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50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3
第八十二章 抉擇

有時人得靠運氣,李適之在時運不濟之時遇到阿史那公主實在是時來運轉,他在公主家中以奴隸的身份過得十分愜意。公主對這個英俊瀟灑談吐不凡的漢人公子一見鍾情,對他千依百順,好得無以復加。在環境本就比較惡劣的草原上,李適之過得日子恐怕讓大多數突厥人都眼羨不已。

但以李適之的心氣,對於這樣消磨時光的日子並不滿意,只是眼下別無它圖罷了。漸漸地他時時便從公主口中詢問一些國家大事,公主也樂意為他提供信息,甚至讚他沒有失去志氣。

而這時陰山以南的大唐西受降城尚未獲悉李適之的下落。殷辭下令四面圍堵,但多日毫無結果,他直覺要抓住此人變得越來越不容易了。

部將們見他如此關心李適之的下落,卻又未能立功抓住,見到殷辭時只好紛紛請罪。殷辭嘆息道:“事在人為,罪犯竟能從邊關插翅而飛,我也不能責怪諸位。”

事到如今,殷辭心下覺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得儘早報知薛崇訓。事情沒辦利索,他便在密信中多次自責,自稱有負晉王委託等等。然後差心腹領了通關印信,攜帶密書快馬趕回長安。

這會兒薛崇訓早都把李適之這個人忘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起他才想起來。其實李適之那點實力本就很難對他構成任何威脅,只不過當時不太放心便囑咐殷辭除掉以絕後患而已。在薛崇訓的理念中,凡是潛在的敵人,如果有機會當然是將其扼殺在搖籃中最好,有機會還手軟萬一等人強大之後不是自找麻煩?

他收到殷辭的密信瞭解來龍去脈之後,略微一想:雖然這事兒辦得不太乾凈,人給跑掉了還不知蹤跡;但李適之既然殺了人,把死罪栽在他身上便十分容易,一個見不得光的人縱使文武雙全有天大的本事,怎麼施展?難道做匪拉起草莽起義?

薛崇訓笑了笑,李適之那樣的人要做草莽英雄恐怕牛頭不對馬嘴。於是他當即就提起筆給殷辭回書寬慰,意外非人所料,既然李適之畏罪潛逃,便將其定案,奏請皇帝除其宗室身份,遲早緝拿歸案。

回了殷辭的信,薛崇訓便很快把這件事給拋諸腦外。現在他心裡最關心的可不是一個只是隱患可能的李適之,而是當下最重要的事:聯兵伐突厥。

這件事有兩層目標,除了翦除帝國的一個外患報華清宮被襲的一箭之仇,還有就是蘇晉提出的“盟主”目標。後者顯然是他的發展達到登峰造極過程中極具意義的一步。各國盟主,形似太宗時的天可汗聯盟,影響非同小可。

因這個時代交通緩慢,要在戰爭之前集結聯軍就需要提前準備,聯絡各國各族首領的事兒已經在陸續實辦了。唐朝對外戰爭藉助遊牧族的兵力不是第一次,所以此事在宮廷和朝廷都沒有引起人們的質疑,當然也沒有人會想到薛崇訓會野心勃勃地預謀讓各國首領“推舉”他為盟主。

不過他已意識到此事並非那麼簡單,其中有許多複雜的問題。他也不能找別個商量,只有自己琢磨,確實常常感到有點頭疼。

就連始作俑者蘇晉,薛崇訓也不能找他細談。當初蘇晉提出這個建議時,薛崇訓被點醒,但並沒有贊同更沒有繼續商議。萬一出了紕漏又不能施展計畫時大可以把蘇晉作為替罪羊,而自己推得乾乾凈凈。故而蘇晉也不能參與到這個計畫中,這件事操縱起來就靠不了幕僚,前期只能是薛崇訓一個人的佈局,如此才能進退自如。

……需要沈思權衡的時候,薛崇訓最喜歡的地方是聽雨湖畔那個清幽的書房小院。上次在氤氳齋和杜暹說別院很安靜,其實他只是應景隨口說說,真正能給他寧靜的是內府。相比別院,顯然王府的戒備森嚴更加安全,而安全感正是薛崇訓很迷戀的東西。

書房後門外面有個水潭,周圍種著幾顆櫻桃樹,此時正是果子熟透了的時候,薛崇訓在水潭邊上坐了一會兒,但見那樹上的果子晶瑩紅亮十分可愛,忍不住便站起身來去拿了一個琉璃碗,然後摘了一些櫻桃放在碗裡拿到水潭裡去洗。

他先吃了一顆,回頭見三娘正在前門走動,便招呼了一聲,指了指手中的碗問道:“你要嘗嘗麼?”三娘搖搖頭,薛崇訓便猶自品嚐起來,這時從樹梢間吹來一陣濕潤清涼的微風,在有些燥熱的午後帶給人說不出的舒坦,周圍十分安靜只有偶爾的鳥鳴,他的心情彷彿也隨之靜下來。

這種時候他在想,人活著無論擁有多少東西,其實能抓在手裡的也就只有這麼一點,正如滿樹的櫻桃,吃的也就半碗。

那野心有必要去實現麼?這個問題他以前就曾經想過,答案是有必要,既然一開始沒有做忠臣順民,便是一條不歸路。只是如今發現太冒險,才偶爾會質疑;又或許是不該在這樣舒適寧靜的環境中考慮這樣的問題,安樂讓人沈迷啊。

然後是對他影響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人太平公主那裡。薛崇訓淺思之下,當然認為盟主之事得瞞著她到即成事實,因為一旦被她提前得知,以太平公主的見識恐怕立刻就能察覺到他的野心。她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這個薛崇訓簡直無法肯定。他現在的心情就像一個孩童做錯了事,然後又對家長撒謊。

漸漸地他已經不知道放進嘴裡的櫻桃是什麼滋味了。

如果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實現目的,為了成功事前又儘量瞞住太平公主,那麼等到了時候她忽然得知整個前因後果,會作何感想?事關社稷國柄,又是充滿殘酷鬥爭的皇室,就算是母子到了那個地步信任肯定也蕩然無存了。

一旦失去以前的那種信任,權力的矛盾就會急劇暴露出來,一定要分個勝負是必然的,形勢如同當初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樣,實際上李隆基小時候很得太平公主的喜愛。也許薛崇訓在有所準備之下會贏,但他很肯定自己贏了也不會高興;萬一輸了呢……

