能各自回帳歇息了。

墀德祖贊此時完全有機會去慕容冬的帳篷蹧蹋她,因為慕容冬到了這裡就是他的準小妾,被安排在一處單獨的帳篷裡。但墀德祖贊對伏呂的老婆更感興趣,對她熟透的身材早就垂涎三尺。他便向身邊的親近貴族問策,這時郎氏立刻站了出來,看郎氏的神情顯然早就摸準了大汗的心思,並早有準備。

郎氏笑道:“一會讓人把伏呂從帳篷裡請過來再喝喝酒談正事,嗯,這事末護法去辦最好……大汗不是可以趁他不在去找慕容嫣了麼?”吐蕃現在的國教是苯教,很多貴族同時也有教內的頭銜諸如各種護法。

末氏聽罷頓時白了郎氏一眼,心下十分不滿,但郎氏正投大汗的興致,要是現在和他過不去顯然很不明智。末氏只得壓住心中的惱怒,默不作聲算是默認了,只在心裡大罵郎氏是讒言的奸佞。

果然墀德祖贊大喜道:“此法甚好,不論那慕容嫣願意不願意,就跟馬一樣,只要騎上去制服她了便可馳騁。”

“她肯定願意,正在等候大汗這樣英武的二郎呢!”郎氏乾笑道,“先前祭祀的時候,我悄悄叫人在她的那個木碗塗了天竺神油,哈哈……”

末氏聽到這裡頓時惱怒了,怒氣衝衝地說道:“祭祀是如此神聖之事,你竟然用天竺神油這般的淫穢之物褻瀆神靈,你該當何罪!”

郎氏愣了愣,也意識到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但心裡的恐慌只持續了片刻就放鬆了,因為他知道墀德祖贊喜歡他,定然捨不得問罪。想到這裡郎氏便鬆了一口氣,但面上也急忙彎腰道:“臣一時疏忽犯了大錯,請大汗責罰。”

墀德祖贊大度道:“你也是一時疏忽,再說那慕容氏又非我神教中人,談不上褻瀆神靈。”

末氏忙勸道:“身本尊瓦賽、語本尊拉果妥巴知曉世間萬物,咱們決不能有絲毫褻瀆,請大汗三思!”

墀德祖讚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也無奈道:“這樣,罰郎氏交納一百頭羊以示懲罰。”

郎氏心下大喜,忙拜道:“大汗寬容大量,心胸比草原和天空都還要寬廣……”

罪責平息,他們很快就開始實施既定計畫,末氏被迫去找伏呂到王帳商談什麼正事拖延時間。伏呂對吐蕃人又敬又畏,又身在王帳哪有半點違抗?他撐著疲乏的身體隨末氏從帳篷裡走了出去。

相比之下墀德祖讚的精神卻好得很,他腦子裡一門心思都是慕容嫣那火辣的身材,恨不得馬上就爬到她的肚皮上去。於是步子也急了,三步做成一步走急匆匆地來到了伏呂夫婦的帳篷,見周圍還有幾個吐谷渾的侍衛,便叫他們滾,換上自己的侍衛。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鑽進了慕容嫣的帳篷,見她果然在裡面,臉蛋紅撲撲的神色異樣,墀德祖贊心下一喜:一定是神油發揮功效了!

慕容嫣見進來的人是墀德祖贊,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這廝想幹什麼,何況墀德祖贊一臉的淫笑。

但這時慕容嫣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刃出來對準自己的胸口怒道:“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面前!”

墀德祖讚的淫笑頓時凝在臉上,驚訝地愣了愣。慕容嫣見狀忙道:“我們既然將王室未出嫁的公主送到大汗的王帳,已是萬分誠意!而我已嫁作人婦無緣服侍大汗,還請您給予吐蕃國的忠誠盟友起碼的尊嚴!”

但墀德祖贊愣住只是因為出乎意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他的笑容就重新回到了臉上:“別裝模作樣了,你要真捨得死,還答應咱們送上門作甚?為何不在伏俟城就一死了之?放下兵刃,你那玩意沒什麼用。”

“別過來……別再往前走……”慕容嫣後退幾步,握著短刃的手開始顫抖。

“烈馬我喜歡!”墀德祖贊哈哈一笑,從容逼近,“別擔心,現在你不願意,一會你就知道好了,我能比伏呂那又胖又虛的老東西差?”

慕容嫣胸口上綢衣慢慢地被鮮血染紅了一小塊,刀尖已經刺破了一點皮,她雙手抓著短刀顫得厲害,緊咬著牙齒“咯咯”直響,臉上血色全無竟然滲出了冷汗……顯然自殺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決心,真要猛刺下去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墀德祖贊冷笑道:“捅啊!趕緊捅下去!我給你機會,很想親眼看看你怎麼自決……還磨蹭什麼?害怕的話放下,別他娘假模假樣,蕩婦!”

慕容嫣的眼淚嘩嘩直流,忽然大叫道:“救命啊,誰來救我!”

墀德祖贊哈哈大笑,“別叫了,給伏呂留點面子不行?你這麼嚷嚷他要是聽見了也不敢來,那得多難受?還不如咱們悄悄的把事兒做了,大家裝作不知豈不皆大歡喜!”

不料他正在得意時,外面突然喊道:“大汗!大汗……”

墀德祖贊怒道:“嚷嚷什麼?”

“大事不好了,唐軍恐怕馬上就要衝進營來了!”那人慌忙地大聲回道。

墀德祖贊愕然怒道:“放屁!哪裡來的唐軍?”他沈住氣看著帳篷頂側耳聽了一下完全沒啥動靜,接著又趴到地上把頭側貼在草地上。

慕容嫣瞪大了眼睛,情緒崩潰淚如雨下,完全顧不得身份哭喊道:“薛郎!薛郎!”

墀德祖贊在地上聽了一陣,果然聽到了一種聲音,憑經驗判斷出好像是馬蹄上纏了毛皮、布等軟物慢行的聲響……如果真是那種聲音那意味著馬隊已經盡在眼前了,因為太遠了不可能從地上聽到動靜。他還沒能完全確定,耳邊就響起了慕容嫣瘋狂的哭喊,讓他啥都聽不到了,他頓時大怒從地上彈將起來沖上去就是一巴掌,“住嘴!”啪地一聲將慕容嫣直接打飛險些把帳篷都給撞塌了。慕容嫣頓時暈了過去,墀德祖贊又急忙趴在地上去聽動靜。

tanakh 發表於 2019-1-16 21:46
第七十章 突襲

幾個吐蕃俘虜指著前方火光明亮的營地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一旁懂吐蕃語的人翻譯道:“前面就是王帳。”

薛崇訓看著前面,只見那營地裡人馬晃動聞得不遠處人沸馬嘶,看樣子吐蕃兵已經發現了敵情但發現不久,否則他們不會如此慌亂。薛崇訓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奔波了一晚上總算是抓住了機會!

