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41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5
第九十二章 亡魂

北風驟起,進攻南門的鮮卑軍逆風而行,於是從黑沙城城頭上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那邊的吹奏樂曲和人聲喧嘩,聲音旋律頗有幾分西域風情,渲染得這片草原如同換了地方一般。

過了一會兒,城頭上有個突厥人大聲嚷嚷了一句什麼,然後“嘰咕”一聲聽得讓人牙酸的木頭摩擦的聲音,“砰”一下巨響,一枚火球就向空中拋飛了出去。燃燒的火球落到地上在風塵中一閃,就像是一根長竿捅到了馬蜂窩,嗡地一下大群人馬就從數百步開外奔騰起來。城上的弩炮投石車齊開,冒著黑煙的燃燒飛矢飛向空中,好似黑沙城是一座火山突然噴發了一陣。許多騎士不幸被弩炮火球擊中,在黑煙中滾落下馬,有的沒死慘叫著在地上亂滾。

但這點傷亡不足以讓鮮卑前軍後退,騎兵衝鋒速度很快,轉眼間就衝到了城下,兩軍遂用弓箭對射。城墻上點著火,突厥守軍得以用纏著油布的箭矢點燃後以火箭攻擊,而衝過來的騎兵部隊不便點火只能騎射,兩種箭矢在黑沙城上下的這種地方其實相差不大,但火箭比較耀眼容易引人注目,實際上是一種心理戰術:看起來儘是從城上飛下來的火箭。

交戰些許時候,鮮卑騎兵也沒佔到任何便宜。只見城頭上的密集步射猶如雨點一般給城下的將士造成了大量傷亡;鮮卑人的騎兵本來就不如步兵密集,騎射更是稀疏,又是仰攻十分吃虧。

許多人馬從城墻下飛奔而過,人仰馬翻喊聲響徹雲霄,不少戰馬上的人已中箭落馬只有馬匹跟著大隊仍在奔跑。突厥守軍用弓箭射殺近處的敵人,又一輪輪地向遠處發射弩炮和拋出火球石塊,給鮮卑人的縱深以威脅。

攻城戰剛剛開始,鮮卑軍還沒真正開始攻城就處於極不利的境地。但攻擊仍在繼續,戰場上交戰之後臨時改變命令就不是很好辦,慕容宣中軍在後方,好像也沒下令退兵。

這個時候鮮卑前軍準備攻城的步兵已經推進到城下,遂開始從各處搭梯子攀爬,騎兵在附近來回奔走掩護。黑沙城的工事和唐朝重鎮比起來又矮又破,可是鮮卑攻城時被火力壓制,損失非常慘重,但見梯子上爬到一半的人被火油潑中、身上還中了許多箭墜落,死得不能再死了。墻下很快橫豎擺滿了無數的屍體。

城頭的托西見狀哈哈大笑,高興得幾乎要手足舞蹈,大聲喊道:“城下的鮮卑犬要敗退了,命令左右翼騎兵全出,逼迫敵兵另外兩股人馬入戰!”

李適之道:“前者若不是可汗及時下令騎兵後退保存實力,現在無戰機可言也。”

托西因為心情好也就順著讚了他一句:“還是李公子建議得好。”

小可汗的一句話加上李適之那翹首的表現,周圍的突厥大臣臉上都有些不怎麼高興,好像功勞都是他李適之一個人的。沒開口說話的暾欲谷這時觀察到了所有人的表現,心道:李適之智謀過人,只是性情上有些太愛表現了。

突厥左右翼騎兵就挨著城池,指揮中心又居高臨下在城頭,使得他們傳令速度提升,沒過一會兒龜縮在城池側後的騎兵就出動了。北方馬的耐力確實不錯,這會兒突厥騎兵跑起來活靈活現絲毫沒有疲軟的表現。他們嘗試左右向中間合擊,不過以品字形佈置的鮮卑前方三部不會讓他們得逞。

此時鮮卑前軍左右二部見突厥騎兵出動,無須等待命令便向前推進頂住他們。騎兵再度交戰,情況已是不同:最開始野戰時突厥三部對抗鮮卑三部,突厥一萬騎兵分作三份一部只有三千多人;而現在突厥騎兵整合之後從左右兩邊齊出,一部就有四五千人,黑沙城充當了中路的位置,使得他們的騎兵在面對面時已沒有人數劣勢了。

鮮卑軍中路攻城的部隊失利,在沒有接到撤退軍命時已顯得不支,有敗退的跡象。慕容宣仍然沒下令撤退,卻讓中軍附近的另一部人馬向前支援,意圖以左右翼騎兵保護中路的情況下,用後方預備隊為支援強奪黑沙。

戰場之上的變化並不能時常如人所願,這時鮮卑左翼騎兵表現疲軟,戰馬衝突不動反被突厥矮馬沖得七零八落,在傷亡不斷上升的情況下有崩潰的危險。

一個大臣對慕容宣諫言道:“如果左翼崩潰,突厥騎兵從側翼攻擊中路,情形定危也。”

慕容宣當即下令道:“中軍調上去,後退者死罪!”

慕容宣中軍甲冑鮮亮,那是有王室衛隊功能的精銳重騎兵,在他的親自率領下轉向西面壓左翼。待披著馬具甲的沈重鐵騎發動衝鋒時,果然如戰車一般銳不可當,突厥兵死者甚眾不斷後退被壓縮回了城墻附近。

不料忽報右翼一部不敵,被突厥騎兵衝回來了。這時慕容宣的重騎兵營還在西城,機動又緩慢,要及時轉戰東城恐怕來不及了,他只得下令道:“傳令中路前部停止攻城,向後撤退避免被兩面夾擊;中路後部增援右翼,穩住陣腳。”

慕容宣的命令還沒完全傳達下去,軍情就瞬息變化。時中路後軍接到了命令轉向右翼,但攻城的前軍還沒得到消息,陣後的兵馬一動,掩護攻城的騎射就往後跑,出現了崩潰的前兆。就在這時,右翼騎兵在增援沒到達之前就被擊潰,大群騎兵掉頭就跑,很多人被裹挾著後退。空中箭矢飛舞,風聲弦響慘叫聲更增恐怖。

輕騎跑得飛快,右翼鮮卑騎兵倒是沒受到毀滅性的重創;但那幫突厥騎兵並不遠追,而是調轉方向側擊中路。鮮卑攻城部隊敗退之後,托西便親率守城的步軍弓箭手下令開城門湧將出來。鮮卑人的中路兩部人馬約萬人面對兩面攻擊紛紛後退,後面的人跑得最快都渡河了,簡直是大敗的局面。

慕容宣中軍有人見狀忙勸道:“陣腳已亂,咱們趕緊全軍後撤再做打算。”

“突厥人少,不可能合圍吃掉我們,一時失利無須慌張。”另一個人說。

慕容宣十分惱怒,遂率領重騎兵向南門中路衝鋒,突厥人的弓箭對裝備精良的王室重騎兵殺傷有限。但慕容宣的人馬很快就被看起來亂哄哄的步騎人馬堵住了,左翼在他們轉攻之後幾乎是瞬間就全線崩潰,不是死傷就是逃跑。慕容宣靡下三萬大軍,此時竟然成了以寡擊眾的不利局面,被圍攻砍殺損失不少。他見沒辦法取勝了,只得長嘆一聲帶領部下敗退。時左翼突厥輕騎迂迴南面意圖包圍這股重騎兵予以吞掉。

又是一番混戰,過得一會兒渡河的一個吐谷渾大臣收攏了一些馬兵返身殺了回來,慕容宣部趁勢發動猛烈衝擊,擊潰了身後的那群突厥馬兵脫身而走。

突厥騎兵遂合軍一處,丟下出城的那幫守軍自己渡河向南追殺。此時慕容宣手下五部人馬已混亂不堪,協調調遣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一路敗退,死者甚眾。

那些丟了馬的軍士一時找不到坐騎,跑又跑不了躲也沒地兒躲,在這異國他鄉只能束手待戮,一旦被突厥馬隊追上就被砍得血肉模糊。

慕容宣各軍被追殺了十幾裡地,才因為夜幕降臨突厥慢下來,馬匹在晚上看不見路容易混亂,吐谷渾軍的壓力稍稍緩和。眾軍護著汗王慕容宣佔了一處山丘收攏近左殘兵立住陣腳,又派出斥候四處尋找殘兵敗將傳達消息。

次日清晨,吐谷渾大營粗略一清點,死亡失蹤加上重傷者盡半,糧草輜重也在敗退中丟失了大部分,士氣頹靡,戰鬥力大損。但見汗王神色沮喪,大臣們紛紛勸道:“勝敗兵家常事,我軍遠道奔襲山高路遠又不熟地方,汗王無須太過掛懷。”

慕容宣鬱色重重地嘆道:“此戰本就不是我們鮮卑人的戰爭,未能立功無非受到朝廷名義上的責罰而已,我只是嘆息追隨我遠達千里的勇士棄屍遠方,連屍骨也不能埋在家鄉,頗感心痛。”

大臣說道:“改日上國(唐朝)天兵攻佔黑沙城,我們再搜尋將士們的屍骨運回吐谷渾,以安忠魂。”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當此之時我軍無法繼續作戰,應早些退入唐朝三城地界修整,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慕容宣以為然,只得帶著人們失敗的情緒不甘心地向南撤退。大臣們提到了朝廷時也給慕容宣敲了個警鐘,如果他不是有靠山,就憑自己的根基在對外戰爭失敗時很可能就演變成內部矛盾,汗位不保也有可能。

當然現在他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姊姊還坐鎮吐谷渾王城,她可是薛崇訓的妃子,誰敢動她?除非那些心懷不軌的逆臣真有本事能拒唐朝的鐵騎。

在清晨的涼風中,草原再次恢復了平靜,暫時看不到突厥兵馬的蹤跡,這片大地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十分寧靜,只是風中隱隱帶著令人難受的血腥。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7
第九十三章 沙漠

吐谷渾軍失利的消息到達薛崇訓中軍時,許多人都感到意外震驚,王昌齡生氣地說:“默啜主力尚在漠北,吐谷渾三萬鐵騎打一座空城竟成如此局面!首戰不利,如何使得那些觀望的部落離默啜而去?”

眾人紛紛議論,有人要求派使者去責問斥罵吐谷渾汗王作戰不利。薛崇訓初時也有些惱怒,但吐谷渾名義上是唐朝屬國、汗王自稱臣子,也不能像內地朝臣那樣隨意罷免降職,敗都敗了斥責也是於事無補。在眾文武的喧鬧聲中,薛崇訓忽然想起了慕容嫣,記起那時自己躲在一個櫃子看她的百般風情……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嘆息道:“成敗得失、人生聚散,也是一個緣。”

他沒頭沒腦地這麼一句,大夥完全沒品味過來是啥意思,陸續都安靜下來。大家回頭看薛崇訓時,只見他正眺望遠處不知在想什麼,加上剛才那句感嘆,似乎道家悟道一類的玩意了。

這時張九齡不動聲色地說道:“軍報上突厥提前調了一萬騎兵增援,加上守軍在人數上只比鮮卑軍少一半,兵法雲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吐谷渾人沒有絕對優勢卻受命取城,又遠道而去,失利本有可能。吐谷渾人在打一場唐人的戰爭,為我朝流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等也不能太過怪罪他們。”

大夥聽罷覺得有些道理,王昌齡道:“只是耽誤了我們的戰略。”

就在這時,忽然有軍士報到中軍,外藩使節求見。薛崇訓便傳見來人,使者原來是東北烏羅護派來的人,這個部落也是鮮卑人後裔,在東北勢力交錯的地盤上發展不開,一心想為唐朝立功分得漠南地區的部分牧場,所以國小卻調兵二萬幾乎是舉國出征加入聯軍為唐軍效力。

黑沙城一戰名氣很大,又加上突厥人到處宣揚,烏羅護人也得到了消息,這才立刻快馬派人趕來找唐軍,請求出兵第二輪攻擊黑沙城立功。

但薛崇訓幕府拒絕了使者的請求,因考慮到慕容宣部進攻失利,又沒能給黑沙城突厥軍造成重創,另一股人數更少的聯軍奔襲過去機會很小。其實薛崇訓一開始決定讓慕容宣快攻黑沙城也不是出於想控制漠南地區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造勢,如今戰略失敗不可能再去冒一個更大的風險,唐軍主力還沒出動並未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令薛崇訓等人沒想到的是,烏羅護人膽子挺大,他們根本沒等回信,一面派使者一面已經出兵……首領宇文洪舉全部精兵西征,打算度過戈壁地帶,就從漠南草原長驅直入攻擊黑沙城,然後等待唐朝援兵一到立得頭功,分取漠南東部地區的牧場。

算盤是打得噼啪直響,心想突厥主力在漠北,正是鑽空子的好機會。這個機會本來給了薛崇訓的親戚慕容氏,宇文洪認為慕容宣太草包了,早讓他們打頭陣不是什麼都解決了麼?