可能還有更糟的結果,這個天下本就不該是他薛崇訓或是女人繼承的,一旦他們家的實力衰弱,天下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或許天意如此。

於是薛崇訓又琢磨,在佈局之前就告訴太平公主。這裡的問題便是:如果她不同意(可能性比較大),不僅白白丟失一個難得的機會,更會造成負面效果,還不如完全放棄連提都不提。然後薛崇訓的思維又回到了有沒有必要做這件事的原點,接著又想到這是以前已經考慮過得出結果的事兒……就像一個圓,又像一個問題程序進入了死循環的思維。

他覺得自己的邏輯有問題,中間肯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便起身走到水潭邊,捧幾捧涼水澆在臉上,幾滴水珠從唇邊浸到了口中,潭水甜絲絲的水質非常好。

復坐門邊的木板上,薛崇訓望著輕輕晃動的水面又發起呆來。

告訴了太平公主之後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她完全支持,要麼反對並產生戒心。薛崇訓覺得後者的可能更大一點,到時候太平公主會不會設法阻攔他獲得討伐突厥的兵權?不過無論有沒有大軍兵權,駐紮在長安城南的神策軍將領全是他的嫡系,這股人馬是名義權限無法控制的;加上朝中也有傾向薛崇訓的大臣。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會面對完全被太平公主掌控的局面。實際上自太平公主病癒重新掌權起的這個階段,薛崇訓就已經形成了能與她分庭抗禮的實力。

總之都是鬧翻,不過在事前鬧翻的好處是:信任或許還能保留,太平公主應該能想到,薛崇訓完全可以背地裡發展對付她的;壞處是贏面更小,而悄然實現盟主目的後進一步提升實力,到時候更加與事有利。

什麼才對自己最重要?薛崇訓連自己都不清楚。

假使前人如始皇帝漢高祖等成大事者遇到同樣的抉擇,他們肯定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想到這裡,薛崇訓自覺應該不具備成大事取天下的性情。得天下者稱天子,或許他們都是上天選擇的人,薛崇訓這樣一個本來歷史就證實不該鬧出風浪的人,在緊要關頭就會暴露出非真龍天子的特點。

他抬頭仰望天空,忽然才發現,太陽早就消失了,淡淡的幾顆星辰已出現在天幕,夜色慢慢降臨了。那寥寥的幾顆星辰讓薛崇訓的心頭湧起一股子莫名的孤單,連生母都要背叛的人,這一生還能真正信任誰?太平公主在薛崇訓的心裡不僅是普通的親人,他實在從內心對她有種依賴。

就在這時,一陣說話聲把薛崇訓拉回了現實。只聽得李妍兒的聲音道:“夫君還未用膳?”三娘的聲音道:“郎君在想事,我不敢隨意打攪。”李妍兒的聲音道:“什麼事能讓人餓著肚子呀?下午我瞧他到這邊來了,還等著他一起吃晚飯呢,我叫人熱一熱端到書房來,吃了再想。”

李妍兒是正妃,她的話還是挺有用,三娘便順從地應道:“是。”

過得一會兒就有丫鬟的腳步聲過來了,她們端著食物放到了桌案上,李妍兒走進來坐到了薛崇訓旁邊,笑嘻嘻地問道:“想什麼呢,先吃飯吧。”

“也好。”薛崇訓隨和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又向李妍兒伸出手,她便高興地把小手放進薛崇訓的手心裡,讓他把自己拉了起來。薛崇訓看了一眼三娘說道:“今天沒什麼事了,你也去吃飯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隨我去宮裡。”三娘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告辭便走,她的神情很難有什麼變化,有時候薛崇訓認為她可能不會其他表情。

飯菜已擺好,他們夫妻倆便坐到一起吃飯。本來平時挺愛說話的李妍兒也沈默起來,她這個習慣好像是因為吃飯時說話不太得體的關係,反正出身好的人規矩挺多。薛崇訓便主動開腔:“我問你一個事兒,要是你做錯了什麼情知你娘會生氣,你會不會告訴她?”

李妍兒回頭看了一眼門口,伸了伸小舌頭小聲道:“她要罵人家,當然不說啦。”

薛崇訓笑道:“要是她遲早會知道呢?”

“這樣啊……”李妍兒想了想道,“還是早些認錯罷,不然她會更生氣。”

薛崇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沈默了一陣他又問了些關於薛夏的事,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吃完晚飯。

……第二天一大早,薛崇訓按照日程便帶著衛隊車仗向大明宮而去。路過丹鳳街時,街面上的人氣已經很旺了,大道中間全是去上值的官吏。當然起早貪黑的不只是他們,還有那些市井小民販夫走卒,只能靠邊讓著官僚們趕路。街邊的店舖也大多亮起了燈,早早就做起生意了。

薛崇訓恰巧在半道上碰到了中書令張說,今日並不是上朝的日子,但大臣們得去各自的官署辦公。張說手裡還拿著和一個紙包,遇見之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紙包遞給了旁邊的奴僕,笑著寒暄道:“西市旁邊那家酥餅,味道一直沒變,我就愛那味兒,幾年都不膩。晉王這是去宮裡見太平公主殿下?”

因為今天不用朝賀,薛崇訓又不去任何官衙辦事,進宮顯然是見他娘的。他點點頭,招呼一個侍衛牽馬過來,騎馬與張說一同行路。這要換作別朝,藩王與朝臣這樣走一起,非得遭來麻煩不可。不過現在的皇帝自然不用費心去提防藩王與大臣來往過密,大夥也就不用避嫌了。

張說小聲提起正事兒:“鮮卑慕容氏忠心可嘉,咱們已遣使過去;朔方等州的部族也用得上;最主要的還是等安東都護聯繫上鐵勒九姓,這才是最用得上的部族。”

張說顯然沒想到薛崇訓提出聯軍的意義,現在聯絡的都是一些能實質出兵幫助唐朝打仗的部族。其實在薛崇訓的心裡,那些王國或部落派多少人起到多大的作用根本不在乎,只在乎他們的姿態。

他們提談了幾句,等到靠近丹鳳門時,來往的人多起來,就說起別的逸聞趣事,一起進了宮門。之後張說去政事堂,薛崇訓去承香殿,二人相互執禮告辭。

出承香殿接待薛崇訓的是宦官魚立本,魚立本見面就說道:“今日殿下不見朝臣,本打算靜心修煉的,報知王爺來見,殿下便將修煉也放下了。”

