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54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8:54
第二十二章 刺客

每當夜幕降臨人們忙完了一整天準備歇息之時,正是突厥奇兵開始新一段征程的時候。進入關中平原地帶後他們便一直這樣晝伏夜出形同鬼魅,或許他們已經是一群鬼魅欲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別人的臥榻之側。

隱秘行蹤是最重要的事,所以有時候也會走錯路,不過一到白天主力潛伏後便是隨行的漢兵斥候裝扮成旅人在周圍探路糾正路線的時機,然後隊伍在“司南”的輔助下進入正確的行軍方向。

同俄特勒與張之輔合作之下讓隊伍在前兩天成功繞過了粟邑,那地方地形複雜,是高原地區與關中平原接壤的地帶,並有關中軍駐防。突厥兵摸過這段路簡直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

現在他們準備“偷渡”的地區是奉先縣,此處也是一個坎,因為同樣有關中駐軍警戒。雖然駐軍數量及地形不如粟邑,但對於奇兵來說更大的困難是人煙越來越稠密。奉先可不比前陣子那人煙稀少的高原山地,這裡已完全進入關中適合農耕的平原地區,到處都有平民百姓,就是在白天想找個隱秘的地方潛伏都比較困難。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白天,一到晚上人馬就開始行動。同俄特勒顯得有些心神不靈,大約遊牧族出身的人直覺比較敏感,很容易通過細節嗅到危險的氣息,他忍不住對張之輔說道:“白天咱們休息的時候已經被發現了,路上會不會遇到伏兵?”

張之輔好言寬慰道:“漢民怕官,何況咱們是唐兵的打扮,就算被百姓看見了他們也不會無事生非地跑到官府去稟報。”

“萬一發現我們的人是官差呢?”同俄特勒說道。

張之輔道:“華清宮已不遠,如被官府發現就只能立刻發動突襲,我騎兵已身處關中平原,四面肆意縱橫並無阻擋,現在還何須憂慮?至於伏兵……”他笑了笑,“阿史那相信我,大唐內地的兵馬要調動手續繁雜,不可能一兩天就能佈置出一股伏兵來。”

大約到了漢人的地盤,張之輔有種地主一般的感覺,相比之下就比同俄特勒鎮定得多。同俄特勒等本來是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忽然到了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缺乏安全感是正常反應。

“但願唐使所言不虛。”同俄特勒聽了張之輔的話總算略微鬆了一口氣。

不料話音剛落,就見側翼遠處火把連綿,很快就人聲喧鬧嘈雜起來。同俄特勒等大驚失色,聽得有人問道:“是唐兵?”

另一個人答道:“廢話,咱們現在在什麼地方,除了唐兵還有別的人馬?”

同俄特勒喊道:“咱們被發現了,備戰!”

“且慢。”張之輔忽然制止道,“還不是廝殺開戰的時候!”

同俄特勒沒好氣地說道:“這會兒還不開打,難道你有辦法對唐官解釋,用什麼藉口?我等如果真是一支正大光明的唐兵幹嘛大晚上偷偷摸摸地走?”

張之輔道:“我的意思不是和他們解釋,而是不要糾纏。別管這股唐軍,馬上點火沿驛道直接奔襲華清宮!”

同俄特勒皺眉道:“如果不管這幫人,咱們被他們在後面黏著,到了華清宮不是要面對腹背受敵的情況?”

“沒有太平公主的手令,奉賢縣的守捉敢私自率軍隊逼近華清宮才怪,事後他不怕黃泥巴掉進了褲襠?以我對大唐將官的瞭解,他最可能採取的應對舉措是一面集結兵馬準備,一面向華清宮急報,但絕不會輕易逼近皇室行轅!咱們大唐上下官府有一套辦事規程,只要是當官的很少有人會無視規矩……何況我們這股人雖然可疑,暫時卻沒人能確認是幹什麼的。”張之輔急道,“你信我一回,千萬別戀戰耽擱時間,貽誤了突襲的戰機!”

雖然這裡的人馬絕大部分是突厥兵,都聽命於同俄特勒,但是同俄特勒聽張之輔說得有理,也不剛愎自用很快就採納了張之輔的建議,下令大張旗鼓向南急行。此時此刻什麼隱蔽之類的事兒自然是顧不得了。

……很快就證明張之輔對唐朝體系的熟悉與瞭解,幾乎所有的事兒都被他的預言說中,唐軍追兵追了一陣子就沒跟上來了。同俄特勒也感到很不可理解,如果按照草原人的情況,追兵肯定不會輕易放棄追趕。

接下來的事兒亦如張之輔所料,奉先守捉接連派出三道急報連夜狂奔華清宮稟報軍情。軍報使者到達華清宮時仍是半夜三更,人們早就睡下了,使者拍打著宮門大聲嚷嚷,很快就被守軍拿住盤查。

華清宮的官吏還算稱職,獲知了緊急情況後馬上向長春殿報去。住在星辰湯那邊的薛崇訓也很快得知情況了,他直接批了一件毛皮大衣,襪子也不穿赤腳穿上靴子就向長春殿趕去。

太平公主也好不了多少,本來已經寬衣睡著了,此時剛被叫起來自然是衣衫不整還來不及收拾。

“我看看地方官的詳細稟報。”薛崇訓短促直接地說了一句,然後從魚立本手裡得到了急報,扯開快速地看起來。所關注的無非地點和時間這些有用的信息。

太平公主站在床帳前面,讓宮女侍奉她穿戴,並一臉怒色道:“半夜率軍逼宮,這是要謀反?”

薛崇訓心道:廢話。

“魚公公,趕緊去傳羽林軍將軍集結所有兵馬,各帶軍械結陣備戰!”薛崇訓回頭直接下令道。

魚立本忙道:“奴婢馬上去辦。”

過得一會太平公主的衣服也大致穿好了,不過一頭長發卻來不及梳理,只能散落披在背上。她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問道:“奉先守捉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馬過境?”

“大晚上的,事前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恐怕一時難以確認。”薛崇訓執禮道,“母親大人勿憂,軍報上說敵軍約一千多人,就算他們真逼到華清宮來了,兒臣率羽林軍將其擊潰便是。”

太平公主畢竟是見過陣仗的人,此時雖怒卻未亂,很快又下了一道旨意:“著令華清宮周圍四縣駐軍向中合圍,不要讓賊人跑了一個!”

母子倆倒是很有默契,安排佈置事情的時候幾乎不分上下,各自都作了一些安排卻並不相互矛盾。

做了這些安排之後,太平公主便不慌不忙地坐到梳妝臺前讓近侍給梳起頭髮來。薛崇訓在她後面來回踱著步子,琢磨著什麼事兒,過得一會他忽然說道:“那個張天師師徒三人……有點可疑。”

經薛崇訓這麼一提醒,太平公主也回頭疑惑道:“你懷疑謀反的人是張仁願?”

“敵兵在奉賢縣被發現,就是從北邊來,不排除張仁願的可能,那老道是張仁願的人……”薛崇訓說到這裡,忙喊道,“來人,傳令去把那送奇石來的張天師等三人抓起來看押!”

話音剛落,就聽得殿外一陣嘈雜,太平公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聽得樓下有人大聲嚷嚷道:“有刺客!”

這裡是長春殿樓上,是太平公主的寢宮所在,周圍五步一哨有許多侍衛,一般人根本就不允許靠近,誰硬闖此處不是找死麼?

太平公主站了起來,這時一個宦官跑進來稟報導:“刺客就是那個老道,不過請殿下安心,衛士們已經四面合圍,他們跑不掉了。”

薛崇訓條件反射地向腰間一摸,抓了一把空氣,想像裡那富有質感的橫刀刀柄沒能抓到手裡,腰間空蕩蕩的。他大晚上的來太平公主的寢宮根本沒想到要佩戴兵器。又見殿中全是些宮女宦官,完全找不到一把兵器,他的心下就有些不踏實,問道:“刺客幾人?”

報信的宦官愣了愣,忙道:“奴婢去欄桿邊上瞧瞧。”

就在這時,忽然屋頂上“嘩啦”一聲響動,薛崇訓抬頭一看,就見一根繩子放了下來,心下咯噔一聲,心道長春殿周圍的侍衛怕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被刺客趁亂爬上屋頂了。“小心,刺客從屋頂上來了!”他一面喊一面向太平公主奔了過去。

說是遲那是快,只見一個嬌小靈巧的身影一溜煙就從上面滑了下來,她好像早就瞅準了太平公主的位置,下來之後動作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直奔太平公主而去。

饒是處變不驚的太平此時也“啊”地驚呼了一聲,滿面慌亂之色。周圍那些宮人更是不中用,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未經訓練的宮女宦官完全手足無措,一時間如呆雞一般。

太平公主一個宮廷貴婦只善權術,卻不善匹夫之勇,寒光一閃,她只能瞪圓了眼睛連逃跑都忘記了。正在這時,薛崇訓剛剛奮力衝到她的身後,不敢多想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往懷裡一拉。她一下子就撲進了薛崇訓的懷裡,劍光閃過只見一片紅色的綢緞隨風飄起,卻未傷到太平公主。

但那女童立刻上前兩步再次攻擊,薛崇訓懷裡抱著太平,正面對著那女童,驚鴻一瞥中看見那稚嫩的臉上冰冷的殺機,只覺得這空氣猶如今晚的夜色一樣詭異。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8:56
第二十三章 劍舞

人總是會遇到毫無心理準備猝不及防的時候,此時根本顧不上害怕或是有其他想法,像太平公主這樣對身體格鬥毫無經驗的人就只能束手待斃。薛崇訓要好得多,畢竟他平時修練得最多的本事就是武藝,應對也幾乎是出於本能而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女童一擊不中,沒有任何遲疑就發動了第二次攻擊,在電光火石之間,薛崇訓甚至能感覺鋒利的短劍鋒割開空氣的聲音。太平公主正在他的懷裡,她的整個後背完全沒有防禦措施,說是遲那是快帶著冰冷殺氣的攻擊瞬間就靠近了。

薛崇訓立刻摟住太平公主的腰一個轉身,只聽得“噗”地一聲,左肩的疼痛和寒意頓時入骨……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誰知道呢?他自己都不會明白,一瞬間的舉動是來不及細想的。或許是他常練的一招躲避刺擊的身法便是轉身的緣故,總之事到臨頭的反應都是本能的用最熟悉的路數。

“呀!”薛崇訓痛呼了一聲,頭也不回便甩出右臂,一拳向後橫掃過去。隨著拳頭的揮出,他的身體一扭也轉過身來了。“呼”地一聲空蕩蕩的風聲,顯然一拳沒有打中。

薛崇訓剛轉身過來都沒看清女童是怎麼躲過攻擊的,眼前又是一閃,快速的刺殺再次到來。鬼魅一般的快攻陰魂不散,他的全身神經都繃緊了,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冷汗。