一幫穿著獸皮、零星有些皮甲鎖甲的遊牧騎兵浩浩蕩蕩地在宇文洪的率領下向戈壁深處進發。他們頭頂烈日在寸草不生的亂石之間走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一早剛剛拔營行軍,忽報南邊出現了大股騎兵。斥候跑進隊伍中大聲喊道:“是契丹人!”

驚慌的部落頭領們說:“咱們與契丹人並無仇怨,他們也是被迫投靠突厥人,如今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有人馬後炮似的明白過來:“契丹人一直就想吞併咱們烏羅護,有這一點就夠了!”

敵兵臨近,宇文洪也顧不上那些道理,唯有先行迎戰一條路可走。當下帶領著烏羅護騎兵調轉方向面對南方擺開。過得許久,就看見遠處死氣沈沈的石頭中間塵土瀰漫起來,馬蹄轟鳴聲中,灰黃的戈壁中出現了一條黑線,遠處的馬群猶如黑色的洪水一般。

契丹人根本不派人來說說大道理或者喊幾句投降優待什麼的,大股騎兵一刻也沒停下直接向這邊蜂擁而來。戈壁灘上高地崎嶇,契丹人馬也沒什麼陣型,黑潮如蟻群一般漸漸吞噬眼前的沙漠,臨近時就快速衝鋒過來,“哇哇”亂叫聲和馬蹄聲響成一片。烏羅護人也吶喊著衝了上去,很快就短兵相接殺聲震天。

血灑在乾涸的亂石沙子中很快就幹了,頭顱和殘肢斷臂掉在地上也矇上了灰塵。殘酷的殺戮如同這殘酷的生存環境,弱肉強食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烏羅護人不敵大敗而奔,向東跑了幾十里,丟下了無數的屍首和傷者,那些斷了腿受傷的人在這了無人煙的地方遲早也是個死。宇文洪中軍在撤退中不幸被側面迂迴的一股契丹兵合圍,部族四散,自己也死在了亂兵之中。

契丹取得勝利之後,分兵向烏羅護人活動的地區進軍,兵放出話來,讓宇文洪的兒子過來投降就放過他的族人。

……唐朝中軍獲悉烏羅護被契丹擊敗的消息時,也正在打斷度過一片沙漠。這片沙漠位於三受降城的南部,但北部的三城和單于都護府並不稱為漠北,漠南漠北是以瀚海都護府那邊的戈壁帶劃分的。

烏羅護人不聽朝廷命令擅自出動,可是首領宇文洪都已經死了,部落也被滅掉,薛崇訓幕府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送給他們一句:自己找死。

張九齡說道:“在慕容鮮卑人進攻黑沙城時,契丹按兵不動站在墻上觀望,烏羅護宇文洪估計也沒想到契丹人會忽然半道襲擊。這也說明黑沙城一戰的失利讓契丹等部落又向突厥傾斜了,咱們再不扭轉形勢,恐怕前期的準備將白費力氣了。”

因為突厥汗國的默啜可汗主力如今的消息仍在漠北對付鐵勒諸部,眼前能開戰的地方仍然是黑沙城。不過唐軍主力現在還在三城南面的沙漠地帶,到達三城後進擊黑沙又有數百里之遙,短時間之內大軍難以到達,周圍各族聯軍也再難找到可以有實力襲擊黑沙城的人馬了,一時局面陷入僵局。

這時右武衛大將軍杜暹進帳請命道:“請晉王授命臣率明光軍奔襲黑沙。”

薛崇訓一時愣了愣,杜暹又抱拳道:“若不能破城,提頭來見!”

一旁的張九齡勸杜暹道:“杜將軍切勿一時衝動,孤軍深入本是兵家之忌,明光軍乃中軍之精銳,尚未與突厥主力交兵不應輕露鋒芒,更不適合拿去冒險。”

杜暹搖頭道:“騎兵本來就是出其不意尋找戰機快速奔襲,鮮卑人不行,試試咱們大唐的鐵騎如何?王爺三思,若不在此時扭轉局面,等到主力會戰之時,高句麗舊部契丹部落等軍為默啜賣命,咱們的敵人可能增加十萬鐵騎!若是讓明光軍一試鋒芒,也許不能讓那些墻頭草依附過來,至少能讓他們抱著觀望的心態,對咱們就十分有利了。”

薛崇訓聽罷再不猶豫,語重心長地說:“不僅明光軍是我看重的人馬,杜將軍也是我掛心的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待你們北出之後杜將軍應省勢度時好自為之。”

杜暹忙道:“定不負王爺之重託!”

杜暹正待要告辭出去準備,薛崇訓叫住他說道:“咱們再合奏一曲《出塞》如何?”

“榮幸之至。”杜暹抱拳笑道。

軍士拿來鼓和蘆管,薛崇訓依然用管,杜暹擊鼓相合。薛崇訓拿起橫笛又忍不住嘆了一聲:“成敗得失人生聚散皆是緣,珍惜歡聚之時啊。”

眾人聽罷若有所思,神色都有些悵然。很快鼓吹之聲就在千軍萬馬的中軍大帳中響起,曲調依然走音,但聽起來依然那麼搭配默契而中聽,樂到好處,王昌齡大聲唱道:“侯旗出甘泉,奔命入居延。旗作浮雲影,陣如明月弦!”

一曲罷,薛崇訓放下橫笛,取下腰間的佩刀遞給杜暹道:“杜將軍出塞後,我會非常懷念與你的鼓吹合奏。"

薛崇訓配的都是些普通的橫刀,不過刀鞘上鑲嵌了幾顆寶石而已,好刀他是用不長的,上回太平公主在他出征前送的霜雪直接就遺失了。但貴的不是刀,而是一份恩寵,杜暹大為感動,跪接佩刀。

薛崇訓又叫人拿來酒水,就當作是為杜暹送別了。他端起酒杯說道:“勸君更盡一杯酒,北出三城無故人。”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8
第九十四章 晚會

黑沙城內外火光通明熱鬧非凡,要不是有樂聲歌聲,那模樣就跟發生了火災似的。篝火熊熊燃燒,把天上的月亮都映襯得黯然失色,地上一群人敲著鼓吹著牛角圍著一團團火堆載歌載舞好不快活。

這無疑是一場歡樂的晚會,默啜可汗快馬派了使者回來嘉獎小可汗托西作戰得力守城有功,又升暾欲谷為左賢王也算是論功行賞。托西雖然沒有實質的陞遷,但他作為內定的繼承人,得到可汗的嘉獎就足夠了,比誰高興。同時契丹人果斷攔截攻擊烏羅護的事兒默啜也表示了讚賞。

“李公子真是智勇雙全,太厲害了!”一個充滿了崇拜和愛意的聲音毫不掩飾地誇讚道。她不是別人,自然就是公主阿史那卓,她瞭解了大戰的經過,對李適之的才能真是崇拜得無以復加。

李適之謙虛道:“哪裡哪裡,如不是突厥勇士善戰,再好的謀略也是枉然。”他口頭上謙虛客氣著,卻滿臉得意和笑意,何來“哪裡哪裡”之意?

小可汗托西和左賢王暾欲谷因為受了嘉獎封賞,而李適之卻沒有什麼實質的好處,他們當然不會吝嗇幾句好話。托西心情大悅之下還叫來薩滿為他祝福,薩滿拿著一個火把在李適之的頭上亂繞,還把李適之給擔憂得用手掌護住髮髻,怕把他的頭髮給燒著了。大約是突厥人覺得他的動作滑稽,便起鬨著大笑起來。

不過每當有歡慶的場合,裡面總是有一兩個人的心情格格不入。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開心,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就滿肚子的怨恨的嫉妒,特別是看見心儀的公主對李適之的眼神和言語,他就恨不得把李適之的骨頭都給絞碎!在這次守城之戰中,亓特勒領兵衝殺非常勇猛,他一個人就斬首十級,本來期望著能得過突厥影響之類的稱號,當然突厥勇士的美名也可以,哪想得自己根本就彷彿被遺忘了,好像那點勇猛和李適之動動嘴皮子比起來非常微不足道,特別是公主阿史那卓更是對此漠不關心。

歡慶的場地上放著一個狼圖騰,上面雕琢著一頭狼的頭顱,但是圖騰的眼睛死氣沈沈的,因為它本身就不是個活物。相比之下,亓特勒的眼睛此時卻閃爍起了惡狼一般的光芒。

這時阿史那卓在不經意間觸到了亓特勒的目光,全身頓時一冷,她隨即皺起了眉頭,打心眼裡生出一股子厭惡來。左賢王暾欲谷在阿史那卓看來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沒想到竟然有這麼一個令人不想靠近的孫子。

亓特勒帶給她的不快一會兒就被周圍的氣氛給沖淡了,中間的婦人們在一邊唱一邊跳,看得阿史那卓也技癢,很快也加入了進去。有些突厥勇士也找到未出嫁的姑娘跟著歡笑舞蹈起來,像托西、暾欲谷等人則在侍衛的簇擁下坐著吃肉喝酒把酒言歡。

這時有個突厥小娘見李適之長得俊俏,就走上來邀他一塊兒跳舞,李適之忙擺手說不會跳,他不會說突厥語,那小娘又不會漢語,整得交流困難手足舞蹈地比劃糾纏了好一陣才擺脫。李適之回頭見暾欲谷等人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便故作君子的神態隨口嘆道:“沒想到突厥的婦人如此熱情。”

小可汗托西笑道:“沒出嫁的女子就可以膽大一些,一旦出嫁了可就不能隨便和別家的男人跳舞了。”

李適之也趁機和突厥上層打成一片,閒扯道:“這倒和咱們漢人百姓家的婦人剛剛相反,沒出閣的小娘管束得緊,出嫁之後倒是可以隨意上街或者和左鄰右舍打交道了。”

暾欲谷哈哈大笑:“你們的規矩倒是奇怪,閨女雖是自家養大的,遲早是別人的女人,何苦管著她?娶過門的才是自己的女人啊!”

托西道:“可汗對李公子的才能很賞識,你不如娶個突厥婦人在這裡安家落根,讓可汗給你封個官位好了。”托西一面說一面瞧了一眼阿史那卓,他和默啜可汗基本上是一個鼻孔出氣,此時倒想撮合李適之和阿史那卓,藉此離間前可汗家和暾欲谷的關係。

李適之託詞道:“還不到想那些私事的時候,薛氏應該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提到正事托西的神色也稍稍凝重了一些:“李公子戰前說的話很對,薛氏的意圖就是想打壓咱們的聲望,欲將我們突厥汗廷搞得眾叛親離。不然怎麼會兩番派兵來打黑沙城?這座城池對唐朝並沒有多大的好處!”