太平公主自從吃了玉清煉製的“仙丹”起死回生後,就迷上了修道,就像一個無神論者忽然見證了神蹟便非常相信世上有神仙,旁人說什麼都不能改變。薛崇訓也從來沒勸過她,本來道教就是李唐的國教,他根本沒必要多費口舌。

於是他只說道:“兩日未見母親大人,我正好無事便過來走動走動。”

魚立本帶著薛崇訓走上天橋,“殿下在星樓裡,雜家在這樣的日子不便進去,您請。”

薛崇訓便向那高處的星樓走去,那地方本來不叫星樓,不過就是一間宮室,只因地處高位,太平公主信道後便改名為星樓,取仙家接近上天的意思。裡面的佈置也和其他宮室大相逕庭,鮮有艷麗的擺設,門口掛著八卦旗幟裡面丹鼎青煙繚繞,顯得更加素淡古樸,頗有三清殿內的樣子。不過三清殿遠離政治中心,太平公主是不會去那裡修道的,她或許對道家的理解不同,既求成仙逍遙,又未看破人間繁華。確實以她的性子如果成天與世隔絕不能發號施令確實會很不快活。

進了星樓,只見太平公主正端坐在北面的軟塌上,玉清手裡拿著一把拂塵侍立在旁。二人都穿著道袍,太平公主穿的是素雅的淺色,玉清則是青袍。只見玉清身材清瘦神情淡然,更加像一個修道之人;反觀太平公主卻身材豐腴,就算沒盛妝也有種艷麗的感覺,特別是那豐滿的胸脯,因為實實在在地撐起衣服而夏衣又輕薄,隱隱連乳尖的輪廓都顯現出來,絲毫沒有清心寡慾之人的氣質,無論是姿態言行走透出一股子雍容貴氣並帶著威壓。

薛崇訓走上前去,躬身執禮道:“兒臣拜見母親大人。”

“平身罷。你今天來有正事?”太平公主問道。

薛崇訓道:“沒什麼正事,只是念想母親了。”

太平公主頓時輕笑了一聲,說道:“那你不如和我一起試試修煉,讓玉清教你。”

“兒臣……”薛崇訓悶悶地說,“對道家無甚興趣。”

“玉清,給他拿一顆御氣丹來。”太平公主完全不顧薛崇訓的婉拒,她平日就已經習慣只按自己的意願來辦事,恐怕周圍也沒人敢違抗。

過得一會兒,玉清就拿著一個木盒子過來,裡面裝著一顆猶如櫻桃卻比櫻桃個大的丹藥。薛崇訓的臉色一陣難看,心道:裡面應該有慢性毒的重金屬,我要吃掉它?”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5
第八十三章 玄虛

盒子裡的御氣丹顏色通紅,看起來好看,但薛崇訓情知這種顏色可能是一些重金屬元素所致,吃它等於吃慢性毒藥。但他今日正有要事要和太平公主說,實在不太想沒開始就和她抬摃惹她生氣。想來太平公主和玉清也吃過這種丹藥,尚不至於要讓性命,還有白七妹在洛陽時被玉清拖著估計也吃過不少,她照樣活蹦亂跳的。薛崇訓前世抽菸明知有毒也不怕,於是他便伸手拿起了那枚“仙丹”。玉清見狀收了盒子,端了一杯清水過來,薛崇訓將丹藥放進嘴裡結果杯子爽快地將其灌了進去。

太平公主見狀臉上露出了笑容,淡然道:“等一會兒讓玉清為你點穴運氣,先藉助外丹之效修煉,便知其妙。”

薛崇訓無語對答,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奇妙,只當自己吞了一塊礦石。

這時聽得玉清說道:“殿下,貧道從未協助過男子修煉,恐用神不專反而走火入魔。”

太平公主道:“咱們修煉許久,從來沒聽說過什麼走火入魔之事,你勿推辭,按我說的做。你和崇訓早已有過肌膚之親,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玉清臉色一陣尷尬,忙將目光轉向別處不敢與薛崇訓對視。

這時薛崇訓就有了藥物反應,不知是啥玩意作祟,漸漸就感覺身體中有股氣在亂竄一樣,攪得他心神不靈,有種坐立不安的煩躁,他說道:“我對這東西……過敏,感覺很不舒服。”

太平公主道:“玉清,你現在就為他運氣吧。”

運個什麼氣?薛崇訓愕然心道:莫非還有內功,打死我也不信。他便說:“我看還是免了,估計過一會兒就好。兒臣今日前來拜見母親,確有一件事想與您說……”

“等會兒再說。”太平公主打斷了他的話,下令道,“你到蒲團上坐下,靜心讓玉清幫助你修煉。”

這藥物此時反應更甚,薛崇訓只覺得腦子一團亂麻,只好暫且將心事放下來,來到擱在毯子上的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這時道姑玉清也在他的面前盤腿坐下,將雙手放在腹前,說道:“像貧道這樣坐。”

薛崇訓便學著她的模樣盤腿坐下,又將手掌放開,此時他只覺得自己就像個泥菩薩,實在好笑荒誕。玉清道:“拋卻雜念氣沈丹田。”薛崇訓心道:我又不會內功,經脈中連氣都沒有,我知道怎麼氣沈丹田?他也不言語,反正就這麼坐著愛咋咋地,等藥性過去腦子清醒了好說正事。想起來有一次白七妹被玉清灌了丹藥,也是過一陣子就好了。

這時他的胸口感覺到了玉清的手,她的手好像有點不穩微微在顫抖。薛崇訓心道:你摸慣了我母親的軟胸,來試試硬邦邦的感覺吧。正胡思亂想時忽然玉清的手用力一按,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一陣窒息感湧將上來。玉清又嫻熟地按了一些穴道,薛崇訓對穴道位置一竅不通完全沒弄明白,一開始十分不適,只覺得呼吸困難。不過過得一陣子,他就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眼前一陣白霧,彷彿身在雲霄之中一般。然後玉清的手掌拂過的地方,真就像有一股熱氣流過一般,說不出的舒坦。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漸漸清醒起來,睜開眼睛時,見太平公主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如何?”

