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51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1
第五十二章

晚上晉王府內宅有家宴,既有祝賀郡主順利降生的意思,又為薛崇訓出征回來接風洗塵。家宴沒有外人,自然又是滿屋子的女人,就連李妍兒房裡剛剛出生的嬰兒也是女的。按照邊關之地的說法,女人也是爭奪的資源,和糧草一樣重要,薛崇訓身邊的一群嬌娘便證明瞭他的權位和能量,當然名義上大明宮的皇帝更厲害,光宮女就有幾萬名。

大家都很高興,席間還讓蒙小雨帶著府上的歌姬進來表演歌舞。不過內宅沒有太大的廳堂,人多了跳不開,也就蒙小雨一個人為大家表演新排的舞蹈。晉王府起居生活的這塊地方以前也是衛國公府,隨著爵位的提升和人口的增加薛崇訓也沒挪地兒,所以還顯得有點小……新建的親王國倒是有寬敞的殿宇。

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讓薛崇訓感覺身在溫柔之鄉,眼前紅紅綠綠的嬌娘晃來晃去,玉一般的肌膚柔韌起伏的身段讓他心裡充滿了遐思。燈架上成片的燭光映著紅燭、紫綾、黃鼎,光線五光十色雖比較柔和卻一點也不覺得沈暗,佳餚美酒輕舞艷曲……薛崇訓只覺得自己彷彿泡在了華清宮的溫泉裡,安全、溫暖,沒有壓力,到處都彷彿盛開了鮮花。然後在這樣放鬆的心境中,就算有絲竹和美人的笑聲喧囂熱鬧,他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女人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正用十分文雅的詞兒說著話,舉止也是儘量優雅美觀,不料很快她們就聽到了輕輕的鼾聲……孫氏立刻下令道:“別彈唱了,停。”

房子裡很快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向薛崇訓坐的地方看去,只見他已仰在椅子上睡得很香。

“去拿毯子來。薛郎是累著,今晚就到此為止罷。”孫氏的眼光充滿了憐愛和同情以及其他難以言狀的感情。晉王府的女眷們都得聽她的,沒法子,按規矩府內應該是妻子主持,可李妍兒正養著況且她也不管事的,連她也得聽孫氏這個當娘的,於是孫氏就順理成章地掌握了內宅的大權。

一場晚宴正在興頭上,就這麼結束了,蒙小雨帶著歌妓樂工退場,宇文姬不在,程婷就陪著大蠻也回去了。大蠻的身份在晉王府倒是有點奇怪,既沒有妃子的名份,也不是侍妾奴婢,因為她的右手是斷了的,一個殘疾人能安排什麼活做?有名份的妃子還有一個,上次孫氏聽薛崇訓說是吐谷渾慕容氏的公主,但現在還沒來長安,好像回吐谷渾王城伏俟城去做什麼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

丫鬟奴婢們進來收拾杯盤殘桌,打掃地板,被孫氏下令輕手輕腳不能打攪了薛崇訓,她們都默默幹著自己的活。

待人都陸續走完了,還剩一個薛崇訓的近侍裴娘,她今晚當值。孫氏道:“薛郎睡得這麼香,就別叫醒他,讓他先睡一覺,醒了才送他回房去。這裡要有人看著,你去拿些墊的蓋的東西過來在這裡守著。”

裴娘應了出去後,偌大的房間裡就剩孫氏和睡著的薛崇訓了,孫氏見沒別的人,得以有機會湊近了看他。他睡得很香很沈靜。孫氏伸手想摸他的臉,但又怕把他弄醒了,手掌終於沒有接觸。她獨自沈迷其中,對面去這張長得不甚英俊還有點黑的臉沈迷不已。長安有不少英俊瀟灑風雅的男子,以前上官婉兒安樂公主她們就爭相收羅美男子,可孫氏卻覺得沒人能比得上這張黑臉,每每都能讓她心裡有說不清的感受,就算睡著了也如此讓她迷戀。

過得一會兒,裴娘抱著東西回來了。孫氏沒有了剛才那些奇怪的動作,已表現得很端莊得體,說話也很正常:“好好看著他……真可憐啊,坐著都能睡著。”

裴娘忙道:“是。”

天色已晚,孫氏回聽雨湖那邊去休息了,一夜竟是輾轉難眠,快天亮了才睡著,結果起來得晚了。這種情況卻不是常事,她平時是在內府定了規矩的,不管有事沒事的不能睡得太遲,否則影響宅院的氣象。

她收拾妥當便去了南邊薛崇訓的起居室,正好遇見裴娘,便問道:“薛郎在哪兒?”

裴娘是在常待薛崇訓房裡的人,年紀不大卻讓府上的大小奴僕丫鬟們在她面去很恭敬,就連宇文姬程婷她們也不會大聲小聲地和她說話,但裴娘見了孫氏還是有點怕。她忙老實回答道:“一大早就出去了……先前前院的管家進來對郎君說朝裡的張相公等人送名帖來了,但郎君沒有去見張相公,說要休息三日,叫管家去陪不是回絕,然後郎君出門到北街對面的氤氳齋去了。”

氤氳齋很小,裡面能玩的東西無非就是那蒸汽(桑拿),孫氏聽宇文姬說過,薛崇訓這一脈開枝散葉不多也有蒸那東西的關係,影響生育。她頓時心裡就不太高興,想了想又問道:“昨晚薛郎回房睡了麼?”

裴娘道:“回去了。”

孫氏問道:“你侍寢了?”

裴娘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答不出話來。

孫氏一看她的臉色已完全明白了,但她也沒理由責罵,只能裝作若無其事道:“有什麼不好意思回答的,薛郎在這家裡是男主人,讓你們幹什麼你也沒法回絕,只是不能成日搔首弄姿壞了風氣!”

裴娘怯生生地說道:“奴婢不敢。”

孫氏心裡添堵,便埋怨道:“神醫都勸誡他不要再去蒸那東西,他就是聽不進去,把家道延續當成兒戲。我就不明白,他南征北戰究竟圖個什麼,要是打下來的一切無人繼承,那要傳給誰?”孫氏心想傳給薛二郎的兒子?她是萬萬不肯的,雖然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卻來往甚少,傳給他們家孫氏只覺得薛崇訓一輩子都白幹了,她也白操心了,“後人得逞早成材,否則過幾十年薛郎都老了,薛家的小子能坐穩位置?有能耐掌握這一切?”

裴娘完全想不到那麼遠,她也不想去想,只得唯唯諾諾地說:“夫人為了郎君好,他一定會聽您的。”

孫氏便道:“你出門去,把他給我勸回來!”

裴娘哭喪著臉道:“奴婢……奴婢沒法勸啊,郎君一句話就讓奴婢回來了,奴婢什麼身份哪敢頂撞他?”

孫氏沈吟片刻,一跺腳道:“我去叫他回來!”

她說罷便帶著幾個丫鬟往外院走,出了府門,氤氳齋就在斜對面。這安邑坊北街住的人非富即貴,人流量反而不大,如果不是住這邊的人跑來瞎晃悠,可能被懷疑為盜賊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孫氏讓其他丫鬟留在門廳裡等著,自己帶著一個近侍小翠進去了。氤氳齋確實是個小院,左右各幾間廂房,北邊的院子中間築了個臺子,上面那間木屋子就是薛崇訓幾年前新修的。木屋的門緊閉著,連窗戶都沒一扇,木板縫隙裡溢出一絲絲的白汽,看來薛崇訓肯定在裡面蒸那玩意了。

她走到門前就“咚咚”重重地敲了幾下,喊著薛崇訓。

片刻之後,薛崇訓的聲音便道:“岳母大人來啦,推開門就行了,沒閂。”

孫氏聞聲一掀,果然就掀開了,頓時一股白汽熱浪撲面而來。正當五月間,天氣本來就漸漸越來越熱了,卻非要呆在溫度這麼高的地方,孫氏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時薛崇訓道:“進來啊,順便把門關上。”

“你穿衣服沒?”孫氏問道。

薛崇訓道:“穿了的。”

她這才跨步進去,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在哪裡,而且很熱,孫氏剛進去兩步就感覺身上一陣燥熱。就在這時忽然門“嘎吱”一聲關上了,孫氏由於眼睛看不清便嚇了一跳,剛轉身去看,腰間就突然一緊被人抱住了。她忙推了一把:“奴婢們還在外頭等著,你別亂來。”

但隨即她的胸就被一把抓住,薛崇訓道:“讓他們等唄。”

“不行,要是我過來太久了,誰知道她們會胡思亂想什麼?”孫氏掙紮了幾下,“你快穿戴好跟我回去……”話還沒說完,嘴就被吻住。

孫氏本來一番大道理要勸他,但見面了卻馬上就忘得一幹二凈,要說什麼要幹什麼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嘴被放開,馬上就忍不住叫出聲來:“哎呀……你摸哪裡……拿開啊!”

很快腰帶也被解開了,孫氏只覺得自己的長裙掉了下去,她十分慌亂:“先別這樣,晚上我悄悄去你那裡……昨晚你寧肯找一個丫鬟……這大白天的你倒急了。”

薛崇訓道:“大人不也急嗎,不然追到氤氳齋來?這屋子裡孤男寡女,我要是故作把持得住的模樣豈不是很不給您面子。”

孫氏道:“我過來是想勸你,真不是那個心思,我本來是想勸你什麼來著……”

“勸我趕緊讓你快活。”薛崇訓笑道。

“不是!你快別……啊,你怎麼把我的束胸給扯掉了。真不行,讓下面的人胡猜亂想咱們的臉往哪擱?”

“管她們的!”薛崇訓蠻不講理地說出一句。

“你拿麻繩做什麼……”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2
第五十三章 政見

在氤氳齋和孫氏開了頭,晉王府中還有其他美妾,薛崇訓三日閉門謝客極盡放縱自不意外。實際上在這個時代要玩樂也沒什麼好玩的,無非就是聲色犬馬,鳥蟲賭博之類的玩意薛崇訓又完全沒興趣,馬球等又太累人,他剛從安北鎮回來也沒啥心思,呆家裡休息除了玩女人還能有什麼?紙醉金迷後人都“虛”了一頭。

但是幾天之後他就不得不收心了,回來後就去大明宮見了一次太平公主,這時還得和朝臣們聯絡一下,不然大夥老是見不著人並非好事。

走出家門去隔壁不遠處的親王國,短短的一段路薛崇訓只覺得昏昏沈沈的,心思還沒從各種肆意歡樂的狀態中收回來,腦子中一片空白,幾乎沒法思考正事。這種狀態讓他恍惚中回到了前世的學生時代,放假回去拿起課本總是看不進去的。

不過只要在親王國的前殿裡坐兩天,就算不辦什麼實事,多看看官吏們送來的公文,心緒就能慢慢寧靜下來,找回狀態。他是這麼想的。“二齡”還沒回來,薛崇訓幸好沒和他們一路,不然那千里旅途慢騰騰地走回來真夠無趣的。

天氣越來越熱了,一大早也不覺得涼爽。薛崇訓走進處理公事的前殿“風滿樓”,穿過二樓的敞殿,進了裡面的書房。除非在某些人多的場合,薛崇訓基本不呆在敞殿裡,那裡空間太大一個人坐在那裡就跟呆在野地上一樣,沒啥安全感。他在書案前坐下來,發現旁邊墻壁上借景窗上裝上了一層紗,看外頭的風景沒那麼清楚了,不過應該可以防蚊蟲。

這時有親王國官署的人進來說道:“隴右節度使杜暹進京述職來了,前日剛到京師,先來了親王國問王爺回來沒有。我告訴他王爺路上走得急,雖然已到京但車馬勞頓要在家歇幾日,讓他今明兩天派人來問問。”

“我知道了。”薛崇訓隨口應了一句。

等官吏出去後,他靜坐了一會兒,心道:杜暹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回想起在對敵吐蕃的戰場上,杜暹實際上還救了薛崇訓一命。當時河隴會戰臨近,杜暹領河西兵往鄯州集結,但薛崇訓已先一步輕騎突襲(去搶吐谷渾公主),回來的路上遭遇截擊,神策軍眼看都要賠光了,幸好杜暹援兵趕到才化險為夷。雖然營救主帥是邊將的分內事,但如果遇到那種沒意識的人來得太慢哪裡趕得上?