李適之沈吟道:“他第一次調遣慕容鮮卑人進襲黑沙城倒也不是很讓人意外,可失利之後為什麼又派遠在東北的烏羅護出擊?契丹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袖手旁觀豈不是得罪了突厥汗廷,況且契丹人也有吞併烏羅護的意圖。第二次出兵在我看來簡直是個昏招……難道我高看了姓薛的?”

托西道:“不用再琢磨太多了,昨日父汗的使者已經帶來消息,父汗擊敗了西北三姓,正趕著行軍回來。待咱們的主力四十萬鐵騎(號稱)歸來,還怕他薛崇訓派多少兵馬來麼?別說兩次襲擊,就是十次也不怕!”

旁邊有人附和道:“對,來一個死一個,來多少死多少!”

左賢王暾欲谷也樂觀地說:“唐朝大軍行動緩慢,不可能趕在可汗的騎兵回來之前進攻黑沙城。等唐朝集結了人馬要打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契丹等族少說也能湊出好幾萬騎兵相助,屆時擺開了決戰咱們並不吃虧。如果唐軍不來,耗到下雪之後今年也就沒仗可打了,漢人可受不了咱們草原上的冬天,更別提打仗了。”

托西哈哈大笑:“挨過今年,明年回過氣兒來咱們就南下劫掠,讓所有部落都滿載而歸!”

“還有漢人小娘,嘖嘖就是皮嫩,做老婆不行,玩起來真是不錯啊,哈哈哈……”眾突厥興致高漲,舉杯相慶。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9
第九十五章 如虎

杜暹部在中受降城稍作停留,就沿著慕容鮮卑人以前行軍的道路向東北行軍。黑沙城突厥人實在想不到唐軍還會在這個時候再次進襲,當他們的斥候發現了這股騎兵報到城中時,很多人都懷疑是謊報軍情,但陸續其他路斥候也報來了同樣的消息。唐軍身穿新造的明光甲,衣甲整齊一色實在太容易辨認了,瞎子都認得出來。

事實擺在面前,確定了人數後,黑沙城眾貴族謀士認為唐人大軍難以這麼短時間內集結,故而只能派這麼一股騎兵部隊過來。他們議定故技重施打退來犯之敵,只等默啜可汗歸來。

唐軍行軍速度奇快,上午報得離城一百五十里,剛過了晌午就說只有百里地了。托西立刻派全部騎兵出城沿途襲擊機動作戰,誘敵到城下再向上次那樣拒敵。

下午申時剛過,突厥騎兵就尋到了唐軍的位置,他們並不正面阻擊迎戰,而是從北面向唐軍側翼徑直而來。一切就像是上次的重演,突厥騎兵的戰術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杜暹聞得方位,便回顧左右部將道:“突厥人只攻側翼意在襲擾,否則何不從我正面來擺開了決戰廝殺?我軍無須因此耽誤行程,樊書虎何在?”

一員中等身材的精悍武將策馬上前抱拳道:“末將在。”

杜暹道:“你立刻率一部人馬向北迎戰突厥騎兵,若敵兵退不可遠追,只需用側後跟上大軍,於北側繼續行軍。”

“得令!”樊書虎沒有多話接了令旗就走,也不問敵兵不退該怎麼辦,一副雷厲風行的急性子。

不多一會兒樊書虎部二千人便從左翼分兵離開了大部隊,沿著突厥人過來的方向迎了上去。他將十個騎兵營面向北方一字擺開,橫著行軍。唐軍的隊列陣營顯得多少有些呆板,卻比遊牧族的整齊多了,每團之間的旗幟和位置清清楚楚一目瞭然,一眼就能看出究竟有多少人馬。

西邊的太陽因風沙顯得灰濛蒙的,反倒是唐軍士卒身上的盔甲亮錚錚的十分明亮,特別是胸前的兩塊圓鏡反光最是引入注目。甲冑匡匡作響,一個個騎士打扮得像鐵人一般,不過跟著隊伍的馬匹卻都沒具甲,在唐朝軍事人才的觀念裡馬甲影響機動。

對面的突厥人滿地湧來了,或許他們按照部落劃分是有組織的,但在衡平豎直的唐軍隊列的比較下看起來簡直就是亂哄哄一大群人。兩相對比,這邊甲冑鮮明那邊混亂黑乎乎的,就如正規軍在和一群野人的角逐。

隻不過突厥騎兵抱團之後人數較多,樊書虎把軍隊橫向擺開後顯得陣營十分單薄。靡下的將士都是從內地各軍中挑選出來的“猛士”,不過他們湊一塊兒打仗還是第一次,畢竟戰場上並不全靠個人的武藝高下,此時大夥兒面對五倍於己的敵兵很多人多少有些懼色。有將領建議道:“突厥人多,將軍如此佈陣很容易被敵兵洞穿陣營,還不如收攏隊列形成方陣。”

樊書虎瞪眼道:“你也說敵軍人多,咱們不擺開了哪來機會攻擊側翼策應中軍正面破敵?傳令中軍出擊,接敵後左右立刻向中間夾擊,殺他個片甲不留!”

稍得片刻就聽得唐軍在馬上大吹鐃歌,人們吶喊著向前推進。而突厥人馬本來是來進攻襲擾,見唐軍壓上來了,他們反倒沒能馬上發動衝鋒進攻。

中央四個團齊頭並進,樊書虎本部一團的位置很快就超過其他人馬,二十排騎兵變換隊列以隊為單位橫擺成四股攻擊隊形,只聽得一聲大喊“殺”,主將就自己帶著本部率先衝了過去。其他三團人馬也隨後奔跑起來,中間的騎兵前後落差正面形成一個弧形,真如一道明月之弦!

突厥人也哇哇亂叫著迎面衝了上來,“砰砰……”一陣弦響,陽光憑空出現了一陣“雨點”,落到唐軍這邊的雨點又似變幻成了冰雹,打在甲冑上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人員幾乎沒有傷亡但不少馬匹中箭一些騎兵滾落下來。此時的一輪騎射幾乎對戰局沒有影響,頃刻之間騎兵就衝到了一起。

騎士們抬起馬槊等各種長兵器,直接向對方的身上插,衝鋒到一起時速度極快,什麼武藝招式都沒有用,照面最多就能使出一下子。頓時金屬碰撞的沈重聲音和慘叫一併響起,晃眼的護心境光芒和鮮艷的血點齊飛。雙方都操起長短兵拚殺一團。

“他娘的披虎皮就得玩命,不然回家種地!”樊書虎揮舞著橫刀破口大罵。身邊的部將也張口各種污言穢語,紅著眼睛見人就砍,殺入敵營的將士跟著沒命地衝殺,突厥人大愕大片的人群紛紛後退。

初時唐兵還按照平日被上峰訓練的樣子佈陣有模有樣,這會兒中軍哪有什麼陣法可言,都在一塊兒使勁對著突厥人亂砍,刀劍舞動亂作一團。這時左右各三團也列隊奔了上來,二千唐軍全部出動,突厥前軍抵擋不住亂哄哄地瞎炮,許多人掉轉馬頭就奔。後面的一部突厥人馬見狀也不衝鋒,只是擋在那裡,邊射箭邊退,其他幾股人馬已開始撤退了。

樊書虎帶兵殺贏了一陣,血氣上湧就原形畢露,把大將軍杜暹的命令忘得一幹二凈,跟著突厥退兵後面殺得高興,追得太陽都快下山了還不停。

……黃昏時分,唐軍主力側翼再次預警突厥襲擾,杜暹愕然道:“樊書虎呢?半個時辰前不是上報打退了突厥?他在哪裡!”

部下無人知道樊書虎的去向,反正沒聽有軍報說他被擊潰,更沒見著潰敗過來的士卒。

此時杜暹只得先不管樊書虎部的情況,下令停止行軍將大軍轉向面對突厥騎兵迎戰。杜暹初時已經分兵一部策應側翼,此時再不敢分兵冒進,本來兵力就不算多,太過分兵實乃大忌,因此耽擱下來。

奔襲的敵兵並不過來拚命,杜暹無甚壓力卻又不得不防,不然真給他們空子那些突厥騎兵也不是人畜無害的主。

天色漸晚,突厥撤兵,杜暹便下令大軍尋得一處高處駐防紮營,一面修整一面搜尋樊書虎部的下落。好在天黑之後總算得到了樊書虎的消息,他們正趕著回來。

杜暹獲知了來龍去脈勃然大怒:“此人目無軍法,是怎麼當上將帥的?名冊卷宗上還寫他是一員猛將,在我看來連個隊正都沒資格當!將造冊明光軍的官吏查清楚,與樊書虎一併定罪!”

手下一個幕僚說道:“此人在地方做過守捉,本來品級高所以編入明光軍軍職也高……只不過我有所耳聞樊書虎做守捉是因有兄弟在任某州長史。又有錄案樊書虎在任守捉時平定反賊勇不畏死,故官吏為他寫一筆‘勇猛過人’也非言過其實。”

杜暹本來打算一等樊書虎回來解除他的兵權,換一個飛虎團出身的沈穩將領,但他聽到這裡忽然想到人總有長短,得看主事者將人才怎麼合理使用。稍後攻城說不定正需要樊書虎這樣的人。

這會兒不少武將也為樊書虎求情說好話起來,畢竟將領們聚在一起訓練了好幾月了多少有些友誼,再說大家彼此之間本就不是很熟,相處起來厚道一些總沒有壞處。

杜暹便口氣稍緩道:“按律軍中違令者斬,但念在他首戰告捷功不可抹,以此抵消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等戰事稍定再與他計較!”

樊書虎回來後見杜暹,自知事情沒幹好臉上也有些畏懼,不過杜暹倒沒拿他怎樣,少不得臭罵了一頓,又說要懲罰他。樊書虎厚著臉皮扛住罵,心裡又輕鬆了,心道:大不了被鞭打,咬咬牙就挺過去了,還好不用殺頭,不然真是死得冤。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9
第九十六章 小車

次日天還沒亮唐軍將士便起床造飯吃了個肚圓,然後行軍約兩個時辰到達黑沙城附近正好不飽不餓正是打仗的好時機。一萬唐軍由五個中層將領統領分作五府(部),以團為單位在黑沙城南面兩里地開外的地方擺開陣勢。突厥那邊也作好了準備,遠觀之就能隱約看見其騎兵盡數佈置在城外兩側。雙方嚴陣以待預備再次廝殺。

杜暹觀敵佈置後對部將們說:“突厥騎兵目的在於策應守軍,定不會與我軍死鬥,想先吃掉他們再攻城恐不易;圍困城池兵力不足。唯有先奪取黑沙城工事,讓其騎兵無所可依,方是正道。”

幕僚提醒道:“據報鮮卑人也是用將軍現在的策略,只是面對三面壓力未能湊效。”

杜暹笑道:“鮮卑人不善攻城,我唐軍就算是馬隊也能讓突厥人見識見識。”

戰術計議定杜暹也不拖延,當即就下令準備攻城。他長得膚白體胖頗有儒雅之風,但發號司令倒是乾脆利落,與武將的作風無異,眾將皆服。

隨後杜暹又與各部將領約定好指揮信號,以鼓、號、金三種樂器搭配,節奏的不同對應不同的馬隊。雖然只能作短距離的進退信號,但好處是更加迅速及時。當然如果是比較複雜的軍令內容,就只能派人去通知部將了。

戰場上雙方對陣,但猶如黎明前的黑暗一樣,喧囂之前顯得額外安寧。陣營見有人馬來回奔走,馬嘶中夾雜著將領們的吆喝,一如平日訓練的校場,沒有血腥沒有火光。杜暹將一些細則向下面的部將交待完畢,沈默了片刻又說道:“遠襲到草原的機會並不多,期望諸位念在邊關各地百姓的血債份上珍惜戰機,奮勇殺敵!”