“好像升在雲間。”薛崇訓據實回答道。

太平公主道:“只是這樣?你初入道法修煉不夠,假以時日定能悟到仙道的逍遙極樂。同時心也未能入道,尚需領悟。”

薛崇訓詫異地脫口說:“怎麼領悟?”太平公主皺眉沈吟片刻道:“只可意會……你得想著一些意象,如仙鶴的姿勢。”

薛崇訓納悶地想了一下仙鶴是什麼樣子,不料因平時從未去想那飄逸之物,而昨晚李妍兒又燉了一道雞湯,他腦子裡突然竟出現了一隻撲騰的母雞……他便苦笑道:“兒臣怕資質不夠。”

太平公主嘆了一口氣問道:“起先你說有什麼正事,現在說罷。”

薛崇訓心下頓時一沈,思索了許久才正色道:“此次聯盟各族大軍討伐突厥,幕僚進言,欲讓我稱‘盟主’,母親以為可否?”

意料之中,片刻之後太平公主便一改她自我標榜道家的逍遙淡然,直接勃然大怒:“誰進的讒言!他若讓你正大光明地稱‘主’,那今上置於何地?即刻將此亂臣下獄問罪!”

薛崇訓不動聲色道:“母親大人息怒,此幕僚對我並無二心,我豈能送他下獄?請您恕罪。”

這時太平公主很快就感覺到此事不僅僅是他揭發自家幕僚那麼簡單,她的怒氣漸漸緩下來,臉上的神色也慢慢平靜了許多,卻比發怒時更讓人膽寒,旁邊的近侍包括玉清都被她的氣場給震懾得神情驟變。唯有薛崇訓膽子最大,面不改色地和她坦然相對。

薛崇訓也感受到了危險,此時此刻的這座宮殿,太平公主幾乎所有時間都呆在這裡,可以說是一呼百應無人不聽她的旨意,如果她乾脆直接將薛崇訓拿下簡直易如反掌。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薛崇訓敢站在這裡,就認為母親不會那樣做。

他淡然道:“上次母親玩笑要收回兒臣的一切,現在您下令吧。”當然這只是一種姿態,真一時半會要剷除薛崇訓的勢力談何容易,除非先將他關起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製造一場血雨腥風,權力玩起來實在是很嚴重的遊戲。

也許是他的神態再次激怒了太平公主,她頓時怒罵道:“不孝的逆子,竟敢違抗父母之命,馬上給我滾回去!”

“是,兒臣告退。”事到如今,只有不歡而散。

他退出星樓之後,一刻也不停留,來到承香殿門口徑直取了馬招呼三娘便走。今天這情形,顯然是開局就鬧翻了,太平公主攆他出來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她還沒準備好與薛崇訓的角逐;其二,她沒考慮清楚是否支持薛崇訓。

薛崇訓昨晚已想得比較多了,要是母親根本不會支持自己,對應之策便是犧牲蘇晉換取妥協,然後附加放棄北方軍權的條件;當然如果是後者就更好了。總之他現在並沒有和太平公主反目為仇的打算。以前他們倆已多次相互妥協過,薛崇訓也在長期不斷地努力想獲得母親的支持,但總是沒有提及核心。這回成事的一大機遇擺在面前,薛崇訓認為至少要利用這個機遇達到一個作用:或者能抓住機會;或者能試探到太平公主的立場和底線。

今天這事兒他已提前反覆推敲佈置好了,目前的發展仍在預料之中。薛崇訓也只能考慮到這裡,更遠的事兒他實在不好想清楚。比如此事解決的路徑是再次妥協,恢復微妙平衡……那麼他也試探到了太平公主的立場:她不會把李家的江山易手。這就意味著他不想放棄奪取天下的目標,遲早就得和太平公主角逐一番。

世間便是充滿了矛盾,想當初他拚命護著太平公主,到頭來卻是對手。不過假如往事重新來過,薛崇訓也會走同樣的路,他沒有辦法將太平公主當成隱患提前算計。

薛崇訓的儀仗沿著丹鳳街南行,然後轉道到安邑坊北街,到達晉王府大門時薛崇訓敲了敲車廂木板道:“龐二,再趕一程去親王國。”

“是,郎君。”龐二如平時一樣應答,他完全感覺不到風浪。

馬車進了親王國,薛崇訓下車後想下令幕僚們來見他,但又想:此事既是家務又幹系一些不可告人的策略,還是不和任何人說比較好。於是他就沒有作出任何舉動,只是向前殿書房走去。

到得石階上時,一直沒說話的三娘忽然開口道:“郎君是不是遇到了難事?”

薛崇訓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我表現在臉上了?”

三娘搖搖頭,再次沈默下來。薛崇訓便繼續走了一段路,終於忍不住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三娘冷淡地說:“我心裡有這個想法,不知為何。”

這時只見白七妹從殿中走了出來,嬌聲嬌氣地說:“薛郎出門帶三娘也不叫我,枉人家是你的長隨呢,長隨不是一直呆你身邊的意思麼?”

薛崇訓神情自若地玩笑道:“你不怕玉清道姑那含情脈脈的眼睛?”

“你再這樣胡說人家生氣了!”白七妹翹起小嘴道。旁邊的三娘只是冷眼旁觀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有。

薛崇訓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額頭說道:“對了,你去把蘇晉叫到書房裡見我。”說罷徑直去了親王國前殿的書房。過了許久白七妹才回來說道:“蘇晉回家去了。”

“今日既非假日,他不上值?”薛崇訓眉頭一皺。白七妹道:“說是給王少伯打過招呼啦,他妻子這幾天染了風熱躺床上,他成日在官署內都心神不靈的,午膳前就告假回家了,下午估計能回來上值,薛郎只有下午才見得著人。”

“原來如此。”薛崇訓的臉上露出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想了想道,“你再去找王少伯說個事,給蘇晉幾天假,讓他在家給妻子找個好郎中並照顧幾天。”

白七妹笑道:“薛郎對人真好呢。”

……蘇晉喬遷新居後已富貴起來,丫鬟奴婢都有並不是沒人照顧林氏,兩個兒女也專門請了先生教書識字,平時也順便帶著。只是蘇晉心裡老掛唸著生病的林氏,跑回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是為了看看。他騎馬進府之後讓奴僕扶著下了馬,便一瘸一拐地急步向臥房走去。

推開門便一股子濃厚的藥味兒,一個手裡還端著碗的奴婢忙屈膝行禮,蘇晉走上去接過她的碗道:“我來,你先出去做別的。”奴婢應道:“是。”

林氏皺眉道:“還不到中午,你怎麼就回來了?”