昨日神策軍遭遇郎氏部又險些被左右翼抄來的吐蕃大軍包了餃子,薛崇訓倉皇撤退損兵折將打了個大敗。他不甘心之下細思失敗的原因是人數太少兵力懸殊不利於正面出擊,如果明目張膽地推進定然會遭到吐蕃優勢兵力的從容佈置圍攻,要想出其不意地取勝只能奇襲,突然發動進攻。

薛崇訓用兵並不怎麼高明但膽子大,當下一想,當晚初敗任誰也想不到他會捲土重來,正是出其不意機動突襲的大好良機!於是他便將抓來的吐蕃兵俘虜先一頓毒打再施以各種無人道的酷刑,然後一問那些俘虜便爭先恐後地把知道的事兒全說了。有了帶路的,薛崇訓惡從膽邊生立刻率兩千騎兵返身直奔吐蕃王帳去處,為了發動突然襲擊,他一方面減少第一波攻擊的兵力到兩千人避免被過早發現,另一方面又下令在馬蹄上裹布,摸黑向吐蕃軍心臟地帶摸去,讓剩下的神策軍兵力遠遠地跟在後面作為接應。

吐蕃營地裡的火把越來越多,許多人從帳篷裡鑽出來了,唐軍已無必要再掩藏自己的行蹤。薛崇訓策馬走到最前頭,緊接著張五郎、李逵勇上前並排在他的左翼,鮑誠、楊猛策馬到右翼。第一排五個猛漢,對於部將的勸諫薛崇訓已顧不得了,這次冒險是他堅持要來的,便覺得要衝在前面才能表示出決心和誠意。

“出發!”薛崇訓大喊一聲,一夾馬腹,拔刀指向前方飛奔而去。左右猛將並排衝出,後面的鐵騎也加速跟上,速度越來越快,馬蹄聲再也掩飾不住在草原上轟鳴起來。

隻見吐蕃營外一股亂哄哄的剛聚集的馬隊迎了過來,距離越來越近了,薛崇訓大喊道:“大唐萬歲!”眾軍隨即就是一聲怒吼,說是遲那是快瞬息之後鐵騎就如一股脫弦的箭一般撞了過去。

凌晨的風冰冷如刀,這邊晝夜溫差實在太大了,此時的空氣彷彿都被凍成了冰塊。薛崇訓耳邊的風聲呼嘯,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破冰而行。

他顧不得思考任何問題,也顧不得產生諸如擔憂、恐懼之類的情緒,腦子裡只有一個感覺:冷。那是夜風帶來的最直觀的觸覺,除此之外別無想法。馬蹄轟鳴聲、吶喊聲嗡嗡一片;眼前人影晃動,看不清人們的臉。

“啊!”短兵相接的瞬間,薛崇訓不受控制地大喊了一聲,一刀對準前方的一個人的胸膛捅了過去。電光火石之間,薛崇訓甚至能感覺到刀刃穿過皮肉的過程,還有“噗”地一聲,霜雪寶刀刺穿吐蕃兵的皮甲簡直連一點阻力都沒有。但馬上薛崇訓就失去了自己的寶刀,因為剛剛衝鋒過來戰馬的速度未減,從那敵兵身邊一沖就過,這麼短時間內他根本沒有時間把刀拔出來,由於護手擋著也沒法將刀對穿而過。於是他條件反射地放開手,把寶刀留在了那騎兵的身體裡。

腰間還有兩柄兵刃,薛崇訓飛快地抓住橫刀刀柄,唰地一聲拔了出來。耳邊“砰”地一聲弦響,張五郎的箭正中迎面而來的一個騎士的額頭,那人搖搖晃晃地摔將下去。薛崇訓策馬衝進去,全是人,提著橫刀便是一頓亂砍。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爆喝,只見楊猛貓著身子策馬越過,手裡的鐵斧被他舞得跟電扇似的,“殺!殺……”楊猛一面大喝,一面砍得血肉橫飛,所到之處敵兵紛紛落馬銳不可當。

“哐哐哐……”一陣陣沈重的撞擊聲,唐軍大股騎兵直接突了進來,天又黑戰馬有夜盲癥,衝鋒進來無法避免衝撞,頓時人仰馬嘶殺聲震天。

倉促出營的混亂吐蕃兵陣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被薛崇訓帶兵洞穿,殺出一條血路,他們根本不管後方,直奔吐蕃大營。唐兵騎兵如一條鋼鐵洪流一般衝了進去,營地裡點著許多篝火,頓時照射得唐騎盔甲閃閃發光。將士們橫衝直撞見人就砍,正好有篝火很多人便放起火來,吐蕃軍的帳篷到處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煙霧瀰漫,火光中人馬亂竄牛羊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放出來了混在人群中驚慌亂奔。

眾軍吶喊著奮力衝殺,兩千人硬是在方圓幾裡的寬闊營地裡肆意踐踏,殺得屍橫遍地一片狼藉。吐蕃的中軍大營少說也有鐵騎數萬,但戰了半天竟然無法組織起抵抗住唐軍兩千人突進的力量,番兵驚慌失措四處逃竄或是胡亂抵抗。

薛崇訓只顧帶兵向前,左右四猛將生怕他有什麼閃失時刻護在左右,五人並肩作戰全都渾身是血,楊猛殺得最猛目標也就大,只見他渾身都是箭羽,但手裡的“電扇”依然虎虎生風,顯然是沒有致命傷。單單是他們前面的五個將帥,到現在的戰績起碼就上百,個個兇神惡煞見人就是一刀跟砍瓜一樣。他們憑藉精良的盔甲才沒死,但個個都掛綵了;薛崇訓好點,太平公主耗費不少人力物力打造的百煉甲真不是吹的,渾身幾乎是砍不穿。

“吐蕃王帳!”張五郎指著前方一座最大最高的帳篷,上面還豎著大旗和圖騰。

薛崇訓大吼道:“斬墀德祖贊首級者封侯,世襲罔替!”

眾軍遂跟著他們看準王帳的方向猛衝,沿路的混亂敵兵完全沒法抵擋,箭矢火把亂飛,帳篷紛紛起火,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瀰漫。

衝到近處時,只見王帳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馬隊正等在那裡。都殺到這裡了,薛崇訓還管那麼多作甚?喊了一聲“殺”便踢馬正面飛奔而去。

距離數十步時,忽然天空箭如雨下,“叮叮噹噹”地淋在前方的唐軍騎兵身上,猶如冰雹一般。薛崇訓等人都中箭多處但問題不大,無奈戰馬擋不住箭,唐軍騎兵為了提高機動已經放棄隋朝以前給馬裝甲的重騎兵。薛崇訓只覺得下面一鬆,自己的戰馬便前蹄跪倒下去,馬上又沒安全帶他便直接從馬頭上向前撲飛了出去,“哐”地一聲巨響,摔得他七葷八素,各處關節疼得幾乎麻木,天地一陣旋轉。

待他從地上爬起來時,後面的騎兵已從身邊向前繼續衝過去了,將領們急忙將薛崇訓救起。周圍馬蹄轟鳴,從馬上摔下來的騎士沒死的徒步奔跑著跟著一起猛衝,此時雙方已經接敵,顯然無法停止進攻。

“薛郎!薛郎!”片刻之後薛崇訓才聽到將領在耳邊喊自己,他隨即喊道:“別停下衝上去踏平犬戎王帳!”