他沒有嘶聲竭力地慷慨陳詞,只是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就點燃了眾將的情緒,頓時武將們嘩然,紛紛拍胸振臂要給突厥人顏色看看。

一個文官見狀趁機煽風點火:“自武周朝起,默啜可汗第一次劫掠河北等地便至死傷流離失所者九萬人口,此後西自隴右道東達河北道數千裡邊關線上多次遭受突厥騎兵蹂躪,家破人亡者以十萬計,丈夫眼睜睜看著妻女被凌辱,孝子坐視父母被屠戮,突厥人將我大唐子民視作羔羊,今番我大唐鐵騎殺出國門,眾將士豈無血性?”

吵鬧中有人吶喊殺敵報國,眾人帶著仇恨士氣高漲。杜暹拔劍喊道:“明光所到之處,消滅蠻夷與黑暗。出發!”

全軍遂向前挺進渡過五加河,杜暹以部將樊書虎勇猛,遂令他戴罪立功率部為前鋒殺至城下,為後面的攻城部隊贏得時機。

唐軍前鋒策馬徑直衝正南門,也省得突厥騎兵來誘敵了,突厥人馬依法從東西二面側擊唐軍前鋒,這時杜暹中軍鼓號齊奏,兩翼騎兵衝鋒迎戰。

城上的弩炮和拋石車也開始發射燃燒的火球火箭,一時間火光濃煙四起。騎兵衝殺到一起後刀劍齊舞鮮血飛濺。黑沙城上下再次陷入血與火的煎熬之中。

憑藉左右翼騎兵的屏障,樊書虎部飛奔至城下,來回衝鋒仰面騎射,城上的火箭也是如同火雨而下,前鋒人員死傷不大,但馬匹損失不少,連樊書虎的坐騎也中箭撲地將他摔了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他剛從地上爬起來,頭盔上就叮噹幾聲,幸好箭矢沒能射穿鐵盔。樊書虎怒火中燒,拔刀揮舞了幾下可惜突厥兵在城墻上鞭長莫及,他性子一急張口一句“他娘的”拿刀在土墻上狠狠地砍了幾刀,一時沙土飛濺。

顯然騎兵在沒有攻城器械的情況下攻城很悲劇,突厥人見唐軍騎兵堵在城下,以為他們要用鐵鏟強挖墻角。真要捨得代價和時間,這種辦法也是可行的,突厥人等遊牧騎兵有時候鐵了心要攻破漢人的城池也會使用這種辦法。

就在這時,樊書虎部身後又有一股唐兵上來了,那些人是棄馬組成的刀盾步兵,那股人馬以團為方陣身穿騎兵鎧甲拿著鐵盾向城池行軍,箭矢根本無法對其造成威脅,弩炮和投石車精準度完全不夠只能亂打,特別是突厥人本就不善於使用這些東西,從唐朝工匠那裡學會製作之後使用也不多,於是只能放任步軍從容向城墻下攻來。偶爾有一枚火球拋進唐軍步軍人群,渾身起火的士卒便大叫著在地上亂滾,團營之間的馬兵急忙拿著濕被上去相救,而進攻隊列一刻也不停止。

刀盾兵中間還護著一架架小車,估計是臨時組裝的和唐人常用的戰車大相逕庭,城上的突厥兵根本沒弄明白是幹嘛用的,那麼小的車顯然不是雲梯或攻城車。車的四周全是身披重甲的刀盾步軍,只有拋石車才能打到那些車,可惜拋石車射程比較遠卻打不準,呼啦啦一片火球從墻上陸續拋射下來,只有一枚瞎貓碰到死耗子正巧落到了唐軍的戰車上,但馬上就被彈飛了。原來那車頂上蒙的是硬牛皮,對利器防禦不好,對石塊火球這樣的東西卻彈性十足,剛碰到就彈飛。

此時的黑沙城下真是熱鬧非凡,空中箭矢火球飛舞,馬兵在奔走,鼓聲敲擊中鐵人似的刀盾步軍“匡匡”地像是在訓練隊列,號聲鼓聲吆喝聲殺聲響成一片,煙火在草原上寥寥升起。

黑沙城城頭上,突厥左賢王暾欲谷忍不住問李適之:“那些步軍中間的車是要做什麼?”

李適之此前觀察了很久,他也沒怎麼弄明白是幹嘛用的,攻城的話實在太小了。李適之便避而不談那玩意,說道:“這支人馬是精銳,我在邊關三城時也沒見將士有這樣好的甲冑。又看左右翼,突厥騎兵是他們的兩倍,竟然佔不到半分便宜,這樣下去攻城的中路唐軍沒壓力就可以從容攻城……以黑沙城這樣的防禦工事連唐朝的一個州衙都不如,要擋住唐軍攻城顯然不易,別管那車是幹嘛用的,如果放任中路這樣下去,他們就算用鐵鏟挖也能把墻給挖一個缺口!”

暾欲谷也點頭,對小可汗托西道:“重在左右兩翼騎兵,如再無進展,咱們光靠一堵墻守城根本不可能。”

托西忽然想起來暾欲谷的孫子有突厥勇士的名聲,十分勇猛,便說道:“何不讓亓特勒帶兵沖一陣,唐軍人少,只要能衝破陣一次就有希望。”

他們商量片刻遂下令左賢王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率一部精騎從城北出城增援左翼。亓特勒欣然領命率本部落的精兵百騎出城,他滿懷一展雄風的激動回頭看城墻上時,卻並未發現公主阿史那卓,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她應該不會跑到城頭上去的,可亓特勒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一些失落。

亓特勒部趕到突厥左翼東側城墻,見戰場上兩軍正來回衝殺毫無進展,突厥兵時不時發動一次猛烈衝鋒,但唐軍騎兵紋絲不動直接將他們打退,追殺上來時,城上箭矢齊下、城下突厥人馬又多唐軍也鳴金撤退。亓特勒找到在場的突厥將領道:“一會兒我們暾欲谷部落的勇士從中間衝破唐軍陣營,你們跟上撕開裂口亂其陣隊唐人必退。”突厥將領又接到了小可汗的命令,遂依亓特勒之計重新組織一次進攻。

牛角號一響,亓特勒便驍勇地策馬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勇士衝到最前面,眾突厥騎兵亂叫著蜂擁而上,彎刀揮在空中閃閃發光。對面的唐軍不退反進,迎面對衝上來。兩邊戰馬以衝鋒的速度飛奔,電光火石之間就短兵相接。亓特勒迎面就有一個渾身鐵鎧的騎兵端著長長馬槊刺過來,他對這樣戰術經驗豐富,憑藉嫻熟的馬術技藝輕鬆躲過攻擊,兩匹馬靠近的一瞬間他便一刀劈了過去,“哐”地一聲巨響,眼前只看見火花飛濺一閃,亓特勒只覺得虎口發麻,跟一刀砍在石頭上沒什麼兩樣,也不知刀刃捲了沒有,亓特勒心下一怔,起先那信心滿滿的心情已消散了大半:這尼娘甲冑能硬成這樣?

與亓特勒擦身而過的騎士已不能回頭,直接向第二個衝來的突厥勇士捅了過去,突厥人身上的硬皮甲可擋不住帶著戰馬衝擊力的馬槊刺殺,長兵頓時從那突厥兵的胸口對穿,冰刃自後背露出來,血光飛濺。那馬槊太長一時拔不出來,唐軍騎士立刻放棄了馬槊,拔出橫刀衝進突厥人群拚殺。周圍的兩軍將士很快就膠著鑲嵌在一起怒吼著哐當亂砍亂刺。什麼直接洞穿唐軍陣營的預計完全沒實現,交戰瞬間就見分曉,還是那樣人馬堆一起拚殺。

亓特勒身邊的部落精兵勇猛善戰,戰況還算好,打得雙方都有傷亡不分勝負,其他地方就不容樂觀了,突厥兵拚死衝殺之下死傷慘重,有個將領用突厥語大喊道:“咱們撤了吧,撤回去城上有弩炮箭矢幫忙!”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40
第九十七章 防火

隻見唐軍陣營左右翼騎兵猶如鐵甲叢林毫無破綻,就算亓特勒率領部落精兵打頭陣衝殺也無法取得任何進展,突厥人無計可施。若非突厥馬隊依託城池工事,幾番衝殺下來早已在原處站不住陣腳。此時此刻擅長在原野上奔騰的突厥騎兵的勝敗竟然全靠工事,對他們來說不能不覺得是一種荒誕的諷刺。

小可汗托西指揮集團一開始把擊退唐軍攻城的希望寄託於側翼破敵,防守兼備的策略,但計畫顯然要落空了。托西及暾欲谷等大臣此時的臉色都非常不好,心裡恐怕是潑涼潑涼的,因為眼前的情況讓他們看不到希望。

“唐軍過來的重甲步軍護著的車子,裝的是什麼?”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但無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所有人的神情更加恐慌。

人們總是在恐懼未知,越是對不知道的東西越會有敬畏之心。

李適之道:“若薛氏的爪牙欲以挖墻的辦法攻城,倒也不必著急,那不是一時之工……不過看這架勢不像要挖墻,也許他們欲攻城門。黑沙城的城門防禦如何,可有防火構造?”

暾欲穀道:“城門是漢人汪芒設計修繕築造的,有三道防火功用。第一道涂泥二寸,防止敵軍箭矢掛油葫蘆‘小瓢’往門上澆油。”

李適之點點頭,心道那投奔突厥人的汪芒在國內也是有些見識的人,防禦法子其實就是辦照漢人守城那一套。唐朝內戰不像草原上經常性是騎兵對拼決一勝敗,難以避免攻堅守城之戰,所以在城池攻防上的策略比遊牧民族先進多了。

這個時代根本沒法鑄造出真正的鐵門,城門的質材其實很簡單:鐵皮包厚木板。進攻城門除了使用大型的攻城器械用蠻力衝撞,最容易使用的就是火攻燒燬城門。而防守方面自然也會較多地考慮防火,比較簡單的辦法就是戰前在門上涂泥,但厚度不能超過二寸,否則幹了之後就容易脫落。涂泥的好處正如方才暾欲谷所言,當敵軍用遠程武器運載油澆到門上時可以吸附火油,使其不易著燃。

但涂泥只是比較簡單的辦法,也容易失效,比如被箭矢撞脫落。暾欲谷又說了另外兩個措施,其中一個便是包鐵皮並將城門表面打造得凹凸不平,使箭矢的著力的角度不好,就不容易插在上面,“油葫蘆”之類的東西便不容易直接潑到上面了。暾欲穀道:“城門板上挖孔,孔中嵌尖錐突起,戈長二寸、見一寸、相去七寸,厚涂以備火。”

設計雖然是漢人汪芒所為,但暾欲谷說起來十分熟悉的樣子,這個老頭子頭腦活絡十分開明,對新的軍事技術顯然善於學習,“最後一個法子,在城門上築有暗室一間,內有士卒以水潑之,暗室又通城內,可運水救火。”

李適之聽完不禁鬆了一口氣:“我本擔心唐軍火攻破城門,幸好左賢王早有城防準備。你看推進過來的重甲刀盾手,箭矢無法破陣,弩炮投石車也難以阻止其靠近城池,若是用火攻,他們可以直接潑油到門上。不過如今看來,黑沙城暫時無憂也,可事先就多派人手到城門後,準備運水,一旦他們縱火就從暗室中潑水救之。”

“李公子果然神機妙算,一切盡在你的預料之中。”暾欲谷不住點頭道,覺得李適之說得非常有道理。

李適之淡淡地說道:“唐軍騎兵奔襲而來,根本沒有大型攻城器械,除了用火攻就只有挖墻角了。猜中他們的計策並不是算高明。”

雖然不少突厥大臣看不慣他那種自負裝筆的神態,不過他是在幫突厥人又足智多謀,也就沒有人說什麼難聽的話。

南門城下,唐軍重甲步軍以團為隊列像鐵甲戰車一樣勢不可擋地推進,他們進入箭矢射程之後,果然弓箭根本無法射穿鐵盾鐵甲,不出所料地向城門徑直挺進。“嗚嗚……”的號角嗚嚥回響,中間伴奏著各營的鼓聲軍士的吶喊聲,沈重的鐵鞋踏著鼓聲洶湧而來,大地彷彿都在顫抖,其實人數真不算多可氣勢卻叫人膽寒,幸好有李適之的妙算才讓突厥人多少有些安心,至少不必馬上面對城破的危險。

唐軍最前面的一團兵來到了城門下,將士們頂著鐵盾冒死貼近城門,突厥弓箭手見箭矢對他們的威脅不大,便轉攻中間的牛皮車。那車頂上繃的牛皮能彈開鈍器,對弓箭的防禦卻不大,火箭射穿了牛皮,軍士們忙著救火沒一會那架牛皮車不慎被掀翻了,從裡面倒出一堆木塊……突厥人見了十分納悶:火攻城門不運油運木頭有什麼用?難道想堆一大堆柴禾在下面慢慢燒?