蘇晉道:“今日晉王進宮去了,官署內也沒什麼忙不過來的事兒,我便向王少伯言語了一聲,回來看看你。好些了麼?”林氏道:“郎中已把脈瞧過,不過偶感風熱,養幾日就好,夫君不必太過掛念。反倒是夫君在公事上一定要慎重,晉王出手就送我們家這麼大一個院子,你卻無心公務如何妥當?再者你凡要慎重行事。”

蘇晉舀起一勺子湯藥自己先嘗了嘗才喂到夫人的嘴邊:“你且放心,眼下並無差錯。晉王對人很厚,只是在正事上掌握好規矩就沒有問題。上回推薦賀季真置辦甲冑之事,我本有些擔憂,還好季真實非虛浮之人,將差事辦得很滿意,我也算有個舉薦之功。”

他說起正事,眉宇間便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鬱色,想起上次一時立功心切說的“盟主”之策,確實存在後患。他事後才考慮到自己可能被當作替罪羊!當時確實是太衝動了,或許是因為落魄受了太多白眼一時時來運轉就有失蹄之處,畢竟與薛崇訓的交情還不深,提出這樣危險的計謀實在是失誤之極。如果他能有王少伯一樣的資歷,也許就安全多了,因為薛崇訓不敢輕易拿一個心腹去替罪,否則讓手下寒心;而他蘇晉這樣一個在晉王府毫無根基的人卻是兩碼事。

蘇晉一瞬間的微妙情緒常人難以看到,卻瞞不過多年熟悉的夫人,林氏頓時就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沒事。”蘇晉早已恢復如常,好言道,“這藥我嘗過了,是有些苦,不過只要按時服用就能好得快。長苦不如短苦嘛。”

蘇晉一面說話一面在心裡想:如果這次能平安無事,倒真能看出薛崇訓對人比較誠心。

林氏笑道:“你還把我當成十年前那樣哄呢。”

兩人正說話時,一個奴婢走到門口說道:“阿郎,官府派人來了,說要見您。”

林氏道:“定是有正事要你辦,你不該在上值時間跑回來的,回來我的病就能馬上好麼?瞧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趕緊出去應酬吧。”

“我去去就來。”蘇晉穩穩地放下藥碗,又交代了門口的奴婢幾句話,這才匆匆趕去客廳。

來人是親王國的一個小吏,以前蘇晉也是小吏的時候便認識,小吏這時因身份變化而恭敬地打拱道:“蘇侍郎……不,蘇學館,瞧我以前叫順口了,蘇學館勿怪。”

蘇晉不以為然道:“沒事,你來是為何事?”

小吏道:“王爺從宮裡回來,本來要見您,可不巧您回家來了。王爺一問得知蘇夫人染疾,就親口交待給您告假幾日,讓您在家多照顧一下夫人。王爺親自說的事兒,咱們怎能拖著,這不就派我趕著來給蘇學館報信了。”

“王爺厚恩,臣十分感懷。”

小吏道:“就是這事兒,管點卯畫酉的黃公也題注了,三五日之內您都不用操心。您知道了我便返去回話。”

“好,來人送客。”蘇晉點點頭。現在他是官,來人是吏,自然不用和他禮節,不然反而不好。

大明宮承香殿的星樓內外靜悄悄的一片死寂,因為太平公主今日臉色不好,所有人連咳嗽都得拚命忍著,大氣不敢出一聲,不然撞到太平公主的氣頭上只能活該倒霉。其實她並未對人發怒,只是平日的積威導致了這樣的效果。

宮室中玉清卻毫無畏懼地問道:“殿下今日還要修煉麼?”

“我哪有心思?”太平公主冷冷地說道,“你起先也在這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玉清淡定地搖搖頭:“想得太多反增煩惱,有悖逍遙之旨。我的心裡只掛念一件事一個人。”太平公主正低頭沈思著什麼就隨口問了一句:“那讓你掛念的一個人是誰?”玉清的臉上有些紅暈,但神色依然如常:“現在不就是殿下麼?”

太平公主抬頭微微一笑:“我便是很看重你的忠心。”

她這時細想薛崇訓提出的“盟主”之事,很快發現如若薛崇訓確有那樣的野心,聯軍攻伐突厥時是非常好的一個時機,得到各國首領的認可之後,不僅能正大光明地昭示天下,手裡還有大批唐朝精銳及外族支持,形勢一目瞭然。他為什麼要這個時候提出來增加變故?

很多往事就在此時慢慢浮現到了她的眼前,自從對付李隆基開始,大郎確實給她留下了很多深刻的回憶。漸漸地她便陷入了深思。

其實太平公主一直都很徘徊,李家的人如果李旦的兒子們以前不是要置她死地,她最後將大權交給李家親近的人是比較能讓她接受的決定;但現在不同,皇位上坐的和各地的王侯都是比較疏遠的親戚,只能算一個族,根本不是一家人。她要是幫助李唐恢復江山,某種意義上是心理安穩了,可是自家呢?李家後人會給她身後一個好名聲麼,還有兒子薛崇訓能不能平安無事?

太平公主想得比較多了,她的母親武則天其實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徘徊,最後選擇了把江山還給兒子們,但是又放心不下武家,於是把兩家的子弟叫到一塊兒指天發誓和睦相處……結果是武則天侄兒那一輩幾乎沒有一個善終的。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6
第八十四章 湯鑊

時大唐東北邊境勢力交錯,從安東都護前往突厥汗國北邊的鐵勒九姓地區經過的地方主要便是突厥、契丹、粟末族活動範圍。其中契丹被突厥國征服,目前實際上被突厥人控制;而粟末首領(靺鞨族)大祚榮東渡遼河後建立政權自號震國王,並遣使向唐廷稱臣,唐廷冊封他為渤海郡王,統轄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於是他們便以渤海為國號。相比之下渤海國是唐廷羈州,唐使通過其境更加安全。

安東都護府的使者從渤海國邊境穿過前往鐵勒,第一趟很順利,粟末人以上國使者的禮遇放他們過境。不料唐人帶著鐵勒使者返回的時候就遇到了突厥遊騎,護衛不敵悉數被抓。

唐使李天書和鐵勒拔曳固的使者都落網被押到了黑沙城。這倆人走一塊兒自然讓默啜可汗對鐵勒人勃然大怒,因為鐵勒九姓都是突厥一脈,默啜可汗一向把他們當成自己的附庸勢力,鐵勒和唐朝結盟對他來說就是背叛。

正在默啜可汗氣頭上,李天書卻當面斥責他:“突厥既為大唐之臣,豈能如此綁縛上國使者?”