“茲!”忽然一聲沈悶的響聲,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凝固,只見薛崇訓的右手直接抓住了劍鋒,鮮血馬上滴到空中。

他的左肩受傷之下影響了整個左臂的肌肉,用不上力,右手緊緊抓住那短劍馬上就一扭。女童一驚,立刻放開了劍柄,反應相當快……薛崇訓此時已意識到這個年齡不大的女童格鬥技巧十分嫻熟。

“崇訓!”太平公主此時才顫聲喊出聲來。

薛崇訓滿手都是血,奪了短劍並未馬上攻擊,而是繼續擋在太平公主的前面。太平公主瞪圓了眼睛在背後看著薛崇訓的左肩上那傷口仍在不停冒血,上衣已被濕了一大片,她的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來。太平公主但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前面,心下產生一種奇怪的依賴感,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

“有刺客,刺客……”宮女宦官們這才驚恐地大呼起來,有兩個宦官總算是向那失去兵器的女童衝過去了。但馬上就兩聲慘叫,倆人毫無反抗就不知怎麼被踢了兩腳,摔在地上痛呼起來。

薛崇訓將手裡的短劍翻轉過來,緊緊捏在手裡,手指這麼蜷曲緊握還能壓住傷口避免手上這處傷口失血,背上卻一時沒有辦法了。他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屋頂上被揭開的瓦片,心中一陣擔憂:如果馬上再下來一個同等技術的刺客,自己還真不知能不能應付過來。而寢宮裡的宮人在格鬥方面簡直就是廢物,侍衛們要進來救駕多少也需要點時間。

另有幾個宦官宮女從左右向那女刺客百月圍過去了,百月正四下尋找武器,她那體格註定不能力敵,只能依靠利器和靈巧制敵。

“崇訓,你怎麼樣?”太平公主伸手按住了薛崇訓的傷口。

薛崇訓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道:“走!”說罷便將短劍換了一個手,伸手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便向殿門方向跑。

“砰!”身後傳來的重物撞到什麼東西的聲音,薛崇訓等人也顧不得回頭了,趁宮女宦官擋住女刺客的當口就急走,只要能躲開根本犯不著和刺客拚命。

這時不知什麼地方的風灌進宮室來了,兩旁的幔帷隨風輕輕飄動起來,倆人拉著手一前一後從美麗的綾羅帷帳間穿過。心情極度緊張過後的太平公主跟在他的身後感覺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受,彷彿不是在逃離刺殺,而是在逃離一種讓人窒息的禁錮……有點像玉清修仙時描述的飛昇逍遙。

就在這時,忽見殿門那邊一個身影快速奔了過來,薛崇訓心下一緊,片刻之後才看清原來來得人是道士玉清,她身穿道袍,手裡還提著一把長劍,估計也是剛起不久,頭髮也沒梳理,一頭秀髮正散在肩膀上,長發下一張清麗而白的瘦臉。

“殿下遇到刺客了?”玉清問了一聲,然後看了一眼薛崇訓那隻滴血的手。

太平公主舒了一口氣:“正是,就在後面。”

薛崇訓在洛陽時就見過玉清用劍,這女道士不僅會煉丹,還會劍術,見她趕來心下也大大地寬慰了一些。

就在這時,那女童刺客已從後面飛奔而來,看來片刻工夫那幫宮女宦官就被擺脫了……那麼一大幫人對付一個失去兵刃的小女孩都不中用,不是廢物是什麼?

太平公主道:“追過來了!”

玉清道:“殿下勿憂,貧道會她一會。”說罷飄逸的身影一閃,左手掐了一個劍訣,右手橫劍擺好了應敵姿態。

但見那女童手裡正拿著一枚血跡斑斑的金簪,大約是從梳妝臺上找到的。薛崇訓見狀愕然:“咱們究竟與她家有何深仇大恨?”

這時只見玉清身法飄逸,已“唰唰”刺出兩劍,風聲清晰顯然都未攻到實物。片刻之後“嘶”地一聲,劍鋒又將旁邊的一道簾子割了一條大口子。一開始的三招劍法都不急不緩,雖未湊效卻完全佔據了上風,女童顯然被動防禦躲避,既沒法脫身又無法主動進攻。片刻之後只見劍影閃動,玉清的動作越來越快,柔韌的身姿在使劍中就像一支舞蹈一般……好看卻殺氣不足,她練這劍法的實質估計多出於修身養性,主要卻不是為了殺人,否則哪來那麼多花招數?

“末將救駕來遲,萬死之罪!”忽然一聲爆喝,就見一員鐵甲大漢轟地一聲伏倒在地,幾乎把鋪著地毯的磚地給撲個大窟窿。

太平公主指著身後道:“還跪著幹甚,給我拿下!”

“遵旨。”那大漢趕緊爬了起來,拾起地上的一把長柄大刀,“殺!”喝了一聲便帶著一群鐵人衝了上去。

很快越來越多的衛士進來了,周圍全是盔甲,把太平公主等人護在中間,裡外圍了幾層鐵墻。這下他們安全了,就算來了一股軍隊用亂箭刺殺恐怕也難以輕易破這樣的重防。這些就近擔任宮廷衛隊的人也許武藝不一定多好,但身高樣子肯定不會太差,主要為了儀仗的威儀,都是一幫身材高大的漢子,往周圍站了幾層,就把視線完全擋住了,也不知那女刺客是怎麼被制服的。

但刺客百月被抓住毫無懸念,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她連逃跑甚至自盡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打得半死捉過來了。

眾軍讓開一條道,就見那百月正被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滿嘴都是血,她那看起來十分嬌弱的身子掙紮了兩下證明還沒死。

太平公主道:“御醫,趕緊把御醫給我找來!”

薛崇訓失血不少臉色很蒼白,不過倒還好好地站在那裡。太平公主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你……”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時的心情,她大約想不到薛崇訓會用身體給自己擋劍。

先前薛崇訓那些反應和做法完全是本能的,根本沒有心理準備,他自己都沒去想對錯得失。

但此時危機漸漸過去,他的思維已恢復正常,見太平公主面有感動之色,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便急忙伏倒在地聲情並茂地說道:“只要母親大人無恙,兒臣縱是死也安心了。”

太平公主忙伸手扶他,不禁動容。她因為真正地感動了反而說不出什麼好話來,只是怔怔地打量著表現得一臉真誠的薛崇訓。

這時薛崇訓質問道:“今夜是誰當值侍衛長?”

眾軍垂首侍立大多數都不敢說話,一個將領從外面走到殿門,伏倒在地說道:“稟殿下,羽林都尉梁武自知失職致使刺客進了殿下寢宮,罪無可赦,已於長春殿前自裁謝罪。”

薛崇訓聽罷走出門來,站在樓邊往下一看,果見一個將領跪伏在闕下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了。

太平公主聽罷怒氣消了一些,嘆道:“勿牽連其家人,將屍體厚葬。”

過得一會兒,樓下的軍士們又抬著兩團“刺蝟”來到了闕下,只見那兩人身上插滿了箭矢,至少得有好幾十枝,恐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下面的人稟報導:“殿外的兩名刺客負隅頑抗,被侍衛以箭射之,已伏誅。”

御醫上來了要為薛崇訓療傷,這時魚立本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女刺客百月,便小聲道:“拷問出幕後主使後,殿下晉王想如何處置這刺客……讓她怎麼死?”

太平公主的臉色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冷冷道:“讓她哀求著想死!”

魚立本忙道:“奴婢一定吩咐下去,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8:57
第二十四章 供詞

突厥奇兵衝過奉先縣時暴露目標,已無必要潛行,便點亮了火把照明大張旗鼓地沿著大路向南奔襲。不料剛走沒一陣,前軍就喊起來:“停!前面有狀況!”眾軍只得陸續勒住戰馬停止前進。

同俄特勒大喊道:“什麼事?”

“有唐兵,過不去了。”前軍有人應道。

話音剛落,就見不遠處的驛道上火光閃動,火把越來越多。原來那大路中間堵著一股唐軍騎兵,已經盡在鼻子底下。之前那幫人摸黑站在路當中沒動,等突厥奇兵走近了才點火,兩幫人險些直接就撞到一起。

張之輔大急,策馬上前一看,只見夜色中火光連綿成一片,對面的唐軍隊列整齊一副戰備狀態,簡直可以馬上就衝過來。他不禁說道:“他們好像是專程恭候在此的人馬。”

同俄特勒道:“狹路相逢,只有衝殺過去!”

“唯有如此……”張之輔這回也贊成了直接開殺,沒法子,如果不能快速衝到華清宮,在外面繞一陣子就什麼都完了。

“殺!”同俄特勒身先士卒提刀便沖。

不料片刻之後就聽得“砰”地一聲弦響,一發重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一馬當先的同俄特勒,應聲落馬。突厥騎兵的攻擊立刻停了下來,部將救起同俄特勒拔馬便回。

對面很快一陣吶喊,緊接著馬蹄轟鳴,成排的鐵騎呼嘯而來。突厥將領一看忙率軍迎戰,很快就殺將起來。

張之輔並不持兵器上前作戰,他方才見到同俄特勒落馬,便急忙策馬過來探個究竟,上來一看心頓時都涼了……同俄特勒雖然身披重甲,卻被一枚巨弩的重矢射中,力透鐵甲已經穿進胸口去了,同俄特勒還有啥活頭?

同俄特勒見著張之輔,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天不助我,無可奈何。這些日來張家郎君見識謀略叫人折服,我走後眾將皆聽從之……”

張之輔臉色十分難看,但見前方進展不利,剛剛又被挫了銳氣,心道:現在還能怎麼謀略?

眾將都看向張之輔,等著他拿出個妙計,不料張之輔只喊了一聲:“奮力殺敵,衝過去!”

週圍的騎兵聽罷也陸續策馬上前,大喊著殺將上去,兩邊混戰一團。這支突厥奇兵是默啜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壯,果然戰力不弱,饒是長途勞頓也能馬上投入馬戰而未見敗跡。可是唐兵以逸待勞擺明瞭硬耗,兵馬布得嚴整有度輪換衝殺,也不是那麼輕易被沖散的。

張之輔在後面看了一陣,急道:“這麼打下去打到天明也不一定能分出勝負,到時候恐怕會有幾萬人馬四面圍過來。”

一個突厥部將建議道:“不如繞開此道,迂迴向華清宮出擊。”

張之輔仰天長嘆,忽然拔出佩劍一橫好像要自裁。親兵急忙撲將過去把他撲下馬,奪了他的兵器。眾軍跪倒在地勸道:“大事未成,還不到結束之時,郎君何以要尋短?”