城下的步軍翻了車子,就丟下不管了,拿著弓弩對著城上射,上下又是一番弓箭對射,唐軍仰攻處於劣勢好在身披鎧甲。他們本來就是騎兵,身上的鎧甲其實大部分部位對長矛鈍兵器等近戰武器防禦並不算很好,不過對箭矢卻又奇效,一般很難射穿傷及皮肉,就算受傷了也難以致命。

突厥守軍無法阻擋裝備精良的唐軍靠近城池,陸續各團的將士也到達了,都把牛皮車掀翻在城門口,無一例外都是些木頭。黑沙城的防禦並不好,五加河離成幾百步遠,也沒引水構築護城河,就造成了現在局面:一旦城外的騎兵無非阻止敵軍靠近,就很難阻止他們來到城墻下了。

就在這時,最後一輛牛皮車被掀翻到了木塊中,這回不同,倒出來的是兩個封閉的大木桶。可能是油!城上的突厥將領馬上喊道:“準備撲火!一燒起來就不斷往下倒水!”

隻見城門上的暗室口有一個機關水缸,裡面盛裝著滿滿一缸水,至少有三石之多,兩個突厥兵抓著繩子隨時待命。而他們身後的狹窄通道中也排滿了人準備傳遞水上去的,城門後也忙活一片,人們排著隊伍一直到通道口,場面就像發生了旱災一群人在排隊打水一樣。

城門下的唐軍步軍初時還列隊射箭,這會兒撒腿就跑,亂哄哄的場面像打了敗仗一樣,連鑼鼓都丟下不管了。沒一會兒鳴金大作,騎兵也掉頭就走。

百步外並排站著三個手持弓箭的人,旁邊一員武將說道:“可得給我射準了,不然貽誤戰機保你們吃不完兜著走!”站在中間的一個鬍鬚花白的老兵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淡然道:“當初飛虎團將帥下來選兵,嫌我歲數大,露了一手這不進來吃皇糧了?要我說根本用不著旁邊這倆後生,有我一個足夠矣。”

“別先把牛吹了,一會叫人笑話,馬上就能見分曉。”將領故意激了一句。

老頭也不答話,操起弓箭在地上的火堆上點了火,非常流暢地抬起來“砰”地一聲,一枚火箭便拋射到空中。這時另外兩個神臂手才急忙點火瞄了起來。還沒等他們放箭,忽然“轟”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不留神把他們倆手裡的弓箭都嚇飛了。

大地一陣劇烈的顫抖,遠處黑煙與碎片騰空而起,瞬息之間整個黑沙城都快要籠罩在濃煙之中。軍中戰馬嘶鳴,有的受驚亂跑起來有的揚起前蹄,有個武將生生被驚馬從馬背上給摔了下去,破口大罵了一聲一屁股坐起來瞪眼看著面前的情形。

爆炸了!當然是兩桶火藥的威力。明光軍將士從未親眼見識過這玩意,此時軍中將士無不驚訝詫異,一時間都怔在原地。

火藥在這個時代早已出世,不過是煉丹家用來伏火的。第一次應用於軍事可能是薛崇訓攻擊石堡城那一戰,當然之前也許也有用過但沒有記載於書冊,故而無從知曉,薛崇訓因此可以算作第一人;第二次應用於軍事,是宦官楊思勖領兵打南詔,彼戰也是薛崇訓雙手支持的戰爭,在楊思勖出征前授攻城之策,故南詔之戰攻取城寨不費吹灰之力。楊思勖雖然是個宦官,但其軍事才幹早就得到了長期帶兵的杜暹看重,杜暹也就比較關心楊思勖的各次戰爭方略,對其攻城的方法也打聽琢磨過,所以這次攻黑沙城便故技重施又將火藥派上了用場。

當初杜暹在薛崇訓面前拍著胸脯說用一萬精騎攻佔黑沙城,當然不是信口開河,他早已過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在立軍令狀之前做出詳細的謀劃,認為明光軍精銳可以在正面野戰上佔有優勢,再配以攻城利器,取黑沙城何難?

黑煙騰起之時,杜暹會心一笑,已胸有成竹。

而此時的黑沙城瀰漫在硝煙之中,那些排著隊準備“滅火”的人,近的已隨城門灰飛煙滅屍骨無存,稍遠的也變成了殘肢斷臂,簡直是受令排著隊在那裡送死。

幸虧托西等大臣離城南前線稍遠才保得性命,所有人都被黑煙燻得不成樣子,黑漆漆的臉上只看見眼睛眨著還像個活物……可惜了因此看不到李適之此時的表情,初時神機妙算的自負恐怕蕩然無存了。大部分人根本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

tanakh 發表於 2019-1-29 19:35
第九十八章 患難

二年帝觀山中有龍氣,尋之得寶劍赤霞,遂徵諸藩伐突厥。初戰不利,吐谷渾軍方敗烏羅護又破國,帝借佩劍予右武衛大將軍杜暹令其攻南廷,暹持劍立於城南歌大風,忽起神風城門轟塌,諸軍趁勢掩殺,大破之。

傳說薛崇訓得到了漢高祖劉邦佩戴的寶劍,威力無比,在戰事不利的時候借劍給杜暹讓他去找回場子,杜暹在黑沙城門外放聲唱歌大風,就把黑沙城門給吹到天上去了,然後,沒有然後了,凡人怎麼可能戰勝仙法?

民間就好傳這種玄虛的東西,聽起來才帶勁,不過正兒八經的史官也愛這樣胡扯,經常有某人出生時天上忽然電閃雷鳴之類的異象。這樣的異象記載十分常見,不足為怪。不過是後世者收集民間傳說和史料加工而成,誰也不能在千百年後親眼見到以前的事。

當然此時的唐軍將士都明白城門是怎麼炸飛的,鬼才信是杜暹唱歌給唱飛的。只是比較湊巧杜暹腰間掛的橫刀確實是薛崇訓相贈,除開特殊的意義那把刀確實值不了幾個錢,更別說是什麼寶刀寶劍。

大地震動的巨響之後,黑沙城方向就如忽落一片烏雲啥也看不見了。杜暹身邊的部將目瞪口呆地說:“城門破了麼?”另一個將領一本正經道:“應該破了吧……”

杜暹拔出佩刀平指前方大聲道:“傳令各部,擂鼓出擊全線進攻!”

很快原野上便鼓聲陣陣,吶喊四起,左右翼及中路各部一起衝殺過去,什麼戰術也不需要了。前鋒樊書虎部騎兵亂作一團可沖得也最快,估摸著城門的方位一窩蜂就湧了上去。再也不見突厥人的弩炮和箭矢,或許都給嚇懵了?

硝煙的氣味十分刺鼻,很多將士忍不住抬手摀住口鼻,瞇著眼睛胡亂騎馬奔了上去。待樊書虎靠近城門的地方時,哪還見得有門?墻都垮了一大截,眼前只有一片廢墟,地上全是死屍和斷腿斷臂,也有些距離比較遠的沒死被摔傷了痛苦地在濃煙中掙扎。

“殺!”樊書虎一馬當前躍入城墻廢墟,身後的亂兵揮舞著長短兵器也跟了上去,見著活人就砍,直接衝向城中間去了。隨後衝過來的是先前負責攻城的步軍,這部人馬的主將比樊書虎多些頭腦,下令各團從內部進攻東西兩面的城頭,徹底奪取黑沙城工事,目的是為左右翼騎兵擊潰突厥馬隊作出策應。突厥騎兵主力是佈置在城外的,此時城門雖破他們的馬隊還在。

沙場如棋盤,並非一子一粒的廝殺,氣勢更加重要。要是突厥現在的人馬和唐軍對戰其實尚可一拼,但城門忽然爆炸心理震懾可想而知,突厥軍早已戰心全無士氣低落根本無力對抗,無論是城中的軍隊還是城頭工事的守軍全都一觸即潰,紛紛逃奔。

各城墻快速易手,突厥兵大敗。左右翼騎兵還沒接到撤退的命令就開始後退了,戰局一發不可收拾。托西身邊的大臣武將急忙簇擁著小可汗等人跑路,此時大夥連勸諫之類的廢話都省了,不趕緊跑要麼被亂兵砍死要麼淪為階下囚,就怕跑得太慢。幸好場面混亂,特別出城之後唐軍主力都在追擊突厥騎兵大隊,無法定位到貴族,才使得托西等人和敗兵一起逃了出來。所有人逃跑的方向自然就是反方向東北面,一路上耳邊是唐軍的喊殺聲一邊是慘叫聲叫人心聲懼意,慘不忍睹。

托西李適之等一路人很快就見得迎面有一隊突厥人馬過來,頓時覺得奇怪,現在這種時候誰還往回跑?待得走近些了,暾欲谷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孫子亓特勒,忙喝道:“你往哪去?”

亓特勒問道:“阿史那卓公主沒和大家一起出城?”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當時眾人在城頭上忽然聽見一聲巨響,瞬息之間就兵敗如山倒,除了立刻撤離出城池再也沒幹別的,哪裡有機會去顧及到一個名義上的公主?實際上大部分人壓根把她給忘了,沒想到提起的卻是這個亓特勒。

暾欲谷看了一眼亓特勒鼻樑上的鐵面具,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心說你都被弄得沒臉見人了,還提那茬幹嘛!

這時亓特勒見眾人的反應,也猜出阿史那卓可能還陷於城中,便說道:“我去救她。”說罷忽然注意到剛才一言不發的李適之,便不懷好意地冷冷道:“李公子不和我一起去?”

李適之依然一言不發保持沈默,此時他當然不太想和這傢伙鬥氣,要是接招還真可能下不了臺。因為之前的謀劃失誤沒料到突然之事導致兵敗,許多突厥大臣都不滿,有誰會勸阻他?

亓特勒嘲弄地看了一眼李適之,便招呼身邊的部落勇士策馬而走。暾欲谷怒道:“你回去送死?你們那些人,把亓特勒給我弄回來!”

但見亓特勒不聽他爺爺的話,暾欲谷等人也沒法停留太久,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眾貴族便帶著一部馬兵繼續向東北而走。

返身回去的人馬想進城確實有點頭腦發熱,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很快就遭遇了追擊上來的唐朝騎兵。亓特勒大喝道:“殺出一條血路!”