默啜冷笑道:“你們繞道去瀚海(鐵勒)是要作甚?”他又轉頭問帶俘虜來的突厥將領:“搜到他們的國書等文了麼?”突厥將領忙道:“我等遭遇這撥人馬時很快就發生了衝突,唐使見衛隊不敵,把國書給吃進肚子裡去了……”

默啜當即說道:“來人,給我把他的肚子剝開!”

李天書怒道:“誰敢?爾等逆臣竟要反叛大唐?”

默啜道:“現在討饒還來得及,把你們的陰謀詭計說出來。”

李天書聽罷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開上衣:“來吧,李某今日為朝廷盡忠,改日十萬鐵騎為我復仇!”

言罷就見兩個突厥武士上來拖拽他下去。過得一會兒,武士進賬回稟道:“唐使面不改色,破肚後已死,腸子內的東西已爛成血泥,咱們一無所獲。”

這時鐵勒使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別說親眼所見就算他現在只是聽說這樣的殘暴,手腳都在哆嗦。默啜回頭看向他時,他身上頓時一個冷顫。默啜道:“我對待背叛者一向不會手軟,外面有一口煮沸的大鍋,便將你煮成白骨。”

鐵勒使者撲通一聲軟倒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我只是受首領拔曳固的差遣和他們長安,絕無背叛可汗的意思。”

“去長安作甚?”默啜冷笑道,“只要你說了半句假話,我便叫人把你煮了。”

鐵勒使者道:“拔曳固在瀚海聯合鐵勒十三部,欲與唐軍南北夾擊對付可汗,我受國書前去長安結盟。”

突厥大臣們一聽頓時嘩然,紛紛嚷道:“漢人狡詐不可信!”“數月前才與咱們盟誓互不動以干戈,咱們在邊境以和待之,不料漢人竟然先預謀害咱們!”

“把這個背叛者拖出去煮了,給所有背叛我們的鐵勒人一個榜樣。”默啜下令道。

鐵勒使者大哭:“我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了,可汗何以失言?”默啜道:“本汗何時說過要放過你?”

於是先前殺害唐使李天書的兩個武士再次上來抓住鐵勒使者,不管他怎麼討饒哭訴不容分說就往外面拖。鐵勒使者見狀大罵起來:“你們不得好死……”他被拖出大仗,果見一枝旗桿下面有一口燒沸的大鍋,鍋底的柴禾燒得通紅,鍋中渾濁的水“咕咕”冒著泡,白煙中隱隱見得一枚骷髏被沸水沖上來。鐵勒使者大驚失色,趴在地上死活不過去,武士們便強拉。使者雙手抓在地上被拖著走,指甲崩裂滿手是血,臉上也是淚水鼻涕泥土弄得狼狽不堪。旁邊有個突厥人見狀淡然道:“怎麼不把手腳綁住?一會沒把他丟進去,先把鍋給掀翻了。”於是武士們依言將他的衣服撕了個精光,又拿繩子綁個結實,不管他叫得如何撕心裂肺,讓他的腦袋向下就抬著往鍋裡一扔,頓時一陣劇烈的掙扎沸水四濺,使者把頭掙紮了起來慘叫了一聲,只見他的頭髮臉皮都燙掉了,加上扭曲的表情,一張臉說不出的恐怖。就連旁邊的侍衛的臉色都變了。

汗帳中的大臣不管外面的慘叫,他們忙著說正事去了。默啜的妹夫火拔頡利發說:“既然唐朝出爾反爾咱們也不用再與他們客氣,待得馬膘一肥,可汗即率鐵騎搶奪河北等地以牙還牙。”

另一個親戚石阿失畢卻說:“唐朝夏季也給了錢糧,秋季指不定還會如數交付穩住咱們。咱們不如拿唐朝的好處,先討伐鐵勒九姓掠奪他們的牛羊馬匹,兩邊都有好處最是划算。”

火拔頡利沒好氣地說:“你的算盤倒是打得好,可是咱們都把唐使給殺了,他們還會給好臉色?”

“不就死一個人麼,唐人一向以大局為重,他們不怕咱們與契丹人一道南下?那損失哪是死個使臣能比的?”

楊我支(默啜的兒子)也開口說:“姑父石阿失畢說得有道理,還是別先對唐朝動手,不然周圍那些憤恨咱們的部族就能被唐朝鼓動四面算計我們,以圖立功。首先除掉鐵勒諸部反對我們的人乃明智之舉。遠在草原唐軍不能消滅,邊境又常年受襲擾,遲早還得議和。反正以現在突厥國的實力要長驅中原也是不可能,維持現狀儘量多得利最好不過。”

默啜用權杖輕輕點了點地面,冷冷說道:“我最恨背叛者,不給鐵勒人一點顏色,難洩我心頭之恨!”

……公主阿史那卓從長輩那裡聽說了當天發生的事,回去自然就告訴李適之,因為李適之很喜歡聽國家大事。突厥政權的構成多以家族親戚為基礎,再以各部落首領的親戚組成,和唐朝的門閥科舉等穩定體系不同,他們親人之間獲悉國家大事實在太容易了。

李適之耐心地聽罷毫不猶豫地說:“你的父汗今日決定的事完全是錯的!”

阿史那卓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問道:“李公子認為父汗要怎麼做才對?”

李適之翹首沈吟片刻便回頭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早就把道理說清楚了,偏偏今人不取前人之道。默啜可汗如徵鐵勒十三部,以他嗜殺的性子必然加深仇怨,瀚海都護府千里之廣,突厥軍隊能把他們殺完不成?既會留禍患又不能除,何苦積怨?再者如今朝廷當國者薛氏最常用的技倆就是自居正義,妖孽敵人,再號稱名正言順卻以好處拉攏各種勢力合攻對手。待唐突開戰,突厥國必陷入四面圍攻的境地!

默啜可汗現在正確的做法是立刻遣使鐵勒,讓出一些利拉攏他們,就算不能讓其誠心歸附,至少別讓鐵勒人一心仇殺突厥。還有契丹等族不是投靠默啜可汗了麼?這些部落都要聯絡拉攏。然後只要在正面戰場上取得一定的勝利,那些墻頭草必然不敢背叛突厥與之為敵。接下來只需要防備唐軍這股來自農田上的騎兵,不是就化險為夷了麼?”