他“唄”地吐掉一口血水,四下里尋了一回沒看見自己的兵器,只得摸到腰間把障刀抽了出來,腰上只剩三副空刀鞘掛在那裡。

“牽馬過來!”旁邊有將領大喊。

薛崇訓的腦袋嗡嗡亂響仍然是昏的,意識倒是清楚。他一看前面不過數十步已經短兵相接拚殺起來,飛灑在空中的血雨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憤怒,昏亂中腦子裡閃過諸如情婦被搶、邊界常年被搶劫、手無寸鐵的百姓被屠殺、婦人被強姦、城鎮變成廢墟等等印象,他惱羞成怒。

這時他馬也不要提著障刀立刻便如一頭瘋牛一般向前狂奔,飛虎團近衛和張五郎等將帥只得跟著奔了上去,一群渾身是血的人怒吼著的樣子都能嚇得敵兵心驚膽顫。

隻見人馬交織之處,刀兵亂閃人頭攢動擠作一片相互亂砍,猶如暴動的一大群的瘋子一般。此時哪裡還有還有憐憫或是人性?有的人在哀求有的人在悲慘地呼喊,但刀槍依然毫不留情地朝活人身上捅猶如人間地獄。就算是平時信佛教的人在此刻都變得黑暗無情只剩下殺戮,憤怒與恐懼全部溶入了滾動的頭顱和流到地上血淋淋的腸子中。

“呼!”一把馬上的彎刀居高臨下向薛崇訓的臉上掃來,他本能地一低頭抬起刀就砍了過去,正中那人的手腕,他在一瞬間聽到了骨頭破裂的聲音。“殺!”薛崇訓大喊一聲又猛衝了幾步,只見迎面一匹馬想撞自己。雖然身披重甲渾身是瘀傷,薛崇訓的反應還算快的畢竟練了一二十年的技藝十分嫻熟,他迅速一個轉身躲避,戰馬幾乎是擦著身體衝過,這時他突然用肩膀向側邊一撞,鋼甲護肩撞在馬腹上,“嘶!”地一聲,人馬都歪了,馬上的騎士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就在這時楊猛正好從側翼揮著板斧衝來,鐵鞋一掌踏向剛剛摔下馬的吐蕃騎士臉上,薛崇訓耳邊清楚地響起了一聲嘶聲裂肺的慘叫。

薛崇訓的身體也被撞得彈開幾步,待他站穩腳跟時,驀然之間意識到天已不知在什麼時候亮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17 20:43
第七十一章 故人

天已大亮,只見紅彤彤的太陽從草原盡頭露出了一個圓弧帽子,讓戰場上捨生忘死的勇士們感覺到了些許溫暖,那光芒猶如一隻暖暖的手微微撫摸著人們瘋狂殘忍的心。

但清晨的氣溫仍然很低,西北的秋季讓剛不久從長安過來的將士們覺得像在過冬一般……

附近的吐蕃兵四散逃跑,一頓廝殺之後在王帳前聚集的番兵死傷近半足以造成軍心的崩潰,一有人跑成千上萬的人就如大壩崩塌一般瞬息四散,殘兵敗將們什麼都不顧了騎著馬就亂跑像是在躲避瘟疫一般。

薛崇訓左右一看唐軍將士個個衣甲不整疲憊不堪,傷亡也是比較大一眼看去周圍的多少都受了傷,他遂下令放棄追擊。本來追殺敗軍是擴大戰果的最好方式,無奈強弩之末只得捨棄。

兩千鐵騎攻佔王帳,顯然是空前的大勝仗,可勝利之後並沒有歡呼,人們只顧“哈……哈”地喘著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從嘴裡呼著白汽。雖然氣氛不太熱烈,但是大夥看薛崇訓的眼神都充滿了崇拜,不管怎樣兩千鐵騎直插五十萬敵軍的心臟身先士卒斬殺無數,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甚至想做的膽量都沒有。跟著能縱橫馳騁揚眉吐氣的人總比經常率軍被殲滅的將領好,大夥從軍除了賣命養家餬口也圖個存在價值。

“找找敵酋墀德祖贊死了沒有,或者在不在王帳內!”薛崇訓喊了一聲。大夥累得不行,連吵鬧都聲音都很少,一句話出來附近的人都聽見了。

將士們圍住王帳闖了進去,只見裡面席地坐著不少教徒和巫術師,這幫人沒有武裝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一個將領嘀咕道:“犬戎好像挺信神仙的,巫師都沒帶走肯定慌忙,那墀德祖贊會不會裝成巫師混裡面了?”

大夥也不不知道墀德祖贊長什麼樣子,抓了幾個俘虜去認人也沒有結果。這時楊思勖對薛崇訓說道:“乾脆一把火把這大帳燒掉了事。”

薛崇訓認為是個好主意,便下令縱火,把墀德祖讚這個十分講究的王帳一把火給點了。這時聽得裡面傳出了誦經的聲音,楊思勖笑道:“咱們也算是做善事,送他們昇天能少修行很多年啊!巫師仙人應該不怕死的。”

話音剛落,就見裡面的不少法師身上燃著火跑出來了,哇哇怪叫著在地上亂滾。有的滾了幾圈把火給滅掉了,不過並未因此倖存,附近的唐軍士卒不問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通亂砍,臨死時還對著唐兵大喊大叫。可是語言不通,楊猛旁邊的部將問道:“他們在說什麼?”楊猛笑道:“說他們的神靈要懲罰咱們。”正好楊思勖聽到了對話,便沒好氣地說道:“你聽得懂個屁!”

就在這時幾個軍士又壓了一幹俘虜過來,喊道:“鮮卑人,肯定是來勾結吐蕃的!”

楊思勖又建議砍了,這時卻聽得俘虜中有個人用漢語喊道:“晉王,是晉王的天兵嗎?我是伏呂啊!”

薛崇訓聽到這裡忙回頭一看,果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大漢正在喊叫,不是伏呂是誰?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過去,笑道:“伏呂大相,好久不見啊。”

伏呂忙陪笑道:“是,是有兩年不見了,一見面晉王就大獲全勝,可喜可賀。”

兩人剛寒暄一句就聽得一個女人顫聲道:“薛郎……”這時前面的一群鮮卑俘虜紛紛讓開,只見一大一小倆美貌的女人正在裡邊,正是慕容氏姊妹。

慕容嫣的半邊臉竟然是腫的,這時她好像想起了什麼急忙拿了一塊頭巾蓋在頭上遮住半張臉,瞪圓了眼睛看著一身血跡斑斑鐵甲的薛崇訓。她的眼睛裡瞬間噙滿了淚水,雙肩微微地顫抖,不是伏呂在場也許她就要撲到薛崇訓的懷裡。

薛崇訓無言以對,沈默了片刻說道:“慕容氏及時通知大唐伏呂等逆臣反叛的消息,是我們的盟友,將她們的人帶走,並以禮相待,其他人……”薛崇訓的臉色一冷,眾人便知該如何辦了。

伏呂聽話裡不對勁,忙討饒道:“看在昔日之誼的份上,咱們有事好商量……”

薛崇訓突然大步走了上去,一腳踢在伏呂的膝蓋上他痛叫一聲趴到了地上,這時薛崇訓一手抓起他頭上的小辮子,一手摸到腰間把砍得已經卷刃的障刀抽了出來。伏呂聽得刀刃金屬摩擦的聲音,大急喊道:“饒命啊!”