所以薛崇訓在戰後接見杜暹時多有感激,並讓他出任隴右節度使處理吐蕃事務,承諾一旦有起色就可以出將為相。

薛崇訓回想起河隴的事兒,一琢磨預感道:杜暹此次回京,難道他對付吐蕃已經有效果了?

如果杜暹真的幹得不錯,薛崇訓真願意提拔他一把。報相救之情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權力場不是江湖,要講什麼義氣,只要對大局有利忘恩負義算得了什麼;主要杜暹有靠攏的意思,這樣一個又會打仗又有政治頭腦的可以獨當一方的人才,薛崇訓沒有理由不拉攏。

果然當天上午又聽說杜暹來了,薛崇訓便叫人請他進親王國敘話。

過了一會兒,杜暹就到書房門口了,薛崇訓雖然沒殿迎接,這時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抱拳與他相見,算是很給面子。只見杜暹身穿西州棉布衫,頭上紮了一塊布巾,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倒讓薛崇訓感到有些意外。夏天家境殷實的臣民不喜戴帽子,在髮髻上扎塊頭巾也是常見的打扮,不過在正式場合還得戴帽子,比如朝見等場合再熱都得穿戴整齊了。

杜暹的臉照樣白凈富態,君子體胖的樣子,臉型五官也很周正,倒不似一個帶兵的人,不過杜暹本來就是走的文考路子。薛崇訓心道:他在西域河隴多年,沒曬黑倒也難得。

“前日剛到長安,還未來得及去朝裡,聽說晉王方歸,便順道前來拜訪,不敢穿上官袍怕同僚看見了不太好,衣冠不整拜見晉王還望見諒。”杜暹打拱說道。

薛崇訓心道:你前天不就來過了嗎?還說順道。還有他一回來誰都不見,也不去朝裡述職,先穿著一身布衣跑到親王國來,這本身就是攀附權貴的表現。

不過杜暹畢竟是有修養的體麵人,就算在表現自己的態度時,都能如此不動聲色體體面面,絲毫不會表現出低聲下氣猥瑣不堪的言行舉止了。薛崇訓認為這完全稱得上文人的一項技術活。

薛崇訓笑道:“你我還計較那些小節作甚?坐下說話,來人,看茶!”過得一會他又問道:“此次杜公進京述職,一定是吐蕃有進展了?你的功勞一定會得到朝廷的認可。”

杜暹道:“不敢居功,一切都在晉王烏海之戰後決定了。我幾乎沒辦什麼事,吐蕃國內就自己把自己給弄垮。去年冬天吐蕃丟失大量牛羊輜重後過冬十分困難,人口銳減苦不堪言;加上戰爭失敗把以前被擴張掠奪掩蓋的內部矛盾激發,內亂加劇。郎氏·梅色出任大論,扶植年幼的赤聰贊普繼承弩器悉弄,指責末氏東則布害死了前任贊普,欲治其罪;末氏不甘,拒絕前往邏些城。從而變成內戰,相互搶奪牛羊財產……不過我也在從中起了些無關決定性的作用,比如拉攏了末氏,並給他出主意,提高佛教的地位,藉以獲得那些受苯教眾迫害的部族支持。”

薛崇訓頓時點頭道:“佛教對吐蕃是好東西。”

杜暹道:“不過邏些城的實力終究在吐蕃最強,末氏不支,又與大唐隴右有聯繫,所以多番請求投奔大唐,內遷避過邏些城的壓力。以前吐蕃的欽陵死後,其族人被冠以謀逆罪,被吐蕃贊普屠殺,餘者也內遷到了大唐境內成為了我們的一個羈州。此次我進京就是向朝裡說這事,讓政事堂決定何去何從。”

“又內遷?咱們大唐的土地幹嘛要給他們佔用?”薛崇訓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一句話幾乎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了。

這時杜暹不自覺就想起了南詔的事兒,因為南詔那一仗是宦官楊思勖打的,而杜暹又比較關注這個宦官,所以對南詔之事的來龍去脈瞭解得一清二楚。楊思勖這個宦官很會打仗,幹過不少完勝的事兒,杜暹覺得一個宦官有此能耐實為罕見,所以才額外關注,瞭解得多。

在杜暹看來,當初南詔之戰完全是一場沒必要發動的戰爭,只不過運氣好贏了罷了,那交通不便瘴氣滿佈的南國真有那麼好打麼(應該是古代南方的寄生蟲,古人以為是瘴氣致病)。南詔人並未宣佈反叛,而且一向比較親唐,只是野心作祟要侵吞鄰左,結果剛打下河蠻那麼小塊地方,就招來了唐朝軍隊,這個結果杜暹沒想到,估計南詔人自己也沒料到……杜暹分析薛崇訓當時的動機,可能是不願意周邊各族合併坐大,分而治之是他的政略。

那麼今天的吐蕃,允許末氏內遷雖然能進一步削弱吐蕃殘餘的實力,卻讓吐蕃國重新勉強一統;讓末氏繼續與邏些城分裂,才更符合薛崇訓“分而治之”的策略!加上剛剛薛崇訓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更加堅定了杜暹這樣的判斷。

其實無論是讓親唐的少民內遷,還是離間分化,每種政策都有一番道理和佐證,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杜暹也沒覺得一定要選擇哪條國策,他要表現出來的政見唯一的出發點:與上位者同謀。不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和別人一起還能幹什麼大事?

想到這裡,杜暹便不再猶豫,一副很自然的表情說道:“在我看來內遷確實也沒多大的益處,故而末氏幾番派人來請求,我都沒有答應他。但是吐蕃數十年乃大唐心腹之患,事關國策,我不敢擅自回絕,只得進京細述實情讓朝中諸公最後定奪。我自己是認為留下末氏牽制邏些城,再以策略分而治之是最好的辦法……”

“好一個分而治之!”果然薛崇訓大為受用,讚道,“杜公確是一個有眼光的宰執之才,咱們的看法真是不謀而合。”

杜暹心下一陣高興,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抱拳道:“晉王過譽了,不敢當。”

薛崇訓道:“國家正值用人之秋,如果多一些張相公、杜公這樣有遠見的人,天下垂拱而治!你去朝裡議事的時候只需放開手闡述自己的見解,無需過濾。昔日張相公預見兵製革新勢在必行,我以為然,他便力排眾議堅持大計,今日已見成效了……真理在少數人手中,莫受他人的左右。”

“晉王所言極是。”

這時候薛崇訓更多了幾分讓杜暹入朝掌實權的心思,本來是打算讓他做李守一那樣的宰相的,明辨是非卻沒有獨掌一面的實權,現在對杜暹的安置就暫時不想輕下決定了……原因是朝裡已經有個出將為相的程千里,而且程千里恰好也是從西域河隴軍方過來的,兩員大臣都在西面成就功名,那其他邊關的將領會怎麼想?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2
第五十四章 書僮

不知不覺中一查日曆已三伏之間,長安酷熱卻也是河隴及北方高原比較,薛崇訓覺得這時候的氣候還可以忍受,因為有時候要去參加朝會或進宮見太平公主必須穿戴整齊,長袍加身也還穿得住。士大夫沒有穿半袖短褲見人的干法,要是那樣肯定稱為衣冠不整極為無禮,正式場合天氣再怎麼熱也得兩件吧,還好夏天的絲綢料子輕薄,總之呆屋子裡或陰涼的地方還能熬住。

自然還是家裡最舒服,冬天窖藏的冰塊現在發揮作用了,弄一大塊放在空間較小的房間裡能起到不小的用處。還可以把冰塊加到酸梅湯和葡萄酒裡冷飲,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但薛崇訓不能成日在家裡宅著,起碼每天得去親王國坐坐見客。天氣連續晴朗他也只是偶爾才去重臣家登門,比如人家辦壽宴紅白事等等應酬不去總不好。

這日薛崇訓一起床就發現又是晴天,藍藍的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大清早的就感覺空氣都是熱的。他頓時心裡就犯懶不太想動,大約是身體屬於熱體的關係,很容易出汗,稍微一動彈就會覺得身上潮濕。可他又想到吐蕃人的使者昨日到長安了,可能要來送禮,應該親自見見比較好,畢竟吐蕃那邊一向都是邊關防務的重點,而今朝廷的認識還未有太大的改變,依然對河隴方向抱著警惕心。至於練武之類的體力活動他早就沒幹了,每日都是能坐著不動就絕不走來走去。

現在外國使節和地方官一到長安要送禮,除了給皇帝的朝貢,太平公主和晉王府的禮物必不可少。這是辦事的人對權勢的一種認同,以前李旦在位掌權時,太平公主就有這種殊榮,如今薛崇訓也是。

薛崇訓收拾停當帶著一幹奴僕出了家門,剛騎馬走進親王國大門,就見一個人正站在道路中間擋著他的去路。薛崇訓納悶地愣了一下,因為他早就習慣所到之處人們讓路避開了,無論是在自己的府上和官署還是在大街上,都是這樣,很難有人敢和他搶道的。不過他很快就認識那人來,原來是白無常,她那身打扮倒讓薛崇訓乍一看沒認出來。

隻見她戴襆頭,穿一件翻領長袍,這種打扮有時候見宇文姬穿過,就是小一號的男人行頭。薛崇訓詫異道:“你在這裡作甚?”

白七妹一本正經道:“上次你答應讓我做你的長隨書僮的,看,我衣服都做好了,怎麼樣?”

薛崇訓策馬便繞著走,白七妹生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今天還有正事,等晚上回去的時候再聽你胡鬧。”薛崇訓道。

白七妹追了上來:“誰說我胡鬧了?我本來想讓你給個官兒噹噹,將那些江湖匪盜一個個法辦……”

薛崇訓道:“你不就是麼?”

白七妹委屈道:“我就知道你不願意給官職,想想先從長隨做起,磨墨抄寫我總會幹吧?等學會做官的竅門,再封我個什麼公卿之類的也不遲。”

“不是會不會幹的問題,你見過什麼公卿是女的?這是基本的常識!嗯,可以封夫人或者宮裡的女官,也是官啊。”薛崇訓打量了一下白七妹,她女扮男裝和宇文姬一樣,一眼就能辨出是女的,最明顯的特徵是胸前撐起來了的……薛崇訓色迷迷地看了一眼,心道白七妹那乳房可是自然的堅挺,也難怪能把長袍也撐起來,如果不是刻意束縛恐怕難以掩蓋。於是他剛才那種愛理不理的態度也改變了一些,笑道:“你見哪個書僮這樣打扮的,那不是書僮,是大夫。”

白七妹不依,纏著他一路到了風滿樓,口口聲聲說薛崇訓以前答應過她的。薛崇訓愣是沒想起來啥時候答應過。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書房,白七妹終於忍不住說道:“人家買個書僮還得花錢,我倒貼你還不願意……這樣,有獎勵哦。”

薛崇訓沒有多想,順口就問道:“什……什麼獎勵?”

