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32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1
第十七章 親密

宮簷下的燈籠冷清地亮著,周圍一片安靜,薛崇訓和姚宛沿路向北走,竟連一個人也沒看到。來到孫氏的寢宮前,只見宮門虛掩,薛崇訓頓時心裡明白了,晚宴後踩自己的腳暗示的人一定是孫氏,她此時多半也期待地在裡面等候了。

薛崇訓沒有敲門,伸手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只見旁邊坐著一個小娘,正坐在凳子上達拉著腦袋打瞌睡呢。薛崇訓轉身反手閂上宮門,對姚宛說道:“你就在這裡候著,一會兒跟我一起回去。”

說話聲驚動了瞌睡的丫頭,她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看著薛崇訓,薛崇訓瞧見了她的臉認出來原來是晉王府的奴婢小翠,以前就是孫氏身邊的近侍,他便先開口說道:“夫人在裡面吧?”

話音剛落,就見珠玉搖曳一身輕薄羅裙的孫氏走了出來,薛崇訓注意到她穿得已不是晚宴上的一身衣服,此時的妝扮彷彿更加精雕細琢。她見薛崇訓穿著宦官的衣服,頓時怔了怔,又看了一眼後面的姚宛,姚宛以為她看穿主意是自己出的,由於在晉王府時的上下尊卑本能地有些緊張。但姚宛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這時心裡便抗拒地道:薛崇訓做了皇帝,有一天我得寵了照樣能上升到一定地位不用再看她的臉色。

姚宛和那小丫頭呆在外面,薛崇訓說是有事兒要商議就和孫氏一塊兒進簾子裡面去了。寢宮內果然再沒有人了,薛崇訓問道:“你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孫氏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的目光不敢正視薛崇訓,此時仍然正經地站在那裡。

大約是孫氏的忸怩影響了薛崇訓,讓他也覺得彷彿是第一回一樣多少感到有些難為情,這宮殿中的環境也讓他不習慣。不過他很快就貪婪地掃視了孫氏那漲鼓鼓的胸脯以及曲線流暢的腰身,保養得白皙的肌膚更添風情,薛崇訓知道她此時的儀態很快就會被讓人盡興的熱情所取代。

兩人相對了片刻,薛崇訓再不逡巡不前,走上前便一手摟住了她的柔軟腰肢,一手向那高峰上摸去,入手處自然柔軟美妙,薛崇訓微微一用力捏,那柔軟在手心裡便更加生動起來,孫氏輕輕呼了一聲,一股子好聞的香味讓薛崇訓頓時如同陷入了霧裡。

宮廷果然不如晉王府一般簡單省事,沒過兩天太平公主就派人叫孫氏到承香殿說話。孫氏見到太平公主見她臉色不好,心下就緊張起來,猜測是不是前兩天晚上的事兒被她知道了……原本那事兒就不夠嚴密漏洞很多,但當時她許久沒和薛崇訓在一起,觀蹴鞠的一整天都在想那事,實在沒忍住。事後才擔憂已是無補。

太平公主冷著臉道:“蓬萊殿是崇訓住的地方,你還是搬到這邊來住罷。”

孫氏聽罷心下斷定那事肯定被太平公主知道,這宮裡多少她的眼線,當時為什麼要冒險呢?她羞愧得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深受禮儀熏陶的她當然也認同這樣違背倫常的事是非常不能容忍的,只是一旦開始就沈迷其中幾番想收手而不得。

太平公主只讓她搬離蓬萊殿,而且這事兒只找孫氏來說,顯然是留有餘地的。畢竟李妍兒還是皇后,如果太平公主因為不滿孫氏想要真正懲罰她,還會牽涉到其他問題,李妍兒也是李家的人。

既然太平公主給了餘地,孫氏再不敢絲毫辯駁,忙執禮應了一聲“是”。她羞臊地心道這事除了太平公主知道,應該還有其他人,卻不知道是誰高密的,以後再承香殿中生活真是無顏見人,她此時就覺得太平公主身邊的女道士也在嘲笑自己。

太平公主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會兒孫氏,覺得她的身段確實好,只是年紀的關係還是不如那些一二十歲的小娘嬌嫩,不是她主動勾引薛崇訓,怎麼發生這種事?孫氏一向給人知書達禮的印象,言行舉止都很得體,太平公主之前還真沒看出來她竟然那般膽大乖張。

此事很快讓金城也知道了,她平日也對道家有興趣,住在承香殿的日子裡漸漸和太平公主相處得來,又和玉清說得上話,從玉清那裡聽到孫氏要搬到承香殿的消息以及其他蛛絲馬跡,她猜也猜出來出了什麼事。不過金城仍然和其他宮廷貴婦關係不怎麼好,難以真正談得來,她長得實在太漂亮讓其他人下意識有種排斥心理,倒是太平公主和玉清能善待她。

第二天薛崇訓和李妍兒夫婦來到承香殿給太平公主請安,太平公主留他們吃飯,金城也來了。

李妍兒看起來非常高興的樣子,一口一個“姑姑”叫得可親切,完全沒有皇后的架子。金城是她兒時最好的玩伴之一,又是親戚,李妍兒對那份友誼記憶深刻,也毫無心眼地對待金城。金城也有意與她搞好關係,說話之間提道:“現在你搬到宮裡來了,以後咱們又能經常見面啦。”李妍兒高興地不住點頭,拉著她的手都不肯放鬆。

太平公主雖然沒聽金城在自己面前要求想去蓬萊殿居住,但是聽她此時的弦外之音也有了那意思,沒有明說罷了。此時太平公主卻見李妍兒毫無那方面的意識,心下也不由得感嘆這個皇后確實沒有御人之才,不過太平公主倒是打心眼裡喜歡李妍兒的率真可愛。

過得一會兒,太平公主便笑道:“既然你們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模樣,不如讓金城搬過去住,不是天天都能在一起了麼?正巧寧國夫人要過來陪我,金城過去也能給妍兒做個伴兒。”

李妍兒的眼睛頓時笑成了月亮彎,“好啊,姑姑就過來陪我嘛。”

金城不慌不忙地說:“願聽從太后的安排。”

薛崇訓做了皇帝仍然被冷落在一旁,他主要不知道在一群女人面前該說什麼,只能旁聽她們的表演。薛崇訓雖然不諳後宮爭鬥的細節,卻沒李妍兒那般傻,已聽出來了弦外之音,只是沒表現出來。他不說話便悶頭吃飯,今日的家常便飯不似宴席上一般油膩,轉眼之間他已吃下了兩大碗。

這事兒薛崇訓對在場的人都沒啥看法,唯一掛心的就是孫氏,他心下很是歉意,更不能堅持要母親改變對孫氏的命令,孫氏也不會同意他這麼說畢竟她是一個要臉面的人,肯定不願意繼續鬧騰。

不過這點煩惱對於薛崇訓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他也沒過多看重,無論怎樣只要自己當權一天,沒人能把孫氏怎樣。他成日憂心的還是朝廷正事,但凡有點危機意識的人坐到這個位置也無法真正做一個昏君。

對於金城他發現自己已沒有往日那般迷戀,這大約是年齡又增長了,少了以前的衝動。不過如果讓金城和親那事兒再來一遍,他還會那麼幹,不然難以忍受羞辱。和往昔一樣他仍然有些執念,如果挑戰了內心的執念,什麼朝廷正事都見鬼去罷,重新穿起盔甲再幹一場便是。

金城依然那般貌美如仙,模樣出凡脫俗,但薛崇訓總是覺得無法與之貼心,她是給人拒人千里感覺的人,哪怕有過肌膚之親也難以親近。如果是幾年前,薛崇訓會被那種神秘和仰望所顛倒,但而今他彷彿漸漸返璞歸真,更在意平淡的相處。

女人們還在親切地笑談著,在薛崇訓看來中間有許多心眼,卻能表現得如此親密,真是讓他難以理解。沒過多久,他已吃飽了,便拿起勺子舀了兩勺湯在碗裡,和著剩下的飯粒喝了個干凈,便放下碗筷呼了一口氣道:“母親大人,我吃完了,到一旁喝茶去。”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他那干凈的碗,笑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我相信懂得甘苦的人肯定能為百姓作想,好好治理天下。”

薛崇訓笑道:“母親言重了。”他心說我剛不久還和岳母亂來被您知道,您倒是護短只怪孫氏不怪我,其實這事兒一開始就是我處心積慮誘她下水的。

他憐愛地看了一眼李妍兒,心道:同為李家的人,母親顯然更看好金城,又因為前不久的事,妍兒卻是無辜又可憐,不過在廢立皇后這種事兒上我卻不能讓步,至少得保護好自己的女人。

就算他和太平公主的關係仍然親近,大小事上仍然會出現權力的矛盾,在堅持與妥協之間平衡。總之薛崇訓很興慶自己努力爭來了權力,如果只依靠母親,而今在很多事上哪裡能由得他?以太平公主的性格肯定是霸道地按照她的意願來幹,根本不會考慮他人的感受,但是她在薛崇訓的面前也只能必要地讓步和妥協。

薛崇訓不願意全部依靠太平公主,但他在某些時候仍然依賴她特別是內心的依賴;或許太平公主也是如此,她當然清楚如果沒有薛崇訓這個兒子,她擁有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母子之間倒是平等了,唯有平等的地位才會產生分歧,若是三娘和薛崇訓那樣的關係,他覺得自己是對三娘從內到外的完全佔有。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2
第十八章 范陽

第二天一早薛崇訓先去了宣政殿與政事堂大臣及掌握實權的大臣碰面,聽了一點夾雜在長篇廢話中的正事。由於期間有人提及契丹的事,他回到內朝時內閣三位學士也說起了這事兒。各地奏章薛崇訓都授權內閣可以查閱,所以他們就以上報的信息為依據分析起幽州的事兒來,薛崇訓時不時點頭一副認真的態度聽著但很少表示自己的看法,當然在他們爭執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時薛崇訓也難免偶爾走神。

或許薛崇訓天生就不是處理各種繁冗政務的料,每天上午在殿上他都感到十分無趣,但仍然日日不懈怠地“勤政”。他對很多事總有一些自己的感悟和想法,比如認為人在資質才能等客觀條件無法改變的情況下,要幹好一件事的辦法就是:把時間泡在上面。只要做到這一點不一定能把事兒幹得完美無缺,至少不會太差。就像他讀過的史書上那些丟了江山的昏君,很多都是玩物喪志太沒有節制,完全不管朝政天下發生了什麼事自己都不清楚,也怪不得別人糊弄他的江山了。

所以薛崇訓經常性地和大臣們見面,雖然他平常大部分時候只是聽從別人的諫言,但覺得自己能大概瞭解局勢總不是壞事。

張九齡正在侃侃而談:“契丹說到底地方丁口只有那麼多,又曾慘敗於突厥之手,不能和以往的吐蕃及突厥相提並論。突厥之戰後,契丹向朝廷稱臣修復關係,邊境馬市得以開通,又因朝廷拉攏許以突厥舊地牧場等好處,當初在黑沙城盟約他們不是滿意的嗎?時隔不過數月,怎麼就要叛了?其中定有蹊蹺。”

蘇晉道:“東北幾部本來就反覆降叛多次,他們貪得無厭,不是許以一點好處就能長久無事,既然幽州都督、長史都同時上書其有反叛跡象,咱們也不能太大意坐視不顧,謹防武周朝幾番討伐契丹失利的事情重演,有損我朝武功之威,讓那些心懷不軌的宵小之輩以為有機可乘。”