“不要,不要!”伏呂仰起頭,萬分驚恐地看著薛崇訓舉起障刀,嚇得屁滾尿流。慕容氏姊妹也慘白著臉看著眼前的情況,她們一言不發,連句求情的話都沒有。

“啊!”一聲慘叫,薛崇訓在伏呂的脖子上砍了一刀,不料刀刃又缺又卷愣是沒有砍多深,但鮮血卻飛濺起來。伏呂還沒死,脖子也沒斷,還在大聲叫喚,叫得跟殺豬似的。薛崇訓皺眉看了一眼手裡的刀,仍然沒有放開伏呂的頭髮,一腳踏在他的背上,提著刀鋸了幾下,鋸得皮肉發出沈悶叫人心慌的聲音。血不斷從伏呂的鼻孔和嘴裡冒出來了。

週圍的將士都默然看著,片刻之後張五郎才拔出自己的佩刀遞了過來,張五郎善用弓箭,他那刀居然還干凈簇亮一點都沒破損。薛崇訓便丟掉手裡的障刀,接過張五郎的刀子,在伏呂絕望地大睜著的眼神中“呼”地揮下,總算砍斷了他的脖子,將血淋淋的頭顱提了起來,然後順手丟到軍士中間:“拿回去領賞。”

慕容嫣二人怔怔地看著薛崇訓當著她的面對伏呂如此殘忍,臉上的神情複雜極了……剛見到薛崇訓時的驚喜,在她們絕望的時候突然殺到簡直就是英雄和白馬王子的完美化身;可是轉瞬之間就受不了他的作為,在劇烈的悲喜交加中,恍惚中慕容嫣彷彿回到了十幾歲之時背叛王室的亂臣殺進王帳將她們的父母親隨毫無人性地屠殺……

大約在慕容嫣的印象裡,薛崇訓穿漢服長袍的樣子更有風度,知禮知節言談風趣機智,而此時身穿鋼甲的他卻是一個……野獸。

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報!”只見一騎飛奔而來,跑到薛崇訓面前說道:“吐蕃兵正在集結,要殺過來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17 20:44
第七十二章 千年

清晨的草原,草尖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四下里煙霧繚繞,但那不是霧而是帳篷等物燃燒後的煙塵。周圍狼藉一片到處都是屍體、折斷的旗桿、破碎的鐵甲皮甲和兵刃,人們被凍得有些麻木的鼻子照樣能聞到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耳邊隱隱約約能聽到傷兵痛苦的呻吟,偶爾也能聽到一聲“啊”地慘叫,那是被唐兵發現了沒死的敵兵傷殘者然後補了一刀,此時此刻什麼人道完全就是笑話。

大夥倒不是專程在清理戰場,大部分人在抓馬,只是碰巧發現了沒死的才順手一刀。唐軍的馬接近一天一夜沒有好好休息,體弱的生生累死了不少或是半死不活的,又在襲營的時候被箭矢射死射傷了許多,戰馬大損機動降低;正好這吐蕃大營裡馬匹很多,人死了馬就來不及帶走的,於是唐軍將士一打完先忙活的事兒就是去抓馬了。

薛崇訓接過侍衛遞來的水壺猛喝了一口,漱了一口血水“噗”地吐到地上,然後再喝了一口,頓時涼水的冰冷從嘴裡一直流進胃裡,喉嚨上冰涼一片。

一旁的張五郎說道:“薛郎咱們得趕緊撤,沒法再打了。”

薛崇訓道:“天一亮吐蕃兵定然從四面過來,咱們往南走,神策軍在那邊策應。”他說罷嚮慕容嫣走了過去問道:“你們二位能騎馬?”

慕容嫣點點頭:“從小在草原上長大,自然會騎馬。”

“那好上馬,要走了。”薛崇訓淡淡地說了聲,想了想又道,“伏呂的事……就算我不殺他,也要押送長安問罪,反叛者難免死罪。”

慕容嫣姊妹的面相帶有中亞人的一些特點,比如眼窩較漢人深,大約是慕容氏祖上娶過阿拉伯女人的關係。她的眼神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不過最多的還是那種禮節性的東西,和善但彷彿拒人千里之外,和上次在鄯州時不太相同。這時她說道:“王上從不願背叛大唐,只因權臣伏呂脅迫才至此,薛郎幫助王上除掉伏呂,我們願繼續與大唐為盟,協力驅逐吐蕃人。”

薛崇訓點點頭:“朝廷功過分明,此中干係我已明瞭公主不必擔心,先回去再說。”

他說罷轉身欲走,又聽得慕容嫣道:“等等,我還有兩件事想現在就和你說。”

“請講。”薛崇訓轉頭看了一眼周圍的將士,正陸續集結,還有一點時間聽聽她要說什麼也無妨。遠處已經出現了一股吐蕃馬隊但人數不太多,應該是剛剛過來監視唐軍的,恐怕不敢貿然衝過來送死,唐軍也無力無心追過去廝殺,雙方就這麼遠遠地看著都沒動。薛崇訓率軍殺進王帳戰鬥才剛剛結束,吐蕃軍猝不及防之下四散,現在要集結大軍過來尚需一點時間,所以薛崇訓現在立刻跑,脫離戰場的機會仍然很大。

慕容嫣沈吟片刻低頭說道:“聽聞唐軍前兩日能出動的兵力就一萬餘,薛郎竟然率那麼點的人馬出戰,又奮不顧身突襲吐蕃王帳,是為了……為了我們?”

薛崇訓沈默了一陣,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有時候真會頭腦發昏發熱憑感覺行事,不過要他說出來就不必說真話,只需考慮怎麼解釋對自己有利就好。附近還有一些唐軍將帥,薛崇訓得考慮他們的感受,其實就算承認自己是為了女人才帶兵衝殺也無妨:對於武將們來說,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無論上面是為了公事私事還是家事,只要盡心盡力達到上峰的目標便行,因為神策軍不是府兵而只效忠一個人,為國而戰和為某人而戰是一回事。

不過顯然為國家大事和為女人的意義不同……於是薛崇訓便答道:“我們的主要戰役目標是阻止吐谷渾投降吐蕃。”

慕容嫣見他猶豫了那麼一陣本來以為有什麼深情對白,結果是這麼一句,他的臉上掩飾不住有些失落。薛崇訓又問道:“第二件事呢?”