“大事尚未結束,才剛剛開始。”張之輔回頭看了一眼北方,嘆道,“但咱們的奇襲結束了。”

突厥將領見他如此消極,便牽馬過來讓他上馬,擅自吆喝著眾軍放棄南進,紛紛掉轉馬頭撤退逃奔。但驛道上的唐軍並不放棄而緊追不捨,兩軍邊跑邊戰,轉戰數裡折損了許多人馬。

繼續往北便回到奉先縣了,突厥騎兵此前就遇到過一股戰備狀態的駐軍,只是先前奉先唐兵沒有追擊讓他們僥倖脫離戰場而已,此時回去不是正撞上?而且奉先往北是粟邑,那裡是一個關卡重鎮……顯然直接向北跑是沒有出路的。

此時突厥主將同俄特勒已死,張之輔一副等死的模樣是指靠不上了,眾軍群龍無首也沒有個人拿出方略,只能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亂跑。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向東轉向的,反正大夥見人們都向那邊跑,便一起向東急奔。

奔走了半夜,忽見前方遍地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突厥兵頓時大驚逡巡不敢前。不知誰用漢語說道:“定是河西縣的人馬,此三秦通衢、三輔重鎮之地,隨時可以出動的騎兵至少數千,過去是送死……”

眾軍死也不敢繼續向東衝了,只得回馬向西。這麼一來回,又被起先追擊他們的唐朝渭南軍咬住了,少不得一番拚殺,死傷走散者過半。剩下的人馬趁天黑總算突進向西而走,沒過一會兒,天都快亮了。

東邊一旦泛白,光線就亮得特別快,突厥兵走了一會,只見前方遍地都是人馬晃動,有成千上萬的兵馬大面積迎面合圍過來。

四下都是唐兵,他們別說怎麼戰勝,想逃跑都沒地兒。幾個將領喊道:“這仗沒法打,唯有投降了!”

張之輔道:“投降也是死。”

突厥將領道:“你不是對可汗說被唐軍圍住之後便投降等待張總管援救麼?”

張之輔沒好氣地說:“這種法子的前提是拿下華清宮,可現在連地方都沒走到就失敗了,太平公主和薛氏會放過欲置他們死地的人?”

眾人默然,心下雖覺得他言之有理,可眼下四面楚歌無路可去,沒辦法了還是打算投降,至少大夥都抱著一絲僥倖心態。就如一個一頭野豬被獵人逼到懸崖,總是不太想自己跳崖。

張之輔見狀只得取下佩劍,從馬上跳將下來,又欲自盡。身邊還有一些唐軍親兵,又抱住他苦勸,張之輔道:“你們要投降我並不阻攔,但我不能活著落到太平黨手裡,否則到時候他們會百般酷刑欲從我口中掏話,走那一步還不如痛快點好。”

言罷親兵們只得放開他,皆盡伏倒在道上痛哭流涕。張之輔倒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神情自若地將劍尖倒了過來對著自己的左胸,試了試,深吸一口氣一咬牙猛刺下去。他的牙關咬得咯咯直響,從喉嚨裡冒出“呃……”地一聲悶叫,瞪圓了雙目,臉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如此繃了一會兒,他的身體便向前傾倒,撲到地上不動了,一縷鮮血從身下緩緩流淌了出來。唐兵們跪在他的屍體面前,把額頭磕到了地上,說不出的絕望。

眾軍紛紛從馬上下來,見對面的唐軍越來越近,便把兵器丟到了地上,準備投降了。待唐軍將領率軍靠近,見此狀況便下令收繳了兵器,將當場的所有人都抓了起來,然後派人向華清宮稟報。

……華清宮的太平公主和薛崇訓獲知確切消息後,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薛崇訓當即就斷言道:“突厥兵橫穿北方千里縱深防線進入關中,必定有一大批內賊勾結,否則這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

太平公主也不假思索就完全贊同:“條呈上言斬獲俘虜的突厥兵都穿著唐軍衣甲,這就是邊將資敵的憑據。即刻傳令,派御史前去軍營拷問,查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侍立一旁的內給事聽罷忙應了出門傳達旨意去了。其實現在大夥都猜到意圖叛亂的人是張仁願,因為他管的地方是防備突厥的方向,不過張仁願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華清宮的官員幕僚沒人願意急於一時指名道姓。反正活捉了近千人的俘虜,很容易就能拿到確切的口供。

這時魚立本從殿外走進來,雙手呈上一張紙來,說道:“稟殿下,已從昨晚活捉的那刺客口中得到了口供。”

薛崇訓的腦中閃過那女童的眼睛,昨夜與之面對面的幾個瞬間,他對那雙幼小的決絕的滿帶殺氣的眼睛印象很深。他不由得說道:“才一晚上她就招了?”

魚立本道:“全招了,既然落到了咱們手裡,沒有不招的道理,她把知道的事兒全說了出來,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少。”

魚立本用平鋪直敘的口吻說了這句話,但薛崇訓很容易就聯想到昨晚一晚上那女童遭遇的是什麼非人的待遇,人對同類的殘忍只有想像不到的,只要能想到的辦法都能使出來。

太平公主接過供詞看了一會,然後遞到了薛崇訓手裡。薛崇訓攤開一瞧,密密麻麻地用蠅頭小字寫了兩頁紙,字跡書法飄逸,錄口供的人頗有些文化水準,每頁紙上都按了一個朱紅的手印。供詞記錄的東西實在是瑣碎,薛崇訓甚至看到其中提到宇文孝舉薦的那刑法官員周彬的名字,不過描述的是另一件事,他暫時沒興趣管那些不相干的東西,只挑有關刺案的信息瞧。

那女刺客百月的供詞完全說明瞭張仁願與刺殺謀逆案的關係,和眾人猜測的幾無差錯。薛崇訓道:“暫時留百月一條性命,既可作為今後法辦張仁願的認證,同時她供出的其他事有關朝廷官員,需要進一步查明真假。”

魚立本忙道:“是。”

太平公主道:“張仁願膽子大捅了這麼麻煩一件事,看來咱們不能在華清宮偷閒了,明日崇訓就與我回長安罷。”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8:58
第二十五章 傷疤

太平公主的神態自始自終都還比較鎮定而威嚴,發出的旨意也十分通暢。但恐怕只有身邊的薛崇訓才能感覺到她的慌亂:遇襲之後調動了周圍幾縣數鎮的兵馬,大部分人就是白跑一趟,有的軍隊尚在半道就被通知戰事結束要撤回駐地了……如果合理佈置,根本無需勞民傷財地驚動那麼多地方。

長春殿大殿中站著很多人,有宮女宦官、官吏將帥、幕僚文人,還有好幾個御醫。但太平公主顯然不想見這些人,在屏風上座前頭拉了一道簾子,將她和少數幾個人隔在裡面。她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但在身邊的人能覺察到她的疲憊之色,而且話也比較少,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東西。或許會有一種後怕吧?

不過實實在在地挨了一刀的薛崇訓卻毫無感覺……他對這種事兒早就麻木了,很放鬆地歪坐在寶座旁邊的軟塌上,一個御醫正在給他檢查傷勢。衣服被脫了一半,袒了一條胳膊和半邊後背,任由那老頭在那搗騰。他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正琢磨著這次突發事件的“關鍵點”,總是在尋找這種東西……想別的事兒去了,傷口的疼痛反倒感覺輕了許多。

忽然這時聽得太平公主的聲音道:“你身上怎有這麼多傷?”

“啊?”薛崇訓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肩膀,膀子上能看見一道長長的傷疤,那是在烏海之戰中從馬上摔下來時被自己的盔甲甲片掛的口子,其實只是皮外傷;另外左肩後面也有一處傷疤。本來都不是什麼重傷,不過這時代的醫療條件有限,而且當時又在河隴那邊的軍營里根本沒有條件保養,很容易就會留下痕跡。

薛崇訓便隨口輕鬆笑道:“烏海之戰留下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薛崇訓很快發現侍立一旁的兩個宦官臉上都露出了敬畏之色,他這才想到這種傷疤完全是對戰功的炫耀。

難怪那些老將老兵在後輩面前吹噓時,最喜歡的就是扒開上衣讓別人瞧他身上“醜陋”的傷痕……也許每一處痕跡,都是一場浴血之戰的紀念並且是英勇的證據。

太平公主的神情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但她很快就恢復了淡然,“上次你說膝蓋無法彎曲,我當時以為無甚大礙……你究竟是怎麼打仗的,身上受了幾處刀箭傷?”

薛崇訓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太平公主道:“一會讓我看看。”

薛崇訓忙道:“都好了,雖然留了疤痕,好在不是在臉上,也無甚要緊。”

“你隨我進來。”太平公主說著就站起身。薛崇訓愣了愣,一時覺得有些小題大做。太平公主又不動聲色地說道:“另有事和你商量,此處不便。”

薛崇訓聽罷頓時會意,心道多半是張仁願造反的事兒。張仁願身為朔方總管並節制安北數城,是有實權兵權的封疆大吏,此事完全算得上是軍機要務,當眾說軍國大事顯然不妥,畢竟這裡還有一幫御醫和許多不相干的官員幕僚。

御醫見薛崇訓直接把衣服穿上,便急忙稟報導:“未傷及筋骨,但須勤換敷藥清潔傷口以免轉惡;另失血過多,須靜養氣血,避免太多活動……”

薛崇訓沒鳥他,跟著太平公主往一道門裡走,離開了一段距離才說道:“不過是一點皮外傷,御醫就能說得很嚴重。”

“你不靜養作甚?張仁願翻不了天,平定北方叛亂無須你親自帶兵。”太平公主頭也不回地說。

薛崇訓默然,也不好太過爭功,畢竟太平公主還沒明確表明態度……你一個親王還在不斷爭功,要圖什麼?

這時太平公主又道:“回長安後讓今上下一道討逆詔,命兵部尚書程千里掛印,調關中軍北上平定叛亂。程千里是出將為相的宰相,於兵事老練持重,又能服眾,用他最合適不過了。”

薛崇訓道:“雖然可以肯定張仁願等人脫不了干係,但此時各種來龍去脈尚不清楚,我倒是另有一個猜測。”

“你說。”太平公主走在前面穿過了一處長形的宮室,這屋盡頭是一道樓梯口,正是直接下樓閣的一處通道,她便徑直往樓下走,薛崇訓只得跟上。

“張仁願又派刺客又調奇兵入關中欲謀害我們,自然早有準備,昨晚的事只是他為了搶佔先機的起手開局,之後定會公然謀逆。他欲起兵謀事,非得有一個名份……能用的名份無非兩種,清君側或是擁護一個宗室打匡扶正義還政李唐的旗號。”薛崇訓不慌不忙地分析起張仁願來。

太平公主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他還能率軍擊敗朝廷官軍,入關爭奪天下不成?調兵將其平定便是。”

薛崇訓道:“那我們巨耗國庫調動大軍內戰,打贏了又能證明什麼?向天下人證明當今政權不得人心,叛亂此起彼伏麼?”