面前一大片身披鎧甲的騎兵,一行突厥人真沒覺得能殺出什麼血路來,又得了暾欲谷方才的話,有一個部下就在身後冷不丁丟出一圈繩子來套進亓特勒的上身一拉就綁住他了,戰馬反向一奔亓特勒從馬上摔了下去。那人喊道:“大夥把他弄回去。”

亓特勒破口大罵,那人好言道:“您不可一時衝動誤了身家性命白白送死,咱們這也是好意啊。”眾人遂綁了亓特勒在馬上,重新調轉馬頭沒命就跑。

這時的黑沙城中亂作一團,火光衝天煙霧繚繞,唐軍可能要屠城……反正換作是突厥人肯定會屠城洩憤,亓特勒已是傷心欲絕,眼睜睜地看著都城漸行漸遠。

tanakh 發表於 2019-1-29 19:36
第九十九章 俘虜

杜暹率軍進城時只見各處房屋帳篷火光衝天,恐懼的突厥人蜷縮在四處角落,被亂兵屠戮者不計其數。這時追擊突厥敗軍的騎兵部隊也回來了,在事前沒有條件佈置包抄合圍的情形下要在茫茫草原全殲敵軍馬隊顯然是十分困難的事,只能見好就收罷。杜暹稍作思考,就下令部將約束部下,並下榜安民。

屠城這種事兒前線武將幹了也就幹了,問罪倒不至於,但杜暹覺得這樣做無甚益處徒害名聲,不如上報到薛崇訓幕府,讓那幫文人來決定。不過攻佔黑沙城之後掠奪財富對當地部落徵收重稅是不可避免的,就食於敵是唐軍將帥喜聞樂見的事兒。這種做法雖是壓迫,顯然要比殺了人直接搶光要文明得多。

稍後將領們又帶兵圍了汗帳及各處規模較大的宅邸,收繳汗帳中的圖騰信物旗幟作為戰利品,並俘虜了許多貴族和家眷邀功。

在這些俘虜中,杜暹很快就注意到了長相出眾的阿史那卓。突厥人的生活環境不如國內那麼暖和安穩,就算是什麼王室女眷大臣的妻女也看起來不怎麼樣,至少在唐人的審美裡不夠白凈,所以阿史那卓在他們中間就顯得十分出眾了。杜暹詢問之後得知原來是突厥公主,心裡頓時有了一番計較。

阿史那卓開口說了一句漢語,又讓杜暹大喜過望,原來這公主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他當即就點點頭:“不錯不錯。”

但見這小娘小麥色的膚色活力四射,烏黑的頭髮和異域風情的迷人眼睛、高鼻子紅唇,猶如散養的小馬那般有著野性與靈氣。杜暹雖平時自喻正人君子,但作為一個士大夫不懂得品評女人顯然是不行的。此時他一眼就看出這小娘是極品貨色,加上高貴的血統,要是送回去肯定比送一匹千里馬來得有價值……來而不往非禮也,薛崇訓既然送佩劍,杜暹送點戰利品回去也無可厚非。

此時阿史那卓的眼神有點憂鬱,淪為階下囚自然是高興不起來了,但一個美女無論是高興還是憂愁都很讓人著迷,她的眼睛裡彷彿有說不完的憂思情愫。

阿史那卓冷冷說道:“突厥汗國打了敗仗,我們被俘虜,還有什麼好說的?”

杜暹忙好言道:“戰爭自然無法避免傷亡,但戰鬥結束之後我已約束部下安民,就算徵收一些稅賦,我們作為戰勝者如此做有什麼讓人詬病的?我們也沒有屠殺無辜子民,所以公主不必因此心懷怨恨。想當初你的父汗襲擾河北,動輒屠城,死傷流離失所者數以十萬,而今日我大唐騎兵攻佔突厥屠城,並未仇殺,這是一種上國胸襟,你不覺得麼?”

阿史那卓聽罷一席話神情有所緩和,加上他對漢人本來就有好感,又特別喜歡李適之,所以此時對眼前的和氣儒將倒是沒多少厭惡感了。

杜暹不知道她的心思,又趁機灌輸“不良”的東西:“突厥的男人打了敗仗丟下女眷就跑,這要換作漢將,回去是要掉腦袋的,只能與城共存亡。”

阿史那卓無言以對,她確實希望李適之能救她。

杜暹說了幾句,便叫部下好生安頓阿史那卓,不可無禮。待黑沙城的善後有眉目了,他便差一隊兵馬護送阿史那卓往南走,同時傳捷報到薛崇訓中軍。

阿史那卓在路上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帶走,其他俘虜沒有同行,也覺得有些奇怪,心下生出了一絲不祥之感。

……一行人在中受降城稍作停留補充給養又繼續往南走,因獲悉薛崇訓中軍剛剛經過南部沙漠,還未到達三城。又走了兩天,總算碰見唐朝軍隊了,遠處只見荒涼的原野上黑壓壓一片的兵馬,旗幟獵獵飛揚好不壯觀。本來明光軍離開中軍後薛崇訓身邊只剩神策軍一軍兵馬,但見此時的排場肯定不只一萬,應該是各地調來的軍隊陸續匯合了,人馬已增至五萬以上。

此時已到黃昏時分大軍正在忙著紮營,充當信使的將校等幾人帶著阿史那卓來到薛崇訓的大帳面見薛崇訓。捷報傳入中軍,上下無不歡喜。

信使先口頭說了戰勝的消息,書面軍報是用密文所寫,等文吏翻譯出來之後薛崇訓才坐在那裡細看。這種加密形式的信息傳遞方式還是薛崇訓設想出來的,不過具體措施是王昌齡等文官幕僚經辦。在薛崇訓的觀念裡,先進的軍隊不僅是組織和裝備,還要有信息優勢,故而有這麼一出。

他看罷軍報又遞給旁邊的文官,然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隨同進來的阿史那卓,這女子顯然不是漢人,怎麼會和唐軍信使一塊兒走進來薛崇訓倒還沒弄清楚。周圍的幕僚將帥也比較好奇,只是不便問出來罷了。這女人沒被綁著自己跟著走進來的,不像是俘虜,薛崇訓心說難道是唐軍在草原上的間諜?

那信使只顧著說戰爭勝利的正事兒了,一時竟然也忘了阿史那卓的事。

這時信使又說:“軍中將領欲屠黑沙城報一箭之仇,杜將軍以為須得上峰下令,故請王爺定奪。”

阿史那卓一聽憤然,立刻說道:“杜將軍不是和我說什麼上國胸襟,以德報怨?你們騙我!”

薛崇訓問道:“這婦人是誰?”

信使恍然道:“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被咱們在黑沙城俘虜了,杜將軍讓以禮相待押解回來。”他們這麼帶著人跟著進中軍大帳,真不像是押解回來的,說罷周圍的文武官員一時多少也有些詫異,不少人頓時就明白其中的貓膩了。

既然是俘虜自然沒有發言權,王昌齡呵斥道:“軍機之地,什麼人都能進來?來人,押下去看著。”

阿史那卓憤然道:“我不走,你們究竟要把黑沙城的子民怎樣?”

“敗軍之城,任人魚肉罷了!”

薛崇訓幕府中有不少少壯幕僚長期受其中“民族主義”思維的熏染,此時不顧阿史那卓在場就極端地陳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咱們一定要設法不斷削減北方草原的人口,避免他們有機會威脅中原。”“突厥人殺我大唐臣民,必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就在這時張九齡淡淡地說:“那片土地上以前有匈奴人,為我心腹之患。匈奴人現今何在?如果突厥人也從草原上消失了,又會有什麼部落在那裡放牧……”

張九齡的一句話提醒了薛崇訓,他一琢磨確實是那麼一回事,後來的入主中原的元朝可不是突厥人;遼、金、清又不是蒙古人。就算殺光了草原上的人,隨著時間的流逝生存在那裡的人又會想草枯草長一樣慢慢興起。

天下滄桑,真有千秋萬代的鼎盛江山嗎?

薛崇訓沈吟片刻,說道:“有地就有人。”

眾人沈默了許久,張九齡品味到薛崇訓話裡的意思,代替他下令道:“屠殺平民非大唐軍隊所為,無須採用這種野蠻的戰略。可令杜將軍權宜行事。”

總之此刻唐軍上下都很振奮,勝利消息的到來讓所有人情緒高漲。此前連吃兩次敗仗的影響也因此化解,反而襯托出了明光軍的勇猛善戰,一萬騎兵奔襲黑沙城一天就破,杜暹的名聲節節攀升。

tanakh 發表於 2019-1-29 19:38
第一百章 博弈

阿史那卓名為來自敵營的俘虜,卻絲毫沒有階下囚的待遇,而是被薛崇訓的奴僕士卒當成了“貴重物品”,她是大將軍杜暹送來給王爺的禮物,自然不能對待太差了。軍中各種用度都比較粗糙簡樸,不過大家還是為她搭建了一頂單獨的帳篷。阿史那卓待在裡面看著收拾得整潔的空間和桌子擺放的葷菜素餐,心下還稍稍有些感激,在草原上請人享用食物也是一種友善的表現。簡陋的吊床上還放著一套干凈的漢人男裝,想著那些身披鐵甲的粗漢能弄得如此細緻真是不容易。

就在這時聽得外面有人說起話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剛出沙漠水源難尋,軍中缺水,你們打那麼多水來作甚?”

接著一個像士卒的人答道:“王爺身邊的人傳令咱們讓突厥公主沐浴更衣,一會兒送到大帳去。”

阿史那卓聽罷眉頭一皺,下意識抓緊衣角,一時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年輕人的聲音帶著微怒:“是誰獻媚於王爺!大軍駐紮於此,留宿婦人已是不合軍法,念在是突厥公主可權宜處之,豈能再讒言主將淫樂?”

士卒道:“王國令見諒,小的們只是奉命行事。”

這時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勸道:“少伯閒得慌管這事兒?晉王確是大軍主將,他不還是皇親貴胄麼,一般的軍法律法能約束貴族?你這麼一說,杜將軍送人過來不也是獻媚讒言了,多得罪人的事,算了算了,走罷。”

過得一會兒果見幾個士卒搬著東西進來了,其中一個不知從哪兒搬來了浴桶,還有兩個提著熱水。

“軍中全是兒郎漢子,可沒奴婢服侍您,您一會吃完飯自己收拾收拾。”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軍士客氣地說道,可能也是出身不好的人,對這些貴族的生活覺得神秘,就算阿史那卓是敵國的貴族,他也保持著應有的尊敬。

阿史那卓沒好氣地說道:“剛才那個王國令不是說軍中缺水?我用不著浪費那麼多水,北方乾燥幾天不洗澡又沒什麼不行的,你們抬回去!我也不去什麼王爺的帳中!”