“我與冬兒剛到達吐蕃王帳就發生了兩次大戰,我們並未受辱……”慕容嫣輕咬著嘴唇欲言又止,頓了頓又淡然道,“雖然冬兒名義上是要送來與墀德祖贊聯姻,但尚未完成婚約,而這件事又是受伏呂脅迫並非王室的意願,現在慕容家決定不與吐蕃結盟,於是這樁姻約便自行作廢。如果大唐願意,可將冬兒許與晉王以鞏固兩族之誼。”

薛崇訓道:“咱們以後再商議盟約。”

唐軍差不多準備好了,重傷不能騎馬的都被綁在馬背上帶走,就算因顛簸而亡也不拋下,這倒是飛虎團到神策軍發展之初形成的一個傳統。

眾軍離開吐蕃大營按計畫向南撤離,薛崇訓在馬上又回頭看了一眼快變成灰燼的壯觀王帳,上面的火還未熄滅,燒了許久都還火光衝天煙霧騰騰。薛崇訓遙指後方忍不住對左右將帥說道:“這把火至少得燒一千年都不會熄滅。”

見大夥不信,武將對於這種修飾手法也沒反應過來,薛崇訓便笑道:“你們聽說過霍去病麼?”

“知道,知道……”大夥毫不猶豫地附和道。

薛崇訓道:“霍去病距今已一千多年,而且他的那把火還會通過青史典籍流傳下去,漢人不滅他的故事便能一直存在!而今天我們神策軍兩千鐵騎殺進五十萬吐蕃軍的王帳,一把火把它給燒了,這把火燒一千年總是可以的。”

大夥一聽好像是那麼回事,頓時興奮起來,疲憊得快要散架的軍隊突然就士氣高漲了幾倍不只,本來死氣沈沈只剩馬蹄聲的行伍很快就談笑風生熱鬧起來。

薛崇訓繼續煽動道:“漢人幾千年來興旺發達,便是因這樣一次次的功業不斷壯大,只要種族還在千秋萬代的後世子孫都不會忘記咱們!”

見眾人的情緒被煽乎起來,薛崇訓暗自有些洋洋得意:曹操用梅林解渴,我不過化用了一下,這麼說來我比曹操也差不了多少嘛。

不知怎麼開始的,一天一夜沒闔眼的隊伍中竟然用秦腔唱起歌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在熟悉的秦歌中,人們覺得自己彷彿不是在遙遠的異域他鄉,又回到了長安……

“報!”一聲大喊遠遠地傳來,只見一騎從南邊飛奔而至。薛崇訓抬起手來,左右陸續停止了歌聲,漸漸後面也平息下來。

斥候奔近之後說道:“吐蕃一股約數萬的馬隊正從南邊過來!”

“神策軍主力呢?”薛崇訓忙問道。

“在吐蕃兵的後面追趕。”

薛崇訓凝神一想:吐蕃中軍被突襲,恐怕四面的部族都圍過來了。雖然這地方四面曠野暢通無阻,但唐兵騎馬吐蕃兵也騎馬只有走直線才最省事,一旦被盯住,如果繞著跑遲早被追上。躲是躲不了,繞來繞去地跑耽擱時間只能讓包圍圈越來越小,只有突圍!

他也沒多想,罵了一句便對左右說道:“咱們迎戰,與神策軍主力前後夾擊,擊潰這股阻擊咱們的敵兵!”

楊思勖張五郎等比較懂兵事的將帥臉色都白了,但他們都沒說什麼,因為此情此景就是死地就算去駁薛崇訓的方案,他們自己能提出什麼解決的戰術?

這時慕容嫣的聲音道:“薛郎,你們要用不足兩千騎迎擊吐蕃數萬鐵騎?”

“正是。”薛崇訓拔出佩刀策馬巡視,觀察了一番只見眾人衣甲不整負傷者甚眾,有的還在吃著肉乾喝著冰冷的水,箭矢刀兵都損缺許多,軍容實在不敢恭維。

他大喊道:“咱們燒了犬戎的王帳,現在四面都是敵兵,唯南面尚有神策軍的策應,當下之計只有再戰一場!兄弟們還能打麼?”

人馬中嘈雜地應了一陣,亂糟糟的。薛崇訓自己也是疲憊萬分幾乎坐在馬上都能睡著,但此時此刻他得憋住一口氣帶頭鼓舞士氣,遂振作精神高呼道:“唐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沒有人能擋得住咱們的方向!再打一場回去之後酒肉金銀小娘隨便拿,咱們就痛快他一回!”

這時有人嚷嚷道:“老子一天一晚殺了幾十人,早就夠本了,怕啥!”很快無數的人紛紛附和,喊打喊殺的鬧騰起來。

楊思勖此時忍不住嘆道:“老夫算是見識了,咱們在南國打的那些仗不過孩童過家家……真虎狼之師也。”

於是薛崇訓軍迎面繼續南進,走了一陣,果然見得遠處大批人馬滿山遍地從草地山丘上湧來。

薛崇訓的嗓子已經沙啞,但仍然親自大聲下令道:“全軍聽令,備戰!”

隊伍停了下來,在將領們的吆喝聲中眾軍陸續調整隊列,按照平時訓練的戰前序列組成攻擊隊形。失去戰鬥力的傷兵和慕容氏等吐谷渾人被安排在陣營後側由一隊騎兵保護,而前方則是最有殺傷力的人馬,薛崇訓等數員猛將也居於前列,此時根本顧不得什麼貴賤之分了,大家提著刀一同殺敵。

薛崇訓策馬橫奔了一陣,勒住馬韁,戰馬的前蹄高高揚起,舉刀怒吼道:“大唐萬歲!”眾軍頓時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士氣和破敗的裝備形成鮮明的反差。

tanakh 發表於 2019-1-17 20:45
第七十三章 亂戰

緩緩向北行進的人馬潮水是吐蕃末氏部落,帶頭的將領不是部落首領(末氏頭人本來在王帳和墀德祖贊一起),不過首領不在就由其兄弟領兵權。他們早上才獲悉王帳被襲擊,便拔營向北面救援中軍同時與其他部落合圍唐軍。不料走了小半天就被神策軍主力跟來了,末氏得到的命令圍攻北面王帳方向的唐軍遂沒有理會後面的人馬繼續向北行,於是兩股人馬追追趕趕就遭遇了薛崇訓部。

末氏部落可以糾集數萬騎遂吐蕃大汗出征,是吐蕃境內除墀德祖贊外最大的一個部族之一。以前最善戰的是噶氏欽陵,但是上任贊普繼承汗位之後位置不穩便著手清理那些不夠忠誠的勢力,噶氏不幸被列為頭等叛賊,在整合內部勢力的時候被贊普率兵攻進領地屠殺了幾萬人,從此一個強大的部落便退出了邏些城的權力舞臺,倖存的族人大部分投靠到唐朝去了。現在墀德祖贊派系最大兩個部族便是末氏和郎氏,兩個族都可以隨時起兵數萬追隨墀德祖贊南征北戰。

相比郎氏首領的圓滑,末氏兄弟看起來更嚴肅一點。只見位於中軍的主將眉間有三道豎紋,他的表情通常都比較正經,很少笑。他正在觀察對面的薛崇訓部。

薛崇訓部一如既往地和其他唐軍備戰的時候相同,陣營衡平豎直隊列嚴整,很好估算數目。只見他們佈置成十股人馬,按照末氏對唐軍瞭解知道他們一個團是兩百人,現在略一觀察果然每股人馬有一百多到兩百人,那麼加起來也不足兩千騎。

唐軍十團橫向展開,前面五團後面五團,每團橫排約五十人一隊。如此一來就形成橫向約二百餘騎,縱向只有八列……這樣的佈置縱深很小,完全是孤注一擲自殺攻擊似的的一波流,首戰不利就很容易直接崩潰戰敗,沒有多少餘地。

但是對面的唐軍那麼點人,除了這樣還有什麼法子?末氏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旁邊有人說道:“咱們身後還有唐兵近萬人,一直跟著要不了多久就追上來了,一會打將起來咱們是腹背受敵啊!”