他提到了都督,此時的都督已不是以前那樣的擺設,幾年前張說和薛崇訓聯手進行過兵製革新,以官健為核心重新讓都督掌握了兵權,晉朝建立之後軍政體系仍然延續唐朝後期的格局沒有太大的變化。都督實際上掌握以朝廷名義招募的駐紮在地方的官健,相當於一個小軍區,官健軍隊屬於中央直屬的職業募兵,都督也是京官,家眷都在長安。而長史在此時則是地方官,並演變成了地方州郡實際的掌權者,它名為輔佐刺史的官僚,但由於後來刺史很多都是勳親貴族擔任本身沒有治理地方的才能只知道享樂,所以長史就承擔起了運轉地方官僚體系的任務。

王昌齡也開口說道:“或許是地方官施政失當激起了他族的不滿,諸如此類的原因,都督長史不敢以實情相報,我們不能只聽信他們的奏章,既然契丹還沒有起兵進入內地襲擾,我們也不急妄動干戈,最好先派個御史去一趟東北巡查,兼聽實情之後然後再定策。”

薛崇訓覺得少伯的話是比較靠譜的處理方法,他總算開口說話了:“你們推薦一個能辦實事的人,下瞧瞧再說罷。”

這時蘇晉便道:“我倒是覺得李宓適合這趟差事。陛下也見過這個人,以前常在晉王府走動,還辦過書社論華夷之辨。”

“我記得了。”薛崇訓恍然道,“好像是個年輕人,和少伯一般的年紀。少年有才有志向肯幹實事,那是好事。我看行,一會兒傳個話去政事堂,讓李宓做御史,趕去幽州巡察之後回京據實上報,咱們再議契丹之事。”

……李宓姓李,不過和唐朝宗室沒半點關係,他自然有其他關係,不然怎麼能得到蘇晉的舉薦?這人族中有個長輩叫李鬼手,有這一點就夠了,能在親王國走動能得到蘇晉舉薦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那李鬼手是個退出官場的隱士,雖不見於詩書,卻在官場士林中頗有些名聲,結交甚廣,就算對其名聲私下裡嗤之以鼻的人也不想得罪他,試想人食五穀說不定哪天就得了難以醫治的疾病,而李鬼手卻是傳言中能將人起死回生的鬼手。

李鬼手年輕的時候在唐朝太常寺幹過一陣子官僚,後來辭職跑了,說是不喜歡官場。後來薛崇訓也幾番想拉攏這個人,請他出山,但沒成功。他或許是個真不喜塵世功名利祿的人,不過後輩李宓卻是個有心仕途的年輕人,對薛崇訓的政策也很認同,站位是沒啥問題的。所以有蘇晉的舉薦,薛崇訓有些印象立馬就同意了。

他受封為監察御史,也沒見著皇帝,得了聖旨和官印等物就要出京辦事去了,臨行前一個人跑到大明宮丹鳳門前對著城樓拜了幾拜,說了些不辱使命之類的話。

李宓帶了幾個隨從,便走驛道一路往幽州去了。他一心公事倒也未在路上耽誤,饒是這樣也是二月初才到達幽州,地方官員早得了諮文有京裡御史來巡察,派人迎接不在話下。李宓對幽州人生地不熟,不過好在有御史的身份在那裡,地方官自然要百般奉承以禮相待。他進了幽州城最先去的不是州衙也不是督府,卻被帶到了一處豪華宅院,但見門上紅漆必是宦官之家,上面有個牌匾書:范陽盧氏。下面還有一些字:名著海內、學為儒宗、士之楷模、國之楨干。

到底李宓還年輕,看到那兩行字時確實是有些仰望了,他雖然出身也算不錯,可哪裡能和這樣的家族相比?李宓下意識一想祖上沒有什麼拿得出比較的人,只有伯父李鬼手有點偏才名氣,一時間倒有些自慚形穢。而這盧氏不說自漢代建安起就牛人輩出,李宓再孤陋寡聞也不能沒聽說過盧照鄰。

不過他片刻之後也有些納悶,來幽州之前已得知都督叫趙瞿、長史叫王賢之,都不姓盧,怎麼一來就被帶到盧家了?既然被幽州官吏帶到這裡來了,李宓心道老子朝廷御史也不虛他,便昂首一拂官袍,和隨從一起跨進門檻。

府中樹木高大、房屋考究、山石小溪橋樑錯落有致,李宓一進來就聽到隱隱有之乎者也的讀書聲,一股子儒家之氣頓時撲面而來。迎面偶爾會碰見幾個穿長袍的人,無不謙遜地讓道,禮儀投足之間十分到位,他們臉上洋溢著友善的微笑,但在這種謙遜之中卻能讓人感到一種自傲。

不過一會兒,總算見著幾個穿紅青官服的人來了,一個一臉正氣的方臉和另一個滿面紅光身寬體胖的官員幾乎是並肩而來,在李宓的對面站定,然後相互打拱。紅臉笑吟吟不慌不忙地說:“朝廷御史光臨弊州有失遠迎,失禮失禮。我便是幽州長史,這位是趙都督,盧公也在。盧公好客,聽聞李御史遠道而來,願盡地主之誼先請御史到府上接風洗塵,請。”

李宓看了一眼兩個官僚後面的儒雅中年人,抱拳寒暄道:“久仰久仰。”

那盧公身穿布袍,不似現任官員,卻能和掌握一地軍權的都督和州府長史平起平坐談笑風生,並沒有絲毫低人一等的表現。李宓很清楚,雖然武周時對天下大士族殺伐打壓,可以說是傷了門閥的元氣,但有些大家族仍然根基未動,加上人家名聲又好,就算是地方長官也得在他們面前十分客氣,甚至要聽取士族的意見,不然無法在當地施政。

一行一面走,就聽得盧公一面向方臉趙都督說起意見來:“幽州境內那些契丹人、奚人粗鄙不堪,你勿要與之過多來往,上次還帶契丹人到我府上來,真是斯文掃地!”

不知怎地李宓忽然有些厭惡這人的嘴臉起來,與初時進門時的好感和仰望恰恰相反。李宓也是個攘夷派的人,在他的政見裡就看不慣唐朝的民族政策,反而對薛崇訓的干法很是贊同。按理聽盧公一席話也是道相同之人,但李宓卻不知為何對此有些厭惡。

一臉正氣的趙瞿此時十分和氣:“上回來的人也是契丹貴族,因率部族來投,咱們自然要以禮待之。”

盧公不高興地說道:“契丹貴族?契丹有什麼貴族,不過一群不知禮儀不讀書的蠻夷,瞧上回來的那個人,衣冠不整舉止荒疏也就罷了,那身上的飾物更是粗鄙就像生怕別人不知他有點財富似的,和一夜暴富的販夫走卒有何差別?這也算是貴族?”

紅臉王賢之陪笑道:“契丹蠻夷怎能與咱們的士族相提並論?不過那大賀氏卻也不簡單,上面是歷任契丹首領的人選,其族人來投,我們自然不能怠慢了。再說有些契丹人實心歸順,到了幽州也凡事向士族學著做,不惹是非者教化之也是我們的本份……李御史以為如何?朝廷也是這般看法罷?”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2
第十九章 巡察

午宴在盧府中進行,李宓完全沒玩好,幾個“頗有音律造詣”的樂工表演節目,關鍵是風韻不存的半老徐娘,李宓掃興之至。席間一眾文人清談,李宓自喻讀書人還刻印過書冊,卻是插不上嘴,也不知道他們扯那些玄虛有啥用。他喝了一會兒酒忍不住說漏了嘴:“淡出鳥來。”

一句話就暴露了這李宓原來是個俗人,倒沒想到他能俗成這樣,盧公也不禁露出鄙夷之色,那眼神不僅是在鄙夷李宓,好像還鄙視整個薛崇訓政權。本來見這御史年紀輕輕就得重用,以為很有點文化修養,結果當眾說出“淡出鳥來”這等話,是武將也就罷了這廝明明是個文官。

不過長史王賢之心下已有了主意,下午就以協助御史辦公為名帶著李宓離開了盧府,到了州衙。晚上就在州衙下設的官妓中開晚宴,大魚大肉加烈酒美女,李宓盡興回下榻之所。

晚上服侍他起居的兩個婢女體態豐腴穿作暴露,李宓覺得還常常對自己拋媚眼,也就沒有客氣,將她們奸至黎明方休。

不過他仍然惦記著白天有正事,一早就起床了,兩個女人赤身來纏他,不料李宓態度驟變哪裡還有昨夜的柔情蜜意,一腳將其中一個踢翻,頭部撞在床腳流血不止。

到州衙見了長史等人,不料又以酒色相待,每提及巡視各地他們便左顧而言他。一連三天都是這樣,李宓怕一同過來的隨從小吏回去說壞話,又想起皇恩破格提拔,三天之後就有點坐不住了。

一日午宴上他又提及要先巡查軍隊,再察漢民少民雜居之地的治理,王賢之等人照樣岔開話題只說李宓感興趣的玩樂之物。這回李宓大怒,忽然掀了食案,喝道:“爾等遮遮掩掩,竟是在遮掩何物?”

滿地狼藉,幽州官將面面相覷,長史王賢之沈住氣道:“李御史說笑了,咱們哪裡是在遮掩?御史領皇上聖旨自京裡來,咱們以禮待之,為表仰慕之心,御史何故而發怒?”

掀了食案後李宓的氣消了大半,這會兒也想幽州官員確是沒有什麼地方怠慢,還每晚找女人來玩,再說自己要把差事幹好也得多少要依靠地方官的配合,否則他李宓就帶了幾個人來,偌大偌繁雜的幽州軍政何年何月才理得清楚?

李宓便道:“王長史等的好意心領了,但不能成日沒完沒了地設宴歌舞,從今日起每天卯時至酉時為辦公之時,你們應盡力協助我巡查軍政之務,以好早日歸去稟報皇上。午宴也省了,我自命隨從帶食盒應付。”

幽州官吏應允。李宓在晉王府走動幾年,也受了其中辦事風風火火作風的影響,二話不說,當天下午就讓幽州都督派人協助他巡視駐紮在幽州城附近的官健兵:直屬中央的常備軍,除了名存實亡的府兵,這是現今一等的帝國正規軍;然後才是長期駐守各邊鎮的邊軍。官健是完全領皇糧的職業兵,邊軍實際上家室都在駐地附近,雖然也領補給但家人會從事其他經濟。

李宓只見營中軍紀嚴明,盔甲軍械完整。披堅執銳的健兵看起來還不錯,都督趙瞿倒不完全是個酒肉之徒。但李宓隨即就問隨行的督府官僚:“這裡有多少人?幽州都督全部健兵都在營中?”

隨行官員緊張,也不敢胡扯,要是說派到別處去了接下來那李宓可能會追問去了哪裡,說不定還要去看,都督的兵權有限在沒有嚴重軍情的時候不能把軍隊調得太遠,要實地去看也不是多難的事。官員便道:“全都在這裡,大約三千多人。”

李宓聲色俱厲道:“大約?三千多是多少?”

官員急忙叫人去督府拿名冊,冷汗直流。敢情這些日子對李宓好酒好肉好色招待都是白費?

名冊拿來後李宓翻了一遍,說道:“我臨走前核對兵部卷宗,明明幽州官軍是八千三百四十二人,以‘軍’為制的都督,竟只有這麼些?半數以上的名額哪裡去了,你們吃空餉?一面上奏契丹欲反軍情緊急,一面又裁撤兵員實額,意慾為何?”