“咯咯……”白七妹頓時笑得前俯後仰,讓薛崇訓呆坐在那裡,他被笑得臉不禁有點紅了。

這時薛崇訓心癢難撓,看著她那白凈清純的少女臉蛋,還有惹人遐思的身段,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起身走到門口輕輕關上了房門。

白七妹因為特殊經歷早就養成了警覺的習慣,馬上就發現了他不動聲色的舉動,便收住笑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你想幹甚?”

薛崇訓厚顏道:“你說呢?”

“真是個登徒子,好壞。”白七妹嗲聲嗲氣地說了一句,就像在撒嬌一樣,但她馬上就用同樣的口氣說,“你可不能亂來哦,更不能強迫我,不然誤傷了你可不值得,王爺的性命多精貴啊,天下的美女都等著你去享用呢;而我只是一個江湖匪盜而已。孰輕孰重?你說呢?”

“還帶刺……”薛崇訓愕然,厚著臉皮道,“你身上什麼地方都被我摸過,難道還有什麼不能做的,為何?”

白七妹翹起小嘴道:“哼,剛看你在外面還裝模作樣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會兒就要欺負人家一介弱女子。”

薛崇訓道:“你還是弱女子?剛剛還威脅本王,莫非想血漸五步,你就不怕我?”

白七妹按住自己挺拔的胸脯,可憐兮兮地說道:“我好怕呀!可是你自己把門關了要逼人家做壞事的,你不逼我,我怎麼捨得害你呢?不然你也不會讓我留在你身邊不是啊?”她的表情真是可憐楚楚,但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憐就不清楚了,不過模樣兒是做足了,好像馬上就要傷心得流下眼淚一般,又如一個多情的女人遭遇了薄情郎一般惹人同情,饒是薛崇訓鐵石心腸而且也瞭解她,同樣在不知不覺中受了影響。

她便這樣“傷心”地說:“我就知道你是個壞人,就想著把人家的身子佔去,然後玩夠了就拋棄……”

薛崇訓忙道:“我是絕不會做那種事的!”

不料這時她的神色驟變,立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逗你玩的!好吧,當你說的是真話……還沒得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你說是不是?”

薛崇訓沒好氣地看著她,心道:不去做演員真是浪費人才。他被耍了一會,心下有些惱怒,但又沒法對她這樣一個少女發火,畢竟是認識很久的熟人,只得嘆道:“過一會我要見外國使者,今天就不難為你了,就這樣吧。”

白七妹笑嘻嘻地說:“不要獎勵了?”

薛崇訓剛剛才轉轉團了一次結果啥也沒搞成,吃一塹長一智,他可不想再次上當,便沒好氣地說道:“不要了!”

“哦,本來想讓你佔點便宜呢,不願意就算啦。”她幽幽嘆了一口氣,“你想想啊,朝夕相處的,你真想要什麼總是有機會……”

便宜,什麼便宜?薛崇訓的腦子裡條件反射地浮現出了各種各樣綺麗的場面。他沈默了良久,終於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白七妹擠了一下眼睛:“不告訴你,你不是說有正事嗎,還管人家作甚?”

薛崇訓道:“其實長隨書吏一類的職務平時很無趣,你在旁邊不能隨便說話,還得見機行事。別人幹這個是因為要養家餬口,有個職務總比種地的老百姓或販夫走卒強多了,如果他們能像你這樣成日啥正事都不幹只消遊手好閒就衣食無憂,估計大夥也不願意幹的。”

“誰說我遊手好閒?上次還幫你辦事,真是貴人多忘事呢。”

薛崇訓道:“如果你真要做點合法的正經事,我也不攔著,但是在人前你必須得保持足夠的尊敬,否則我在部下面前失了權威是一件很嚴重的事。聖賢便告誡過世人:荒於嘻,毀於隨。”

白七妹笑道:“你的意思是答應我了?”

薛崇訓默認。

白七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高興地說道:“你該興慶才對,別哭喪著一張臉嘛。我聽說那些高門子弟讀書時身邊帶著書僮,因為沒有女人,一般都拿書僮弄那種事的,多可憐。”

薛崇訓:“……”

過得一會,他又急不可耐地問道:“你給我什麼獎勵?”

白七妹臉上一紅,低頭小聲道:“你想怎麼樣嘛?”

“怎麼都可以?”薛崇訓強作淡定道,一雙眼睛卻恨不得能透視她身上的衣服。白七妹墊起腳尖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只有那件事不能,我還沒想好,其他的隨你吧,你想怎樣?”

薛崇訓覺得沒有危險了,就一把按住了她的胸脯,入手處軟綿綿的一團,雖然隔著衣服,手感卻非常好,完全不像在現代一把抓去會抓到硬邦邦的鋼絲。

眼前的少女活潑伶俐,別有一番滋味,有著別的女人身上沒有的感覺,至少薛崇訓現在被她弄得心心慌慌了。白七妹低頭一看,只見他的袍服已被撐起來了,就像一個小帳篷一般。薛崇訓道:“一大早就這樣,什麼事都幹不成了,你得幫我。”

“用什麼?”白七妹柔聲問道。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3
第五十五章 洋相

良久之後薛崇訓終於打開了書房的門,白七妹正在“借景窗”下的案邊漱口,案上放的一個銅盆已經被她吐了半盆的水。她漲紅了臉,氣呼呼地說:“盡知道哄騙人家,瞧你讓我做了什麼事!”

薛崇訓有些疲憊地坐在那裡,心道白無常不似被抓住的那王妃毫無危險,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確是很費了些口舌。他正想說幾句好話哄她時,卻有個書吏走到門口來了,便只得把到嘴邊的忍住。

書吏躬身道:“典府丞遣小的報知王爺,吐蕃使節送禮來了,想得到王爺的接見。”

“迎使節到前殿召見,我稍後就到。”薛崇訓下令道。轉眼之間,薛崇訓好像就換了一個人似的,一本正經並顯得有些古板,但就是要古板一些才顯得持重,哪裡還想剛才和白七妹關在屋子裡那般花言巧舌?

書吏走了之後,白七妹果然嘲笑他。薛崇訓便說道:“每個人都得演戲,在合適的場合作出合適的言行才能得體,你也不是嗎?”

白七妹不以為然地笑道:“那不得體又如何?”

“那你就不適合在官府體系裡面過活,遊走在江湖中比較符合本性。”薛崇訓道。

白七妹冷那張從來都活潑輕鬆的臉頓時閃過一絲黯然,她的眉頭也微微一皺:“薛郎出身高貴,從來都不知道江湖。”

薛崇訓受前世武俠文學的影響,很有興趣地好奇道:“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樣的?”

她那神情一閃即逝,很快就嬌嗔道:“什麼適合不適合的,人家都受你的當做了那種事,你不準食言,我得在你身邊做官!”

“行啊,一會我讓親王國丞想法給你附籍,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不過……你每日就到這裡來上值好了,每十天有一次休息,其他時候都得來報導,必須遵守王少伯起草的各種內部政令。”薛崇訓笑道,“現在我要出去見客了,你在這裡歇歇?”

白七妹哼了一聲道:“我要跟著你去見外國使節,就想瞧瞧你在人面前是怎麼裝模作樣的!”

薛崇訓無奈,雖然心裡隨時擔心她做出什麼不合規矩的事來,但身邊有個這樣一個活潑的少女卻一點都不覺得悶,倒也少了許多寂寥。

他便穿戴整齊,出門去了,白七妹自然跟著一路去,她還穿著那身不倫不類的袍服,薛崇訓也懶得管她。府上的人認識她知道是怎麼回事,要是不熟悉的人見薛崇訓身邊有個穿成這樣的女人估計還會納悶。

風滿樓是個二層的建築群,作為親王國的主要建築,修在高高的臺基上,雖然和大明宮的宮殿規模沒法比,但坐北向南的氣勢還是足夠的。按照薛崇訓的意思,第一層主要是一些官署,上了外置的石階可直接到第二層,正面最大的就是一間敞殿,只有兩面土夯板築的墻,東西兩面完全沒有阻隔,中間以大柱子支撐。

薛崇訓等一幹人到了敞殿,就見殿中間已有幾個人在那裡等著了,他們正在東張西望觀賞敞殿中的擺設器皿。看樣子這幾個吐蕃人是第一次來長安,吐蕃境內就算是邏些城肯定也沒有這麼精巧華麗的建築。

吐蕃人見有人向正北的座位上走去,也就停止了張望,前後站定。薛崇訓在王位上坐了,白七妹自然不能坐只能站在屏風前面,實際上殿中的官吏大多都只能站著,只有一兩個書吏坐在角落裡因為要用筆站著不好寫字。

進來的吐蕃使者一共三人,站得靠前那個應該就是正使,說得一口口音不純的漢話,至少那句“拜見晉王”說得比較流暢。見面自然先是自報姓名,姓氏是末,至於名字薛崇訓就記不住,因為是音譯成漢字的名字。他的名字也就能在一些公文上出現,平時要讓薛崇訓等長安貴族叫出名字來實在有點困難。

然後寒暄了幾句,說點無關緊要的話。薛崇訓隨口問他們在長安是否服水土之類的,正使說道:“就是天氣很熱,比吐蕃炎熱多了。”

不料就在這時白七妹竟然插嘴道:“你們穿成這樣,我都替你們熱。”

她一說話全殿都沈默了,氣氛馬上變得十分奇怪,官吏們不禁悄悄看了上來。白七妹見狀臉色也變得尷尬起來,無辜地左右看了看又看向薛崇訓。

別瞧大夥兒一見面就說說水土啊天氣啊之類的,好像很自然隨意一般,實際上以薛崇訓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和外國使臣見面是算得上邦交大事了……國家大政,一個站在旁邊應該是跟班一類的人插什麼嘴,按照常理是要治罪的,這種場合事關禮儀,和平常根本是兩碼事。就比如平常上下頂嘴沒事,要是在戰場上將士對上峰的命令頂嘴,那就是違抗軍令,可以馬上砍了!

吐蕃使者一言不發,好像在等著薛崇訓治這個不知規矩的人的罪。不料薛崇訓沒表示……這就讓吐蕃人摸不著頭腦了,壓根想不明白現狀。

這時有個吐蕃人好言道:“吐蕃氣涼,也不產絲綢,況且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習慣,故而今日我們如此著裝並無失禮之處,以前吐蕃遣唐的使者也是這般打扮,也無不妥。”

明明是唐朝這邊的人先失禮“出言不遜”,吐蕃人也不能發火還得陪著好話,真是和他們提到的以往的吐蕃使者差別太大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自從烏海之戰後,吐蕃人在長安再也牛氣不起來。更何況現在這撥人是末氏的使者,有求於唐朝廷,他們能怎麼樣呢?

白七妹剛才感受到了尷尬的氣氛,也情知自己失言,這事兒還好乖了一會,沒有再接吐蕃人的話了。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瞧著眼前發生的事,心下已想通了關節,覺得有些好笑……白無常雖然失禮,可人家沒說錯啊,薛崇訓也覺得這些吐蕃人的穿著好生奇怪,看著礙眼。不過他們還是比突厥人要多少文明那麼一點:至少吐蕃人還梳了些小辮,突厥人直接披頭散髮。

這時吐蕃使者掏出一份東西來說道:“這是末氏大人備的一些薄禮,不成敬意,請晉王笑納。”

薛崇訓轉頭對白七妹低聲道:“你不去拿,難道要我當王爺的親自跑下去?”