太平公主站定,回頭皺眉道:“張仁願叛亂,雖成事機會微小,可他走到這一步肯定是不會束手待斃了,我們唯有調兵將其捉回長安問罪,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周圍只有內給事魚立本和太平公主身邊的一些近侍,便沈聲道:“昨晚經過了那事,我靜下心來一想,朔方那邊就只有一個李姓宗室王爺:嗣澤王。雖然沒有口供和證據說明嗣澤王與張仁願有勾結,但嗣澤王府就在靈州,張仁願的行轅所在……我實難想像張仁願圖謀大事會對眼皮下的宗室不聞不問。所以大膽設想,叛軍很可能以嗣澤王為號令打匡扶李唐的旗幟,佔據大義的立腳點。”

太平公主聽罷沈思了一會兒想著方才的話。

薛崇訓又趁熱說道:“嗣澤王是否參與謀逆一時無法查明,可並不妨礙我們當機立斷奪回先機!關中離朔方距離不近,這邊的事成功與否消息一時難以傳達過去。此時我們如果立刻調靈州附近的一支兵馬突襲,出其不意,多半能當場抓獲嗣澤王……然後張仁願無論怎麼說怎麼做都是他自己的事,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以邊將身份反叛朝廷中樞的實質,師出無名,何須大戰?”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9:00
第二十六章 依依

走下樓閣就來到另一處有點像長廊的宮室,卻比走廊要寬闊並且是封閉的空間,兩旁掛著奢侈的紫色綾羅簾帷,後面是兩排直欞窗,用料講究細節雕琢精緻卻並不顯花俏,整齊的格局給人大方坦蕩的感覺。宮室深處能看到朦朧的白霧,因為裡面是室內溫泉湯,那白霧便是溫泉瀰漫出來的熱氣,看起來卻像天上凌霄寶殿的雲氣仙氣一般,十分神秘好看。

薛崇訓心道:難怪母親那麼喜歡華清宮,這裡確實很有意思。

特別是在這樣的寒冷時節,溫暖舒適的地方更是容易讓人產生貪戀。走進“霧”中,看著鑲嵌木料的池邊干凈得一塵不染,養得肌膚白嫩的宮女小娘侍立在古色古香的宮墻旁邊,一股暖意撲面襲來。雖然是白天,但因天氣不怎麼好雲層很厚以至於光線顯得有些黯淡,不過午後的華清宮十分安靜,在這樣靜而黯淡的空間裡,讓人感到安全而舒服。

如此感覺讓薛崇訓的心裡很快冒出一種避世而慵懶的心態,甚至下意識地認為,如果能一直躲在這樣寧靜而美好的地方享樂該多好,時間彷彿都靜止了……正如冬日的清晨總是迷戀溫暖的被窩。

但是所有事物都是運動的,這是薛崇訓前世的老師教給他的觀念。所以他知道無法逃避,只能積極參與世間的各種遊戲,否則就會失去一切。如史上的唐玄宗消極懈怠之後也會失去所有。

這時太平公主走到了她常常呆在這兒養生的地方,便坐了下來,沈吟片刻說道:“你提到李義珣(嗣澤王),又想親自處理此事?”

薛崇訓的旁邊有把椅子,但他沒有馬上坐下,躬身站在一側以恭敬的態度說道:“欲調靠近靈州的軍隊突襲嗣澤王,當然授權朝中任何一個位高權重的大臣都可以。但若是兒臣親自前往,就可以便宜行事臨機決斷,免去了一般朝臣諸多顧慮。當發現戰機的時候,還可以集結關中北部的駐軍抓住戰機將張仁願及其夥同者一併拿下,避免突厥人進入唐境與之合兵後的大規模長時間的戰爭。”

太平公主頓了頓,看起來有點猶豫,也不知道她猶豫的動機是什麼。饒是可以生死相依的親人,誰又能完全貼近她的內心?人生終歸是獨行者罷……

她沈默了一小會就說道:“但你剛受了傷,理應靜養一些日子,最好還是不要到處奔波。”

薛崇訓道:“這次無需惡戰,我又不上戰場,不穿盔甲連馬也儘量少騎,不過坐在馬車裡走一趟而已,隨行還能帶兩個御醫勤換外藥,如此並無大礙。”

太平公主點點頭道:“要是你親自北上一趟也好,烏海之戰以一敵十的名氣天下皆知,那些亂臣賊子看到你的旗號,怕是倒戈者眾吧……也省得天下人說咱們的朝廷不得人心,讓人們看看大勢所趨的時務。”

“母親大人讚成我的建議了?”薛崇訓忙問道。

太平公主忽然看著他的眼睛淡淡說道:“你想要做的事,我通常都未阻攔吧?”

薛崇訓仍舊比較謹慎地說道:“雖得母親厚恩,但凡大事兒臣也只能進諫,決斷拿主意的還是您。”

太平公主露出一個笑容,明亮深邃的眼睛猶如兩潭清水,若有所思地說道:“俗語說一隻老虎生的幾個子,個個都不會相同……你用兵的能耐倒像是天生的,我常常在想,幾年前那件大事,如果不是崇訓率臨時招募的二百衣甲不全的死士殺進大明宮,我們家的命運會怎麼樣?”

薛崇訓默然未答,心道:還能怎樣?前世的歷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蕭至忠竇懷貞等五個宰相僅僅一個早上就或在家中或在上朝路上身亡,太平公主逃往鐘南山,沒多久就被李隆基下旨賜死。太平公主的幾個兒子女兒全部被處死,包括薛崇訓,還有她的那些孫子孫女也不明不白先後喪生,簡直是全家死絕。薛崇訓也不認為自己天生常勝,只不過提前就知道結局,人都是被逼出來的,那時候坐等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還不如放開了拚命,人一不要命就是十分可怕。

太平公主見他不說話,也就沒糾纏往事,指了指旁邊鋪著虎皮的椅子道:“坐下,把上衣脫下來,我看看你去打了幾回仗傷成什麼樣了。”

“是。”薛崇訓這才坐了下來。旁邊的近侍不用吩咐就去把墻邊的炭盆端到旁邊來了,然後侍候他寬解外衣長袍,溫泉岸邊雖然比樓上的宮殿暖和得多,但畢竟天氣氣溫如此要脫掉上衣還是會很冷,加上幾大盆紅彤彤的炭火烤著就會好得多。

薛崇訓除掉大衣,解開裡襯將上身袒露出來,果見胸口和膀子上都有癒合後留下的傷疤。他又轉了一下身,背上也有。

太平公主見罷吃了一驚:“去年你身上都好好的,這才沒過多久怎麼變成這樣了!”炭火烤著她有些熱,便把圍在脖子上的貂皮立領和大衣取了下來,說道,“可憐的崇訓,挪近些我瞧瞧。”

又不是小娘,身上有幾處疤有什麼大不了的?但薛崇訓也不好忤逆太平公主的意思,便將椅子向前挪了一下,心道起先要密議大事,太平公主表面上就是說的要瞧我身上的戰傷,無非走走過場罷了,也就不以為意。

但見太平公主心疼的表情,此時薛崇訓心下忽然出現了一絲異樣的快意,還頗有些自得起來,覺得男人身上有幾道疤反倒是一種裝飾,不像以前雖然肌肉很結實,因為生活太優渥皮膚卻保養得十分光潔,總覺得不夠暴力感。

“如今還會疼麼?”這時太平公主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胸口上的一道斜斜的長疤。那是他在烏海之戰時被人在胸膛上砍了一刀,胸甲防住了大部分殺傷力,盔甲變形之後在皮膚上生生硌掉的一道皮肉,傷口癒合之後卻留下了這麼一個疤。

胸口突然感覺太平公主的指尖,薛崇訓的身體輕輕一顫,忙搖頭晃腦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早就好了。”

太平公主的指尖便順著那道淺紅的痕跡劃過,她這樣的動作顯然不夠穩重,好在沒有外人在場倒不影響她的威儀。

在手指劃過的時候,她的掌心碰到了薛崇訓左胸肌上的**,男人沒有乳腺,但讓人汗顏的是那地方照樣很**。薛崇訓頓時漲紅了臉,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面無表情地忍住。

就在這時,坐正了身體的他注意到了太平公主的領口,她剛剛取下了毛皮領子,以至於領口裡露出了一小塊雪白豐腴的肌膚,鎖骨兩邊靠下的那塊肌膚看起來很軟的樣子。他本能地想知道更往下的模樣,但被一件紅色綢緞上衣遮著,而衣服下面那飽滿**的**撐起了一個誇張的輪廓……實在很大。

薛崇訓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馬上就羞愧難當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忙垂頭不語。過得一會,他忙抓起綢緞裡襯批到了身上扣起來,抱拳道:“不過是些小傷,母親大人無須擔憂。”

太平公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你以後不必親自臨陣,朝中大臣大將掛印出征,也沒見誰弄得渾身傷痕纍纍的?”

“是,兒臣謹記教誨。”薛崇訓的態度好像變得冷淡了一些。

“你就一點都降息自個?昨晚又讓人刺了一刀……”太平公主埋怨道。

薛崇訓心道:昨夜猝不及防,我要是不幫你擋一刀,你也許會被刺客刺中要害,這有什麼辦法?

自從太平公主醒來後度過了那段政治危機,薛崇訓確實不願看到她有什麼事,實際上手段老練積威多年且有名有分的太平公主對他是一種政治庇護。

太平公主說著說著竟然有些傷心起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母親該有多難過?”

薛崇訓忙順從地說道:“兒臣……知錯了。”

太平公主抬起袖子好像做了一個揩淚的動作,然後拉住薛崇訓的手:“明天我回長安,而你又要離京……”

薛崇訓現在這個處境完全可以順勢投進她那柔軟溫暖的懷抱作依依不捨狀,他怔了怔,臉色看起來有些難看。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9:00
第二十七章 檄文

太平公主和薛崇訓在華清宮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急匆匆地離開了這處溫暖的離宮分道揚鑣,太平回長安,薛崇訓攜飛虎團衛隊徑直北上。

薛崇訓的初期目的地是上郡(今榆林附近),這裡是北部關中軍的軍事重鎮,駐紮有大量唐軍內地精銳。為了保證調兵的合法性和順利,太平公主回長安後會通過兵部向上郡頒布一道軍令,並為薛崇訓補辦各種正式文牒。

去上郡這一路的旅途顛簸且枯燥乏味,天氣照樣十分寒冷,自然是比不上華清宮裡泡溫泉那麼舒適。薛崇訓在身上裹了一件非常厚的毛皮大衣,然後拿著一本豎著印的繁體字書消磨時間,但在馬車上看書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眼睛晃得離開,沒一會就能晃得人頭昏腦脹。

他挑開車簾看外面,近處全是積雪,雪地上會冒出死氣沈沈的枯草;不過眺望遠處,細心就能發現樹枝和田間隱隱有一層淺綠,那是春天的氣息,畢竟使節已經開春了。前後左右騎馬的軍士也穿得很厚,渾身包得幾乎只剩一個眼睛,沈默著熬在寒風中趕路,周圍只有馬蹄踏在軟軟的雪地裡的聲音。

果不出其然,薛崇訓感到左肩的傷口抖得一陣陣發痛,便不敢靠在車廂上,只能直著腰這麼坐著,只有等到了驛站休息時才能歇下。

走到一整天旁晚時分到了一個小驛站,只得將就在這裡過一晚,飛虎團有二百人,這小站的房間和床鋪定是不夠,不過大夥只要能呆在房子裡總比在冰天雪地中野營要好得多了。

薛崇訓從馬車上下來時,聽得一個軍士抱怨道:“這天真他娘的凍啊!再往北走是不是會更凍?”