不一會趙瞿也趕著過來了,對李宓解釋道:“這中間有實情李御史沒弄清楚。幽州健兵原來確為八千多人,但皇上親征突厥時從幽州調兵,我等不敢以老弱者充數,便先裁撤了一部分,幽州兵又在漠南戰場上死傷半數,傷者已無法編入都督府。之後實數便只剩三千多人了,官健屬於兵部直轄,我們無權擅自招充兵員,結果就是現在李御史看到的這份名冊,督府已復抄一份上呈兵部,可能因途中蹉跎,兵部尚未改新卷宗,故而造成御史之前得到的情況與實情不符。若是我等欺瞞長安吃空餉,李御史現在手裡的名冊又從何而來?我等更不敢妄言,新冊遞送長安之事是有據可查的,絕不敢信口雌黃。”

趙瞿又解釋道:“都督府健兵不足,在兵部授權之前我們又不能擅自在名冊上增加名字(朝廷發工資),為了穩固幽州防務,都督府用增加鎮兵和地方團練的辦法來解決,邊地以城中健兵、鎮兵、團練鄉兵組成城堡哨防衛佈置,這幾天御史大可以巡察各鎮各堡,看看都督府是否瀆職!”

趙瞿一番辯白,李宓便不再責難,只說稍後兩天就實地巡查。

李宓晚上回去後,隨從勸說道:“明公只是奉旨看看情況,不動聲色看清楚報上去就是,何必在當地就和他們過意不去?畢竟這地盤是王、趙二人管的。”

“怕甚,難道他們還敢對我不利?”李宓冷冷道,“就算我死了也算完成了使命,朝廷自有定奪。”

隨從遂不再勸他。

長史王賢之和都督趙瞿也私下碰頭關切李宓的事兒。按理在晉朝的地方格局下,王趙二人根本是兩路人,此時有軍事活動的地方實行的是軍政分離。都督掌一地兵馬包括朝廷健兵和地方各種雜牌軍;行政及刑獄由州刺史(長史)掌握,少數地區有監督協調幾州政務的經略使,薛崇訓為了防止軍閥割據在沒登基之前就撤銷了節度使的實權成了一個名譽虛銜,和以前的都督一樣的地位,比如兵部尚書程千里就掛著隴右節度使的官銜,實際上他人在京師根本管不了隴右的任何事。經略使不得干涉軍務,只能管民政財政刑獄等事,和唐朝相比名字沒多大變化實質變化挺大。

御史王、趙二人一個管兵一個管政,就是沒有多少職權相交的人,但他們往來很密切,常常一起參加各種宴會和活動,平日關係很好。

身寬體胖的王賢之看起來一副寬厚反應遲鈍的模樣,但此時他已感覺到不對勁,對趙瞿說:“看李宓的事兒,咱們恐怕情況不妙。朝廷不是派他來查契丹軍情,反而是查咱們來的,長安肯定是先懷疑咱們了才會派這麼一個人下來。”

趙瞿的神色也不怎麼樂觀,他的眉間形成了三道豎紋,沈吟良久才說道:“就算懷疑也無妨,咱們眼下也沒多大的把柄讓人抓。”

“趙將軍的意思是坐以待斃?”王賢之不高興道,“朝廷本來就開始懷疑咱們了,如果李宓再回去說兩句不利的話,趙將軍覺得咱們會怎麼樣?”

趙瞿正色道:“我們又沒有真憑實據弄到長安,能怎樣?大不了調個地兒繼續當官,長安還能莫名其妙就逮地方大吏下獄不成?”

王賢之道:“你倒是想得輕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說不定咱們在幽州經營的事兒早就被密報到長安了,調個地方?正好,離開幽州地盤想怎麼弄你就怎麼弄你。”

“都督和長史不都是流官?你還真把幽州當自家地盤。當初咱們聯手的想法是什麼?眼看薛氏倉促登基,防著天下大亂手裡沒有實力,現在天下不是沒亂麼?咱們能幹甚,你想幹甚!趙某是京官,一家老小都在長安;你倒好,在幽州紮根了。出事兒了趙某全家怎麼辦,王明公啊,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賢之道:“成天就想著自家妻兒,是幹大事的做法嗎?”

趙瞿道:“要是你王長史全家也在長安,再和我說這話,我就服你。”

“我這也是為你好。”王賢之嘆了口氣,“你以為人家就查有沒有空餉,幾千兵的餉銀有多少油水,犯得著麼?趙將軍最大的問題是那些鎮兵和團練兵。”

“有什麼問題?”趙瞿不解道。

“你養了太多的契丹、奚等非族的人。”王賢之道,“趙將軍只道行軍佈陣,可知大晉朝廟堂上從皇帝到大臣的態度都是極度不信任蠻夷族人?他們口裡說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還有近幾年議論不休的華夷之辨你以為是怎麼回事?蘇晉在漠南擁立皇上,找的由頭就是薛家是根正苗紅的漢人。就這麼回事兒,您真看不懂?”

趙瞿強辯道:“我招的那些人能打仗,再說幽州的胡人還少嗎,要在幽州擴兵源有什麼辦法?青壯不夠,難道就要捨棄弓馬嫻熟的胡兒拿老的漢人充數?”

王賢之只顧嘆氣,一副很有玄虛的樣子。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3
第二十章 胡兵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日的“朔望朝參”,又除開“沐假”,其他時間薛崇訓每天都在紫宸殿坐朝聽政。宮裡的禮儀規矩很多,大臣們注意的細節也很多,有一次宰相竇懷貞的帽子有點歪就被御史彈劾“衣冠不整”。於是弄得幾件大事要說很久,大抵是一大清早到辰巳之間,耗時兩個時辰左右,也就是幾個小時。薛崇訓每天都要那裡坐幾個小時,還得不能亂動影響了威儀,其實是比較難受的。

一天兩天讓人一動不動地坐幾個小時也還沒什麼,天天都這樣端坐不動,他感到很不爽,有一次晚上縱慾過度第二天不慎當眾打起瞌睡來,想起來比較汗顏。

他便把日常接見大臣的地方改到了紫宸殿東面的溫室殿,這裡本來不是辦公場所,是皇帝起居生活的一個宮殿,旁邊還有洗澡的地方。他自然就有了藉口,在寶座前面拉上紫綾幔帳,自己在裡面隨意活動,讓大臣們在外頭說事兒。要是說的東西不感興趣,他坐在裡面打瞌睡也沒人知道,反正外頭的人看不清楚。

朝議越來越不正式,甚至代薛崇訓批覆聖旨的人竟然是白七妹,一個女人給薛崇訓封了個昭儀就敢用玉璽。大臣們只有忍著,因為自唐朝起女性參與政務就有“優良傳統”,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御史當面說薛崇訓這樣幹不對,被他叫來殿外的飛虎團侍衛拖出去打了個半死。

大臣們也就懶得管了,只要不影響政務就行,反正薛崇訓不吭聲大家就認為是默許,給白七妹遞眼色讓她在奏章上蓋印批覆“準奏”。

這天朝裡來了一份李宓從幽州急報來的奏章,打亂了朝臣們的日常政務安排,一眾人在紫宸殿前廣場上的兩顆松樹下等了一會兒,就有宦官來宣他們進殿議事。今日最關注的事大概就是幽州傳來的這份奏章,其他的日常事務都要稍緩。早在幾個月前東北就有戰爭的氣息,也難怪朝廷那麼重視幽州的消息,戰爭一向是國家的重大事情。

朝臣進得溫室殿,隱隱看見有個人影端坐在正中的紫幔裡面,那個上座除了皇帝沒人能坐,眾人便一齊伏倒在地高呼“萬壽無疆”,果然傳來了薛崇訓的聲音:“大家都起來罷。”

來參拜的大臣一共十幾個,內閣三人、政事堂六人,餘者為中書門下二省大吏及六部侍郎數人。

紫幔裡面有三個人,除了盤腿坐在榻上的薛崇訓,還有站在一旁的三娘以及內給事兼忠武將軍楊思勖,有時候內侍省在這裡當值的是魚立本,都是宮裡非常牛的大宦官。楊思勖有四品武官銜,在宮外有豪宅,因為唐朝時宦官就可以封官,晉朝也沒廢除這個制度;而魚立本沒有出宮帶兵打過仗,在宮裡的地位卻比楊思勖高,他不僅在薛崇訓面前當紅,在太平公主那邊也是心腹之一。

薛崇訓就說了一句話,就翻看起李宓的奏章來,讓大臣在外頭廢話。他經常性地不說話不表態其實是迫於無奈,偶爾有些大臣腦抽說點話讓人非常生氣,薛崇訓一說話就想找人拖出去砍了,他有這個權力。但只要一不爽就砍人把朝裡有能力敢言的人都砍光了誰來統治這個國家?薛崇訓自問不是神仙,沒辦法一個人幹這事兒。被擁上帝位之後他才理解了史上那些昏君和暴君,他們都是性情中人,當權力沒有約束的時候幹那些事實屬正常,只是薛崇訓不敢那樣幹,他內心裡還是敬畏天地規則。有時候被大臣明裡暗裡罵了,還得忍著誇一句“愛卿忠直敢言”,其實心裡想說的是:去你媽的。

李宓在奏章上寫了工作進度,查清了幽州各地的軍隊和佈防,先寫一份奏章稟報這事兒,接下來才按部就班查漢民少民雜居之地的治理問題。奏章中也就主要寫軍事。

當看到裡面寫幽州邊軍十之六七都是胡人時,薛崇訓的臉色微微一變。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安史之亂”,雖然現在這狀況不足以構成那麼大的危險,但薛崇訓因為先知先覺自然就比較敏感了。

奏章在之前大臣們就看過了,他們現在議的就是這事兒。政事堂要拿出“處理辦法”,接下來的程序是皇帝贊成或者否決。但薛崇訓朝剛開始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硬生生多了個“內閣”衙門,表面上是皇帝的顧問,但很快就影響到了決策中樞的流程。

政事堂提出辦法後,內閣三個人行使“顧問”的權力,主要還是因為薛崇訓的信任,就開始“建議”,其中難以避免對政事堂的做法提出異議……也就形成了現在的格局,政事堂的政略想合法地施行,必須要過內閣一關。薛崇訓長期又不表態,內閣那幫人在那裡找茬,宰相們要是拿不出說服內閣的理由來,這奏章怎麼批覆?

薛崇訓也不過問,在他的眼裡,現在的格局有點像上下兩個智囊團,只是最高權力仍然在皇帝手裡。有了內閣那幾個晉王府舊人,國策也沒辦法受太平公主影響太大,特別是在他不怎麼管朝政的時候,總要有一些人幫著制衡。薛崇訓也可謂用心良苦。

兵部尚書兼政事堂成員程千里先出來解釋:“幽州都督府的健兵名冊確是在前段時間造了新冊,數目降低過半,李宓出京時尚未有新冊,故而有此誤差。”

升吏部尚書的蕭至忠隨即提議道:“照此奏章的內容,幽州兵未有異象,又正值契丹威脅之時,朝廷暫時不該妄動此地,就算只調換主將在此時也是兵家大忌,以免給蠻夷可趁之機。臣以為應下旨安撫都督趙瞿,讓他用心防務,再令長史王賢之徵民夫協助工事後勤;同時等李宓巡查完畢,弄清幽州治理、契丹動向等所有事情之後,再行決策。若是幽州官吏施政不當造成邊患,問罪或換人,再決定不遲。”

蘇晉道:“蕭相公的意思是還沒查清,那幽州用胡人又怎麼說?整個幽州及近左防區,鎮兵、鄉兵、兵隨無法確切統算,估計多達數萬,而督府健兵只有三千多人,大部分都是那些邊兵,李宓在奏章中言邊兵用胡人十之六七,難道不應引起警覺?保障我大晉朝安危的是什麼?除了妥善施仁政以得民心,還有百萬披甲執銳之士,如同一柄劍,人豈有將兵器授予他人之理?”