白七妹轉頭背著下面做了個鬼臉,只得走下臺階去了。王位後面還有兩個奴婢,她們是能看見白七妹面向這邊做得鬼臉的,差點沒笑出來,倆人的臉都憋紅了忍住。

等白七妹下去拿了禮單上來遞到薛崇訓面前時,又在他旁邊耳語道:“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三娘常跟在你的身邊,你是不是也讓她做過今天那種事?”

薛崇訓愕然,面上卻依然保持著一本正經的樣子,微微搖了搖頭。吐蕃人見到王位上一系列的小動作,真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有什麼蹊蹺,又見薛崇訓搖頭心道莫非禮物不夠豐厚?

薛崇訓打開禮單看了看,也沒怎麼看進去,思緒被白七妹影響,腦中不禁浮現出了三娘的樣子。今年初薛崇訓去了安北,因為是帶兵軍中帶女人有些不便,這回就沒讓她一起去,只讓薛府的家丁侍衛和飛虎團的人擔任近身安全工作。他回長安後三娘依舊追隨左右,只是今天沒當值。聽說她在跟府上的董氏學女紅針線……真是叫薛崇訓難以理解,好像去年她還學做菜來著,不過一直沒想起嘗嘗她的手藝。

……禮單上無非就是一些金銀珠寶和珍貴少見的毛皮及藥材,反正什麼值錢就送什麼。薛崇訓也沒細看,直接就收了,他這樣的身份完全不擔心有人說是收受賄賂。

他放下禮單說道:“末氏首領有心,本王便卻之不恭。”

使者見他收了禮,覺得可以進入正事了,便又掏出一份東西來彎腰說道:“這是末氏大人給晉王的書信,請晉王過目。”

白七妹見狀又得她下去拿了,脫口便道:“這人也真是,既然有兩份東西,幹嘛非得掏得扭扭捏捏的?”

聲音雖然不大,但旁邊附近的人是聽見了的,吐蕃使者好像也聽見了,他們的臉色頓時非常不好看。羞惱的神情就掛在臉上。

薛崇訓照樣沒說要把白七妹怎麼樣,連一句斥責的話都沒有。如果王昌齡在,肯定要正言勸諫幾句的,可是他們都不在,現在親王國的這些官吏份量不夠,也不想忤逆薛崇訓,自然就沒人說句話。見王爺都在縱容,大夥也省得心不想過問,只需暗中瞧樂子好了。

就在這時,終於有個吐蕃人忍無可忍道:“敢問一句,晉王身邊的女子是什麼身份,何以一而再地對我們冷言冷語?”

薛崇訓淡然道:“孤的書僮。”

那吐蕃人一聽臉都青了,正使急忙呵斥那吐蕃人道:“休要多問,那是晉王的人,何須你管?”說罷又執禮向薛崇訓說道:“副使未到過長安,沒有見識,請晉王勿怪。”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3
第五十六章 厲害

吐蕃派使者到長安不是第一次,並且東西兩市常年都有吐蕃吐谷渾西域等族的商旅。薛崇訓當然是見識過出使大唐的吐蕃使者,就像前幾年還在大明宮和他們打過馬球賽。總體印像是這些人桀驁不馴,口上稱臣,卻並無君臣的實質。不僅唐吐常年在西域西南等地爭奪利益,常常還得嫁公主陪嫁妝給錢給地。真正的君臣關係,哪有臣子明目張膽和君爭利的?

不過現在不同了,至少末氏的這些使節非常恭敬。剛才白七妹在那裡插科打諢,真追究起來算得上是對吐蕃使者的一種羞辱,可是他們仍然忍氣吞聲,有個吐蕃人還被自己人呵斥了。

再說薛崇訓也拉不下臉能把白七妹怎麼樣,起先在書房裡還百般寵愛甜言蜜語的,轉眼間就變臉的事兒薛崇訓自己是不怎麼做得出來,也就由著她胡鬧。

薛崇訓深知,女人是不能講道理的,你就算和她說什麼國家大事如何如何嚴肅也沒用,她感受到的就是實際對她如何。所以薛崇訓沒什麼道理可講,連句重話都沒有。

吐蕃使者禮單也送上來了,孫子也裝了,這時便說道:“末氏大人心懷大唐,此次遣我等前來便是請求朝廷準許我族內遷,願為大唐時代守衛邊關,以盡臣子之忠。”

薛崇訓道:“你們的忠心我很是滿意,就像三位使臣今日也是恭敬有加,叫我很是高興……只要末氏有這份心,朝廷自然會好好待之。”

使者一聽薛崇訓這口話面有喜色,以為事情有轉機了。

不料他很快又問道:“吐蕃的贊普誰來當,是怎麼定的?”

吐蕃正使沈住氣答道:“眾望所歸,繼承了弩器悉弄便為贊普。”

薛崇訓搖搖頭道:“這不符合禮法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那就是大唐的天子,其他人都是天子的臣,吐蕃也不例外,你們也曾承認這個道理。故而誰做吐蕃贊普,就得皇帝說了算。現任赤聰贊普未經大唐授封卻自封為主,本就不合法,朝廷也不承認他是吐蕃的首領。”

使者不明所以,就正色說道:“誰繼承弩器悉弄便是贊普,吐蕃一向如此。末氏大人對赤聰贊普繼承大位並無異議,只是那郎氏及其追隨者把持大政為所欲為,是非不辨趁機剷除異己,罪在郎氏,無關贊普。”

薛崇訓一聽到這裡心下有些不悅,他的想法是讓吐蕃內部火拚,但是讓末氏打“清君側”的旗號自然非他所願……這麼一種理由的話,好像在隱射自己家的事兒,不也是把持了李家的大權?人總是會儘量把道理往有利於自己的一方說,薛崇訓當然不願意直接指責郎氏。

他便皺眉道:“末氏既然歸心,朝廷有意授封你們的首領為吐蕃新的贊普,而邏些城那個赤聰贊普未得皇帝旨意,是為不法。”

使者頓時愕然:“末氏大人從未表露過有此野心,更無心奪位!我們既非老贊普之族,何故要做贊普……”

薛崇訓笑道:“長安說可以就可以。末氏不是自述冤枉,被郎氏嫁禍?那是因為邏些城不是你們說了算,只要他登上贊普之位,是非對錯,誰有罪誰無罪不就容易辨明了?”

“晉王……”使者臉色驚訝,對剛才的情況始料未及,不知如何辯白。

此時薛崇訓也不想聽他廢話,便說道:“末氏有意歸順大唐,如果他願意做贊普,奪回邏些城自然會得到大唐朝廷的支持。你們且盡快問問他是否有心?如果沒那份心思,以前內遷的欽陵族人也許可以選出一人來授封,而末氏便應聽從他們的政令,並與聯軍一道幫助新贊普奪回吐蕃和邏些城!”

使者聽他言辭變得強硬,就忍不住問道:“晉王的意思,朝廷也贊同嗎?”

薛崇訓怒道:“你們要是覺得我說的話沒有用,那還到晉王府說這事兒幹甚?”

使者忙躬身道:“請晉王恕罪,我萬無此意。”

薛崇訓站了起來喊了一聲:“來人,送客。”說罷便走,殿中的吐蕃使者只得站在那裡執禮告退。

白七妹也跟著他出了敞殿,在走廊上時她便咯咯笑道:“薛郎剛才真威風呀,看把那些吐蕃人嚇成什麼樣了,好厲害!”

“現在能給他們臉色瞧,那是因為去年才打了一次大勝仗,吐蕃沒實力了。”薛崇訓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否則任你在嘴上如何厲害,別人也不是嚇大的。”

白七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將軟軟的胸脯貼到了他的手臂上,揚起頭一臉崇拜道:“就是很厲害嘛。”

薛崇訓笑罵道:“你一個書僮這樣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那你以後可別再讓我碰你,哼!”她賭氣地一把甩開,扭頭就走。

薛崇訓道:“書僮你要去哪裡,書房裡還有一堆公文需要分類放置,你還得磨墨侍候……這麼快就膩煩了不幹了?”

白七妹頓了頓又走了回來,說道:“人家干正經事,不和你胡鬧。”

薛崇訓忍不住“哈哈”大笑。

很快他就發現白七妹其實很聰明細緻,學得也很快,收發文書等事很快就摸著門路了,有時候還會向書吏問一些不懂的事兒。其實按照她的能耐,幹這種活有點浪費人才,不過她願意薛崇訓也懶得強求。如果她是一個男的,既會武功有通文墨,在這個識字率極低的時代也算得上是個人才,哪裡能幹不了差事的?

當薛崇訓在潛心看文章和琢磨事情的時候,她也不吵鬧,只在旁邊默默做著自己的事;等休息閒聊的時候就和薛崇訓嬉笑吵鬧。這樣過了一天,薛崇訓都覺得時間過得好些比以前更快了。

屋子裡比那些胥吏收拾得整潔干凈,還隱隱有股子少女般的清香,每當薛崇訓抬頭看時,總能看見一個窈窕淑女在屋子裡走動做事。說不出的愜意,難怪現代人喜歡雇一個美女秘書。

酉時下值,他們便一身輕鬆地回府休息,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薛崇訓回到內宅,正遇到在起居室裡面做著瑣事的內侍董氏,董氏向他行禮,兩人隨意說了幾句廢話。這時薛崇訓忽然想起董氏和三娘很熟,便問道:“三娘呢?”

當初在洛陽遇到董氏的時候,就是三娘帶她去薛崇訓的行轅的,所以她們之間的關係比和府上其他人都好,連住處都在一個小園子裡。

董氏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還在住處看見她,現在不知道還呆在裡面沒有。”

薛崇訓看了一眼董氏顴骨位置的胎記,就像一個小蝴蝶的紋身一般,她的名字因此也叫董蝶。他便笑道:“今天你當夜值?”

“嗯。”她隨口應了一聲。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埋頭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晚上你侍寢,讓我嘗嘗那白饅頭。”

董氏的臉唰一下就紅了,低著頭一言不發,輕咬了一下嘴唇,看樣子本身也並不抗拒。

晚飯應該還有一會兒,薛崇訓左右無事,便沿著路去了府邸西北面的一處小園子,三娘白七妹和董氏裴娘等都住在那裡。以前薛府人口少的時候本來已經廢置了,在裡面堆放了一些不常用的雜物,園丁修剪花草樹木都不用打理那裡邊;後來薛崇訓的爵位越來越高,府上的人口也越來越多,裡面各處房屋都住滿了,人們便把那處園子給整理了出來,因為地處內府,乾脆就給薛崇訓的近侍們住,畢竟對有名份的妃子那地方的位置太偏了一點。

他找著三娘住的房子,見窗戶開著,就沿著屋簷走到旁邊往裡一看,果見三娘還在家裡呆著。她正坐在窗下光線好的地方,竟然在拿著針線忙活著什麼,這時她感覺到有人,便抬頭看過來,詫異道:“郎君怎麼過來了?”