末氏用馬鞭遙指前方淡淡地說道:“不足兩千騎的兵力,夜裡偷襲還能湊效,現在?他們能拿我們怎麼樣?”他頓了頓又道,“唐朝出擊的兵力只有這麼一萬多人,勞師遠襲,而且從昨天到現在幾乎一天一夜沒有休息,打了兩場惡仗。我在想他們的兵刃是不是全捲了能砍動人麼?他們的人還有力氣能拉動弓弦舉動刀槍麼?”

這時一個老頭提醒主將道:“前面的唐兵騎的馬好像是吐蕃馬,是從咱們營裡搶的!漢人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您千萬不要輕敵。”

末氏搖搖頭道:“大夥不要憂慮,不管怎樣咱們有數萬騎,唐兵前後滿打滿算也就萬把人,他們想短時間內吃掉咱們可能麼?就算不能將其全殲,拖住等待援兵合圍並不困難。等一下你們從左右翼包抄,將北面的兩千騎圍住;南面大股人馬來了之後便誘敵深入我軍勢力縱深,再試圖分割纏住,無論勝敗先戰在一起,勝利便屬於我們!”

“大將軍英明!”部將們聽罷稱讚起來。

末氏舉起手道:“準備開戰,各位要盡力,咱們在南面正好遇敵如果放跑了敵兵,大汗定然要治罪……這幫人可是襲了王帳啊!”

兩軍相向而行,漸漸地越靠越近;南邊的神策軍主力也出現在了視線中,正在往北進軍。曠野裡壯觀的人馬再次要上演血腥的一幕。野戰才是頂級的角逐遊戲,比戰鬥力比機動,大家都沒地兒躲,強者勝弱者死如此而已。

而末氏部與薛崇訓部靠近之後一比強弱自明,吐蕃這邊的人數是薛崇訓部的二十多倍,擺開一比吐蕃如海一般的黑壓壓人馬就像一頭大象,而唐軍的隊列擺開像一隻綿羊那麼小。

傳說世間有龍這種東西,野獸面對它會因為受到太大的威壓而變得畏懼退縮……而兩千唐軍是怎麼能迎著大象一般的龐然大物勇敢地衝鋒而來的?吐蕃人完全無法理解。

不足五十步了,吐蕃軍一輪騎射,太陽下猶如下起了一陣暴雨。唐軍沒有用弓箭,因為人少弓箭也不足,他們忍受了遠程攻擊帶來的傷亡開始加速衝鋒。前面幾列騎兵端著一兩仗長的馬槊長槍呼嘯而至,戰場上爆發出一陣怒吼,瞬息之間便短兵相接。

人山人海完全沒有躲避退卻的餘地,長兵器直接插進了吐蕃的身體,有的人剛一交鋒就失去了長兵,拔出佩刀殺了起來。曠野很快就喊聲如雷殺聲震天,只看見明晃晃的刀槍舞動,就像油鍋裡的魚群在拚命跳舞一樣。

接敵不到一炷香功夫,吐蕃兵便從左右翼包抄過來了,就像是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緩緩地吞來。他們憑藉著人數優勢,無論是縱深還是橫向都比唐軍寬闊得多。此時薛崇訓部又無預備隊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之勢的緩緩形成,事到如今不可能有什麼應對之策……這裡就是眾軍的葬身之地,在吐蕃陣營的胃裡!

過得一陣,南邊的神策軍總算追到地兒了,他們以騎兵為前軍直接就撲殺過來……主將薛崇訓在吐蕃軍的包圍中,神策軍還有什麼其他策略?

在衝鋒中,神策軍騎兵不堪勞累的戰馬在劇烈運動的刺激下竟然很多直接倒地口吐白沫而亡,騎兵也變成了步軍,騎著馬的徒步奔跑的如潮一樣殺入吐蕃人群。後面的步軍騎著馬也趕到了戰場前,紛紛從馬上下來操起陌刀步槊刀盾衝了上去,他們必須下馬才好作戰,因為陌刀步槊等步軍兵器不是誰都可以在馬上舞轉的。

戰場上殺成一團,這樣的戰場情形實在是很少見,因為通常情況下一方亂了陣腳基本是戰敗的前兆,而現在雙方的場面如此混亂卻沒有一方敗北。

tanakh 發表於 2019-1-17 20:46
第七十四章 恰好

坐騎已經死了幾匹,薛崇訓倒是沒死但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傷,反正渾身都在疼、麻木,胳膊幾乎都抬不起來。沒完沒了的廝殺,被射死的被砍死的不計其數,薛崇訓部騎兵陣亡近半;不過吐蕃軍也好不了多少,他們的背後還有神策軍近萬步騎的輪番衝殺,根本擋不住,殷辭的大股人馬眼看就要和薛崇訓匯合了。

在這裡阻擊唐兵的末氏部雖然有數萬騎兵,但他們沒法殲滅神策軍。讓唐軍將士感到絕望的不是這支敵軍,而是北邊的地平線上隱隱又有數不清的人馬過來,應該是從王帳方向追擊而來的吐蕃大軍。

過得一會,薛崇訓向前一看,前方的吐蕃兵已經被神策軍如墻突進的步兵沖得向兩邊逃散,然後一股唐軍馬隊越過步兵向自己這邊奔騰而來。唐軍南北匯合,吐蕃兵遂轉到側翼粘住位於中央的唐軍人馬交鋒。

戰場上到處都是死屍,地上的草葉子上也染得血跡斑斑,人馬來回亂奔,方圓幾里的曠野上狼藉一片。

“薛郎!薛郎……”殷辭的聲音從飛奔而來的馬隊中順風傳來。薛崇訓瞇起眼睛循著望去但沒看清哪個人是殷辭,他的眼睛都有些花了,頭昏腦脹耳邊“嗡嗡嗡……”亂響,然後還能聽見自己拉風箱一般的呼吸和咚咚咚擂鼓一般的心臟。

“我們都在。”薛崇訓應了一聲。

殷辭奔了過來,說道:“另一部吐蕃追兵來了,我們人困馬乏再無戰力迎戰新的敵軍,薛郎趕緊向南突圍!”

薛崇訓低頭看了一看手裡又缺口又卷的橫刀,破損嚴重,他便順手丟在地上,伸手在腰間拔出另一把刀來,那是他從吐蕃王帳撤退時地上撿的,可惜沒有時間找那把寶刀。

“怎麼突圍?”薛崇訓伸手抹了一把臉,直起腰四下一看四面都是吐蕃兵,早就糾纏在一起了……這麼跑等於是陣中潰敗,被掩殺之下起碼要損失八九成的兵力。

殷辭輕輕踢了一下馬腹上前幾步,在薛崇訓的面前低聲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薛郎能出去,就算咱們神策軍全部陣亡早就殺回本了,過不了幾天您又能率十萬鐵騎出戰報仇……”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只見張五郎李逵勇等不少心腹將帥都看著自己,張五郎道:“咱們披上這身甲遲早就有這麼一天,如今戰績赫赫已無遺憾,家中尚有兄弟照料老母,薛郎到時候給個追封關照一下兄弟妻女便可。我願留下來與犬戎決一死戰,薛郎不用管咱們切勿婦人之仁,速速突圍!”