蕭至忠大概覺得蘇晉資歷不老,便不以為然道:“蘇學士,凡事不要太激憤,多經歷一些事兒多讀幾本書,才能明白更多的道理。”

王昌齡聽到這句話也不爽了,因為他比蘇晉還年輕得多,蕭至忠那句話豈不是說資歷不夠沒資格議論國事?王昌齡便正色道:“蕭相公以為怎麼才不算激憤?坐視不管幽州隱患就是‘更多的道理’,是哪些道理?”

本來蘇晉和王昌齡的政見不盡相同,經常有互不贊同的觀點,這下子面對政事堂,立馬就成一個鼻孔出氣了。蘇晉看向王昌齡的眼神也帶著欣然。只有張九齡看起來更加老謀深算,既不扯內閣的臺,也沒言政事堂之策的不是。

蕭至忠有點火了正要反駁,就在這時張說站了出來,抬起手示意大家暫時停下來,然後說道:“蕭相提出的辦法也不是不好,但你得讓內閣的人說話吧?內閣本來就是為顧問軍機國事設立,他們覺得這法子不算最妥當,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說話。咱們都是為了國家,就事論事。”

張說是政事堂的老大,他一開口,蕭至忠也一副尊重的神態抱拳執禮道:“中書令所言即是,我等受教。”

“蘇學士提出的道理沒什麼不對……”張說用不經意的眼神看來一眼紫幔中的人影,說道,“咱們是中原之朝,漢民才是根本。自古漢民耕、戰兩不誤,不耕何來富庶盛世、何來輝煌王朝?不戰何來國家長治久安、何來偌大之疆域?上古之時,祖先只依靠黃河岸狹小之地,且耕且戰,方佔有華夏九州十五道、地廣萬里,普天下凡能耕作之地盡囊括海內,多少蠻族或滅族或被驅至荒蠻之地?自炎黃以石刀為兵至今大晉朝,上下凡數千年,我們只耕田?大部分時候都在打仗,都在流血!清楚了這個道理,還能丟下兵器嗎?”

一直沒說話的薛崇訓這時候居然也開口了:“張相公來說,怎麼處置幽州之事?”

張說忙躬身道:“但全憑攻伐非古聖人之道,屠戮更易失德。今如幽州胡漢雜居,胡人服我官吏管轄,應教化之,不然失德於四方,各地羈州少民豈願歸附……故臣以為幽州事還得等李宓巡察歸來,先解決契丹反叛事,再裁撤幽州邊軍,降低胡兵數目,方是穩妥之策。”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開口道:“張相公回李宓的奏章,寫好了拿過來蓋印就是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4
第二十一章 浴池

李宓先後向長安上了三道奏章,最後一次更是長篇闡述幽州及契丹的軍政問題,他終於在二年四月初回到了長安,並沒有受到幽州官吏的截留阻攔。薛崇訓便在紫宸殿東側的溫室殿召見回京的李宓,但這次沒有其他大臣在場,在場的除了白七妹等沒什麼影響的人之外,只有宦官魚立本多少有些見識。

殿上依然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案。以前李宓在晉王府見過薛崇訓本人,但這次他只能遠遠地瞅見一個人影,對著那個人影行跪拜禮。

禮罷薛崇訓直接就問:“都督趙瞿和長史王賢之會反嗎?”

李宓一時間產生了身處晉王府的錯覺,因為薛崇訓問話還是這麼幹脆。同時越簡單的問題越難以回答,他甚至更願意聽到薛崇訓問他冗長的細節,而不是這麼一句話。

“臣不敢妄下斷言。”李宓忙躬身道,“不過契丹確有反跡。”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冷笑道:“陛下又問你契丹,你卻東拉西扯,不會是收了人家的好處吧?”殿上本來很安靜,侍立在周圍的宮人動都不敢動一下,更不敢出聲,一下子來一句清脆的女聲便額外地清晰。

“臣萬死……”李宓嚇了一跳,急忙伏倒在地,“絕沒有貪半點金銀。”這時才悄悄尋著聲音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個穿白衣的小娘,正站在香案後面,這時她正在掩嘴發笑。李宓愕然,這婦人怎麼跑到殿上胡來?

這時薛崇訓說道:“你是實地到幽州巡察過的,有什麼就說什麼,朕不會因言怪罪你。幽州會反?”

薛崇訓已經第二次問這句話,李宓不敢再避開話題,他知道此時說錯了話也比含糊其辭好,不然正如那小娘說言難道他李宓收了別人的好處……皇帝並沒有半點責怪那小娘的意思。

李宓便正色道:“臣以為幽州暫時不會反也不敢反。原因有二,長史和都督相互不信任;幽州士族也對他們不滿,趙瞿和王賢之未能得到士族如范陽盧氏的支持。士族輕視蠻夷,特別對趙瞿大量任用胡人不滿。”

薛崇訓道:“你的意思幽州有反心,但準備尚不成熟?”

李宓硬著頭皮道:“正如陛下所言。”

薛崇訓要的就是這句話,便不再多問了。李宓遞交到朝廷的報告長篇累牘,薛崇訓也沒怎麼細看,只想得到一個判斷僅此而已。或許幽州那幫人的死活在現在的薛崇訓看來就是一堆數目,他已經無法產生太多諸如憐憫生命之類的感覺。

李宓退出去之後,薛崇訓又見了幾個大臣,有人建議召趙瞿王賢之回京問罪,但也有人擔心這樣反而會逼反幽州弄巧成拙。薛崇訓沒有表態,但他想得比大臣們多,大臣們考慮的是治理幽州一地,而薛崇訓卻想到了民族融合,以及安史之亂的記憶也對他有影響。

他前世不是學文史的,卻也知道古代的三大主旋律,就算有紙上談兵之嫌,他仍然無法擺脫這種見識對自己影響。三個問題:土地、君權、民族融合。他自認沒一個自己有辦法的,剛登基就建立了一個內閣,考慮就是想集中君權,沒辦法因為他自己奪取了君權,沒有人傻到和自己過不去,當然是權力越大越好。

見過大臣,他便跑去溫室殿附近的沐浴池泡澡去了,政事堂會怎麼提出處理辦法,他暫時也不想去過問,反正最後如果沒有通過“君權”就沒法施行。

除了這些政務煩心,他覺得現在的生活還不錯,幾個月來也漸漸適應了宮裡的生活環境,反正這個時代能得到的享樂基本都能滿足。或許正如湯糰練所言,有時候想得太多不是好事,可是人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

土地兼併的問題也找不到辦法,晉朝的建立和很多王朝經過戰亂人口減少秩序重建不同,實際上這個王朝是篡權所得,沒有經過破壞的階段。政權更替,但社會沒有走那樣一個輪迴,造成以前有什麼問題現在還是一樣,就如土地兼併,總不能認為地破壞秩序,無法阻止土地向少數人之手集中的進程。

民族融合在短期內倒也不是那麼緊要,只要別導致安史之亂重演就不用薛崇訓這輩子去操心,不過如果問題還是像歷史上那樣的話也許防了幽州,其他地方說不定還會來一個安史之亂,就真的防不勝防。

薛崇訓想到這裡,就叫三娘到浴池邊來讓她記下自己的想法,他就像自言自語地說著,“西域、西南、陰山以北、東北,得到勢力範圍可以不用急於漢化,但一定要設法預防河北胡化,幽雲之地是阻止胡人南進的屏障,一旦丟失後世將無險可守……”

常常在薛崇訓身邊的三娘總是會幫他記錄很多“奇思怪想”,不過這份筆錄僅限薛崇訓偶爾自己瞧瞧回憶自己的想法,並沒有拿到廟堂上去影響國策,畢竟有很多東西他自己認為沒有考慮成熟。

三娘和他有了親密接觸,但他們在一起時卻也很少說情話,反而這種奇怪的交流很多,也不知道三娘究竟能不能理解他的思想,因為她很少說自己的看法。或許這些筆錄在後世會流落到世人手裡,後世該怎麼評斷他這個篡位帝王的內心?又或許被“證明”為偽作?周圍侍候起居的宮女更加不懂,她們就像在聽天書,只是敬畏地侍立在一旁以為薛崇訓在說天地玄虛這些大道,不是凡人能懂的。

薛崇訓一面泡澡,一面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對三娘說著話,其中沒有什麼條理大抵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反正三娘也不會反駁自己。忽然他又毫無徵兆地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三娘你成天和我呆在這些屋子裡,不會覺得悶?”

旁邊正在幫薛崇訓搓背的宮女聽懂了這句話,她的臉上微微一紅,大概是覺得皇帝說話很奇怪。三娘依然面無表情,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轉念之間終於沒說出來,只要搖頭簡潔地回答道:“不悶。”

這時他發現給自己搓背的宮女臉紅了,便回頭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只覺得這個小女孩十分可愛,估摸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生得一張清純的臉,挽起袖子的胳膊白皙嬌嫩。有時候人非常容易動心,哪怕是這種薛崇訓內心覺得不對的動心,只是以前會分黑白對錯懂得克制,但現在他幾乎不受任何規則約束,就極易放縱。

他的腦子裡閃過一絲隱秘的慾望,只覺得這個宮女清純可人,也沒多想便伸手去摸她純潔的胳膊。宮女嚇了一跳,下意識縮手時卻被薛崇訓拽住,她一不留神竟摔進了木鑲邊的浴池裡,頓時變成了落湯雞,慌張地撲騰了幾下。她的衣衫瞬間全濕,衣服貼在身上,一時間稚嫩的身體曲線全部暴露出來,剛剛微微有些突起的胸脯、纖細的腰身、緊湊的臀……薛崇訓忽然想將這個可愛的軀體抱在懷裡,於是他便真幹了。

宮女大急,見薛崇訓摟抱自己她或許已經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事兒,忙哀求道:“陛下、陛下放過我罷……”

侍立在一旁的其他宮女的腰彎得更低了,一個個看著地板一動不動,好像根本沒有看見眼前發生的事。三娘也站著一言不發,只是冷冷看著浴池,看不出她有什麼情緒。

池中的宮女推了一把薛崇訓,但她那點力氣對高大強壯的薛崇訓來說實在太無力了。薛崇訓的手觸到她美好的臀部,看著頂起濕衣的兩顆可愛的小乳尖,便不願意放手了,他淡定地說道:“你想去太極宮還是司饎局?”