三娘雖然常常呆在他的身邊,但他平日很少和三娘說話的,主要因為她的話實在很少。現在他被這麼一問,還感覺有點不怎麼自然,便隨口胡謅道:“這兩日不見你當值,我還以為你是不是身體不適,便過來瞧瞧。”

一句關心的話在別人聽來不過是客氣,不過薛崇訓很少和三娘說這樣的“廢話”,她的目光也低垂了下去,口氣依然冷冰冰的:“問過了薛六關於郎君的行程,這兩日不出安邑坊,我正好想向董氏學一些以前沒做過的事,便未能隨行,讓郎君掛心了。”

難得她一口氣說那麼多個字。薛崇訓心裡想。他便繞到門口走了進去,這時只見三娘手上的針線已經不見了,她正很自然很安靜地站在那裡……一點聲音和動靜都沒有,難怪她容易被熟悉的人忽略,又容易被陌生的人牴觸,因為舉止形同鬼魅。皮膚也是白得毫無血色,也沒什麼光澤,用漂亮來形容實在不能,反正沒啥暖氣兒。

薛崇訓左右一看,見桌子上房子一頂帷帽,他記得剛才在窗戶邊沒看見桌子上放著這東西啊。或許她正縫的東西藏在下面?這麼一來,本來沒在意她縫製什麼的薛崇訓一下子反而好奇起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4
第五十七章 魚袋

三娘住的這邊雖然也有樹蔭,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也很悶熱。還是孫氏和李妍兒住的聽雨湖那邊的內宅中央涼快一些,而這邊地處府邸角落被高墻圍著不怎麼通風,地氣便久久都不能冷卻。薛崇訓走過來站著沒動身上都感覺汗津津的,絲綢袍服雖然輕薄,卻不如棉布吸汗。

他只看了一眼桌案上新出現的帷帽並沒表現出好奇的樣子,心道:三娘這個人不喜歡打鬧,她不願意給人看的東西便是真不願意……如果換作李妍兒或白七妹,倒還可以纏著鬧一會或許就得逞了,和三娘可不成。

隻見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就算是薛崇訓也沒辦法和她玩笑。

倆人相顧無言,認識這麼久的人還能冷場,不知道說點什麼,薛崇訓都有點尷尬,三娘倒是神情如常好像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冷不丁地指著她後面說道:“那東西是你的麼?”

三娘便回頭去看,薛崇訓便趁機跨上前一步,左手揭起桌案上的帷帽,右手把蓋在下面的東西抓了起來。待三娘發現時,他已經拿到手了。薛崇訓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副鑲著金線的魚袋,上面用金線繡了一個字“薛”。

“你怎麼能這樣!”三娘愕然地看著他。

薛崇訓厚顏笑道:“這上面繡著字,不就是給我的?哈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三娘上前來奪,紅著臉道:“還給我!不是送給你的,縫製得太粗糙,我還在練習。”

薛崇訓心道練習還繡上一個薛字,他便說:“我覺得縫製得不錯,既然有個字,那給我佩戴好了,省得浪費。”

“叫孫夫人她們看見了非得笑話我,郎君還我吧,等我向董蝶學會之後重新送你一個新的。”三娘急道,她那長期面無表情的臉總算是有了一些情緒,走上前來就去抓薛崇訓的右手,薛崇訓便把右手高高舉了起來。他長得高,這麼一舉三娘便搆不著了。三娘便抓住了她的右臂使勁往下拉,有些生氣地說,“又沒說要送你,哪有這樣搶人東西的!”

“現在可是你在搶……”薛崇訓說了一句,但很快他就中招了,三娘伸手輕輕在他腋窩上戳了一下,饒是他勁大右臂的力道也頓時消去了八九分,一下子就被三娘給掰下來了。但他覺得反正都已經開頭了,自然不會那麼容易還給她,便飛快地將手向後面甩,想把右手的東西遞到左手上。

哪想得三娘的一隻手還緊緊抓著他不放,被這麼一帶力氣又大,便一個不留神將身體撞到了薛崇訓的懷裡。

在這一瞬間,薛崇訓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他沒想到一個大活人身上真會冷冰冰的,而且是夏天。他甚至觸及到了三娘胸口軟軟的東西,但是此時他沒什麼溫香滿懷的感受……不過內心卻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快意,也許是天熱帶來的冰涼,又或是其他什麼。

三娘急忙放手,但薛崇訓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時就聽得三娘淡然說道:“郎君要把我當什麼?”

薛崇訓立刻愣了愣,因為這句話太玄虛了,就像有人問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完全是一時間沒法回答的問題,他自然就難以想明白。

他的手還抓著三娘的手腕,三娘自然很明顯他想做什麼。她沒有其他女人的嬌羞,甚至眼睛還能正視他:“郎君要把我當成什麼要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說一句,無論黑白對錯我都願意。”

薛崇訓聽得這句話心下一怔,不解道:“為什麼?因為幾年前救你那次?都過去那麼久了,你早就還清了。”

“不為什麼。”三娘的皮膚蒼白而無光色,唯有一雙眼睛很有神,“剛才我隨口問郎君要把我當什麼,因為我清楚了才能知道自己以後應該如何做好自己的本份。你有什麼話和我直說就好了,沒關係的,就算能做你的玩物,我也很高興。”

這時薛崇訓已經石化了,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但是有一個想法是很清楚的:這樣的一個人,做玩物實在太暴殄天物了。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他難以理解三娘的心理,或許這樣的太極端了,可她不是很難得麼?反正以薛崇訓前世的閱歷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看著三娘的眼睛,想從她眼裡看出點什麼,但她卻並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迴避目光,而是與他對視,純粹的黑光一點也不閃爍,沒有什麼情緒卻很堅決。如果按照世俗禮儀,與男子對視應該算作恬不知恥,可這些禮儀對三娘大抵是不管用的。

“我怎麼會捨得把你當玩物?”薛崇訓放開她的手。

三娘“嗯”了一聲,又沒有多的話說了。

薛崇訓尷尬了一會兒,揚了揚手裡的魚袋道:“這玩意給我好了,我不說是你送的。”

三娘無奈道:“郎君想要就拿去吧,只是還有一點沒完工,你給我縫完再給你。”

薛崇訓笑道:“這不是計吧?”

“你覺得呢?”三娘平淡地說。

“其實平時的玩笑不用那麼當真的,你何必這樣一本正經?”薛崇訓嘆了一口氣,將魚袋還給了她。

他可以想像如果面前的人是白無常,她肯定又有花樣了,她如果不願意給,各種胡攪蠻纏是免不了的。不過她是三娘,她接過魚袋就果真坐下來埋頭忙活起來,做事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也不管薛崇訓在旁邊幹什麼,就直接涼在那了。

倆人又默默這麼坐著,期間薛崇訓感覺氣氛沈悶便閒扯了兩句,但三娘也不答話只顧縫她的魚袋。

過得一會兒,只聽得“絲”地從三娘的牙縫裡發出了一個聲音,她的手一抖,怕是刺著手指了。薛崇訓忙抓住她的手一瞧,果然見得一顆紅紅的血珠點綴在蒼白無色的指尖。

“疼嗎?”薛崇訓輕聲問道,他一出口發現自己的口氣竟然如此溫柔,倒感覺有些不自然,因為從來不能和三娘用這種口氣說話。說話交流也是相互的,薛崇訓可以很容易對妻妾們這樣,卻很難對三娘如此,因為會感覺突兀。

三娘搖搖頭,輕輕一縮卻沒能把手縮回去。薛崇訓頓了頓,將她受傷的手指放進了嘴裡吸允,還用舌尖舔了舔那出血的位置。

幸好旁邊沒別人,薛崇訓倒也不在乎所謂的風度,等他抬頭時,卻見三娘正看著自己,也不縮手更不反抗,任由他吸允和抓在。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咯咯,濃情蜜意羨煞旁人呢。”

薛崇訓和三娘轉頭一看,其實聽到聲音就已經知道是白七妹了。只見她現在沒戴帽子一頭銀發站在門口,白七妹和三娘確是完全不同,雖然兩人都有異於常人和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白七妹卻一點都不悶。本來她們倆以前都是跑江湖幹那殺人劫掠的勾當,自然言行和世人另類,不過她們現在也沒能受到律法的制裁,薛崇訓的權勢已經完全戰勝普通的刑律了。

白七妹的皮膚卻格外地好,潔白的臉蛋上泛著紅潤的光澤,據薛崇訓瞭解她以前幹活都是大白天出手的善於喬裝打扮尋找機會,和晚上偷襲的三娘完全相反,難怪在江湖上號稱黑白無常。對比三娘那蒼白無色的皮膚,薛崇訓再次認為晝伏夜出非養身之道。

三娘不作辯白,只是不動聲色地把手從薛崇訓的手裡抽了回去。

薛崇訓將倆人看了一遍,心道:白七妹伶牙俐齒的,三娘口上完全不是對手,以後少不得被白七妹拿來調侃,也不知她心裡會不會好受。他想罷便正色對白七妹道:“你們是這麼親近的關係,何必拿話給三娘難受?”

“看吧,這麼快就偏心了,你把人家說成壞人!”白七妹氣呼呼地說,一臉的傷心,還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好像要哭了一樣只是沒有眼淚,“郎君是不是已經討厭人家了?”

薛崇訓無語,想哄白七妹幾句吧,又不知三娘會是什麼感受,她就是個悶性子,難以讓人察覺她的喜樂。

白七妹聽他連一句好聽的都沒有,更生氣地說:“三娘你可看明白了,男子都沒好人!可不能讓他這麼容易得逞,越容易的東西人越不知道珍惜!再說了,你委身於他,咱們這樣的身份還能封王妃不成?要怪就怪咱們不像宇文姬那樣有個會鑽空子的親爹,搖身一變成宦官士家。咱們呢頂多做個侍妾,等薛郎玩膩了就丟在一邊跟坐牢似的連去哪裡都不能,還不如身在江湖雖然朝不保夕至少能有個自由自在……”

三娘忽然怒道:“我願意,與你何幹!”

白七妹冷笑道:“你還是那樣不聽我的話!以前你要是聽我的,怎會狼狽到被人滿大街追殺?這回你真得想清楚,滿園子金玉綾羅的晉王府可不比江湖太平,你真覺得有那能耐和別人爭寵勾心鬥角,有那心眼麼?”

白七妹一張嘴不饒人,薛崇訓一想她並沒亂說,多少有點道理,也沒法和她們爭論。

他抬頭一看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便說道:“你們倆姊妹慢慢吵,吵完正好一塊兒吃晚飯,我也要回去吃飯。”他順手拿過桌案上的魚袋,三娘果然讓他拿走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6
第五十八章 開闊

二齡等幕僚終於從安北迴到了長安,薛崇訓在親王國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薛氏內部的官吏及一些關係親密的下屬官員也前來作陪,連宰相劉安也來了。王昌齡張九齡等人雖然在史上名氣大,但在此時還沒能走上仕途的頂峰,在整個朝廷裡比起來也就是幾號不輕不重的人物,劉安專程過來作陪倒也表明一個態度他就算做了宰相也還沒忘記自己實在的身份。中書令及兵部尚書程千里等人自然不能過來參加這樣的宴會,他們和劉安不同,劉安是大家都知道的通過薛崇訓一手提拔的宰相,他便沒太多避諱;而張說等做到現今的位置卻是有他們自己的能耐或戰功,得到了士族公認的,他們在與薛氏搞好關係的同時也會稍稍注意不能表現得太過阿諛奉承。

宴席間有絲竹管絃歌舞美人助興,上回李隆基集團倒臺,前宰相姚崇家的女眷妾奴被薛崇訓從死囚變成歌姬,又讓蒙小雨教習了一番,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可是來來去去只有那麼十幾個人,酒過三巡便看膩了,這歡樂場面的規模和太平公主那裡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不過聊勝於無,陪襯氣氛確是可以。

親王國的楊柳岸微風中雕樓畫棟,絲竹管弦之聲隨風飄散,其間還有賓客的詩詞歌賦歡聲笑語,嬌娘的動人嗓音,真真一片歌舞昇平。

接風宴之後薛崇訓便親口放了剛回來的幕僚們“沐浴假”,讓大夥在家休息三日不必到官署上值。可是王昌齡卻在第二天就到親王國來了,張九齡聽說之後下午也只得過來坐了一會。沒兩天王昌齡就開始接手親王國的事務,薛崇訓想起吐蕃使者送的那些財物,便去挑了幾件新奇的,剩餘的吩咐王昌齡上交戶部補充國庫。

這點錢對於國庫的規模來說當然算不上什麼,王昌齡便在張九齡等人面前提及這件事。張九齡聽罷便嘆道:“重出安北,也就在今明兩年內,肯定是等不了五年的。”

王昌齡道:“子壽何故突然提及安北之事?”