薛崇訓的腦中一片空白,但意識到飛虎團神策軍是他辛辛苦苦多年培養起來的嫡系武力,個個忠心耿耿鐵了心跟他混的。他都快三十歲了,如果此時把核心實力丟個精光,那樣的挫折真是容易讓人心灰意冷。

“不如一塊兒殺他個痛快,我敢保證吐蕃要吃掉咱們起碼要付出幾倍的傷亡!”薛崇訓握緊刀柄。

“薛郎!”殷辭正色勸道,“昔日漢高祖數次被圍山窮水盡也能東山再起,成大事該舍就舍!咱們追隨薛郎心甘情願,在主公危急之時以身報效不過分內之事,絕無怨言!”

……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抬頭向東南方看了過去,眾將見狀也紛紛回頭。只見遠處的上坡上出現了一排抗旗的人馬,遠遠的只能看見人影看不仔細,所以大家都意外地瞅著沒有說話……很奇怪,背後哪裡來的軍隊?如果吐蕃兵這種時候出現在背後,那也不用突圍了,全部人都鐵板釘釘死定了;如果是唐軍,哪裡來的唐軍?如果從隴右各鎮臨時聚集點人馬頂什麼用?

“大唐的騎兵!”這時忽然一個人高喊道。一聲喊彷彿是提醒了眾人,薛崇訓身邊又有人說道:“確實是唐軍,看那旗幟,吐蕃兵不用那種旗幟。”太遠了看不清字,但形狀還是能看個大概的。

話音剛落,只見那遠處的山野上出現了更多的人馬,沒過一會兒就漫山遍野地湧進視線中。

待前頭的那些人馬靠得近些了,戰場上的人們總算看見了那閃閃發光的明光甲,還有各式唐制兵刃在空中舞動。神策軍將士頓時歡呼如雷,大喊道:“大唐的援兵來了!”

潮水緩緩靠近,距離一里多地的時候前鋒就發動了衝擊,無數的鐵騎揮舞著兵器在草地上飛奔。圍困神策軍的吐蕃兵還沒接敵,軍心就彷彿在轉瞬之間崩潰。援兵衝鋒至戰場便瘋狂地砍殺,吐蕃軍敗績立現,如蟻群一樣向北逃竄。

神策軍東南面的吐蕃軍敗退,很快援兵就接應到過來了。這時只見旌旗飛揚中一員陌生的儒將策馬出列,大喊道:“河西節度使杜暹率軍來援!”

薛崇訓等人也迎了過去,他又喜又意外地問道:“杜使君是如何到此的……還帶來這麼些人。”

隻見那杜暹三十多歲的年紀,鬚髮飄逸,面白而方正,使得他身作盔甲也有一股子儒雅之氣。他見到正中說話的薛崇訓便抱拳道:“在下月前從安西都護府調任河西節度使,奉命聚攏河西等地兵力到鄯州集結,正走在半道上就聞訊晉王為防止犬戎和吐谷渾結盟親率一萬餘騎出關,又得到軍令盡快趕到隴右增援,遂奉命前往。我思量之下王爺兵少恐有閃失,便把輜重棄在沿途州郡中,輕騎馳援,就算如此也花了六七日,來遲了請王爺治罪!”

“沒遲,來得實在是恰到好處!”薛崇訓哈哈大笑,“不過也真是太恰到好處,稍稍來遲咱們就玩完了。”

杜暹忙執禮道:“汗顏之至。”

薛崇訓眺望著密密麻麻的人馬問道:“帶來了多少援兵?”

“約三萬騎,因為有些步軍缺馬,為了加速趕路就留在後面了,又從鄯州的行軍參贊王少伯那裡授權得到了隴右騎兵數千,遂一併帶來了。”

薛崇訓道:“北邊又來了大批敵軍,剛才我身陷重圍也沒機會派人去探明人數,交給你了。”

杜暹忙應道,“王爺放心,新來的敵兵交給咱們就成。”

薛崇訓點點頭喊道:“傳令,神策軍撤退休整,此役兵權授河西節度使杜暹全權負責。”

“得令!”

交接了兵權薛崇訓便完全不管其他事,他實在是支撐不住了,特別是此時忽然鬆了一口氣,就像憋著一口氣的氣球破了一般,就彷彿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身上掛的這身盔甲有那麼重,就算騎在馬上也彷彿要把人壓得喘不過氣兒來了一樣。

杜暹雖然得到指揮戰役的兵權,但他這回是剛剛和薛崇訓接觸,以前都只是耳聞,因此杜暹也不敢放開手腳蠻幹。反正救駕有功已經到手一個大功勞,他也犯不著冒險,當下便和部將制定了安全退出吐谷渾地區的計畫,與吐蕃軍對峙到下午便護送著疲不成軍的神策軍餘部向東撤退。

唐軍一門心思要跑,東面就是他們的要塞,吐蕃兵也沒有辦法,兩軍慢慢拉開了距離,一場大戰逐漸拉下了帷幕。

墀德祖贊聚攏中軍來到南邊時,仗都打完了人也跑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此役吐蕃軍受傷和陣亡的高達數萬人馬,王帳還被燒了;戰略上與吐谷渾人結盟的算盤落空;時間上由於蹉跎拖延使得唐軍陸續集結備戰完畢,吐蕃人先手失去,後面面對的軍力將大大增加……

末氏部的主將來到中軍請罪,正遇到墀德祖贊惱怒之時,勝敗兵家常事就算敗了一場他也不會那麼暴跳如雷,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王帳被燒神職人員被屠殺和一些重要的圖騰等物毀於一旦,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甚至他本人不是趁亂跑得及時,恐怕性命都難保。

墀德祖贊指著請罪的將領怒道:“你們幾萬人圍攻薛崇訓一千多人,打了半天竟然沒滅掉,你怎麼說?”

那將領忙道:“我軍後方還有近萬唐軍從後側夾擊,本打算拖住他們,待大汗的大軍一到一網打盡,哪想得從唐境又奔來了幾萬人……”

墀德祖讚聲色俱厲道:“我沒問你交代南邊的一萬人和後來趕來的幾萬援兵,我問的是薛崇訓襲營的那兩千騎,你們幾萬人圍攻為什麼滅不掉?”

這時末氏首領出來幫腔道:“大汗息怒,從稟報的情況來看,南營主帥不知唐朝有援兵趕來,他們的目標是抓住戰機將神策軍一萬騎全部拖住,以期達到全殲的戰果;如果以重兵奮力圍剿薛崇訓二千騎,必然影響合圍神策軍主力的效果。”

“正是這樣,兄長一言言中要害,我當時和部將就是這樣商量的!”