“不……不要。”宮女一臉恐慌畏懼地看著他,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宮女比其他人都小,或許旁人能替她求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周圍每一個敢說話。

太極宮現在變成了離宮,年紀輕輕就去那裡和坐監獄沒什麼兩樣,甚至膳食用度都很苛刻,飯都可能吃不飽;司饎局卻是苦累的宮廷司局,去那裡又不是女官或內侍省宦官的話就是干苦力。宮女聽到薛崇訓這麼一句威脅,她就不怎麼掙紮了,顯然在皇帝身邊當差能得到福利比較起來太好了。

薛崇訓無法抑制此時心中的慾望,也許只是因為沒人可以約束,他把手伸到少女的臉蛋上,她就像一個純潔的精靈。看著她柔滑的嘴唇,就想去親,但她的眼睛裡除了驚恐就沒有別的東西。但薛崇訓卻很喜愛她,他內心一時間被柔情和慾望的矛盾充斥,便埋下頭去吻她的小嘴。周圍的宮女見狀頓時面紅耳赤,頭低得更低。

小宮女悲傷地閉上眼睛,只能說“不要、不要”,薛崇訓感到有點空虛,但內心仍有一個聲音要讓他傷害這個無助的少女。

tanakh 發表於 2019-2-1 18:35
第二十二章 封駁

薛崇訓記得很多年以前常常在課堂上聽老師講“揭露了封建統治者的驕奢淫逸與殘暴統治”云云,他意識到現在自己成了反面教材。可是懷裡的這個小宮女真的很可愛,**的衣衫變成了透明,包**她嬌小的身軀……而且沒人能阻止他。他便把手放到了宮女稚嫩的大腿上。

她的身子在顫抖,閉上眼睛恐慌地說著:“我會死掉的……”薛崇訓摟住她時,又聽見她喃喃地呼喚著“娘”。這下薛崇訓忽然意識到人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她就算被選進皇宮,仍然有父母家人。

漢皇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至少口頭上是這麼冠冕堂皇地說的。薛崇訓愣了片刻,終於放開了這個無辜的小宮女,淡定地說道:“讓她去換衣服。”邊上一個女官躬身道:“要將她送到陛下寢宮麼?”薛崇訓抬起手道:“罷了。”

三娘仍然默默地看著他。

薛崇訓就此罷手沒幹什麼壞事,但他心裡隱藏的一種慾望卻在溫室殿的這次意外中被喚醒,就算是多次讓十幾歲的小娘侍寢也無法消除他的這種慾望,偶爾就會想著那些稚嫩的小精靈。也許這是對逝去的年少時光的懷念?

於是有一次他處理政務時就下了一道聖旨,下令新羅(朝鮮)國王向朝廷進貢**。不料這道聖旨連大明宮都沒能出去,剛到政事堂就被宰相們憑藉“封駁之權”給退了回來,理由是可能激起附屬國新羅國內對朝廷不滿,於邦交不利。內閣得知了此事,也在薛崇訓面前諫言,引用聖人的話把他罵了一頓。薛崇訓無奈只得作罷,但他發現政事堂的封駁裡面也不是全都反對的,劉安和竇懷貞就覺得這道聖旨沒什麼不妥之處。竇懷貞這廝只知道逢迎,薛崇訓也就無視他的意見,倒是覺得劉安挺理解自己的,不像其他大臣那樣“道貌岸然”。

薛崇訓心道:南衙還得需要劉安這樣識大體又懂得體恤皇帝的人,如果人人都和老子過意不去,就算做皇帝樂趣也少了很多。

……魚立本這個宦官是兩面討好的主,既在薛崇訓這邊當差,也經常跑承香殿。溫室殿浴堂裡發生的那件小事他也趕著在太平公主面前說了,當時薛崇訓的岳母孫氏、公主金城以及女道士玉清也在旁邊聽著。

當魚立本說到皇帝要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下手時,太平公主也沒在意,或許在她眼裡一個宮女根本算不得什麼,她對這事也沒多少興趣。但魚立本說:“後來那宮女很可憐地喚娘,皇上聽了竟然就放過了她。”

太平公主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魚立本道:“你倒是挺會說話。”

魚立本忙躬身道:“奴婢句句屬實,只是將那日的事兒在殿下面前說一遍,絕無半點添油加醋。”

太平公主道:“這段時間連他的人影都見不著,也不見他過來問一聲,反倒是妍兒常常來問安,是寧國夫人叮囑的?”

孫氏不動聲色地說道:“妍兒大了我也沒怎麼過問她,不過她從小就喜歡姑婆,又和金城公主要好,心裡唸著殿下就和金城常過來問候吧。”

聽者有心,金城在太平公主面前沒說什麼,但心裡卻在琢磨那個宮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只在薛崇訓面前露個面就被看上了。金城從小在大明宮長大,在這裡經歷了很多事,以前她是被宮廷貴婦排斥孤立的對象,聽慣了含沙射影的冷言冷語,還差點被當作貨物一般送到吐蕃那苦寒偏遠之地,她懂得在大明宮裡要有一席之地就要靠自己去爭取。最先擺脫困境是靠薛崇訓,後來住在承香殿又得到了太平公主以及她身邊的人的親近,不過她卻感覺薛崇訓漸漸對自己有些疏遠了:薛崇訓登基前沒有住在宮裡可能是因為難得見面,現在她都搬到蓬萊殿去了,薛崇訓卻沒和她呆過一晚上,這讓她多少有些失落。

倒是太平公主常常表現出親暱的舉動,比如有時候她還要金城一起沐浴,這讓金城覺得有點難為情,特別太平公主還會有意無意地動手動腳,她總覺得有些異樣。每次被太平公主看到自己的裸體,她都感覺很不自在,和宮女服侍的時候看到的感覺大不一樣。

金城從承香殿回去,就問溫室殿的那個小宮女。女官告知被弄到司饎局干苦活去了,理由是皇帝那天說過一句話“你想去太極宮還是司饎局”,然後她又沒有被臨幸,便被掌權的女官調了個地方。金城便下令將那宮女送到自己的宮裡當差。

見到那個小宮女時,金城見她低著頭怯生生的模樣,身子看起來很嬌小,就是一個任人欺負的小姑娘。金城問道:“叫什麼名兒,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宮女道:“回殿下的話,奴婢名叫月娥。”她遵命抬頭時,只見一個仙子一般奪目的美人坐在上面,頓時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金城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面前的宮女月娥,年紀實在很小,一張瓜子型的秀氣臉滿是孩童般的稚氣,皮膚白模樣兒也耐看,只是那種臉型實在沒什麼福氣,此時婦人的好面相是比較方圓莊重的形狀,就像太平公主那種。金城的面相也還行,橢圓形的臉,額頭飽滿如圓月,五官端正,明眸皓齒;恰恰是這個宮女的臉型不好,臉窄下巴尖難以培養出雍容貴氣的氣質。

總之金城沒覺得這個宮女有什麼好,心下對薛崇訓現在的愛好感到有點疑惑。要是他喜歡了一個很有氣質的美人也就罷了,怎麼還要想強迫面前這麼一個宮女?

“你以後就留在我身邊,不用回司饎局了。”金城溫柔地說道,聲音很親切好聽。月娥忙跪倒在地板上磕頭謝恩。

金城心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過幾天就能發現這宮女身上有什麼特別之處,便叫人安排她為近侍,時時在身邊服侍起居。月娥受寵若驚,因為這個仙子般的公主對她很好,從來不罵人,還時時和她說話。

不料金城很快就發現月娥非常膚淺無知,除了會侍候人做些鋪床疊被的活兒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甚至連大字都不識一個。金城嘗試和她進行一些有點深度的談話,月娥只是茫然不知所謂……內在淺薄、外表也不出眾的一個小姑娘,金城不解到底哪裡吸引了薛崇訓。

她想起在溫室殿的事兒是沐浴的時候,一日傍晚金城沐浴更衣,便叫月娥來服侍。她不讓其他宮女動手,指名要月娥服侍自己寬衣解帶。

月娥小心翼翼地解開金城的衣帶,當衣衫漸漸脫離了她的身體,月娥從後面看見了如緞子一般滑的肌膚,完美無缺的曲線,圓潤如玉,簡直不像是人間之軀。金城伸出玉足試了試水,便款款走進浴池,又回頭微笑道:“你也下來,給我揉揉背。”

饒是面前的是個**,月娥也一臉緋紅。金城對奴婢們還算比較溫和,月娥沒覺得她有什麼惡意,主要都是女的,也不用怕,有些畏懼只是因為金城的高貴地位。月娥依言也褪去衣衫下水服侍公主。

金城的眼睛不斷打量著面前帶著稚氣的小宮女的軀體,**都才剛剛發育,只是微微隆起,更無凹凸的曲線可言,只是**還不錯。金城要她給自己揉揉肩,她的小手小心地靠近金城的肌膚時,看起來十分緊張,忍不住說了一句:“殿下真漂亮。”

“歲月易老,我今年就二十一歲了。”金城忽然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月娥頓時看到一對圓潤如波的白生生的東西,頓時羞得滿面紅暈。

金城也看了一眼月娥的小**,慢慢伸手去摸。月娥忙低頭一動也不敢動,上次忤逆了上面的貴人就被罰去幹苦活,這回她可不敢再有絲毫反抗,而且金城是女的,她也不是很怕,只是覺得很奇怪。

“有感覺嗎?”金城忍不住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月娥漲紅了臉不能答,侍立在浴池邊的幾個宮女面面相覷。

水面上冒起薄薄的水霧,霧中兩個綺麗的影子,傳來了輕柔的笑聲。

tanakh 發表於 2019-2-10 10:01
第二十三章 獻圖

而今的大明宮最強勢的女人依然是太平公主,其他宮廷貴婦都因此被壓制著無法干預朝政,貴婦們平日大抵是沒什麼正事可做,也就是竄竄門或是參加太平公主舉行的宴會遊玩,養養花修修眉。金城公主住到了蓬萊殿,一大早起來無甚要緊的事做,就在宮中四處散步走動,她走到蓬萊殿外圍的闕上時,正瞧見皇帝的御輦從大道上通過。由於離得很遠,她也就沒有什麼禮節,只是站在上面看著。

這時薛崇訓忽然回頭向闕上看過來了,他坐的車沒有篷頂,老遠就能看見他的一舉一動。金城公主見狀便微微屈膝遠遠地點點頭算是招呼。薛崇訓注視了一會兒,已認出是金城公主,直到一眾人轉過一道彎,她的身影才消失在視線之中。

一旁步行的宦官魚立本輕輕說道:“陛下,是金城公主。”

薛崇訓沒有說話,心下微微有些感觸。但很快他就在隨從的簇擁下進了紫宸殿,大臣們已經在那邊等著說正事了,他也得應付,也就顧不得去感受太多淡淡的私情。朝臣在御前的碰頭會議一般都要進行到接近中午的時候,期間充斥著很多枯燥的東西,然後他們才各自去衙門裡辦公,薛崇訓也離開寶座選一處舒服的地方看看奏章之類的,大多數是在溫室殿,當然有時候他精神不好接見大臣也在溫室殿。

散會之後他便和三娘等人一起到了溫室殿,換了身衣服吃午飯,接著就看奏章。上午穿得那身龍袍看起來很華貴,其實有點不舒服,薛崇訓不太喜歡黃色這種太鮮艷的色調,離開紫宸殿就換了一件從晉王府帶來的舊衣服,青色的外袍……記得還是幾年前在鄯州時程婷親手給添置的,布料倒是好穿了幾年還沒破,裡面是白色的棉布裡襯。薛崇訓倒是更喜歡這樣的打扮,特別是四月中旬了天氣也漸漸熱起來,穿布的覺得清爽舒服,飾物最多就掛一塊玉了事。

溫室殿中這處作為御書房的地方,同樣十分寬敞,不過薛崇訓叫人在北邊扯上了一道幔惟隔開,倒也因為不顯得空曠了。北側的床邊一張案一把椅子便薛崇訓坐的地兒,屋子中擺著香鼎、瓷器等物,鼎中焚香,周圍也很安靜。另外還有一張香案,玉璽硃筆都在那兒,白七妹坐在那裡幫薛崇訓批覆奏章,所以那些奏章的“準奏”兩個字是十分娟秀的字體。有些身居要職的官員並不一定有文采,奏章中出現錯別字也很常見,從唐朝到晉朝的官員任免不是全靠科舉取士的原因。薛崇訓是不太在意這種小節,倒是白七妹如果看見了會擅自動用硃筆給圈出來,說不定還會寫兩句挖苦的句子,倒讓呆板的政務體系多了幾分活氣。