張九齡摸著下巴的鬍鬚笑道:“少伯不是提及吐蕃人送的那筆禮金麼,薛郎貴為親王自然不必去圖那兩袖清風簡樸節約的名聲,為何要送到戶部去?薛郎是個急性子,他正想方設計要在短期內弄到大筆軍費,心急得連使節送的禮也拿上去湊數了,既然有這樣的心思,與突厥再發大戰何須五年之久?”

一旁的宇文孝在這種大略方面造詣最低,本來他讀書也比其他幕僚少,聽罷張九齡一番道理,頓時大為佩服,忍不住讚道:“子壽真是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這句詩還是他從薛崇訓口上聽來的,和幾個文人在一起,宇文孝也不禁用詞講究了一些,真是隨什麼人習什麼人。

這裡宇文孝的年紀最大,但他也不是沒有長處的人,他立刻就說道:“薛郎需要軍費,咱們便把心思放在上面,在這方面多想辦法,為王爺分憂才是最要緊的事兒啊。”

張九齡聽罷笑而不語,看了一眼宇文孝,心道:傳言此人本是販夫走卒出身,我方出山時還有些看不起他,幸好並未表露心跡,如今看來他能混到現在的地位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昌齡沈吟道:“去年朝中宰相在親王國議大事,中書令提出的兵製法令現在已稍有成效,而我覺得劉相公所言稅法更有遠見。用禮金充實國庫這種法子本就是杯水車薪,如果能推行劉相公提出的稅賦變法,才是充實國庫收入的根本。”

張九齡道:“薛郎應該早就看到了這點,可是新稅法施行會增加全天下士族高門的負擔,必然引起諸多問題,輿情也不好控制。去年太平公主和薛郎就以秋防之際穩固國內為原因拖延了此議,現在咱們重新提出來,以後和士人名士們見面,估計也不會給咱們什麼好臉色,說不定還會落下個什麼壞名聲。”

“涉及國政卻顧著輿情,如果真在乎這個,當初為何要滅了崔侍郎一門?”王昌齡皺眉道,“崔家文人輩出,已經結了怨憤,咱們這邊的人還想在山東士人中有什麼好名聲不成?”

宇文孝左右看了看,一臉自己人的神情輕輕拍了拍王昌齡的肩膀:“少伯最好別再提這事兒。”

王昌齡道:“得失坦蕩,有什麼不能說的?”

宇文孝語重心長地說:“崔家本就是薛郎的對頭,少伯要總提他難道不怕薛郎感覺你心裡還掛唸著舊主?”宇文孝趁機又在王昌齡面前賣個恩情,“當初崔侍郎家滅門,你不顧薛郎的反對拂袖而去為他燒紙哀悼,薛郎就很生氣,然後我說‘崔侍郎世家出身,從京師到地方,多少舊交好友!而今一朝零落,人們撇清關係還來不及,誰為他說話?又有誰為他祭奠?人情冷暖,到最後了敢當眾為他哭的人竟然只是一個曾經被掃地出門的門客!少伯既然對崔侍郎都能如此重情重義,那與薛郎既是主幕又是好友,薛郎還信不過他的為人’,薛郎這才舒眉而笑。”

當初勸薛崇訓的那番話根本就不是宇文孝說的,宇文孝就沒有那種文人一樣感嘆人生的情懷,更說不出那番話來。話本來是劉安說的,本來是件小事,宇文孝卻記得清清楚楚,這會兒拿出來據為己有,他連臉都不紅一下一副坦然,因為他根本就不信時隔許久劉安還記得,就算記得估計也不會再提那麼件小事了。

果然王昌齡聽罷很有些動容,看宇文孝的眼神也不同了,宇文孝那張飽經風霜溝壑層層的老農臉,讓王昌齡頗覺此人的閱歷定然有一番人情冷暖的感悟。倒是張九齡有些詫異,總覺得不對味,只是他不瞭解此事,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宇文孝又道:“再說滅門之事並非薛郎親口下令,當時兵荒馬亂便委託殷將軍辦這事兒,結果殷將軍一把火把人全家幾百口一塊兒燒沒了,還親手捅死了崔侍郎的女兒崔鶯,聽說她和薛郎本來多少有些……”此話他說得就更過分了,處置崔侍郎家人時他宇文孝也在場,本來殷辭還琢磨著薛崇訓的用意有點猶豫,結果宇文孝一個勁地勸說下狠手;還有那崔鶯差點被玷污,殷辭一刀砍了倒也保了她的清白。

現在倒好,宇文孝把責任全部推到了殷辭身上。反正殷辭是個武將,而且現在也不在場。

倆人在那裡扯舊事,張九齡感覺有些無趣,因為他投過來得比較晚,對那些事根本不瞭解。他便轉移話題道:“劉相公的新稅法我也仔細看過,引起士人的不滿倒在其次,關鍵是不容易施行,可能無疾而終,也可能導致更多的問題。畢竟在地方上得不到名門大族的支持,地方官員也難以施政。可能太平公主和中書令最終決定拖延此案,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王昌齡一臉憂愁道:“子壽所言即是,不能按照財產土地多少的依據來徵稅,就算施行兩稅法也是避重就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財政問題。”

張九齡道:“減少軍費開支,倒也可以很容易維持下去,急於建功立業當然會動搖舊規矩的根基。但薛郎當政顯然不願意這樣,否則中書令的兵製革新也得不到支持。如今看來,解決了武備兵源問題,卻極大地加重了國庫負擔,如不治理疏通朝廷定然日趨維持困難。”

王昌齡一時無策可出,苦思不語。不料張九齡卻滿面笑意,王昌齡忙問何故,他說道:“治國者如帶兵者,如天下承平一切都已井然,英雄無用武之地,空有武藝又如何?”

近朱者赤,王昌齡受他的影響,胸懷也開闊起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8
第五十九章 季真

宇文孝提及親王國幕府要為薛崇訓分憂,二齡也想了些辦法。雖然作為薛氏一派的官員,滿朝文武見了他們都得謙讓幾分,但是權限上各有分工,他們仍然沒法干預稅制國策,大略的方向仍然由中書令張說及政事堂諸相公閣老們掌握;不然還要政事堂三省六部等朝廷機構作甚?

左右無策,一日王昌齡便在官署中對張九齡說:“自從劉相公主持革新‘三政’(鹽政、河政、糧政)及錢法兩稅法施行以來,輕徭薄賦利國利民,天下未有怨言卻大幅提高了收入,國庫今年歲入預計可達三千八百餘萬緡。照以前的國家用度,這樣的境況早已富足並有餘,可而今軍政兩邊臃腫龐大,竟到了窮窘之地。”

張九齡時不時點點頭,並不言論。

王昌齡又道:“大頭還是戰爭軍費,數年以來屢次開邊,動輒花費百萬緡,尚且不算地方民夫勞力財物。本來是百年功業的大事非得短年月之內強求,若非大唐國力強盛恐已到民不聊生的地步。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勸諫薛郎莫要好大喜功,應該民生安泰為本,穩定周邊以和外交,同時裁撤臃腫的官府及軍府,盛世不遠矣,這也是咱們作為謀臣的本份;而不是去慫恿他的錯誤。”

他說了一大通大道理,不料張九齡不置可否,卻忽然左顧而言它:“你認不認識季真?賀知章啊。”

王昌齡愣了愣,沈默了片刻,沒弄明白張九齡為什麼要岔開話題,難道我說錯了:或者此中不僅牽涉國泰民安的原因,還有薛崇訓掌權的考慮?

他一時沒想明白,便呼了一口氣冷淡地答道:“未曾見過面,但見過他的詩句和書法。不知他現在何處任職?在長安沒見過。”

“在洛陽。”張九齡平和地說,好像閒聊一樣的口氣,“季真和我一次外遷的,當時我覺得仕途黯淡便辭官回家修路利民去了,他卻遵從了朝廷的調職去了洛陽做官。最近聽說他在永業田上種棉花紡白氈,賺了不少錢呢。”

王昌齡愕然:“不好好做官種什麼棉花,為小利而舍大義。”

張九齡微笑搖搖頭:“出白氈最多的是西州,中原也可以種,不過現在還很少所以賣得貴。這是好東西,從播種到紡成一匹白氈,花費的人力物力比絲絹少很多,比麻布也費不了太多的力,卻比粗麻穿起來舒適美觀。少伯想想,庶民大多穿不起絲絹織物,穿那麻布卻很不貼身冬天也不保暖,如果白氈不是物以稀為貴,萬民皆有衣穿不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麼?當國者讓庶民不寒不饑便為本份也。”

雖然他一口一個利國利民,但王昌齡也聽出了弦外之音:“這也是增加收入的一個法子,況且目前中原棉少,一開始倒也是暴利。”

張九齡微笑著點頭道:“國庫並非窘迫,只是薛郎近期急於對突厥用兵,從練兵治軍到出征需一次花費額外的用度罷了。我們不在政事堂,只要能出一份力就盡了責任態度,而國策大事,咱們不在其位何必去白勞心思?”

王昌齡沈吟道:“賀知章畢竟是小官,見了專相(中書令)委託他開口調回長安並非什麼難事。”

二人商量罷,便先寫了一封書信送到洛陽去和賀知章聯絡。

……賀知章五十多歲的人了,仕途是越混越差,武則天時剛中進士就封授國子四門博士,在長安做京官前途一片光明,不料當了近二十年的官,現在可好混到洛陽來了。按照唐代官場的路子,如果一心要爬到頂峰實現抱負的人,外放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兒,簡直是浪費時間。賀知章不僅外放,品級也沒見漲,也不知他悟到了什麼道理。

不過他平常卻是一個樂觀豁達的人,在洛陽也過得逍遙自在,和當地的高門貴戶結交甚好,五十餘的人依然風流不羈常常光顧洛陽劉公產下的青樓酒肆欣賞音律舞蹈。劉公是洛陽數一數二的世家富戶,自稱漢代高祖之後,不僅富可敵國,在黑白兩道的人脈也相當了得,也很會處事,比如賀知章在文人中有名氣,詩詞書法都不錯,劉公便經常宴請結交,讓他在青樓中放縱不羈還不收錢。其實賀知章也不缺銀子,本來就是閒置搞了很多副業。

以這樣灑脫的心境過日子,賀知章的身體還非常好,鬚髮有些稀疏了,臉色卻紅潤有光澤,額頭寬而飽滿,加上頭頂掉了許多頭髮更顯得眉毛上方額頭的那一塊地方更大。

他一收到張九齡署名的書信,當下就眉開眼笑逢人就說這回能幹點正事了。好友劉公也很給面子,馬上就招呼官場士林的三朋四友在曉金樓為他慶賀。曉金樓在洛陽有“銷金窟”的名頭,裡面非常奢侈富貴,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好地方,同時在這裡設宴也是劉公的面子。

賀知章笑呵呵地當眾大言不慚道:“寫信來請我回長安的人是故人張子壽,劉公定然知道現今張子壽已是晉王跟前的紅人……哈哈,老夫做了幾十年的官,在官場總是有人的嘛。”

賀知章本來就是個狂士,眾人也見怪不怪,紛紛附和道:“恭喜醉仙,賀喜……”

劉公舉杯道:“先飲為敬,預祝賀兄在京師大展宏圖一鳴驚人。”

陪坐在賀知章旁邊的名妓步非煙笑嘻嘻地說道:“妾身自小未出過洛陽,只知洛陽繁華似錦,醉仙覺得京師比洛陽如何?”