薛崇訓便接過話說道:“等到了地方都是二月間了,‘二月春風似剪刀’聽過麼?”

那軍士回頭看見他,忙彎腰抱拳,片刻之後又想起薛崇訓的問題,便搖頭道:“俺不識字。”

這時同樣不識字的李逵勇一副教訓的口氣對那軍士道:“這是詩!薛郎,整句是咋念的?”

薛崇訓想了想,便滿足這大腦袋漢子的求知慾背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好詩!好詩!”李逵勇不出意外地又這麼感嘆了兩聲。

薛崇訓心下一琢磨賀知章好像也是盛唐的人,卻不知現在寫出這首詩了沒有。畢竟隨從的人也不是全都目不識丁,就算是飛虎團的武將有的文墨修練也很不錯的,為免別人誤認是他作的,他便解釋道:“這首詩是賀知章寫的。”

想起賀知章,薛崇訓只記得他是個有名的詩人,至於實幹才能如何卻完全沒印象,想來這種識別人才的法子很侷限,因為寫詩好的人不一定就有軍事政治才能。

眾軍進了驛站,便在院子裡升火煮乾糧,驛站的吏也尋了些酒肉過來,大夥在風雪裡奔波了一整天這會兒總算能吃頓熱乎的。睡覺只能在房子各處打地鋪,擠一塊兒湊合。不過薛崇訓自己有房間睡,隨軍的御醫趁休息的機會給他換了外敷的藥。

歇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行軍,這樣的旅程還得重複很多天時間。傷口的陣痛、顛簸的旅途、還有寒冷的天氣都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還是這種無趣和枯燥。試想如果坐長途火車能坐個把月是什麼滋味,列車上還舒服得多。他走了幾天就把李逵勇叫上車陪他閒聊,但李逵勇這廝總是說刀啊槍之類的,不到兩天工夫薛崇訓就厭煩了,便另外尋了個通文墨的隊正一塊兒研究詩詞歌賦……

到達綏州(關內道、上郡東南方)時已是二月初,薛崇訓忽然得上郡報來消息:張仁願公然宣佈反叛長安。

信使送了一份北方頒布的起兵檄文,然後就快馬向南往長安而去。

薛崇訓在綏州住了一晚,仔細閱讀了那份檄文,果然用的是嗣澤王的名義。以薛崇訓或太平公主的立場來看這種文章簡直是自找沒趣,好在薛崇訓的臉皮夠厚……其中細數太平公主母子的罪狀,諸如專權橫行、擅行廢立、圖謀社稷等等都是確有其事,還有什麼驕奢淫逸殘暴不仁淫亂宮闈等薛崇訓打心眼裡覺得是被冤枉的,更過分的是竟然公然說他們母子亂倫!這就讓他有點憤怒了。

他當晚又接待了上郡郡守派來聯絡迎接的官員,便問上郡官吏:“兵馬出發了沒有?”

那官員答道:“已於六日前接到兵部調令,張守捉奉命率上郡輕騎直趨西面,奔襲靈州去了。”

“張守捉?”薛崇訓脫口問了一句。

上郡官員忙解釋道:“守捉姓張叫張崇嗣,但和張仁願並不是親戚,恐怕連面也不曾見過,王爺請放心。”

薛崇訓聽罷點點頭,像孫王李趙張這些姓氏都是大姓,天下到處都是,也不見得彼此有什麼血緣關係,也許追溯往上若干代是同一個祖宗,但這有什麼意義?按照漢人的說法全天下的人追溯上去都是炎帝黃帝的子孫。

那上郡使者又說道:“嗣澤王和朔方總管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起兵反對殿下。”

薛崇訓沈默不語,心道:張仁願派了兩路人馬,一路奇兵一路刺客偷襲,這麼久了沒聽到得手的消息,怎麼也能判斷出偷襲失敗了。此時他再不抓緊時間動員部屬就完全沒有機會了;此時正大光明地起兵,便能讓轄區內對長安的敵對措施“合法化”,這個合法化便指他至少對自己不遵守朝廷法令有個說法……否則長安一道押解回京問罪的正大光明的詔令,他作為長安朝廷的臣子有什麼理由不束手就縛?到時候再反抗就等於是因畏罪而負隅頑抗。

薛崇訓琢磨著張仁願極可能還會與突厥汗國聯軍,借兵發動反對長安政權的戰爭。

他從上郡使者口中得到了必要的消息,便把那人打發了,並不想對一個不熟悉的官兒多說什麼。此時他身邊沒有幕僚謀臣,從華清宮出發北上時只帶了飛虎團衛隊,和飛虎團那些將領也沒有什麼好商議的,要麼級別太低要麼像李逵勇這樣的連字都不識,和他有什麼好謀的?

雖然張仁願等已公開反叛,但薛崇訓並不慌,他完全不認為張仁願能立刻動員起一支大軍南下打到關中來。於是一切行程都不變,次日一早他帶著飛虎團離開綏州,繼續向上郡進發。

三日後到達上郡,上郡郡守王岱率官吏百姓熱情迎出城外十里,其禮儀之隆重幾乎形同天子臨幸。薛崇訓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特別嗣澤王傳檄天下之後,公開指責他窺欲九鼎,讓那些本來是外圍不太知情的人都明白了現狀。

王岱出身士族,在上郡也廣有田園產業,接待了薛崇訓之後並不迎之到破舊的郡衙安頓,而是在自家的豪宅裡設宴款待,並將自己的宅院讓出來作為薛崇訓的行轅。前院為辦公發佈軍政命令的的地方,王岱自己住的內宅作為薛崇訓休息下塌之處,府上的奴僕丫鬟盡聽憑使喚。

宴席後,王岱又帶著兒子女兒小妾來拜見薛崇訓,並暗示小妾依然住在家裡……薛崇訓心下好笑,心道真以為老子像檄文上寫的那樣荒淫無恥?再怎麼著還能動下屬官吏的女人不成?

他便乾脆下令飛虎團將士把前院大廳的一間堆放儀仗雜物的偏廳收拾出來,然後李逵勇等校尉旅帥也住在隔壁。又將大廳裡擺上桌案文墨作為大堂,就徵用了這一棟房子,並不騷擾郡守的內府。

行軍行轅設立之後,薛崇訓才開始安排人手,暫時身邊就只有飛虎團將領及上郡文武官吏……當然要對付張仁願就這麼點人是不成的,隨即他就制定了前期的佈置。

他先寫了一份急報回長安,要求被封為“黑沙(突厥南庭)道行軍大總管”,並派大將殷辭、張五郎北上為副將,王昌齡、張九齡為行軍參贊幕僚,以此為基礎組建文武團隊。

名份先要正式合法,才可以名正言順地以行軍大總管的名義討伐叛亂和外敵。

次日薛崇訓經過一晚上的考慮,認為與突厥的戰爭也許難以避免,在使用外交手段之餘還得準備大軍進伐,便給太平公主寫了一封信,想讓她授權集結關內北部地區的精銳到上郡準備北伐。

遞傳軍務急報的信使用的是八百里加急,沿途不斷換馬,所以消息傳遞相對來說是很快的,二月下旬便接到中書令張說的諮文。張說在文中大倒國庫空虛兵力不足的苦水。因去年剛剛對吐蕃國進行了大規模戰爭,戰爭和戰後善後都消耗了大量財政(太平修華清宮也耗資巨大隻是張說沒有明說),現在剛過去不到一年時間,新一年的稅收也沒有開始,薛崇訓又準備要對突厥發動戰爭,政事堂自然會建議慎重施政。

但薛崇訓正在興頭上,期待著要給反對自己的內外敵人一個沈重打擊,便對張說的諮文不予考慮,堅持要兵部調一批精兵及糧草軍械北上。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9:02
第二十八章 功業

人一高興就容易好大喜功,薛崇訓一到上郡像騎著脫韁的馬兒一樣撩起袖子就準備大幹一場。此前在華清宮對他娘太平公主說什麼避免大戰,以謀略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就是說起來好聽的話而已,現在他真被默認處理此事了哪管得了許多,連發了幾封信回去闡述情勢如何如何惡化,須得大軍平推不可,連催兵部調集關中軍北上。

養了一個多月,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便做出一副勵精圖治的模樣出來,每天早早就起床。但是手頭沒啥兵,他的幕府集團也未到可用的人也沒多少,其實根本就沒啥事可忙活的,這段時間能幹的無非就是等待,等待靈州奇襲的消息和朝廷兵部調兵給他。

無事可做,又不能玩人家的老婆小妾……畢竟是下屬官員的人,怎麼也是士族階層。他便有空重新練起武藝來。

二三月正是春光明媚的季節,特別是清晨太陽剛冒頭那會兒十分漂亮,淡淡的薄霧籠罩著春暖花開的景象,一切彷彿都是嶄新的。

薛崇訓抬起手裡的橫刀,看著上面纏繞著麻繩的刀柄,胸中一陣開闊。又見屋簷下站著王岱等地方官吏,顯然是要湊準機會來拍馬屁的,這些讀書明理的文官拍馬屁很有技巧,絕對不會說“哇,王爺英明神武”這些沒頭沒腦的噁心話,都會尋一些由頭,發出由衷的馬屁讓人聽起來猶如遇到知己一般。薛崇訓心道:既然別人好意,總是要給個機會。

他想了想,便“唰”地一下拔出橫刀,將刀鞘往草叢裡一扔,便開合著舞將起來。步伐按章法跨出的間隙,他瞧見張岱正擼著鬍鬚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微微點頭,好似在讚許一般。

這時薛崇訓一面揮舞橫刀,一面竟唱起來:“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歌聲剛落,果然王岱也不管詩歌如何,當即便大聲道:“王爺的豪氣干如雲霄,威勢直逼陰山,定然能旗開得勝再樹不世之偉業!”

……哪想得沒過兩天,詩裡的“戰士三十萬”數目完全不夠,張說這廝只下令關內三萬人北調!