薛崇訓看了一陣,看過沒意見的就丟到一邊,宦官拿到下面的香案上讓白七妹批覆。他忽然抬頭對當值的魚立本說道:“明天你去通知政事堂,奏章先送到內閣,讓閣臣先看一遍把主要內容用一句話概括出來貼在外面,省得這麼多字看著累……”

他這才忽然想起明朝好像也有類似的辦法,好法子當然要借鑑。魚立本忙答道:“遵旨。”

薛崇訓又問了一些幽州那邊的地理軍事形勢之類的,魚立本大概對軍事不太內行,常常答不上來。薛崇訓正想換楊思勖過來當值時,有人拿著一卷東西進來了,稟報導:“右武衛大將軍杜暹進獻給陛下之物。”

“打開。”薛崇訓隨口道。

四個宦官將東西緩緩展開時,薛崇訓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十分熟悉,這是一幅地圖!他忙細看圖上的幾個字:大晉朝江山圖。

薛崇訓的眼睛頓時一亮,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圖紙面前。這幅地圖他太眼熟了,不就是中國地圖麼?不過形狀上與印象中有些差別。他見狀十分高興,連贊杜暹送了一樣好東西,馬上就命人就地掛起來,又說道:“傳杜暹進宮見面。”一個宦官應了疾步就跑出去了。

這幅圖寬數丈,將各地的山河地形詳盡描繪,看得出杜暹確實是花了些工夫。薛崇訓興致勃勃地細看各地,從地圖上一一看過去,他這才真實地感受到原來自己統治的地盤是這麼大,和卷宗中文字描述的完全不同,在圖上好像能觸摸到權力所及之處。

傳召之後等著見人也得好長一段時間,薛崇訓便一面等人一面觀賞江山圖。最後他把目光注視在幽州那一帶,看了許久。

雖然中原周邊仍然有許多地方沒有完全征服,吐蕃在大戰中擊敗陷入內部分裂的危機弱了許多,但中原的軍隊仍然沒有佔領那邊;北方高原上的遊牧民族也是此起彼伏;西域也偶有戰事。但此時最讓薛崇訓關注的還是東北,加上一些他的個人情緒影響,對幽州及遼東十分重視。

如果是換作兩年前,薛崇訓可能已動了親自帶兵征討契丹、奚等族的念頭。但現在他登上了帝位,便不能輕易出京打仗,何況國內還有很多問題他想解決,預防河北胡化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過得許久杜暹總算進宮來了,薛崇訓便和他面談,問了許多關於幽州那邊的軍事。薛崇訓也沒當面讚賞杜暹的圖,但杜暹一進來就看見自己那副圖被高高掛起,又很快被單獨接見,他心下自然明白這東西獻得很恰當。

自武則天當政起至今的這些年頭,契丹、奚和中原很打了些仗,契丹最慘的一次大敗還是栽在突厥人手裡,中原在東北實在沒討得多少便宜。杜暹不愧為儒將在軍事上見識很廣,雖然他沒在東北帶過兵,薛崇訓問起那邊的前事今事他照樣如數家珍。

在晉之前,主要有三鎮兵馬防禦契丹、奚等東北遊牧民族,河東、幽州、薊州;更早以前的安東都護府設在新羅(朝鮮)境內。但現在晉軍已略微有些變動,幽州、薊州兩鎮已合併為一個軍區,稱幽州都督府,駐正規軍一軍八千,黑沙城之戰後幽州健兵數目降低至三千餘,加上諸部邊軍,統一由趙瞿主持防務;安東都護府也改稱安東都督府,駐正規軍一軍稱安東軍,治所已遷移至俞關(山海關附近)以內的平州。

安東都護府內遷是在營州等地相繼被契丹、奚控制後的事兒,當時朝廷將國力用於西部與吐蕃、突厥的戰爭,東部各羈州的實際控制範圍日漸縮小,加上長安宮廷政變不斷,主要靠封王、和親及被動防禦維持邊境線,武則天之後的幾朝也主動出擊打過幾仗,唐軍或是精銳不在東面的緣故輸多贏少。

通過和杜暹的談話,薛崇訓已大概瞭解了幽州的情況。他這輩子就去過一次幽州,目的還是聯絡當時的玢王李守禮參與政治鬥爭,基本不清楚當地的軍事實情,瞭解一些還是通過奏章和大臣的口述。天下有十五道,國內就有三百多個州,薛崇訓懷疑以前的帝王們根本不可能對地方一一瞭解得太多,反正他自認勤政也得不到那麼詳盡的信息。

薛崇訓又問:“朝臣多懷疑幽州欲反,杜將軍以為該如何妥善解決?”

杜暹笑道:“只要陛下下旨讓臣帶幾千明光軍或是神策軍也行前往幽州都督府,臣到大營外一喊‘諸將士願意追隨皇上平定蠻夷嗎’,健兵九成會投過來,幽州的將帥沒人能約束住他們。我再帶人直接進城以瀆職的罪名抓一幹人等進京問罪,如何處置陛下一句話的事兒。若是趙瞿等人敢聚邊軍抗拒,官軍精銳便一戰定鼎。”

“杜將軍英雄氣概不減。”薛崇訓讚道。

“全仗陛下之威名。”杜暹道,“北方各都督府的健兵都是曾跟隨陛下南征北戰的勇士,胸懷漢家之氣節,以定邊安邦為榮幸,這些人怎麼可能跟著無名之輩趙瞿等反叛陛下?”

薛崇訓與杜暹談得很來興致,一直到宮門快關了都還意猶未盡。薛崇訓沒有留杜暹秉燭夜談,他倒是想這麼幹,但想到有時候太偏愛某個朝臣並非好事,比如寫《過秦論》的賈誼和皇帝一見如故,沒日沒夜地在一起高談闊論,賈誼並沒有什麼好下場。於是薛崇訓便叫杜暹先回去,讓他第二天參與中樞的議事。

杜暹正要告退,薛崇訓想了想:參與決策會議的人員是他自己定的規矩,如果忽然讓杜暹這個不在三省及內閣序列的官僚參與有點說不過去,破壞規矩,寵臣的嫌疑就太大了。

他想罷便叫住杜暹說道:“政事堂人滿了,讓你到內閣出任學士如何?”

tanakh 發表於 2019-2-10 10:02
第二十四章 石墻

杜暹走出丹鳳門時已是暮鐘陣陣,這裡四面都是高大的宮闕城樓,一時竟分辨不出鐘聲從何而來。他剛接過韁繩就見兵部尚書程千里和一個隨從從宮門裡走出來了,杜暹忙面向那邊站定。程千里也一副偶遇的模樣停下腳步,二人隔著大老遠遙遙見禮,然後和氣地笑著走到一塊兒。

“晌午我就在宣政殿那邊聽見宦官喊旨,杜將軍現在才出來,定是在今上面前獻了良策。”程千里一副笑容輕鬆地說道。不過這幅笑臉的誠意有多少就不得而已了,雖然他們同朝為官,但不是一個體系的人飯還是要分家吃的。何況程千裡出將為相混到幾乎位極人臣的地步,路子和杜暹竟然十分相似,也是在定邊立功又通過聯姻站對位置的結果,於是他多少對杜暹有些排斥之感。

杜暹長得比程千裡白胖,更有儒雅風範,不過他現在卻是掛的武將職位,而程千里是政事堂宰相。晉朝延續唐朝制度,文武其實分得不清楚,將相位置變換也不少見,地位也相差不大,不過能參與國家決策的這些人要高一等。杜暹也不想和程千里發生什麼不愉快,更不願在他面前賣弄恩寵,當時便轉移話題道:“我從溫室殿出來的時候與魚公公一道,便提起今上節儉,富有四海仍然穿著舊衣,魚公公道今上那身青布袍子是程妃所制?”

程千里愣了愣,隨即說道:“我沒注意啊,再說也不是誰都能受今上單獨召見的,平日在含元殿朔望朝或是紫宸殿,今上不都穿的袞服。”

二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到了長樂坊和翊書坊的口子上,因回家的方向不同,這才相互拜別分道揚鑣。

次日廷議,杜暹也來了,他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有點新鮮,眾人看在眼裡不過沒說什麼。一會兒薛崇訓進殿受完拜禮就說了杜暹的事兒,先讚了一番杜暹的功勞和才能,然後當眾表態要讓杜暹兼任內閣學士,今後廷議也要參加。

薛崇訓自個弄出來的一個內閣機構,前期真是給他省去了不少麻煩,就像現在想提拔一個人到決策機構就不費周折,因為內閣是新的衙門沒有舊制可循,也沒規定定員;而政事堂則不同,一段時間內只能有六個或者七個宰相,制度已經慣性地進行了很多年,從來要改變舊制都會涉及不少問題,不能輕易變動。要塞人進政事堂,意味著得先搞一個下去,這就是個麻煩事兒了。宰相們通過人事權個個都是樹大根深,如果皇帝使用至高無上的君權毫無正當理由整倒一個,後遺癥會比較嚴重,要更換宰相一般都會通過一系列的博弈,用合理的理由貶官或直接罷免。當然現在薛崇訓不動政事堂,直接往內閣塞人就不存在這些問題。

上午的議事散夥之後,薛崇訓又把杜暹找去了溫室殿,不知道要談什麼。政事堂的大臣們見狀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一眾宰相回政事堂辦公時,在路上難免旁敲側擊地閒話幾句。

在薛朝一直不受重用卻依然混在宰相位置上的竇懷貞的牢騷被幾句話撩撥,就忍不住說道:“這麼下去,還有咱們政事堂什麼事兒?”

因為一行人是在公眾場合,又是在宮裡的大道上,張說便馬上正色道:“竇相何處此言?”

竇懷貞沒品出味兒來,沒好氣地說:“杜暹身上掛著右武衛大將軍的銜,正三品,一個正三品的官員出任五品內閣學士,尚不是首席。要不了多久內閣的人都封上三品不是很正常麼?況且杜暹之女還是後宮的嬪妃,哪天皇上一高興萌封其家人,杜暹再有個公侯爵位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內閣怕不是五品小官的問題,要位列三公九卿了。”

其實竇懷貞的話沒錯,政事堂的一些人確實感到了可能被架空部分權力的危機,但大家不好在明面上說而已。

程千里聽到靠後宮嬪妃陞官之類的話,心裡已不是很高興,這時反而就幫著內閣那邊的杜暹說了兩句:“杜將軍能得今上恩封,也是追隨左右血裡火裡拼出來的。”

作為政事堂老大的張說看了一眼兩個言論不相同的人,情知政事堂也不是鐵板一塊,還有後面不說話的劉安,這廝可不是跟著他張說一個鼻孔出氣的人。張說便裝作和事佬語重心長地對竇懷貞說道:“不管是政事堂還是內閣的人,都是為朝廷出力。咱們有什麼職責就盡什麼本份,如此而已,勿要想得太多了。”

……薛崇訓在溫室殿興致勃勃地等到杜暹前來,就繼續昨天的話題,詢問幽州那邊的策略。不過杜暹今天看起來精神好像不太好,那是因為他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昨天皇帝找他談了大半天,問的最多就是東北防務,意猶未盡又說今天再談。杜暹回去之後一尋思,皇帝肯定要問幽州之策,連夜查閱收藏的書冊琢磨這事兒,幾乎沒睡個好覺,就快天亮的時候小睡了一會兒。

杜暹情知一個方略要真正能落到實處,不僅要顧及實情時宜,還要考慮當權者的偏好傾向,否則得不到支持再好的辦法也是枉然。就像上次準備打突厥時,杜暹就琢磨到了薛崇訓的性子,提出重視騎兵的言論,結果就很順利地得到了重用。他才剛剛中年,正是精力旺盛有志於仕途的年紀,對於人人羨慕的爵位不看重,反倒看重實權衙門可以有用武之地的位置。

這次杜暹照樣將薛崇訓的思想細細琢磨了一遍,心裡已有了數,有些想法和大部分朝臣完全不同,難怪薛崇訓將其視為知己一般,常常覺得很有默契。

薛崇訓果然問杜暹對治理幽州的意見。杜暹早有準備,沈吟片刻便答道:“東北有契丹、奚部落率帳內附,王賢之、趙瞿等人就地安置,臣不以為然。安撫少民本無可厚非,可是東胡不斷向西遷徙人口已有擴張之象,若是幽雲之地胡人再增多,非長遠之計,幽雲早已是漢民佔據的土地,沒有半點退讓的道理;不過暫時看來倒也無傷大雅,就近安置也能節省人畜之力。若是陛下謀百年之策,便應改變幽州以往的做法。”

一席話中讓薛崇訓品出了似曾相識的言論,這不是有預防胡化的意味麼?薛崇訓本來以為當下沒人能想到那個問題,自己能想到也是因為前世見識的關係,不料從杜暹口裡聽到了類似的東西,心下便很受用……有一種自己的思想被理解認同的愉悅感。

薛崇訓欠了欠身,很有興趣的樣子,繼續問道:“若是更換幽州文武官員,應如何定新策?”