每次賀知章來曉金樓,非煙幾乎都要陪他飲酒。不僅賀知章很看得起非煙的藝術造詣,非煙也很敬仰他的詩文文采,倆人言談之間引為知己,關係很好。

賀知章一杯酒下肚,很快就吟誦起來:“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啼花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梁家畫閣天中起,漢帝金莖雲外直。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他一口氣唱完長詩依然氣不喘神情自若,非煙笑道:“願作鴛鴦不羨仙那一句是最好的。”

歡樂的酒宴一過,主人劉公便與掌櫃商議道:“河東晉王權勢如日中天,文治武功堪稱人中之龍,觀之更有帝王之象。我洛陽劉家三代而不衰,不僅因為數代苦心經營,更是家主常有遠見之故,今番定不能放過結交京師權貴的機會。季真要去京師,一定要厚待之,路費盤纏各項細則都要考慮周全,以表我心。”

掌櫃的忙躬身道:“老奴謹遵阿郎的吩咐,把事兒辦妥。”

劉公想了想說道:“除了周全禮數,還得送一件讓季真額外驚喜的禮物,才能足夠顯示我劉家的情誼之誠。”

掌櫃豁然道:“賀明公好像很喜歡非煙,本來她已過氣了,在曉金樓的作用越來越小,還不如做個人情乾脆送給他好了。”

劉公沈吟片刻便點頭道:“如此也好,我也覺得非煙的身價還會下跌,留著也沽不出好價。李三郎被平定之後,東都已不是仕途落魄的官吏墨客們借酒消愁之地,官場世面上的風氣一變,大有追捧長安風氣的趨向,豐腴熱情的婦人會更受歡迎,而輕盈嬌弱者非追捧者主流,再翻不出太大的浪頭。咱們凡事要走在前頭才有先機,曉金樓的那兩個體態豐腴的新人,你多給些機會。”

掌櫃的忙一臉崇拜道:“阿郎見識廣遠,老奴敬之肺腑。”

劉公對手下的馬屁坦然受之,淡然道:“不過非煙怎麼也是我劉家名義上的義女,這個身份足見我對她的呵護看重,如今送與季真,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一番心意。”

他吩咐完便要走,掌櫃的又忍不住問道:“非煙一朝出了洛陽,更不知何日才能與阿郎重逢,阿郎要單獨見她一面說說話兒麼?”

“不必了,我還有其他要緊的事。”劉公頭也不回地說道。

掌櫃的本來是想讓劉公親自去和非煙說這事兒,省得他去說不好辦,畢竟非煙以前是曉金樓的紅人,一直受這裡所有人的尊重,雖然只是個歌妓卻是搖錢樹,誰也不敢對她太過無禮……但現在掌櫃的只有自己去說了,不過既然主人都表了態,也由不得非煙怎樣。

曉金樓的掌櫃是劉家的家奴出身,他才是這裡實質的掌權人,那幾號鴇兒什麼的人物雖然拋頭露面常常與人結交,卻是說話算不了數的人。他便親自去了非煙的房門口拜訪。

非煙聽出是掌櫃的聲音,也很快就開門接見了,她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對裡面的當權人物當然清楚得緊。要是來的是媽媽鴇兒之類的人,她如果不想見完全可以不給那面子,可對於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卻要相互尊重。

tanakh 發表於 2019-1-24 22:09
第六十章 價格

東都繁華,因為關東(潼關)經濟的發展,洛陽杭州等運河渠沿線的國際化大都市民間的繁榮景象猶勝長安,形成了一個個經濟文化中心,而長安的地位主要還是因為政治和軍事。這裡百年以來又鮮有天災人禍,承平之下人們追逐的東西便五花八門,聲色犬馬應有盡有,其中艷名遠播的女子也是人才輩出。

她們的名氣就像四季盛開凋零的花朵一般,有市井人盡皆知的時候,也有被淡忘在煙雲之間的時候。舊的去,新的來,一季季地輪迴,長江後浪推前浪。

幾年前洛陽就連一個長得漂亮的女道士也曾被士人追捧過,但如今幾乎沒人談起,已經淡出大家的視線了,也許偶爾有人提起在洛陽官場待得久的人還會“哦”地一下好像記起了塵封的往事。而今非煙也逃脫不了這樣的輪迴,洛陽大眾的口味不再喜歡她這樣輕盈嬌弱的類型,大家有更多的選擇,她在煙花之地的地位也就是靠以前的花魁名頭撐著。

她的房間佈置得就像她的人一樣如詩如畫,猶如一襲水墨塗抹的輕彩,美麗中帶著淡淡的哀愁。這在以前太合那些仕途落魄的文人墨客的口味了,感受她的氣質就如能觸及心境,人人欲引之為知音。

淺淺的笑意、淺淺的絲衣,這裡沒有大紅大紫的色調,靜心下來卻能讓人沈淪其中。不過曉金樓裡僅此一間屋是這麼佈置,現在流行的風格是得意熱烈,能感受到縱情快意,能看到玉白的肉波在紅蛸間的晃蕩,有光燦燦的金盞銀器,有長安貴族喜歡的一切。但非煙以前修習的就是她那種風格,所以她不能改變,否則也做不到最好。

她大方地把掌櫃迎進門,隨手把門關了,她見不常出面的老頭過來她知道有什麼正事說,不便被人聽見。至於與掌櫃的孤男寡女在一間房裡會擔心什麼?她卻絲毫不擔心,因為她之前一直掛的是“賣藝不賣身”的噱頭,不過是待價而沽,曉金樓要這樣才能提高她的身價,把最讓人期盼的東西用在需要的地方,比如以前為了救姚崇的性命就差點利用了。

掌櫃的端起茶杯客氣地說道:“讓非煙親自沏茶,老夫有福氣得很。”

非煙輕笑道:“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要緊的事麼?”

掌櫃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嘆了一口氣道:“老夫還是直說吧,‘阿郎’給你尋了一個歸宿,你覺得賀季真怎麼樣?”他提到劉公的稱呼時頓了頓用強調的口氣。

非煙的淺笑馬上凝固在臉上,吃驚之下脫口道:“可是賀季真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鬚髮都花白掉了一大半……我雖與之談得來,不過是在詩詞歌賦和音律上頗有話題,絕無其他想法!”

掌櫃的勸道:“季真雖然歲數大了些,可身體還硬朗,況且這回去京師定然有一番作為,你好好侍奉左右定然虧待不了你。說句不當的話,老夫也是一大把年紀了在劉家產下當差多年,見過的事很多,紅顏易老,你紅了好些年已經到頭了,該想想歸宿的問題。要是將來有倖為賀家生產一子半子,賀家也是會稽(浙江)一帶有產有業的大戶人家,總不會讓你下半輩子拋頭露面太過淒涼。再說了紅顏配名士,也是士林間的一段佳話。”

非煙面有淒色道:“就是那有門楣的世家最是講究,我出身風塵連他們家門也進不了,頂多是賀季真在外的侍寵玩物罷了,我還不知道這些路數?”

掌櫃的又道:“你與季真相處甚久,還不瞭解他的為人,他定會善待你的。”

非煙冷笑。

掌櫃的見狀也拉下臉來,心說敬酒不吃吃罰酒,口氣便生硬了一些:“阿郎把你當女兒一般養了這麼多年,何曾給你吃過苦頭?如今賀季真要進京投身當朝第一權臣的門下,正是你報效阿郎的機會!又沒讓你上到山下火海,送與賀季真不同樣錦衣玉食?”

他見非煙不說話,又道:“別嫌人家歲數大,總比那輕狂少年靠得住一些,起碼季真還是說話算得了數的人,不想讓你受委屈別人也不敢把你怎樣。”

非煙冷冷道:“你都不是說了是阿郎的意思嗎,還和我說這麼多作甚?你說的都是道理,我並非真的什麼劉公的千金閨秀,還能圖那公子郎君明媒正娶不成?”

掌櫃的沒好氣道:“市井間那販夫走卒之輩肯定願意明媒正娶你,還能得你帶過去的一大筆嫁妝。你大可以挑選年輕俊朗的,還可以做正妻,你可願意?”

“就算我願意,你們願意?”

……賀知章所在官署收到吏部公文,他要啟程離開洛陽西去時,劉公待之甚厚,交情是做足了的,既有車馬盤纏,還送了美人在路上消磨寂寞。他能想到的做到了,不能想到的也做到了。

官場上的同僚好友也是盛情送別,場面上大家都恭喜賀喜,背地裡有的人羨慕他高昇,也有的人議論他投身權奸自污名節,不一而同。

非煙雖然以前和敬仰賀知章的藝術修為,但現在身份一變卻有些情緒牴觸,畢竟算起來如果步非煙的父親在世的話賀知章比她父親歲數還大了甚至有接近爺爺輩的可能。不料賀知章卻以禮相待,絲毫沒有輕薄之意,倒讓非煙有些意外。

賀知章雖然有狂士的名士,平日裡也放蕩不羈,到底出身士族飽肚聖賢書,骨子裡仍然有君子之風,未有那猥褻的言行。從洛陽到長安一路上,每逢在驛站歇息過夜,賀知章都是吩咐家奴為她單獨準備一間房,禮遇未曾有半點疏漏。

這樣經歷了一段日子,非煙感動之餘便漸漸對賀知章產生了好感,心裡想命運如此,遇到的人是賀知章也算好運氣,雖說年老卻也是個好人。況且賀知章又是知書達禮的人,與她很有共同語言,非煙如得他的寵愛也不失為心靈伴侶。

她便有心儀之向,在無趣的車馬路途中已經開始幻想跟著賀知章生活時的情景,服侍他起居衣食,把他的官服洗得乾乾凈凈的,每日等阿郎上朝歸來琴瑟吹笙,談論那詩歌音律風雅之物……

漸漸的她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這樣一路到了京師,賀知章始終沒碰她一個手指頭。一日旁晚賀知章屏退左右問她:“聽劉公言非煙一向潔身自好,如今還是處子之身?”

非煙臉上微微一紅,垂頭溫柔地小聲應了一聲。她這身子可是有市無價之物,以前名聲紅透洛陽的時候,劉公是不願意賣作金銀錢財的。

過得片刻,她又一副羞澀的樣子道:“如今既委身阿郎,便是阿郎的了,任取任奪非煙也無半點不情願。”

今晚她就像一個新娘,雖然沒有正式隆重的禮儀,但有伴侶的愛憐不就是非常美好了麼?

賀知章道:“我已年邁,家中有糟糠之妻足夠,消受非煙這樣的人間尤物得減壽不可,而且我這把年紀要是蹧蹋了你不是害了你?”

非煙忙道:“阿郎萬勿這般說自己,有你這份心非煙已經很滿意了。”

賀知章接著說:“不如讓你去服侍中書令張相公罷……”

“什麼?!”非煙此前的幸福心境馬上就蕩然無存,“阿郎要將我轉送他人?”

賀知章正色道:“張相公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已是朝廷專相,不僅年輕而且才能遠在我之上,唯有他才配得上消受非煙。而且我今番進京,乃張相公親筆寫的官文,雖說此中有故交張子壽事先言語,但張相公的提拔也是一份人情。我要是送他錢財還這份人情卻給人賄賂之嫌,送紅顏知己豈不雅緻?”