阿史那卓喜道:“李公子真是厲害,坐在家裡就把天下的事都斷清楚了!我這就去勸父汗,讓他按照你說的做。”

李適之笑道:“默啜可汗必不會聽,不然我為何要說出來幫突厥人?別忘了我是李唐之後。”

“你為什麼不幫突厥人,難道我不是突厥人嗎?”阿史那卓期待地看著他。

李適之默然無語。

阿史那卓又柔聲說道:“父汗不聽便算了,不過先對他說一下,等到他意識到自己錯了才會發現李公子的高明,那時……”阿史那卓臉上一紅。

李適之見狀嘆了一口氣,心道也不是所有蠻夷都那麼面目可憎,像這位公主就惹人喜愛,其恩情叫人感動卻不知如何回報。

就在這時李適之忽然發現剛才自己說那番話確實是站在幫助突厥人對付薛崇訓的立場上的,完全是下意識的想法。他細思之下,覺得自己因為阿史那卓要效忠突厥可汗完全不可能,但確實不想讓薛崇訓取勝!李適之雖然是漢人,但他最自豪的是李家的人,可現在李家的江山在薛氏的控制下,矛盾之下他更想恢復李家江山。

薛崇訓的勢力壯大,除了是太平公主一家子的原因,幾次發展都是通過勝仗大捷為機會起來的。特別近期擊敗吐蕃,讓他聲望大漲,變得更難動搖。這次如果再滅突厥汗國,其武功聲威怕是堪比前人……李適之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傷感嘆息:想我大唐基業百年,難道要葬送在今?

這時阿史那卓正要離開,李適之猜她急著去告訴默啜可汗計策,便叫住她。阿史那卓回頭道:“李公子還有什麼妙計麼?”

李適之猶豫了片刻,淡然說道:“你別自己去說,先告訴你的叔叔暾欲谷,那天送我來黑沙城那個突厥大臣。然後讓暾欲谷去向默啜可汗進言,也別說是我的計策,如此更易見效。”

阿史那卓想了想皺眉道:“那父汗就不知道是李公子的功勞了。”

李適之好言道:“事後得知,不是更好?”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7
第八十五章 鞭笞

突厥人多次在唐朝邊境燒殺搶掠讓邊民深惡,但在李唐宮廷的名聲卻不錯。以前契丹人反叛大唐並大敗前去平亂的唐軍,突厥人幫助唐朝打敗過契丹,然後武則天篡權時默啜也打著幫助李唐恢復江山的旗號拒絕與武周合作,故而在宮廷戲子的角色中,默啜可汗很多時候是正面角色;偏偏很多宗親貴婦只是通過演戲來瞭解邊關,故而對突厥人並不算厭惡。李適之在三城邊關呆過自然見識更多,但他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也對突厥人沒有什麼仇恨,加上阿史那卓等的悉心關照,他出謀劃策時也就沒有太多愧疚之心。

阿史那卓依計將李適之的話告訴了暾欲谷叔叔,暾欲谷聽完來龍去脈很快認同了李適之的建議,說道:“草原上受人尊敬的可汗不會到處都有敵人,正應了漢人‘得到多助失道寡助’的話。而這番話由我去說確是更加適合,至少我是可汗的大臣,大臣的話可汗總會認真考慮,不過就算如此可汗也不一定會聽。”

“暾欲谷叔叔都覺得有理,為何可汗不聽?”阿史那卓皺眉道。

暾欲穀道:“可汗已殺使臣,並對意圖背叛他的鐵勒人恨之入骨,故聽不進勸說。我且試試罷。”

阿史那卓說完就從暾欲谷家回去,卻沒見到李適之,急忙問人去了哪裡,家裡的人說李適之出去騎馬了。阿史那卓才鬆了一口氣,隨即便帶著一小隊人馬出門尋李適之。

騎馬跑了一會兒,她忽然聽得一陣人聲嘈雜,便尋聲過去,一見之下吃了一驚。只見有個騎馬的突厥人正拿著鞭子鞭打穿長袍的李適之。阿史那卓怒氣衝衝地趕了上去,只見那馬上驕縱的騎士原來是暾欲谷叔叔的孫子亓特勒,一個黑乎乎的敦實年輕人,馬術騎射都很出眾不過僅此而已。

李適之正站在地上昂首對視,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破,脖子上也看出血紅的傷痕。

阿史那卓嬌呼道:“快住手!亓特勒你為什麼要打我的人?”

亓特勒回頭冷冷說道:“這漢奴雖然是公主的奴隸,但始終是個奴隸,竟敢擋我的道,就得教訓。不然他在公主家裡好吃好喝養著就要把自己當主子了。”

阿史那卓嗔目道:“我家的事礙著你什麼了?憑什麼打我的人!看我不在你爺爺面前告狀,讓你爺爺好好教訓你!”說罷她急忙從馬上跳下去,一把拉過李適之,眼睛裡滿是心疼,用漢語問道:“要緊麼?”

李適之道:“一點皮外傷,只是突厥國太無王法,竟敢在都城隨意打人。我在這裡四處走走並沒做出任何失禮之舉,此人衝上來不容分說就打。”

“他是暾欲谷叔叔的孫子,暾欲谷既是大臣、部落首領,又是可汗的親戚,所以才如此驕橫。你們唐朝的貴族不也會這樣麼?”阿史那卓道,“別和他一番見識,他是個沒意思的人,除了騎馬射箭什麼都不懂。”

李適之暗自觀察亓特勒的神情,心下猜測:恐怕這敦實後生對公主傾心,這才拿我出氣。公主叫亓特勒的爺爺為叔叔,輩份不合,但突厥人應該不看重這個只要不同姓就能聯姻,其實在唐朝有時候也不太避諱染了一些蠻夷的習俗。

阿史那卓將李適之救走,並不管那亓特勒。回家之後李適之便問道:“方才你說暾欲谷是默啜可汗的親戚,是怎麼回事?”

阿史那卓道:“突厥國前任可汗不是骨咄祿可汗麼,他便是我的親生父親;而現在的默啜可汗是前可汗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親叔父。骨咄祿可汗去世前本來是遺言將汗位傳給我哥哥闕特勒,但當時哥哥年幼,默啜可汗便強奪了汗位,自立為王。不過哥哥闕特勒仍然是他的侄兒,並認可了可汗的權力;哥哥闕特勒娶的妻子就是暾欲谷叔叔的女兒,所以是親戚了。”

“原來是這樣……”李適之沈吟片刻,忽然嘆息道,“恐怕我們的計謀讓暾欲谷去說也不可能湊效,哎,事在人為。”

阿史那卓問道:“李公子先前還說暾欲谷叔叔去說有用,現在怎麼就改口了?”