三萬人能幹嘛?如果只有張仁願謀反可能還夠,在薛崇訓的預計中突厥人估計也會參一腳。去年打吐蕃起碼還有精銳唐軍加吐谷渾鐵騎共二十幾萬,突厥雖然弱一些,但三萬人怎麼打?

薛崇訓立刻在行轅中質問政事堂派來的使者,使者傳達宰相們的意思倒也乾脆直接:沒錢沒糧了。

使者說道:“張相公建議晉王儘量以修復唐突關係的姿態拖延突厥兵南下,並佈防關內道北部,待過了這青黃不接的時節,一到今年的稅賦入倉之時,便有錢有糧籌措軍費重整旗鼓。如若軍務不可拖延,政事堂也想到了兩條辦法:一是讓戶部下政令加徵餉糧……但張相公不建議用這種法子,弊處太大,如一旦增稅不僅有損朝廷信義大失民心,而且也難以避免豪強貪吏藉此強取豪奪施虐於良民加大地方動亂風險……”

薛崇訓便問道:“還有個法子呢?”

使者道:“增印青錢(紙幣)。”

薛崇訓馬上便無須猶豫地告誡道:“此法斷然不行!”

他心裡完全明白,所謂紙幣和貨幣還是有差別的,紙幣無論原材料和工藝如何講究終究是沒有價值的東西,非得要有一定比例的金銀實物為儲備才可以,如果超過一定比例地濫發……結果會怎麼樣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明朝那個大明通寶後來壽終正寢就是很好的例子,一旦失去信用再想懵老百姓第二次幾乎是不可能的,天下人肯定會慎重持有這種可能用不出去的東西。搗鼓出那套古典簡陋的金融體系,薛崇訓很花了一些心力和時間,他可不想毀在自己手裡。

使者無辜地看著他,顯然是愛莫能助了。

“也罷,我心裡有數了。”薛崇訓有些失落地坐在椅子上,皺眉想了一會,“至少我要的副將和幕臣總會來上郡吧?”

使者忙道:“張將軍等人在卑職出使之時已離開長安北上,此刻正在路上。”

“那便好,你回長安後傳話,我會以大局為重慎重處理北方軍務,另尋它法。”

“是,卑職告辭。”使者忙執禮告退,他以為忤逆了晉王至少會被臭罵一頓,倒沒想到啥事沒有,不過也是早走為上計。

……時上郡守捉張崇嗣率輕騎數千經夏州(靖邊)直奔靈州,臨近目標時得到消息張仁願謀反,宣佈轄區內的州郡不再聽從長安“偽政”的詔令,張崇嗣心裡當時就感覺很不妙。靈州是朔方鎮的核心,反叛朝廷的張仁願又身為朔方總管,怕是不會輕易放唐兵入城……張仁願部下在靈州的漢兵也就罷了,一則人少二則也不一定真願意和官軍惡戰,關鍵靈州還有很多內遷鮮卑人,擁有鐵騎萬計。

作為一個地方武將,張崇嗣完全搞不明白那些複雜的政治關係,摸不準鮮卑人究竟是聽張仁願的還是長安朝廷的。這幫遊牧民本來就不是特別靠得住,誰說得清楚?張崇嗣心道:如果到時候幾萬人圍攻,我們長途奔襲好幾百里去不是送死麼?

不料到了地兒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驟然兵臨城下,然後拿著兵部軍令正大光明地一宣讀,威脅守城將士抵抗就是謀反,張崇嗣為了自強底氣,還大聲喊道:“大破吐蕃五十萬的晉王已親率大軍三十萬北上平叛,膽敢阻擋者誅殺無赦!”

結果就這樣輕易地率軍入城了,靈州漢兵根本就不抵抗。至於鮮卑人的鐵騎,並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大約是不怎麼願意流血摻和唐朝內戰的。

張崇嗣迅速控制靈州各門,宣佈全城戒嚴,為避免誤傷平民嚴令百姓出門。部將早已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嗣澤王李義珣,直接就帶兵把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很快抓住了王府上的奴僕拷問,李義珣還在府上沒走。他可能根本想不到才剛剛起事幾天平亂的唐軍不去奪北上的關隘要地會直接跑到靈州來,連準備都不多……

而靈州的官員被張仁願發文告知反叛朝廷之後,本來就七上八下人心不穩,這會兒唐軍剛一進城,立馬就投降了絕大部分,並堅稱自己並未參與謀反。

畢竟李義珣是李唐宗室,唐兵圍了其府邸之後並不敢擅自亂來,也沒敢馬上衝進去,部將們要等張崇嗣直接下令。

張崇嗣對部將說道:“進府之後只抓嗣澤王及其近親,不得濫殺無辜,更不準擾民。”

部將一聽汗顏道:“那些有謀反嫌疑的官員怎麼辦?”

“我看靈州諸公並無不臣之心,這不兵不血刃就控制了官府和城門麼?他們有沒有嫌棄關老子什麼事?兵部密令只叫我奇襲抓捕嗣澤王,並沒有其他命令,既然如此,我幹嗎要去得罪靈州的世家大族?”

部將痛心疾首地勸道:“將軍只想著做好人哪裡能平步青雲?此時正是表明站位的大好良機,您倒好,乾脆對那些有反對太平公主和晉王嫌疑的人秋毫無犯,萬一有人讒言,將軍自己也脫不了干係!”

張崇嗣皺眉不語。

眾將見他心有不忍,有人便建議道:“至少把那些和張仁願關係較近的官吏給一併捉拿……或者乾脆殺了了事,兄弟們還能趁此弄點兒好處。靈州的人關咱們上郡啥事,再說將軍是奉命平叛,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

張崇嗣斷然道:“軍令只讓我等抓李義珣,不得多生是非,吾意已決多說無益,帶兵進王府抓人!”

就在這時,忽見圍困中的王府裡面煙火衝天,顯是起火了。張崇嗣忙率軍入門,王府的侍衛倒沒有抵抗……抵抗武裝到牙齒的正規軍毫無意義。他們尋著火光進了幾道門,就見一棟房子早已燃起了熊熊大火,而附近的家人和奴婢並不救火,全都對著起火的房子跪著,有人正嗷淘大哭。

張崇嗣預感不妙急問道:“嗣澤王呢?”

有人指著火光道:“王爺在裡面。”

眾將愕然,恐怕他們要抓的人已經自焚解決了。有人不甘心道:“別是奸計欲金蟬脫殼,不如細搜府邸。”

上郡既然動用軍隊遠途奔襲,如果事後發現中計放走了李義珣,恐怕要被問瀆職。張崇嗣也為了穩妥起見,便下令將士搜查各處。但找遍各個角落也未發現李義珣生還的痕跡,這會兒部將們倒是趁機拿了不少值錢的東西,雖然是違反軍紀的事兒但是如果主將連這種好處都要追究就會讓部下不滿了。

其間李義珣的妻兒一個不少地被抓了出來,與公文上的信息正好吻合。張崇嗣見狀便說道:“恐怕嗣澤王是真的畏罪自盡了,不然何以連妻兒都未帶走?”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9:03
第二十九章 條件

西受降城城頭,一個戴甲將領邁著沈重的步伐急匆匆地走了上來,向站在那裡眺望風景的張仁願稟報導:“稟大總管,靈州出事了,上郡兵突襲城池守軍不戰而降,嗣澤王於府中積薪自焚身亡,妻兒盡被擄走!”

“什麼!”張仁願十分震驚地看著那將領,眼睛瞪得溜圓。

將領垂頭說道:“靈州長史密報,城中官吏及將領人心浮動,多有心向長安偽政之心,請大總管發兵抓捕以儆傚尤。”

張仁願的眉頭緊鎖,聽得此話又問:“官軍破了靈州難道沒有駐守設防,也沒有逮捕當地官員,連長史也放過了?”

“正是,上郡兵突然出現在靈州,不戰而奪城,逼到嗣澤王府聞王爺身亡,便抓了其妻兒撤軍東去。”

張仁願道:“他們的目標就是嗣澤王啊……我早該想到靈州不安全,只有三受降城的人馬才比較靠得住,但未想到事發不過數日官軍就直取靈州。”他一副悲涼的表情,“是我失算了……”

不多一會兒,就見一群將帥從城下嚷嚷著要見張大總管,陸續上城頭來了。眾將聞得李義珣被逼死,有人便建議道:“奸人屠戮宗室心如毒蠍,我等便以清君側的名號攻打長安!”

另一個將領說道:“前幾天突厥使者不是說了麼,只要咱們交付第二批軍糧,並開關讓他們南下,默啜可汗即可率二十萬鐵騎南下,我三受降城城兵馬與之合軍,並在各地招募勇士,聯軍數十萬南下直取長安,澄清陛下身邊的妄臣奸賊,建偉世之功業!”

但張仁願並沒有馬上義憤激揚就要下決定,他默然不語。或許是李義珣的死給他的衝擊太大。他也知道形勢沒有武將們說的那麼簡單,雖然三受降城的將領多是他經略突厥防務期間一手提拔上來的,但難保普通士卒和低級將領願意跟他鐵了心干;同時放突厥兵入關也不是那麼便宜的事兒,突厥人口頭上說得大義凜然,自居唐朝臣子願助李氏宗室奪回江山匡扶正義,但他們這幫野蠻人會為了所謂的大義而犧牲去幹沒有好處的事?張仁願的腳趾頭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如果放突厥人入關,縱兵燒殺搶掠蹂躪地方這樣的事恐怕難以制止,他們可能要趁機南下佔領大片地方也說不定,畢竟北方苦寒,遊牧族削尖了腦袋就想南進。

幕僚見張仁願猶豫,便勸道:“檄文都發了,事到如今妄臣絕不會放過咱們,一不做二不休,雖然嗣澤王不能號令眾軍了,正如諸將所言,我們還能以清君側的名義出師!當此之時宜注重軍心,有妖言惑眾蠱惑人心者必嚴懲不貸!”