非煙的臉上毫無血色,苦笑道:“阿郎難道認為非煙不夠好?難道真捨得拱手送與他人?”

“絕無此意,非煙真如天仙下凡。”賀知章看著她美麗的臉蛋由衷地讚道。

非煙的眼睛裡頓時滴下一滴眼淚來,傷心地說道:“我已多年未曾垂淚,本以為早已看破風塵,不過都是逢場作戲,沒有什麼值得人真正傷心的。可是阿郎這些時日以禮相待百般愛護,我縱是鐵石心腸也……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如此傷心垂淚……”

賀知章見狀忙好言寬慰,說道:“這也是為你好,你跟我這樣一個老頭兒有幾年好日子。”

“呵呵……你幹嘛非要今晚說這些?”非煙忽然抹了一把眼淚笑了出來,嫵媚道,“反正我遲早要委身他人的,不如阿郎今夜要了我這清白之身,也不枉我這些日子難得對你真情實意。之後你愛把我送給誰就送給誰罷,我能有什麼怨言?”

“萬萬不可!”賀知章斷然道,“張相公要是知道我先要了你的清白,再送給他,總不是什麼好事。”

非煙哭笑道:“行,我明白了,我要被完璧相送才能突出價值。”過得一會兒她又憤憤地罵道,“我以為你賀知章號稱醉仙、狂士就與眾不同,其實你和劉公、曉金樓掌櫃本就是一路人!”

tanakh 發表於 2019-1-25 23:56
第六十一章 輾轉

季真欲將非煙贈與中書令張說,張說得知後頗為猶豫。其實小妾美女在達官貴人手裡和玉器字畫等東西沒有兩樣,送來送去也是一種風尚,不過問題在於他和季真不是平起平坐的好友關係,季真又剛剛陞遷,這就使得他有點避諱。

張說近年研習最多的是兵制國防,不過他可是徹徹底底以文人自居,出身那會兒武後策賢良方正,他對策第一授太子校書,自此走入仕途;平時也寫詩作賦擺弄文墨,甚至還喜歡收集民間異趣寫成故事,比如《綠衣使者》就是出自他的筆下,印成書冊贈與官場好友,薛崇訓也有一本。詩人、文學家、政治家才是他的身份,恰恰不常提及軍事方面的造詣。

所以他也喜歡和有才學的名士來往,與狂士賀知章以前也有文墨上的交往,但官職懸殊之後,張說便自持身份不太願意和位低的人太過熱絡客套了。

於是張說便回顧左右幕僚言:“上下有別,我如若以友人的身份接受季真的好意,卻是有些牽強附會;同僚私下定會詬病張某貪財好色,還會議論季真陞遷是不是給了我什麼好處,我作為百官之僚而不能表率眾臣,有失身份也。”

說起來張說確實不是太好色,卻有點貪財,當然為了地位權勢,二者皆可拋。別人送他錢物比送女人更得心思,不過他當然不敢無名無故地收賀知章的錢財,連女人也打算謝絕了。

他想到賀知章的事兒是晉王府王少伯開口說的事兒,便提醒幕僚道:“你找個能讓人下臺階的由頭回絕,不要太傷季真的情面。”

幕僚會意,想了個法子也很巧妙,心想朝中宰相劉安在洛陽呆了好些年,一定熟悉那地方名妓的名頭,便對賀知章說:主公(張說)公務繁忙無暇風花雪月之物,聽聞戶部劉相公傾慕非煙之名,季真何不成人之美,將女子贈與劉相公?主公借花獻佛也有推薦之功啊。

賀知章一聽沒辦法,人家話都說出來了,能不送給劉安嗎?

他便回去把事兒向非煙一說,說不去張相公府上了,改去劉府。

非煙羞憤難當:“我與賀公無怨無仇,你要如何作賤我才會善罷甘休?我雖出身低賤,卻並不是白送給人還不要的貨物!”

賀知章也覺得這事兒有點對不住她,便解釋道:“中書令已經將你舉薦給劉尚書,我如不兌現,豈不是失信他人?”

“那你就一點都不在意失信於我麼?”

賀知章正色道:“我何曾承諾過什麼,又談何失信?”

可憐非煙在長安人生地不熟,連個依靠都沒有,只有任賀知章送來送去當作進京後結交同僚的籌碼。這回還好,劉安沒有推脫,大大方方地就收了。如果政事堂一派的老臣還多少有點顧忌,薛黨的人簡直是肆無忌憚,收受賄賂阿諛奉承毫不避嫌,在一定的默認規矩下都是明目張膽地干從不偷偷摸摸,收個小妾算什麼?劉安還省得去駁季真的顏面。

劉安在薛崇訓派系下為官幾年,除幹了不少有利國家民生的事,自己也賺了個滿缽,短短幾年在長安寸土寸金的地方宅院規模不比晉王府小多少,在洛陽和老家的房產也翻修過一次,家人親戚坐享富貴好不風光。府園富貴寬廣得非煙進了劉府都找不著南北。

……不過事兒還沒完。劉安聞得非煙之名自然非常驚訝,但他最近正忙著想法子湊軍費,一些政策必須得到朝臣特別是中書令的支持,沒抽得出身來,連非煙的面都沒見一次。

一日他在朱雀街遇到了張九齡寒暄一陣,倆人自然扯些共同話題,比如上次晉王府的接風晚宴劉安也參加了的,便可以談談這種大家都說得上的話題。張九齡提到薛崇訓為了北伐,生活節儉云云,“吐蕃人送的禮物,少伯也依照薛郎的意思送入國庫了;還有上回劉相公赴宴也看見了,偌大的親王府邸,家養歌妓只十餘人,還比不上地方上一個刺史長史家。王爺如此,我等當共勉之。”

劉安一聽撫掌道:“薛郎家缺歌妓?哈,正好我門下剛收了個可遇而不可得的人!她叫步非煙,子壽未曾在洛陽久居不知她的名頭,但薛郎也見過,應知此女的身價……既然王府缺人,非煙這樣琴棋書畫歌舞詞曲無一不通的人才,卻不是易尋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子壽隨我回府,這就接回晉王府如何?”

張九齡忙道:“不知身價幾何?”

“說這個作甚?”劉安笑道,“我還能受薛郎的錢不成,子壽卻是說笑話啦。”

“這……”張九齡沈吟了片刻。劉安便激道:“我反倒是太急了,這樣,子壽回府後向親王國令王少伯提提這事兒,讓他改日差幾個奴僕過來接便是了。少伯真是少而有為啊,年未弱冠已當大任!”

果然張九齡便一臉隨意道:“其實親王國的事兒都是咱們幾個人商量著辦,不過為府上添置一倆歌妓的小事,何須議論?劉相公之盛情難卻,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於是劉安便邀子壽同車,雖然官職差異很大,卻打得火熱,劉安在張子壽麵前一點都不端架子,他曾經就對自己人說過子壽宰相之材不似人下之物。

這一點劉安就比張說隨和得多,對比自己官職低的人都是一張笑臉不擺架子,等到那些人爬起來了也省去了許多芥蒂;當初張說就遇到過這樣不必要的矛盾,曾經有個官兒本來比他官位低,張說在別人面前就一副上下尊卑的樣子,結果有一次他倒霉了降到兵部侍郎,別人反而高過自己,見了面就很尷尬,少不了一番勾心鬥角相互扯臺整下去,弄得彼此都一身腥。

馬車上就劉張二人坐一起,劉安便恬不知恥地說道:“賀季真說非煙仍是完璧,到了劉家我也沒敢動,留著孝敬王爺呢。”這種奉承已經超出了文官的風度底線,劉安說出來卻非常輕鬆,奉承之意毫不掩飾。

張九齡愕然,左顧而言他。心說劉相公不要臉,我說話卻不能如此下作。

二人到了客廳,劉安便陪著張九齡飲茶,一面差人去把非煙送過來。過得一會兒,只見一襲輕綾脆袖款款而來,客廳的氣息頓時一清,連茶也好像更加幽香了,本來很普通的板築綠瓦的房屋一下子就充滿了詩情畫意。劉安頓時一怔,脫口道:“今日真不該遇到子壽。”

劉安動容,張九齡卻還穩得住,任何時候都能保持著君子言行氣度,他便笑問道:“劉相公何處此言?莫非我今日造訪太過冒昧了?”

“非也。”劉安回頭說道,“實不相瞞,我雖在洛陽見過非煙,時隔許久印象有些淡了,而且沒能這樣單獨面見。今日一見,卻是有些後悔答應子壽那事兒。”

非煙好奇劉安答應了這個三十多歲的官兒什麼事,因為不熟悉又不好相問,便款款施了一禮道:“妾身見過劉相公,不知這位明公如何稱呼?”

忽然一問劉安倒是愣了,他平時見了張九齡就稱表字,竟連張九齡是什麼官職都記不住,只知他在晉王府做官。張九齡察言觀色一下就明瞭,忙開口解困:“我姓張,隨意便是,你不用客氣多禮。”

非煙便又向張九齡行禮道:“拜見張先生。”

張九齡並不與一個歌妓多廢話,不管她是什麼花魁還是名妓,按照官妓場合逢場作戲的習慣還是抱拳向非煙微笑地拱了拱手,然後就回頭對劉安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若是劉相公真要反悔,就當今天沒提過那事,我也不再提及,這就將非煙留下告辭。”

非煙這回聽明白了個大概,劉安是又要把自己轉送他人?她已經麻木得不能產生什麼情緒,仍然微笑著說:“劉相公這是在誇讚妾身,實不敢當。”

劉安哈哈大笑,“越是好的東西,劉某越不敢私藏,何況本就答應了子壽。如果我現在反悔,豈不是說咱們進獻的東西都是不好的,一旦自己看得上就扣留?”

對於這種赤落落的話,張九齡簡直無言以對。非煙也是無言以對,她早就不想多說什麼了,既然註定顛沛流離,能在哪落腳就在哪兒吧,還有選擇的餘地麼?

劉安交接人的時候仍然忍不住多看幾眼,眼中很有些不捨,他也是個懂得欣賞藝術品一般東西的人。

張九齡也還對非煙知禮知節,讓她坐車,自己騎馬在車旁完全目不斜視,頗有孔融之風。非煙很納悶,按理劉安為高權重至朝廷宰相,竟然要割捨愛好“進獻”此人,這個姓張的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剛才在客廳裡倆人說話雲裡霧裡的半道聽了一些也不好弄明白。非煙想了許久也沒想出耳聞過什麼姓張的能凌駕宰相之上,中書令張說?他不是拒絕了麼?

雖然只能隨波漂流,但她總想要得知自己下一步的去處,便輕輕挑開車簾問道:“請問明公,我們這是要去往何處?”

“晉王府。”張九齡淡然答道。

晉王她卻是如雷貫耳,在洛陽也是街頭小巷議論的名人,無論是說他的戰功政績還是壞話,好的壞的反正很出名。她明白了,這個姓張的是晉王府上的人,難怪劉相公還陪坐客氣。

張九齡又多說了一句:“一會送你到府中,我就不進王府宅院了,辦公的地方在親王國。你到府上,如果是孫夫人的安排,你都要聽著,孫夫人記住了嗎?”

非煙道:“多謝明公好意提醒,我記住了。”

她放下車簾,自嘲地低聲道:“晉王這回是要把我賞給愛將部下還是某某寵臣,誰知道呢?”

這回她來長安遭遇的簡直是奇遇,輾轉送來送去都多少次了,這些達官貴人倒也君子,沒人碰她,卻在折磨她的內心,如此待遇比曉金樓那些接客的女子被折磨肉體滋味又好得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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