一個後生不客氣地說:“您可別和咱們來勁,這裡不是什麼突厥汗國,由不得你……”

方才那年長的軍士忙制止後生,好言勸道:“公主是明白人,不是咱們想逼你,咱們只是奉命行事,又好吃好喝待您,您有什麼不滿意的在王爺面前說說,王爺是士族大戶人家出身的又是皇親,知書達禮,很好說話,您有道理和他說說興許還管用哩。”

阿史那卓一聽心裡想起先前在中軍大帳不少官僚勸他屠城,他最後還是沒有同意,卻是不像個蠻橫不講理的人。她又想起李適之也是唐朝皇親,平日裡為人正派很有風度,或許這裡的晉王也差得不多……再說士卒們說得也對,一味地和他們對著干根本沒什麼作用,身在異鄉權力又不在自己手裡。

她想通之後便點點頭,不再與士卒們為難,心下琢磨著怎麼和薛崇訓“講道理”。阿史那卓才十幾歲,雖然突厥汗廷的權力爭鬥也不簡單,可她本身是沒吃過什麼苦頭的人,倒是把事情想得有點天真了。

普通突厥人難得洗回澡,條件不允許,不過阿史那卓的生活與普通牧民比起來更加富貴安穩,倒是講究得多。這會兒長途跋涉地從黑沙城走了好幾百里路,路途上也不方便,她還真是覺得渾身汗膩膩的有些癢不太舒服。事到如今她也就乾脆遂了唐人的意好好洗個澡。賬外時不時能聽見巡邏隊整齊沈重的腳步聲,還有軍號聲,氣氛充滿了陽剛之氣,不過阿史那卓判斷這群唐兵肯定不敢闖進來,脫衣沐浴倒也沒多少擔憂。

換下臟衣服,床邊放的是一套漢人的窄袍,但阿史那卓並不介意漢人服侍,實際上她對漢人的東西一點都不反感,不然也不會對李適之一見鍾情。

阿史那卓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聽得唐軍軍士在賬外詢問,她應了便隨人出帳向北邊走。之前那個年長的軍士顯得有點囉嗦,一路上一直在嘮叨,什麼依了王爺吃香喝辣之類的。阿史那卓聽得煩躁,但這人說話間對自己挺尊重客氣,她也不便發火只得忍著。等到了中軍大帳把她交到另一幫人手裡,阿史那卓甚至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聽那傢伙廢話了。新來的這幾個人大約是薛崇訓的家丁親兵一類的,進出大帳暢通無阻。

大帳還掛著一道簾子,裡面大約就是晉王休息的地方,整個大帳周圍戒備森嚴不少全副武裝的將士執勤。奴僕們掀開簾子請阿史那卓入內,這時只見得旁晚見過的那唐朝王爺還坐在裡面奮筆疾書,壓根沒管這邊。待得奴僕們上前稟報,他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阿史那卓,愣了一愣說道:“讓她脫光了上床等我,你們沒事了。”

奴僕們忙躬身道:“是,小的們告退。”

阿史那卓:“……”

過得一會兒帳中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有外面的各種聲音隱隱傳進來,裡面只剩“沙沙”的書寫聲。阿史那卓忽然有些好奇面前這個男人在寫些什麼,書法水準如何。雖然剛才薛崇訓說得粗俗,不過阿史那卓在黑沙城也常聽突厥漢子們各種粗口倒也不以為意,此時見他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經意間卻生出了一絲好感,覺得男人專注的樣子很好看,特別是做有關文墨的事,阿史那卓內心裡的審美有點偏好士族階層。

時間靜靜地流逝,薛崇訓總算寫完了東西把筆擱在硯臺上呼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阿史那卓,笑道:“你還站著作甚,哦對了,看樣子還沒出嫁?有點害羞。”

阿史那卓正色道:“我雖未成親,卻已有了意中人,還望王爺成全……”她想了想又說,“突厥與大唐的戰爭和婦孺並無多大的關係,我與唐朝也無仇怨,請王爺開恩。”

“哦……”薛崇訓輕輕點頭稱是,起身在角落裡找出一個琉璃瓶來,裡面裝著半瓶紅色的液體,可能是葡萄酒。他回身坐下來倒了半杯,饒有興致的樣子看著站在那裡的阿史那卓,他的目光讓阿史那卓感覺越來越拘謹了。

這個小娘的眼睛很迷人,薛崇訓心裡的想法和之前杜暹的品評差不多。而且還是一匹野馬,薛崇訓聽她拒絕侍寢,覺得可能要強迫她才行了……這樣的過程讓他感覺有點失落。

強暴的辦法有兩種,其中一種是二話不說上去使用身體暴力按翻在地搞得雞飛狗跳,當然另一種就是使用諸如脅迫、恐嚇、威逼之類的法子。如果只能這樣的話,薛崇訓偏向於後者。

當然也可以放過她,其實強迫女人做她不願意的事本身就有點興致索然。薛崇訓沈吟了片刻,掃視了一下她的胸脯和身體曲線,慾望漸漸升起。行軍約有一月,旅途十分枯燥無味,多日不食肉味難免讓人蠢蠢欲動。

“你說這些和今晚侍寢的事有什麼關係?”薛崇訓問道。

阿史那卓張了張口,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薛崇訓頓了頓緩下口氣又改口問道:“有中意的人,對你多重要?”

阿史那卓冷冷道:“非他不嫁。”

薛崇訓聽罷解下佩刀,輕輕抽出一截亮錚錚的刀鋒,“咚”地擱在案上,淡然道:“你對情郎的心意很讓人感動,那便給你個機會。”

阿史那卓疑惑地看著那把刀:“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落寞地自說自話,“從前有個小媳婦叫劉蘭芝被婆婆趕回娘家了,她的夫君還被逼迫寫了休書……”

“王爺想說《孔雀東南飛》?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阿史那卓不等薛崇訓說完就接過話。薛崇訓有些驚訝:“你不是突厥人麼,一下子就能報出戲名,不容易啊。”

“堂兄常居長安,對唐朝的東西很瞭解。”阿史那卓答了一句,皺眉看著桌子上的橫刀。

薛崇訓使用軟暴力,反倒讓她不知從何反抗。當初亓特勒欲對她非禮時,情急之下直接就咬掉了他的鼻子,這回她真是無計可施感覺十分無力。

阿史那卓的臉都紅了,一句話就下不了臺,被迫之下只能緩緩伸手向那把佩刀。薛崇訓坐著沒動,默默地觀察著她的神情舉動,無趣地琢磨著女人的心思。

當她的指尖觸到粗糙的刀柄,不禁一陣微微的顫抖,手腕一瞬間好像失去了力氣,竟然拿不起來。此刻的她不僅覺得自己在受逼迫,而且在受到拷問:真的願意為李公子犧牲性命?李公子知道這件事之後會像《孔雀東南飛》中的太守小吏一樣殉情?

這時薛崇訓顯得有些沈不住氣,可能是忙活了一天心境不如平時,他開口道:“你得想想那個情郎比得上焦仲卿不。”

但說完這句話他就有點懊悔,很快就認為是一句廢話……此刻的二人其實就是一種心理博弈,薛崇訓剛才那句話就是一步臭棋,要是心理素質好的人可能會挺住心理壓力拿刀自盡,只要他出手相救這局就破了。

他此時還帶著獲勝的希望,是覺得這個阿史那卓年齡小閱歷不夠,可能想不到那麼多。

但無疑薛崇訓低估了阿史那卓的頭腦,她一聽這話就產生了狐疑,猶豫片刻力氣一下子回到了手腕上,一把抓起刀鞘,“唰”地一聲拔了出來,刀鋒還在空氣中微微地顫動發出“絲……”地低鳴,她一咬牙情知不能作假,懷著賭博的心思往脖子上拉。說是遲那是快,薛崇訓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呼”地一下伸手一把握住了阿史那卓的右手,沈穩有力,她的手頓時動彈不得。

她心下鬆了一口氣,臉上卻佯作憤怒抬頭說道:“你究竟要作甚?”兩人目光相對,阿史那卓的眼睛裡帶著嗔意,而薛崇訓卻是無奈的苦笑:“行,佩服佩服果然是馬背上長大的小娘,遊戲到此結束。願賭服輸,我沒必要一點道理都不講地欺負你一個小姑娘。你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把刀放下。”

阿史那卓笑了笑,丟下橫刀,學著漢人的模樣抱拳道:“多謝王爺成全。”

野性中帶著可愛,薛崇訓越發覺得這小娘子有意思,搖頭嘆道:“本來今晚可以多謝溫存,真是一招失手滿盤皆輸。得了,此等小事我還輸得起。”

阿史那卓道:“告辭。”她掀開簾子時琢磨著薛崇訓剛才那句話“此等小事還輸得起”,話裡的意思有的事他輸不起,阿史那卓隱隱感受到一種壓抑憂鬱,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處大帳比其他帳篷都要寬闊華麗,但裡面卻只有薛崇訓一個人,一種莫名的同情從阿史那卓的心裡升起,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完全就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走到帳門,親兵問怎麼回事,阿史那卓笑道:“你們家晉王是個講理的人,不想欺負我,讓我回去歇了。”

一個親兵愕然道:“那是,那是……”

夜幕已拉開了,賬外當值的將士升起篝火在旁邊取暖,聽到大帳這邊有響動都急忙站直了身體規規矩矩的樣子,隨後又放鬆小聲閒談起來。這幅場景讓阿史那卓覺得和突厥國十分相似,唐兵也是一個個普通的人。

她的一場風波很快化解,但今夜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她輾轉反側內心充滿了疑惑,甚至在質問自己,同時又在質問李適之。“你得想想那個情郎比得上焦仲卿不。”薛崇訓低沈的聲音不斷在她的耳邊響起。童話般的夢想漸漸破滅,開始學會思考,或許不算破滅只是成長的陣痛。

她在質疑以前的夢想,卻又想李適之也算個很不錯的人了,如果他都不是那個人,這世上真的還存在故事裡的主角麼?

不知不覺中,天都亮了,但阿史那卓的心仍在黑暗中徘徊。

tanakh 發表於 2019-1-29 19:38
第一百零一章 妙計

數日後薛崇訓部達到中受降城附近,各地調來的兵馬也陸續達到,步騎共約十萬,民夫雜役不計其數糧草堆積如山。又有慕容氏部及北方各族聯軍匯合,此時三城附近的兵力達十幾萬人,號稱三十萬準備大舉北伐。

薛崇訓以嫡系神策軍為中軍,其他八軍各有位置在平原上展開聲勢十分強大,幕僚們事前製作好了令旗信物以便統一指揮,又分派文官數十員從事監視勸諫各部統帥的工作同時也負責翻譯密信,距離較遠的軍令都有書面授令自然不能派個傳令兵口授就了事的。

這時中軍收到了黑沙城杜暹的軍報,默啜可汗已回到漠南,正在向黑沙城行進。突厥主力被吸引回來,杜暹發文詢問明光軍下一步的作為。

中軍有的幕僚認為唐軍兵力不差於突厥主力,正好利用這個時機在黑沙城附近與其決戰。但張九齡反對道:“我大軍步騎的行軍速度比不上突厥騎兵,如倉促出擊,糧道亦無穩妥防範,反而給敵軍以可趁之機。此時明光軍已攻佔突厥都城,造勢的目的達成,可令其先行撤退避敵鋒芒,待我軍準備好之後再與之決戰不遲。”

有人提出異議:“等咱們準備好的時候突厥人就不一定願意和咱們正面決戰了,拖延下去耗費巨大,恐非長久之計。”

張九齡哈哈大笑:“這次唐軍出兵十幾萬,要是突厥人不能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將咱們打退,漠南地區遲早置於我大唐控制之下,到那時契丹、高句麗舊部及鐵勒所有部落勢必向唐朝傾斜,此消彼長突厥必敗。”

薛崇訓聽罷立刻拍板道:“掌握形勢、分化敵營是咱們戰前的既定方略,便以子壽之計,立刻傳令杜暹撤離黑沙城不可與敵死戰,保存實力為上策。”

……軍令很快由王昌齡負責準備好,派出一隊快馬騎兵出中城向黑沙城報信去了,黑沙城的位置距離中城也就幾百里遠,快馬兩天左右就到。不料在半道上竟然遇到了突厥遊騎。

默啜率兵回到漠南之後,有謀臣建議利用本土地形的熟悉,派前鋒輕騎穿插在黑沙城與唐境之中,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果不出其料,此時唐軍已控制黑沙城,將黑沙城和三受降城之間的地盤都視作勢力範圍,其間的活動防範自不太嚴密,信使在半道上被堵了個正作。

突厥遊騎兩面衝來,先放了一通箭,便操著兵器殺起來。信使的衛隊人少不敵,旁邊的武將喊道:“兄弟們頂一陣,使君快把軍報毀了!”

但求生的本能讓信使沒有那樣做,而是帶著幾個親隨調轉馬頭往空檔處跑,希望能憑藉快馬逃跑再說。後面的突厥騎兵緊追不捨,他們剛翻過一個小草丘,信使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戰馬鳴叫了一聲,“轟”地一下連人帶馬掉進了一個大坑裡。原來是個捉野獸的陷阱,信使心下咯噔一聲情知不妙,這時才慌忙取出裝信的竹筒刮開上面的漆,由於心裡急手指反而不聽使喚。剛取出軍令來已經晚了,一個突厥兵從上面跳了下來,直接將他按翻在地。沒一會兒其他突厥人也趕到,奪了軍令俘虜了信使。

這隊遊騎立功之後就迅速向北撤離,將重要的東西進獻到了默啜的汗帳。默啜聽說截獲了唐軍的軍令大喜過望,立刻叫來傳上來。不料他打開一看就愣了,紙上寫的東西竟然一個字也認不得。默啜會說漢語,字雖然認得不多總算識得幾個,但眼前的文字根本不像是漢字。

他皺眉問道:“俘獲的確是唐軍信使?”