杜暹道:“中樞應給予地方權力因地制宜用策。”

此時的地方治理當然有自主權,主要交通緩慢,受條件限制京師沒法詳細地遙控,只能給一個模糊的政令。因此薛崇訓對這個回答不怎麼滿意,又問:“若是杜將軍在那邊主持大局,又用何策?”

“請陛下允臣在圖上指出。”杜暹站了起來,見薛崇訓點頭才走到他畫的那副大圖旁邊,找到了東北角的位置,指著一個地方道,“契丹和奚近年常常聯兵犯邊,幽薊等地不得不擴充邊軍團練備邊,青壯不足便用胡人。故幽薊首要之務仍是兵事……營州,居於關外,若能取之則攻守易勢,奈何漢軍屢次進擊反覆爭奪營州,未能站穩腳跟。若是臣領幽州事,必先整軍請旨攻取營州,這是必要的第一步。”

薛崇訓贊同地點頭道:“打下來守住,咱們在關外才有一處靠譜的據點,到時候送些流放人口以及資助各地失地災民遷徙,消化關外的土地才是開疆擴土之王道。”

杜暹繼續說道:“第一步因漢兵多次失利看似艱難,實則容易,無非就是打贏仗而已,短期就可能實現。第二步才真正不容易……陛下請看此地周圍的地形,三面天然屏障,若是經營妥當,定然固若關中之地,成為東線拒胡人以國門之外的要沖和根基所在。居幽雲而圖關外,進可攻退可守,強盛之時向遼河一帶擴土,內憂之時可保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半壁無虞。故臣以為在幽雲之地重修長城、築工事堡壘實乃百年長遠大計。但此策不僅巨耗國力,更改變前朝不修長城的做法,恐國內反對之聲不絕,故艱難非常。”

薛崇訓聽罷不置可否,其實杜暹的想法和自己很有相似之處,但正如杜暹自己說的,這裡面涉及很多東西,薛崇訓無法輕易考慮得通透。別說朝臣可能會反對,就連他也有些想法沒能通透:長城,這種幾乎作為華夏文明象徵的東西,利弊功過該如何定論?

唐朝前期軍事強盛時是不修長城而定四方,可一旦進取的勢頭減緩,問題也非常多,其中一個讓薛崇訓十分有防範心的就是胡騎傭兵……是收買的胡人騎兵可靠,還是那些呆笨的石頭城墻可靠?

tanakh 發表於 2019-2-10 10:03
第二十五章 公主

過未時(約下午三點)杜暹離開了溫室殿,薛崇訓繼續批閱奏章。他已在大明宮已經住了幾個月,除了去一趟武功縣幾乎沒出過宮門,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前朝有的皇帝為啥自稱“宅家”,原來確實是宅男。

薛崇訓對於歌舞宴會之類娛樂活動不怎麼感興趣,蹴鞠棋藝等也無多大的熱情,每天除了辦公唯一的樂趣差不多就是玩女人。好在大明宮裡美女數萬,卻是讓他比較滿意的。在溫室殿中呆了一會兒,他想起一件事來,便叫人去傳宦官楊思勖來說話。去報信的人正要出門,他又改變主意道:“讓楊思勖到太液池南岸找我。”從溫室殿往北走幾步就是太液池,那邊有山有水不是能走動走動麼?出去走走也好。

白七妹見薛崇訓要走,急忙問道:“還堆著這麼多奏章呢,薛郎走了今天不用批了麼?”

大概是薛崇訓從來沒過問禮儀規矩,除了外朝的那些大臣,身邊的都是亂稱呼,有的稱陛下有的叫皇上,還有白七妹等人“薛郎”“郎君”之類的隨意喚,薛崇訓也不計較更不會因小節翻臉,他反倒覺得隨意些比較好不然真成孤家寡人了。

“你留下來幫我瞧瞧,除了邊關軍情急報、官吏任免和賦稅財政等大事,其他的你看著辦就成。”薛崇訓說道。

白七妹嘻嘻笑道:“這可是奏章呀,那我不是也能噹噹皇帝了?”

溫室殿當值的宦官宮女頓時愕然臉色微變,不料薛崇訓對這種玩笑也不計較,連一句斥責也沒有,笑道:“成,你就在這兒當一回皇帝吧。”

他當然不會和白七妹計較,她這樣女孩子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毫無根基,別說她是鬧著玩就算她真是野心家,也毫無擁有權力的可能。

但白七妹敢胡鬧,其他人卻照樣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在大夥眼裡薛崇訓應該還是一個喜怒無常聖心難測的人,就像上次有個御史不過言語之間激動了點冒犯了他,他便以不敬之罪叫人拖出去打了個半死,現在估計都在家養著沒好利索。

薛崇訓沒有坐車,只和隨從數人走路到了太液池岸邊。這裡應該算是大明宮裡風景最好的地方,飄渺的湖面水霧之中仙島樓闕隱隱在望,沿岸水榭樓臺十分漂亮。薛崇訓便一邊散步一邊等楊思勖來見,楊思勖既當著內侍省的官有宮裡的差事,又因軍功封了將軍職位,最近還管著明光軍造火藥造炮的差事,所以平日不怎麼上宮裡的值,薛崇訓要見只能臨時找人去叫。

太液池分東西兩池,薛崇訓正在遊蕩的這邊西池佔地就達兩百多畝,加上沿岸的官署庭院、樹林石徑,這裡看上去就像一個城市一般,也不完全像城池,簡直是世外桃源。因為在這裡來往生活的成員構成簡單,就像一個單調的社會,沒有市井最多的是妙齡女子。天下數百州的財賦供養著這裡,如沒有風雨培育的溫室……雖然同樣充滿了明爭暗鬥,表面上卻如一個大家庭。不論下邊怎麼鬥,至少作為當權者的薛崇訓在這裡的日常生活如在逍遙宮。也難怪當天下承平的時候皇帝們容易失去進取之心,因為要想混日子皇帝在宮廷確實就像溫室的花兒一般,既不存在爭奪女人的競爭,也沒有物質之憂:顯然世人的大部分壓力都是因為經濟物質,這個不能解決的問題實在很少。

薛崇訓默默看了一陣風景,楊思勖就來了,他是小跑著過來的,跑近了也不顧石徑上塵土,直接就伏倒在路上請安。現在在薛崇訓的眼裡這個楊思勖是最忠臣的大宦官之一,魚立本也算一個,但魚立本和太平公主的關係太近了。雖然太平公主和薛崇訓是一家子母子關係,但由於權力上存在一定的衝突,兩面討好的人在薛崇訓眼裡自然比不上楊思勖這樣只投靠他一個人的宦官強。

薛崇訓讓楊思勖平身,直接便問道:“武功縣造炮的事兒,進展如何?”

“回稟陛下,已造出未炸膛的炮四樽,還在試驗用藥及炮彈遠近。”楊思勖早已習慣薛崇訓這種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而且他看來有所準備,猜到薛崇訓可能會問這事兒,隨即便拿出了一份文件,“數月來試造藥、炮所消耗的各項物資皆有帳目,官吏、將士、工匠達成各自目標的獎賞如何,明光軍幕僚府也信守承諾兌現,支付錢糧數目皆記載在冊,請陛下過目。”

薛崇訓接過來隨意翻看起來,這東西有點像工程造價、帳房名目之類的東西,大部分是數據,而且用的是漢字,看起來不怎麼清晰明瞭。雖然薛崇訓前世就沒有崇洋媚外的心理,但他心下不得不認為在數據方面還真是阿拉伯數字和字母公式看起來簡潔。或許他的思想並不是純粹的漢本位,不過就是沒有太多信仰的實用主義。

他沒打算親自細查帳目,抬頭看了一眼楊思勖,見楊思勖神色如常,已相信其中的水分不會太大。

楊思勖長得黑瘦,個子也不高,從形象上實在比侍從在薛崇訓身邊的宦官宮女差得多,跟在他身邊的宮人都是溫室裡養得白嫩的人。不過楊思勖在宮裡的地位顯然比他們高得多,人不可貌相正是如此。

薛崇訓開口道:“對將士和工匠承諾的獎賞一定要按規矩兌現,如果辦事的比預期還好,便要追加利祿,這錢不能省,尤其是軍器署派過去的工匠,別虧待了。”

“是。”楊思勖忙應道。

薛崇訓沈吟片刻又道:“下令讓明光軍一部將四樽炮護運至河東。”

楊思勖聽罷微微有些驚訝,剛剛造出來還沒估算實戰價值就送那麼遠,送到河東去幹甚?他很容易就想到有造反嫌疑的幽州之地,河東距離幽州並不遠,已猜出皇帝可能會對幽州用武了,當然也能在戰場上試出炮的用處。有過使用火器經驗的武將中,他楊思勖算一個,還有就是杜暹……短短一會兒,楊思勖已在肚子裡猜測了許多事。但他口上並不多言,只躬身道:“奴婢即刻就派人趕去武功縣明光軍營傳旨。”

見楊思勖若有所思的模樣,薛崇訓便問道:“有什麼困難麼,大炮是否太重,路途是否太遠?”

楊思勖忙道:“沒有,關中至河東有平坦的驛道,總有辦法載過去。”

薛崇訓笑道:“下面對上面發牢騷屬實正常,別對下邊的人說中樞決策不妥便好。”

楊思勖立刻彎下腰拱手道:“奴婢萬萬不敢擅論聖意。”

就在這時,只見宦官魚立本也尋來了,走近了便彎腰向薛崇訓執禮。魚立本倒是沒有在路上跪拜,他的做法才是最平常的,自唐以來朝野的人並不像後來動不動就跪,這種日常見面也沒必要對皇帝行跪禮;楊思勖顯然有些恭敬過頭了,可能是他一直就是宦官,薛崇訓上臺之前還在李隆基父子身邊幹過,此時在新主人面前多少有些謹慎小心。其實李隆基都死了,薛崇訓對這些宦官宮女並不介意,宦官又不像朝臣士大夫那樣背後有龐大的親戚關係網,他們的背景相對簡單,大部分出身寒門做了宦官之後家族都不認的,認為有辱家門。

薛崇訓問道:“你有何事?”