張仁願回顧眾人,便道:“通知突厥使臣,明日到我的府上面見,先探探他們的口風再說。”

時張崇嗣抓了李義珣的家屬回上郡,勉強算完成了使命,雖然軍令是讓他抓捕李義珣,但李義珣自己把自己給燒死了,也怪不得張崇嗣。

張崇嗣站在郡守王岱的朱門豪宅大門口,躬身等待著裡面的消息,連門也不敢進。當然他不是對王郡守那麼恭敬,唐朝重文輕武的風氣完全比不上宋明那麼嚴重,因為當權者對武將的警惕心還沒有被激發出來,這時候的文武官員地位相差並不大,張崇嗣對王岱頂多為了搞好關係稍微客氣一點而已,想不鳥郡守也沒關係……他敬畏的是住在裡面的晉王。

等了一會兒,一個綠衣圓領從大門走了出來,說道:“王爺叫張將軍帶俘虜到行轅面見。”

張崇嗣應了便讓部下押著六七個婦孺進去,成年女人只有一個:李義珣的正妃,武陵龔氏。其他都是些孩童,有的是李義珣的偏妃或小妾生的,但終究是流著李家的血就被抓了。反倒那些妾室沒被抓回來,在張崇嗣的想法裡那些人根本算不上李義珣的家人,也就省得濫傷無辜。

眾人在官吏的帶引下進得大門,就見薛崇訓正提了一把亮澄澄的鋒利橫刀正站在院子裡,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裡襯,饒是如此也汗津津的樣子。進門來的婦孺見得他手上的兵器,都面有恐懼。顯然薛崇訓的名聲在靈州嗣澤王府並不好,大抵是濫殺無辜魚肉百姓驕奢淫逸的主。

薛崇訓見進來一群小孩,這裡立刻變得像幼兒園一般,他也愣了愣,面上條件反射地露出了一個善良的笑容……但他實在不是一個讓小朋友喜歡的人,身高像一座小山一般手上還提著一把刀,小朋友們怎麼看怎麼像壞人,見他的笑容就更害怕了。小孩子們忙向熟人龔氏身邊擠。

薛崇訓提著刀揮了揮,笑道:“別怕,叔叔不是壞人,不會打你們……”

“哇……”一個孩子直接給嚇哭了。

薛崇訓感覺有些尷尬,回頭看身邊的官吏時,見王郡守也正看自己,倆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一身鐵甲的張崇嗣叮叮哐哐地上前中氣十足地說道:“稟王爺,嗣澤王在家中自焚而亡,卑職未能完成使命,請王爺降罪!”

“人都死了,並不怪你。”薛崇訓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說道,又指著一幫孩童道,“你就抓回來這些人?沒有其他了?”

張崇嗣埋頭道:“是。”

“靈州是張仁願的大本營,他手下那些官吏呢?”

張崇嗣道:“因兵部軍令上沒有逮捕靈州官吏的命令,卑職不敢擅作主張殃及無辜,進城後一再嚴明軍紀,對靈州官民秋毫無犯。”

薛崇訓:“……”

這時那婦人開始柔聲安慰哭啼的孩子,撫摸著那小孩的腦袋說了一會兒話,哭聲就漸漸小了。薛崇訓便注意到那婦人,只見她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容長得普普通通的不過面相五官十分端正,正是世人認為旺夫正派的面相,不過身材卻是不錯,雖然身材不夠高挑也不夠火辣,但圓潤的身材各部分都十分勻稱,給人肉肉的柔軟的感覺,皮膚也是保養得極好。

薛崇訓指著她道:“這是……”

張崇嗣道:“嗣澤王的正妃武陵龔氏。”

婦人倒底是養尊處優見過世面的人,雖變成了俘虜也並未驚慌,聽得薛崇訓問及,便有禮有節地屈膝行了一禮:“妾身見過晉王。”

畢竟是李氏宗室的正配夫人,又當著這麼多文官武將,薛崇訓還是頗有氣量風度地給予了起碼的尊重,抱拳回了一禮,甚至大度地說:“無論李義珣如何大逆不道,這些人都是我的親戚,你們要好生安頓,不得無禮。”當然他就是做做麵子,事實會怎麼對待這些人,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在他的印象裡,史上太平公主的兒孫們都是被他們的表哥表叔下令勒死甚至被活活餓死。

週圍的官吏忙應了是。

薛崇訓看了一眼那婦人,說道:“把孩童們安頓了,嗣澤王妃到我的辦公之所敘話。”說罷把橫刀“當”地一下扔到地上,招手讓丫鬟給他加衣裳。

歸來的張崇嗣站在那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薛崇訓既沒有罵他不對,也沒誇獎他,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薛崇訓穿上了一件長袍,又在一口銅盆裡的溫水裡洗了手,幹了一通瑣碎的事,然後轉身向大廳走去。龔氏自然被官吏帶過去面見。

龔氏跟在後面進了寬敞的大堂,見裡面佈置得簡單整潔。薛崇訓已坐到了一張茶几旁邊的椅子上,並指著對面的椅子道:“嗣澤王妃請坐。”

龔氏皺眉慢慢走過去坐下來,馬上就忍不住問道:“晉王要將孩子們怎麼樣?”

“你覺得呢?”薛崇訓淡淡地說道。

龔氏頓時垂頭默然不語,此時哀求討饒也是無用吧。

薛崇訓見這年輕女人黯然神傷,便萬分同情地說道:“其實權貴們爭權奪利與婦孺沒有關係,你們是無辜的,像那些孩子年齡那麼小,他們懂什麼做錯了什麼?”

龔氏抬頭看他時,本來想鄙視一下他的假仁假義,哪想得發現薛崇訓的目光十分真誠,她怔了怔一口話便生生嚥了下去。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沈思著什麼,過了許久才抬頭道:“我這人雖然混跡權力場,但並不願失了本心滿口謊言,明白告訴你罷,李義珣的子女必須死!不僅我不願留下後患,就是母親大人及朝中諸掌權者也不可能讓他們活在這世上。所以你也不用求我……不過你雖為李義珣的正妃,倒底是一介女流,如果你肯揭發李義珣的所作所為,讓你平平安安活下去還是可以做到的。至於孩子,你還那麼年輕,改嫁之後再生一兩個不久行了?同時也能避免娘家的人受牽連遭受滅頂之災……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龔氏冷冷看著薛崇訓,說道:“夫君身為李唐宗室,認為你們的所作所為已危及大唐社稷,故聯合朔方大總管張仁願等人起兵,這些事早已天下皆知,何須揭發?”

薛崇訓盯著她的眼睛道:“還有別的事,我打個比方啊,李義珣和張仁願是不是答應了突厥人的借兵條件,比如放任突厥人搶掠長安洛陽等繁華富庶的大城,作為給突厥人的酬勞?”

龔氏忙搖頭道:“絕無此事,夫君身為大唐宗室,豈能縱容他族蹂躪大唐子民?”

tanakh 發表於 2019-1-21 19:16
第三十章 揭發

李義珣的老婆龔氏完全沒有享受到階下囚的待遇,被關在王郡守的豪宅裡好吃好喝供著,只是被限制了自由而已。薛崇訓一日吃完飯時還特地邀請她過來共進晚餐,並以禮相待,少不得又勸說她:“龔王妃站出來揭發叛臣的奸計,並算不上背叛夫君,因為與萬千漢人百姓的身家性命比起來,維護李義珣一個人不過是小義,而保護蕓蕓眾生免遭塗炭之災方是大義!天下人絕不會指責你不對,反倒會洗清你的身份,受人尊敬……像古時的奇女子王昭君為了平息戰爭遠嫁大漠,不是名載青史讓世人萬代紀念嗎?王妃須得分清輕重。”

龔氏皺眉道:“晉王所言皆是大道,可是先夫並未與突厥人這樣約定,至少妾身從未聽說,如此說謊豈不是誣陷?”

薛崇訓耐下性子苦口婆心地解釋:“我當然知道你未參與謀劃,不是早就說了嗎你們這些女人孩子都是無辜的。但是請王妃想想:靈州作為朔方軍的軍鎮,城中本應有張仁願的不少幕僚死忠才對,就算這樣官兵兵臨城下也能不戰而勝,可知人心向背。張仁願既然敢傳檄天下謀反,不能沒有一點底氣,他一定有後招……是什麼?不是很明顯麼一定是突厥人!試想突厥鐵騎入關參與內戰,受蹂躪還不是我漢人老百姓!維今之計只有揭穿張仁願的如意算盤,讓他知道放敵軍入唐境就證實了王妃的證詞確鑿,讓他有所顧忌,儘量阻止突厥人趁火打劫。我說得是不是實話,你自己琢磨琢磨。”

不料龔氏冥頑不化,冷顏道:“妾身一介婦人,不懂國家大義,只明切身感受到的小義。先夫生前待我不薄,如今我豈能胡說他的是非?”

薛崇訓又利誘道:“只要你答應與我合作,身家性命和尊嚴都可以保證不會被踐踏,甚至我可以上奏朝廷表功,給你重新封一個夫人,領國庫俸祿下半輩子生活無憂了……”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像一個反動派在威逼利誘革命戰士一般,心下有些汗顏,怕是上輩子電視劇看多了條件反射就使出了這麼些招數。

他又說道:“權力爭奪無情,我們都只能遵守規則,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於情於理何不向好的方向看,何苦要與朝廷和天下對立,有什麼好處?”

這時龔氏忽然說道:“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麼?”

薛崇訓頓時愕然,本想說我都是實話啊,但張了張嘴也沒說出來,自己的人馬逼死了人家丈夫,有啥理由讓她信自己?

他便嘆了一口氣,多說無益便埋頭拿起筷子,沈默著吃起飯來。龔氏沒料到他沒有惱羞成怒,反倒顯得很安靜,她頓感意外。這會兒她自然是吃不下去的,只能滿懷著恐懼和七上八下的心情看著他吃,忽然發現薛崇訓的樣子顯得有些落寞,她的心裡一時閃過一絲異樣。

話不投機,倆人便相顧無言。

龔氏呆坐在薛崇訓的對面,面前的畢羅(一種麵食餡餅)和菜餚一點都沒動,又不能太不給面子這樣拂袖而去,畢竟是階下囚命運完全掌控在他人之手,只能陪坐在那裡。

在這樣的靜坐中,她發現薛崇訓右邊袖子裡的手腕上有一道舊傷,進而發現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完全不似她平時見到那些王公貴族一樣的手,反倒有點像封地上干苦活的農夫。龔氏又瞧瞧看了一眼薛崇訓的臉,膚色顯黑,和細皮嫩肉養尊處優的人完全沒關係,只是劍眉間內斂的懾人氣息讓他看起來和老實的百姓十分迥異。

龔氏這才想到面前這個男人就是以六萬唐軍大敗驍勇善戰的吐蕃人五十萬的厲害人物,他的那些民生方面的政績不是很出名,但是戰績卻是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龔氏默默拿先夫李義珣和薛崇訓一比,發現兩人差別太大了。

或許是對薛崇訓以禮相待的感激,龔氏此時對他的印象竟然好了許多。不過她照樣沒有開口答應他的條件。

薛崇訓吃完自己的食物,又倒了半碗湯喝完,轉瞬間面前的碗盤就吃得乾乾凈凈一點都不浪費。龔氏見狀不禁意外。薛崇訓道:“吃不下就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罷。”

……過了幾天,張五郎王昌齡等武將幕臣從長安趕到了上郡,與薛崇訓見了面。薛崇訓忍不住在王昌齡等人面前抱怨兵力太少,不能直接北上平推突厥。

王昌齡建議道:“薛郎身在上郡,節制關北地區所有軍政,當此之時責任重大,建功立業尚在其次,最重要的要早作防備,至少抵禦叛軍放突厥人進入關中地區。”

張九齡也同意道:“張仁願雖為漢將,但身有謀逆大罪族滅之危,大事便在他的一念之間,咱們不能完全保證他會繼續依託安北軍鎮抵禦突厥,應早作打算……朝廷連年用兵,國庫耗費戰士死傷者不計其數,此時為了穩定局勢,切勿急動大軍作戰,昔者隋帝窮兵黷武致使國滅,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望王爺慎行。我建議通過在朝的突厥使者聯絡上突厥王庭,暫且與之議和,如答應資助糧帛、釋放偷襲被俘的俘虜,或是答應其聯兵對付契丹等事,拖延時日待朝廷元氣恢復之時,再圖大計。”

薛崇訓點點頭:“主戰兵力只有三萬,加上各城各鎮的守軍聯合佈防,只能防備無力出擊,也只能如子壽(張九齡)所言了……不過前段時間我想出了一個計策,欲勸說被俘的李義珣之妻龔氏與我聯手‘揭發’李義珣張仁願的奸計,讓天下人知道張仁願等人為了謀反,欲借突厥兵,作為報酬答應突厥人事成之後洗劫長安洛陽等地……”

王昌齡一聽大喜,馬上一拍大腿讚道:“妙計!此文一出,關內上到士族下到黎民定要唾罵張仁願。雖然真假難辨,但張仁願就決不敢放突厥人入關,否則天下人就會認定揭發之文屬實,他身敗名裂受萬世罵名是少不了的,這樣一來不說大失人心無人支持,就說再起兵造反能圖什麼?”