突厥將領道:“穿衣和模樣都是漢人,說話也是,錯不了。”

默啜又把信札遞給一旁的楊我支,楊我支也說不認識。默啜遂叫人把俘虜帶進來問話,果然是個漢人,說話也用漢語。一旁的楊我支說道:“應該就是唐軍的軍令,不過可能用的是密文,唯有讓俘虜給譯出來才行。”

默啜便轉頭看向信使冷冷道:“信上寫得是什麼?”

“我不知道。”信使道。

默啜怒道:“上次在東北抓了個使臣,嘴硬把文書吃進肚子去了,我便叫人活活破開他的肚子取出來。你空長了一張嘴不會說話,那我便先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信使臉色驟變,忙道:“密文是王爺幕府製作的,只有他們的人才有書冊對照譯文,咱們這些人確實不知道。可汗就是殺了我,我也認不得天書一樣的東西。”

楊我支也說:“父汗,唐軍統帥使用密文書寫軍令,就是為了防止被敵軍截獲洩漏軍機。此人要是看得懂,那密文就沒有用處了,所以我也覺得他可能真不懂。”

默啜大怒,“沒用的東西,拉出去煮了!”信使大聲討饒,卻是無濟於事。

費了不少勁才截獲的東西,現在擺在默啜的面前卻不知道內容,讓他很不高興。楊我支又道:“從截獲的地點判斷,信使從三城那邊過來,位於黑沙城之間,一定是從唐朝中軍傳到黑沙城的軍令。內容無非就兩種:或是通知杜暹死守城池待援,唐軍主力盡快趕到與我決戰;或是叫杜暹棄城撤退避免陷入我軍重圍。”

“那究竟是哪個?”默啜沈吟道。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大半都猜不到。

前不久才逃掉與默啜主力匯合的托西小可汗憤憤地說:“要是杜暹不走最好,咱們趕過去把黑沙城圍了來個甕中捉鱉報一箭之仇!”

默啜可汗道:“杜暹才一萬人,你守城的人馬比攻城的還多,竟然丟了城池狼狽出逃,打得是什麼仗,現在想起要報仇了?”

楊我支幫著兄弟說話:“初時吐谷渾兵馬二倍於托西,卻被打得大敗;後來杜暹部只一萬人馬就輕鬆攻下城池。由此可看出目前在黑沙城的杜暹部定是唐軍精銳之師,否則薛崇訓在第一次失敗之後不可能又派出更少的兵力襲擊黑沙城。兵力強弱不全是人數,敵強我弱,也怪不得兄長作戰不力。”

楊我支的話提醒了突厥大臣們的思路,默啜的妹夫立刻說道:“這樣看來恐怕薛崇訓給杜暹的軍令是撤退了,他不太捨得讓最好的精兵勇士冒險被我十幾萬大軍圍困。”

另一個人附和道:“唐軍主力真要慌慌忙忙地跑到黑沙城來與咱們決戰,倒也不是壞事。他們要趕在咱們騎兵之前到達黑沙城非得輕裝簡行不可,到時候十幾萬人吃飯也不是個小問題,肯定非常依賴後續運糧。咱們正好襲其糧道,使其不能久持,若退兵則趁勢掩殺,對我大大有利。”

默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將計就計,用唐朝信使的印信給杜暹重新傳一道軍令,讓他守在黑沙城待援。我軍盡快趕到黑沙城將其圍住,無論唐軍是作何打算,誘其主力來救。若是薛崇訓不來,咱們吃掉杜暹的精銳也算是掰回一局。”

眾臣紛紛附和道:“可汗英明。”

於是默啜便選了一個漢臣換上唐朝使者的衣甲,又讓幾個投奔到突厥的漢人扮成侍從,偽造了一份軍令,帶著印信等物前往黑沙城“傳令”去了。

他們來到黑沙城之後,被檢查了印信順利見到了杜暹。因為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真的,自然沒有什麼差錯。杜暹接見時,本來認為是薛崇訓派的人,還寒暄了幾句問了下三城的天氣什麼的,那假信使便信口胡謅,倒也沒出什麼紕漏。

但杜暹扯開信一看頓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因為是用漢字書寫的,並非密文。按照薛崇訓的一貫做法,距離幾十里的軍令都是用密文寫的,明光軍中自然也有晉王幕府的文官負責譯字。但這次怎麼會直接用文字寫明?

杜暹抬頭看了那信使一眼,信使的目光看著別處一副申請自若的樣子。杜暹也不動聲色,先將軍令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軍令中下令他鞏固城防死守城池待援,引誘突厥主力來到黑沙城,然後與之決戰。

這個軍令與杜暹期待的立刻撤退完全相反,他狐疑了片刻,便說道:“上邊來消息了,讓兄弟們收拾收拾準備棄城,這黑沙城破成這樣也沒啥好留戀的。”

信使愕然道:“不是叫你們守城麼,你敢抗命?”

杜暹頓時笑了:“這信上了漆封,你是如何知道的?”

信使的臉立刻漲紅:“我聽見謀臣們這樣說的。”

杜暹哈哈大笑:“哪個謀臣?”

信使不瞭解薛崇訓幕僚的名字,一時答不上來。杜暹當機立斷道:“來人,將細作捉拿看押,帶回去之後問罪!”

“你要謀反?!”信使硬著頭皮罵起來。那兩個字十分刺耳,讓一旁的文官也側起耳朵,他們的職責就有監視武將一條,所以對這種事兒特別敏感。但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杜暹的決定,因為大夥實在想不出杜暹有啥反叛的理由和可能。

杜暹將軍令拿給旁邊的幕僚們看,說道:“王爺的策略絕非冒險與突厥一戰,從一開始就在設法逐漸削弱突厥實力兵壯大聯軍,今番絕不可能臨時改變。又加上此信疑點諸多,故而不用聽信,撤出黑沙城方是上策。”

等默啜率軍回到老巢的時候,哪裡還有半個唐兵的影子?城中糧草財物被掠奪得所剩無幾,房屋在戰火中燒燬許多,城墻城門也垮了沒有修繕幾乎失去了大部分防禦能力。不過唐軍並沒有屠城,城中平民牧民死得並不多。本來默啜自認為是一出妙計,不料一點用處都沒有杜暹還是跑了。

此時唐軍大軍進逼,突厥上下都在關注戰事勝敗。不過至少有一個人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他便是左賢王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亓特勒一進城就急忙去找公主阿史那卓,卻沒尋到人,問她的家人說被唐軍虜去了。

稍後亓特勒又從城中的突厥人口中得知,阿史那卓被杜暹派人送回三城進獻給了晉王薛崇訓,亓特勒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滿懷憤怒去找到小可汗托西,說出阿史那卓的遭遇,並指著旁邊李適之的鼻子罵忘恩負義,要托西殺了為阿史那卓報仇。李適之辯解了幾句,亓特勒又道:“枉阿史那卓公主平時對你千依百順,事到臨頭就只顧逃命!當時我尚在城外作戰,你在城中為何不帶公主一道走?恐怕那時你早就她忘得一幹二凈了!”

這句話不僅是在責怪李適之,連托西等人也一併被牽連,因為托西他們也和李適之在一塊兒,確實是丟下家眷就跑。

托西不滿道:“當時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動山搖城門突然倒塌,兵敗如山倒,咱們哪裡還有機會去救人?你也怨不得李公子,他和我們都在心憂戰事無非顧得周全,情有可原。”他在為李適之說話的時候其實也在為自己辯解。

“李適之不過是一個漢人,公主可是小可汗的妹妹,您何須護著他?”亓特勒憤憤地說。

托西道:“李公子雖是漢人,但並不是咱們的敵人,他沒有罪過,咱們為何要殺一個向著自己的朋友?”

在場的還有亓特勒的祖父左賢王暾欲谷,暾欲谷心裡也有算盤:那阿史那卓公主就是一個紅顏禍水,挑起了前可汗之子闕特勒與暾欲谷部落的矛盾,現在被擄走了反倒能多少化解兩家的怨恨,沒有了這個女人,以後的關係尚能慢慢修補。考慮到這一層,阿史那卓被擄走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於是暾欲谷也幫李適之的腔說了兩句,還用長輩的口吻斥責亓特勒讓他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李適之一邊,亓特勒一張嘴敵不過好幾張嘴,心下憋悶得慌。他的不利局面就是把李適之推向了托西等人的立場中,自然得不到支持。

亓特勒回去之後,一個部落的長老勸他:“草原上多得是未出嫁的小娘,你何必非得要取阿史那家的人?公主被擄走後,你把心思用在作戰上,立下功勞以後還有可能從暾欲谷那裡繼承部落的頭領位置。”

但亓特勒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對什麼繼承人都沒有興趣了,簡直是心灰意冷,除了恨意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其實阿史那卓和他小時候的感情真的不錯,二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記得小時候阿史那卓總是站在自己這邊,有人欺負了她亓特勒肯定要幫她出頭,但長大後阿史那卓就不一樣了,只是亓特勒的心思仍然沒有變。從記事起到現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有那個美麗的公主存在,如果一下子失去這一切,亓特勒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消沈了幾天之後,他總算找到了絕望中的出路,只有報仇,在復仇的期待中他才能活下去!導致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有兩個人,最讓亓特勒痛恨的自然就是李適之!

但是單單殺掉李適之並不能解決他心中的仇恨,正如兒時的做法,那個直接欺負阿史那卓的人也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想通了這些之後,亓特勒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活著的方向,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許多。部落裡的親戚見狀放心下來,但無人理解他的心理。

亓特勒召集了一些平日的心腹,說自己要幹一件大事,問大家願不願意跟隨。到來的幾十個勇士都是和他一塊兒長大的一個部落的人,紛紛表態願意追隨左右,有人說道:“就算以後暾欲谷部落的頭領不是亓特勒,我們也只聽你的!”

亓特勒見狀心裡有了底,開始構想自己的復仇計畫。他思考“計謀”還真是不常見,以前辦事的方法幾乎都是武力,但李適之也讓他感受到有時候用腦子和計謀比單純使用武力來得有威力。

他找到幾個最信任的人,對他們說:“默啜可汗暴戾自私,對咱們各個部落都不好,遲早要敗在唐人手裡。我們為什麼要再為他效力?得另外找出路才行。”

幾個突厥勇士有些害怕地站在那裡,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說起唐軍的厲害他們在黑沙城之戰時確是深有體會。這些亓特勒的心腹和亓特勒的作風一樣,都是不怎麼愛用腦子的莽漢,但他們忠於亓特勒,便小心地順著話說:“每次分牧場,水草最好的地方都是默啜部落的,牛羊卻是他們要得最多……”

亓特勒便說:“你們悄悄潛入唐境,把我的信交給唐朝晉王,咱們投奔過去省得在默啜手裡受氣。”

有人畏懼地說道:“萬一被默啜知道了,非殺了我們不可。”“默啜可汗放過話,誰敢背叛他就煮成白骨。”

亓特勒的回答也很乾脆:“別讓他知道!”

他決定好這事兒之後就開始準備書信等物,但他不會寫漢字,也不能去找會的人代筆唯恐洩漏消息,文字只得用突厥語。心想唐朝那邊讀書寫字的很多,總有人認識突厥文字。

幹這種事的時候亓特勒實在沒什麼心理壓力,除了被仇恨佔據內心之外,他對可汗及部落長輩也沒多少好感,特別對祖父還有成見,此時便顧不得想太多了,他的思路也真想不到那麼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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