魚立本躬身說道:“奴婢是受太平公主殿下差來見皇上的,聽說您在太液池這邊,就趕著過來了。河中公主……以前是萬泉縣主(薛紹次女),因為是皇上的妹妹,殿下認為該封公主才合禮制,便改封萬泉縣主為河中公主。公主感皇上和殿下恩,進京謝恩來了,殿下差奴婢來告訴您,晚上去承香殿赴宴,見見河中公主。”

薛崇訓納悶道:“妹妹封公主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魚立本忙道:“是殿下下旨封的,本想親自和您說,可皇上有些天沒去承香殿了。還有武家的永和縣主也住在河中府,聽說公主上京,也一道進京看望殿下。在京的武家二王爺今晚也會進宮赴宴,立節郡王(薛崇簡)卻在河東不能來團聚了。”

顯然薛崇訓從這事兒便看出太平公主比一般的所謂太后的權力大多了,封公主也是一句話的事,甚至連薛崇訓事前都不知道,等封的公主進京了才聽說。太平公主平時封官賜爵也是隨手的事兒,只要不是軍政要害衙門,薛崇訓一般都不過問的,她也懶得說。

人事權力都是兩個人在說話算數,這確實是二元格局卻又保持著一定的融合。太平公主沒有以和皇帝為對手,不然當初她也不會輕易就承認薛崇訓登基,甚至更早之前連兵權也不會給他;薛崇訓也只能默許這樣的形勢,內心的一種需要和現狀讓他無法去奪太平公主權力。當然太平公主用人很多時候他心裡不怎麼贊同,甚至用人會影響一些政略佈局,但只要不是太要緊他也只能妥協。

整個官府體系就是從上而下的君權制,偏偏實際操作君權的不是一個人,正是天上兩個太陽的局面。可是太平公主和薛崇訓竟然穩住了現狀沒有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這顯然是一種比技術更文藝的藝術活兒。

tanakh 發表於 2019-2-10 10:05
第二十六章 家宴

立節郡王薛崇簡是薛崇訓的親弟弟,一個爹媽生的,但關係並不親密,特別是立節郡王住到河東老家之後更是一年都難得見上一面。他在以前的政治鬥爭中站位錯誤,雖然太平公主比不上武則天一樣兇狠,沒把他逼上死路,卻在內心裡對他十分疏遠了。皇室的親情和民間有些差別,不是什麼錯誤都能容忍的,皇子因為對父母的權力構成威脅時被處死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親弟弟尚且如此,薛家的兩個妹妹就更和薛崇訓不怎麼親密了,她們十三四歲出嫁之後,也是難得見上一面。武家的四個弟妹同樣如此,要不是太平公主在,薛崇訓是不是真會把他們當兄弟妹子也難說,連姓都不同。武則天政權失落之後,武家唯一能出現在宮廷廟堂的時期便是武三思那幾兄弟,不過是當時的李唐皇帝認為自己實力太淺,想拉攏一批盟友而已。而現在武家兄弟早已退出了權力場,掛著萌封的官職爵位享太平富貴,太平公主還在他們倒是沒有多少生活之憂;其實武家二兄弟和薛崇訓的私人關係也還不錯,顯然以前無意中給自己謀到了一處好退路。

至於武家的兩個女兒,薛崇訓甚至長什麼樣都不太記得清楚了,畢竟女大十八變。而且她們和薛家妹子也有差別,這也是薛家妹子封了公主,她們仍封縣主的原因。

不過太平公主的兒女們能聚在一起向她問安,她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只是還稱不上團聚,人沒齊。兒子也少一個,可能在太平公主眼裡有這三個兒子就可以了,武家兄弟雖然沒幫上她的大忙,勝在聽話也算忠誠。當然薛崇訓對她最特別,母子倆是生死之間攜手過來的。

這確實是場家宴,除了薛李兩家的親戚,只有翰林院的幾個號稱名士的文官作陪,沒有外朝的大臣也無使節。不過座位上就分了高低秩序,和百姓家一家人圍坐在一張桌子上的光景大為不同,這些禮數大約也是造成皇室親情比較淡薄的原因之一。太平公主坐的臺子上的座位,其他後輩都在殿中列席;薛崇訓也屬於後輩,但他是皇帝,家國天下的傳統使得他與兄弟姊妹們完全不同,也是和太平公主並排坐在中間的正位上,一旁坐的是皇后李妍兒。平輩的親戚要自稱臣,也可以跪拜,與對長輩的禮節相差無幾了。

本來大殿中嘻嘻哈哈的,薛崇訓一來坐上去之後,眾人便漸漸收斂。起先看起來武家二妹永和縣主是最活潑的一個女子,武家兄弟都和她玩笑,這會兒也安靜了許多。武家兄弟以前也和薛崇訓稱兄道弟關係比較熟,現在卻保持著恭敬的態度。

太平公主見狀也笑道:“看來大家不喜歡崇訓,你一來都不說話了。”

薛崇訓內心裡也頓時有些失落,但他也不能隨意在家人面前輕浮玩笑,保持權威也是同等重要的。他說道:“大家來問母親安好,是來孝敬長輩的。我為兄長見他們都過得還好,也就無需多言了。”

兄弟姊妹們都一本正經地向上面拜道:“皆蒙皇兄之恩。”

就在這時武永和縣主笑道:“我有那麼多嫂子,你可別冷落了哦,給妹妹生個侄兒抱抱呀……嫂嫂,咱們家的薛夏州怎麼沒抱過來呢?”

這玩笑有點冷,大家都沒有起鬨,也就是性子活潑一些的武永和這麼說,而且也不見外,口上說著“咱們家”。李妍兒便搭腔道:“小夏在蓬萊宮讓奶娘帶著,我也想帶她過來的,姑婆說這邊太吵了就沒有。”李妍兒的性格是比較溫柔可愛的,雖然有時候要耍耍性子,但以權壓人的時候是沒有。眾人一聽她的話,都感覺比較親切,報以友善的目光。

薛崇訓聽見有人開始輕鬆地說家常,心下也產生些許欣慰,便好言對永和說道:“你們在宮多住幾日陪陪母親,妹妹喜歡夏州(他的女兒的名只有一個夏字,生下來就封了夏州公主,有時候也叫她夏州)明日到蓬萊宮陪她玩。”

他和氣地看著永和縣主,只見她圓圓的臉,估計還不到二十歲,但嫁了好幾年,已是當母親的人。

永和一臉高興,拍著手道:“好哇!哥哥記得麼,我小時候你還抱著我玩多疼我,現在我當然疼姪女啦。”

這句話可能有點過於輕浮了,大家頓時忍不住都嘲笑她,不過帶著善意。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酸溜溜地說道:“永和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咱們家,說得你們武家倒比咱們親,皇兄成了你一個人的哥哥了。”

薛崇訓聞聲轉頭看去,只見是自家的小妹河中公主,很久沒見過了也還有點印象,到底是一個爹媽生的,面相上確實比武家的兄妹幾個更和薛崇訓相近,額頭光滑飽滿、眉毛濃、眼睛大而明亮、鼻樑較高,只是臉色不怎麼紅潤。

其實河中公主對於薛崇訓來說照樣感覺很生疏,哪怕是親妹妹。不過他聽得妹子的話有些不太適合,心道是自家人罵兩句也沒事,總比讓武家的人心裡產生不快好。他想罷便斥責道:“娘在這裡,在場的兄弟姊妹都是自家的人,你怎能如此說話?”

河中公主這次還是第一回和薛崇訓交談,結果就被罵了,她頓時一臉的委屈,片刻之後竟然從大眼睛裡滑出幾滴清淚來。太平公主見狀就呵斥薛崇訓:“你當的什麼兄長,人家大老遠從河中進京來見我這個娘,你照面就給弄哭。”說罷放低聲音對薛崇訓道,“薛二妹家的那駙馬都尉兩年前重疾,病是好了……身體不太好。她過得可不怎麼順心,你說話輕聲點。”

永和縣主忙道:“就是說著玩,哥哥怎麼就板起臉來,大家還覺得是我欺負姊姊呢。”

太平公主威嚴地說道:“讓教坊司的樂工上來,你們都高興點,薛二妹也別傷心了。”

薛崇訓默不作聲,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和親人們好像不是一路人似的,他的腦子裡還裝著現代的親人記憶。至於這裡的親戚……爹被外婆給虐待而死,然後他殺了幾個表哥表妹,把親弟弟軟禁在河東、舅舅軟禁在三清殿好像快死了也不去過問,下面的這兩個異父同母兄弟對自己充滿了敬畏。好像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親情一回事,就連親娘也不是純粹的家庭關係,要不是長久以來薛崇訓和太平公主同進退,也不可能達到現在的關係,薛二郎就是個好例子。

或許他本就不是一個交際圓滑的人,此時他想起了自家妻妾一塊兒吃飯的場面,她們聊得起勁薛崇訓一般是插不上嘴的。同床共枕的人都這樣,更別說這些難得見面的弟妹了。

很快樂工奏起了輕快的曲子來,教坊司的舞姬也滿面春風帶著笑容在木臺上載歌載舞,在音樂的襯托下,大殿上的氣氛隨之也祥和起來,一派天倫之樂的景象。

過得一會兒河中公主起席,要去偏殿補妝。貴婦參加這種宮廷晚宴都是穿著大紅大紫的禮服,臉上的胭脂水粉精心涂描,剛才她一哭就破壞了精細的化妝,這會兒心情轉好怕丟了形象就去彌補。太平公主好像挺喜歡她的,這時也陪著她去偏殿了。薛崇訓看了一陣舞蹈,心裡琢磨著剛才那事兒,便說要更衣,想趁此機會過去私下裡寬慰妹子幾句。

薛崇訓和宦官魚立本走到偏殿門口,正聽得裡面太平正和河中公主說話。太平公主道:“天下又不只駙馬都尉一個男子,有什麼好氣的?你乾脆留在長安別回去了,我在宮外賜你一座宅子住下來,你貴為公主誰還敢幹涉你?你愛怎麼樂便怎麼樂,偶爾進宮來陪陪我,豈不逍遙?”

“這樣不好吧,怕哥哥罵我不貞,到時候我還有什麼臉見人?”河中公主道,“再說我也不喜和那些浮誇之輩來往,若是母親不嫌,我不如留在大明宮陪著您。”

太平公主笑道:“宮裡就你兄長崇訓一個男子,確是無趣。我說讓你在長安城裡住可不是嫌你,你還不懂?”

河中公主有些羞臊地說道:“母親的好意心領了,我或是回家居住或是陪著母親,不想住在宮外,不然哥哥一定會嫌我。”

“管他作甚?”太平公主道。

這時薛崇訓已走進了偏殿,河中公主發現他急忙停止說話,低頭不語。薛崇訓裝作一副親切的表情,卻是十分難看,他看著河中公主好言道:“剛才我不是存心罵妹妹,雖說武家、李家、薛家都是自家的人,但你是我的親妹子,我只能斥責你了,可別見外。”

河中公主低著頭“嗯”了一聲。

太平拉下臉道:“可你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她要留在宮裡陪我,可這承香殿平日也挺無趣,她又不信道家……聽說你讓那個白七妹在批奏章?那還不如讓你妹妹幫襯著你,到底有點事做,也不是外人。”

“讓河中公主參與政務?”薛崇訓有些吃驚,眉頭不由得一皺。

本帖最後由 tanakh 於 2019-2-10 10: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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