薛崇訓道:“為了增加揭發的可信度,讓李義珣的正妃出面是最好的,不過我暫時還沒說服她。”

王昌齡道:“她不願意也沒關係,咱們俘虜了嗣澤王妃已是事實,人們都知道龔氏在薛郎手裡。這時候薛郎以龔氏的名義傳出揭發之文,便合情合理,不過之後不能讓龔氏亂說話,省得薛郎被指責欺騙天下的惡名。”

薛崇訓一琢磨,點頭道:“少伯這麼一說,也是個辦法,她實在不願意出面,咱們借個名義就好了。”

幕僚們一合計,說幹就幹,王昌齡也不推辭親自動筆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文章。雖然是假借之名,但王昌齡覺得幹這事兒是合乎百姓社稷利益的好事,所以就毫無心理障礙,寫得那是一個通順。他雖然受到重用之後沒閒心寫多少詩了,但才華明擺著,寫篇文章不是信手拈來?

名曰《嗣澤王妃告天下書》,文中惟妙惟肖地將王妃如何在內府聽得張仁願和李義珣密議,又如何在“小義”與“大義”之間權衡,各種細節猶如王妃的自我剖析,完全以女人的心理來用詞用句……顯然描述女人心思的好詩文都是男人寫的,不然哪來那麼多叫好的閨怨宮怨詩,那些詩敢情真是出自怨婦之手?婦人那是有苦說不出,只有才華通達的文人墨客才能將其述諸文字啊。

最後落名“武陵龔氏”,作為原始材料,按理應該加個手印。王昌齡見不到龔氏,又圖省事便心道:龔氏貴為王妃,定然從未受過刀筆吏之辱,也就不可能在什麼紙上留過手印,反正是難以考據的事兒,再說原檔肯定是存入朝廷內部,傳達出去的都是重新手抄的復件,哪裡去辨真假?

於是他便隨便拉了個丫鬟,讓她在紙上按了手印了事。

那丫鬟還被嚇著了,哭喪著臉問王昌齡:“奴兒不識字,明公讓奴兒畫押的是什麼東西,賣身契麼……”

王昌齡沒好氣地說道:“你已經賣過身了,再賣一次關什麼事?”

“二齡”這幫幕僚團到了薛崇訓身邊後,辦事是相當效率靠譜,不出一天工夫,“告天下書”就快馬出了上郡,直報長安。

這件事的內幕只有政事堂那幾個老油條知道,其他人半信半疑但無從考證真假。朝裡那幫文官也不用管真假,反正是給張仁願腦袋上扣帽子的東西,一口就認定是真的,然後通過政事堂發佈正式官報,以京師長安東都洛陽為中心向周圍廣大的地方官府傳播。

更過分的是驛站上粘貼通緝文書官府政令的告示牌上都貼上了,在長安政令尚且暢通的條件下,這種消息傳播的速度並不慢,要不了多久就搞得路人皆知……讀書明理的人當然會多個心思對文章持保留態度,但是那些普通商賈百姓聽說了就很容易被蠱惑,自然是一個勁地唾罵張仁願忘祖背宗。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3
第三十一章 落白

薛崇訓的一幫幕僚冒用嗣澤王妃的名義搞了一出路人盡知的好戲,可龔氏自己卻好多天都不知道。她被關在行轅內府的一處院子裡被限制了行動,平日王岱府上的奴婢也和一個階下囚沒什麼好說的,幾乎和外界隔絕了,所以知道的事兒很少。

直到她發現近來那些送飯的奴婢態度好象恭敬了許多,便忍不住問其故,恰好那個被問到的丫鬟多嘴,把事兒抖了出來:“上頭說夫人胸懷大義是女中丈夫,又有功勞於朝廷,怠慢不得……咱們要是敢對您不敬,怕要吃不完兜著走。”

龔氏不是下面那些目不識丁的女人,一聽這口話什麼都明白了,心中自然就冒出一股氣憤的情緒來。她可不想為了什麼大義去聽從一個逼死自己丈夫,還要殺自己的兒子的人,就算她也知道站在薛崇訓的角度任誰都會那麼做,但這並不能消除她的羞恥心,薛崇訓宣揚的什麼大義在她看來就是恬不知恥地去屈服仇人。

情緒激動之下,龔氏就叫丫鬟出去傳信,說自己想見晉王。她非要當面質問並罵他一頓才能表明自己的廉恥,絕不願意這樣不明不白就成了所謂的大義滅親的“女中丈夫”!

沒過多久,不料薛崇訓就真進院子來了。

這段時間幕僚們來操持政務,薛崇訓就可以偷懶,他這是閒的。龔氏見他一副閒庭信步的樣子,心裡就更氣了,當下就上去質問。

薛崇訓見她怒氣衝衝的樣子,自己卻並不動氣……眼下不需要嗣澤王妃合作也辦成了正事,他完全就不在意這個第二回見面的女人怎麼一個態度了。

他回頭看見一種樹上開滿的白花正在飄落,便保持著閒適的神態左顧而言他,指著那幾棵樹道:“這是什麼花,這麼早就落了?”

龔氏看了一眼那“落白”陣陣,怒道:“果然你就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如此欺騙人們你就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薛崇訓的臉色忽然露出一絲冷笑,說道:“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能辦成什麼事?李義珣辦成什麼了?你說我不擇手段,但是我家的妻兒活得好好的,治下的百姓也活得好好的沒見路上有凍死餓斃的人,我無恥麼?”

被這麼一番歪理搶白,龔氏一時還找不到辯駁的詞兒,她怔了怔說道:“先夫貴為大唐宗室,出身高貴流著高祖皇帝的血,心懷正義,如今屍骨未寒,我不準你這麼說他!”

薛崇訓臉上叫人惡寒的冷笑轉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復了淡然,指著樹下的白花瓣道:“嗣澤王妃的心情如何傷感,又閒來無事,何不把那些落花葬了?”

龔氏道:“我不會那麼矯揉造作。”

薛崇訓沈吟道:“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龔氏愣在那裡,顯是聽懂了這兩句詩的意思,雖然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這些貴婦哪個是傻的。她問道:“你利用完我的名義,就要置我於死地?”

薛崇訓心道:我遲早要殺了嗣澤王的那些兒女,留著你你不一輩子恨我?

他正待要明白告訴龔氏,但轉頭看過去時,忽然又發現這婦人的身材確實不錯,雖然不夠柔韌嫵媚,強在圓潤豐腴……至於臉蛋也不能恭維,端端正正的毫無特色,正符合高門貴族擇偶的標準。出於某種原因,他便把到口邊的話給吞了下去。

今早起床時薛崇訓又毫無意外地“一柱擎天”,在長安時感覺妻妾太多應付不過來,但一出國門又充滿了各種慾望。他春夢醒後想過弄個侍候人的丫鬟來玩弄,但發現那些低等丫鬟都乾巴巴的沒啥嚼頭,畢竟長得俏的小娘和有才能的男人一樣並不是隨處可見,總是能被有權勢者發現其價值,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大族家裡用俊俏的小娘做粗活實在浪費很難見得。而且薛崇訓住的那地方是大堂的偏廳,常有武將幕僚進入,在那裡抓一個丫鬟就開搞總是有點沒面子。

現在發現龔氏還挺年輕的,薛崇訓難免就動了淫心,完全是本能。李義珣都已經掛掉了,只怪他能耐不如人失敗了就變成“寇”,薛崇訓再搶他的老婆完全沒有心理障礙,資源當然不應該浪費。

他當下便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一介婦人,也不一定就要趕盡殺絕……當然我要滅你不過就是一句話,要保你也只是一句話,就看你表現得如何了。”

“你什麼意思?”龔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她覺得上回見薛崇訓也是舉止有禮,頗有貴族的風度,哪想得忽然就要變成“禽獸”了?

薛崇訓笑道:“沒什麼意思,你一大早把我找到這裡來,難道我就這麼回去?”

龔氏見他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的胸和腰看,情知不妙轉身就欲逃,但哪裡還來得及,手腕上頓時一緊,立馬被一隻粗糙有力的熱乎乎的大手給箍住了,她忙呼道:“放開我!”

薛崇訓趁勢一把就摟住她的後腰,將她的身體抱了過來,可是她穿得挺厚這麼一抱就光摸到厚厚的衣服了。不過女人身上總是有股香噴噴的女人味兒,也夠薛崇訓心猿意馬的。

龔氏大急便呼救起來,奴婢聽得聲響便跑了過來瞧,薛崇訓回頭道:“亂說話便小心你的舌頭。”

那丫鬟嚇得臉色蒼白,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薛崇訓說道:“你看罷,你就是叫破嗓子都沒用,天下好像沒有多少人能管得著我的好事。”

龔氏忙軟下口氣求道:“薛郎貴為親王,應自持身份,不能這樣……有話好好說。”

“我們進屋好好說罷。”薛崇訓便拉著她往屋子裡走。

“您這是何苦,妾身不過是殘花敗柳。”龔氏哀求道,見毫無作用又激他,“有能耐的郎君不會強迫女人做不願意的事,他會先得到別人的心。”

薛崇訓道:“得不到心,得到人也不錯。”

龔氏道:“薛郎這樣的郎君天下多少女子心儀,你只要對人好,人家還能不領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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