墀德祖贊大怒,喝道:“作戰不力竟然推卸罪責,來人拉出去砍了以儆傚尤!”

末氏首領聽罷也憤憤然,說道:“前日郎護法不僅褻瀆神靈,而且讒言淫樂致使我王帳疏於防範,釀成失營之禍,萬死之罪大汗竟然只罰一百頭羊;現在我弟在戰場浴血奮戰,因無法預料的變故失了戰機,卻要治死罪。這是公平麼?大汗應賞罰分明!”

郎氏一聽冷冷道:“你是在質疑大汗,還是有二心?”

“奸佞小人!”末氏怒目而視爭鋒相對。

“住口!”墀德祖贊怒喝了一聲,指著下面的末氏南營主帥道,“你們以為我是戲言?砍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17 20:47
第七十五章 末氏

“奸臣誤國!”末氏的將領們在帳篷裡憤憤地罵了一句。今天在贊普面前部落首領的親弟弟被當眾斬首,被末氏部族視為極不公正的待遇,大夥的情緒自然不好。當然郎氏看來這事兒倒是公平得很。

末氏首領抬起手來示意眾人安靜,自己卻不說話閉目養神彷彿在想著什麼。起先在贊普那裡他當面罵郎氏“奸佞小人”的時候挺痛快,現在在自己人面前反倒很沈得住氣的樣子。眾人都把目光聚在他的身上,對他很是崇敬。他們的這個首領確非常人,通曉漢語、吐蕃語、鮮卑語及西域的兩種語言,還經常讀漢人的書,知識淵博被視為智者。

末氏嘆了一口氣,只覺得現在死氣沈沈的,耳邊再沒有以往那動聽的神聖頌歌了(隨軍的巫師被亂軍殺了個精光),他感覺有些沈悶。過得片刻,末氏才開口說道:“郎氏的老首領過世之後,繼任者就是一小人,除了在贊普面前阿諛奉承什麼都不會,大家眼睛明亮都看得見,也不用再多說。”

他頓了頓又嚴肅道:“但是目前我們不應再和郎氏爭鋒相對,一切等班師之後再從長計議。”

一個部將說道:“頭人真是心胸寬廣之人,就怕那郎氏沒事兒就挑釁。”

末氏沈吟道:“凡是能忍讓的地方便儘量忍讓著,大敵當前如果不能同心協力對誰都沒好處。咱們吐蕃大軍雖然人多勢眾,但要自知弱點。那麼多部落聚集在一起聽從贊普的號令,那是因為我們常常出兵能獲得豐厚的戰利品和土地擴張,一旦停止下來不能獲得更多的好處,就會因為各種不公導致內亂。瞧現在不就是這樣,表面上看咱們和郎氏是因為私人恩怨而不和,實際上是因吃了敗仗人馬物什損失導致的分裂……”

眾人瞪圓了眼睛半懂不懂地看著他,就跟看菩薩一樣,偶爾點點頭但並不表示聽懂了。

末氏又道:“吐蕃面臨危局,維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擊敗唐軍,奪取黃河流域西海之地的肥美牧場,搶奪吐谷渾人的牛羊財產,然後趁機襲擾劫掠唐朝富庶的隴右平原。只有這樣看到了巨大的好處,吐蕃才能重新壯大!”

“頭……頭人,這兩年的唐軍如狼似虎挺難對付……”將領們被末氏的高談闊論震懾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末氏搖搖頭道:“天時地利人和,此戰雖敗,我們並未傷筋動骨,細觀失利的緣故不難發現,唐軍走的是險著只是運氣好勝了而已。就算拋開運氣之說,還有一個原因,他們憑藉了東面的要塞工事。比如第一次遭遇戰唐軍便大敗而奔,很快就逃回工事裡去了,如果不是在唐境附近,這麼一路追殺下去,他們非得十亡八九不可;又說最後一場險些全殲神策軍的事,突然援兵到來,如果不是在唐境附近,援兵怎麼能那麼快趕到?

因此不難看出,此役如果遠離唐境,結果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唐軍都被全殲幾次了!故我主張的策略是誘敵深入,讓唐軍離開隴右邊境,如此一來他們不僅毫無屏障,更加長了糧草補給線。一旦他們作戰不利,非得重創!

唐朝號稱疆域萬里人口億兆,但邊境線也長,且國內百姓多以農耕為主,要徵召形成具有戰鬥力的軍隊耗時很長。只要殲滅了隴右出來的這股兵馬,起碼幾年之內他們在咱們東線的武力大減,隴右平原甚至以東的地區只能任我軍劫掠魚肉,豈不快哉?”

末氏與眾將計議定,又約束部下忍讓,使得兩族矛盾緩和,墀德祖贊聞訊對他大為讚賞,便賞賜了一些牛羊,並召其入王帳議事。

墀德祖贊在中軍又重新拾掇拼湊了一個大帳篷作為王帳,但無論是氣勢聲威還是裝飾都大不如前,這是沒辦法的,以前的王帳裡圖騰裝飾等物那是前幾代贊普豐功偉績留下來的,臨時搭建的怎麼能比得上呢?這著實讓墀德祖贊鬱悶了很多天,而且一看到自己的王帳還會悶下去。

末氏入賬之後便把自己的戰略設想說了出來,便是要讓唐人野心膨脹輕敵冒進,再抓住戰機一舉擊潰擴大戰果。

本來墀德祖贊還想著實施以前的既定計畫,便是先臣服吐谷渾人,但末氏提出新的構想之後他細思之下覺得有理,便與眾臣商議修改方略,準備先對付唐軍主力。

幾天之後吐蕃王帳確定了思路,遂拔營向南退卻,各營紛紛從黃河西面南下到烏海城附近。由是吐谷渾人的壓力大減,確認了情況之後才把牛羊馬匹趕著從西海附近的草場分散。

唐軍也沒有馬上出戰,這戰場瞬息萬變,生死之間都較量過一回了,唐軍主力還沒有完全集結。

由於吐蕃放緩了節奏主動退卻,唐軍也無力發動新一輪進攻,形勢由緊到鬆越來越緩和。薛崇訓率神策軍到鄯城修整,各種輜重補給也陸續從隴右郡鄯州西運,“二齡”幕府團文職官吏也趕過來了。

在鄯城清點損失,神策軍可謂傷了一定的元氣,陣亡失蹤三千餘,傷者無數導致小半的人員暫時喪失戰鬥力,很多重傷的都送到大後方鄯州去養傷去了。馬匹更是損失慘重,一半多的馬死亡和失去衝鋒能力只能用來拉車,又軍械折損八九成……這股兵馬短日之內幾乎是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這會兒該幕府官吏忙活了,統計傷亡損失、詳細記錄上報戰功、安排調配戰馬軍械等事,撫卹傷亡者獎賞有功者,諸事繁瑣無法一一累敘。

薛崇訓覺得這幫人跟著自己出生入死,單單按照大唐律法規矩獎賞撫卹還不夠,又修書到吐谷渾去勒索,準備讓眾將士分了。然後下令把鄯州鄯城周邊各城的官妓、營妓等調到軍營,又放縱將士帶兵搶了青樓酒肆,弄了好多妙齡女子、酒肉到軍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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