李適之道:“那是因為之前我並不知道暾欲谷與你們阿史那氏的複雜關係。按照剛才你所說的,默啜可汗與你們的父親是兄弟,並奪了你們家的汗位,雖然他念兄弟之情沒有對你們斬盡殺絕,但對前可汗的兒孫抱有的警惕心肯定不會消失;而暾欲谷是前太子……就是你哥哥,之岳父,肯定是算進你們這一脈的黨羽。關係這樣一理,暾欲谷會受可汗的重用嗎?”

李適之又問道:“方才對我無禮的那個人,是不是對你有傾慕之心?”

阿史那卓臉上一紅:“什麼都瞞不過李公子,你是怎麼知道?亓特勒確實向可汗提過親,但你放心我不答應可汗也不會勉強的,我是絕不可能看上他那樣的人!”

李適之沈吟道:“可汗不會勉強你,可我的處境就堪危了。此人魯莽無腦,嫉恨之下今日鞭笞我,明日會不會做出什麼更嚴重的事來?我在汗廷毫無地位,只是一個奴隸身份,加上又是漢人,突厥國法理如此野蠻,真是叫人擔憂。”

阿史那卓忙道:“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你。你就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不在的時候你別出門就好。”

“身在敵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再說我和你既無名份,卻住在你家讓你如此對待,被人嫉恨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唯一的化解方法是讓我離開公主府,乾脆住暾欲谷家去,更易消除誤會,他們家反倒是最安全之地。”李適之道。

“只是誤會嗎?”阿史那卓有些生氣了,“你哪也不準去!你面對可汗時的骨氣哪裡去了?怎麼現在竟怕一個無知小輩到這個地步?”

李適之道:“我不是怕他,只是理在這裡,咱們無名無份朝夕相處成何體統?我不能因為失理而枉死。”

阿史那卓生氣道:“最討厭你這樣!枉我對你一心一意,多番周全護著你,你可以怕被小人暗算,難道不怕失去我的保護麼?”

“若你真是那樣,豈能因一時不合就恩斷義絕?”李適之淡然道。

阿史那卓說不過他,覺得李適之總有一番大道理,唯一的辦法就是對他不講道理。她便吩咐家人禁止李適之外出,更不準別人將他帶走。

倆人不歡而散,阿史那卓心情壓抑,隨牽了馬就出門,侍從跟上來也被她喝退。她沿著護城河一路策馬飛奔,被風吹了一陣心情才漸漸平息下來。便勒住馬頭緩緩而行,看著遠處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回憶起李適之悠然獨唱的歌聲,臉蛋又是一紅。

就在這時,她發現身後跟著一匹馬,回頭看時只見又是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便帶著一點厭惡道:“你出城跟著我?”

亓特勒道:“我見公主不高興,怕出什麼事,就一路跟來瞧著。”

“滾回去,不想見到你。”阿史那卓沒好臉色地喝了一聲,心道今天和李適之鬧得不快就是因為這傢伙。

亓特勒聽罷頓時只覺得心裡的一股憋屈難以排解,冷冷地策馬靠上來。阿史那卓見狀也心生寒意,脫口道:“你要做什麼?”

亓特勒二話不說突然一踢馬腹策馬追了上來,阿史那卓吃驚之下正想掉轉馬頭跑,卻慢了一步,讓他瞬息之間就追到了面前。亓特勒的動作是十分靈活動如突兔,從馬上飛身一躍一個高難度的動作就撲了上來,將阿史那卓從馬上撲下一起滾到河邊。

“放開我!”阿史那卓大呼一聲,又呼救命。亓特勒雙手正按著她的雙臂,分不出手來捂她的嘴,乾脆就想親過去。阿史那卓又氣又恨,突然張嘴向他的鼻子咬過去,因為心慌就沒有省力。只聽得一聲慘叫,亓特勒鼻子上鮮血迸流,鼻子竟給生生咬了下來,下意識用手摀住。

阿史那卓趁機翻身起來一口吐掉血淋淋的東西,喉嚨裡一陣作嘔,急忙奔跑追上一匹戰馬,上馬便走。留得亓特勒在後面大呼大叫。

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比較落後何況是在草原上,鼻子給咬下來就再也不可能接上去了,等於是破相。這玩意看似無關性命,真正失去時才發現它的重要,以後見人都會遭遇特別的眼光,亓特勒甚至願意用一條胳膊來換自己的鼻子。

暾欲谷得知後非常震驚,他略一思索,當下就趕著進汗帳找默啜可汗去了。暾欲谷當然不是想讓公主受懲罰,而是替孫子再次求親。他明白自己孫子看上了阿史那卓,以前只是覺得娶不到也就算了,反正願意嫁到他們家的女子數也數不過來。但是現在不同,暾欲谷意識到自家與前可汗家會因這件事產生裂痕,只有讓當事二人聯姻才能化解,否則難以彌補。

李適之聽說後暫時沒有什麼表現……當然如果換作薛崇訓的性子,恐怕不僅是意圖強暴阿史那卓的亓特勒,連同暾欲谷全家也會很悲慘,什麼冤家意解等道理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下。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8
第八十六章 獻策

黑沙城三家因為一件意外之事關系變得更加微妙起來。當事者三家:默啜可汗、前可汗骨咄祿的子女(阿史那卓、闕特勒)、暾欲谷。其中默啜可汗和前可汗是親兄弟;暾欲谷是闕特勒的岳父。顯然阿史那卓、闕特勒兄妹和大臣暾欲谷是天然的盟友關係,但這次暾欲谷的孫子意外致殘無疑給他們兩家矇上了陰影,一直不願看到前可汗家坐大但又不能痛下殺手的默啜可汗顯然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樂得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當暾欲谷前往汗帳求親以消除陰影時,默啜可汗就一副將阿史那卓視作掌上明珠一般寵愛的作態,不僅不責怪公主阿史那卓,還痛罵了一頓暾欲谷的孫子色膽包天。並言不忍心強求阿史那卓的終身大事,因為默啜知道阿史那卓一直就不願意嫁給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

暾欲谷無奈之下認為此事的破解還得設法說服阿史那卓以大局為重,隨離開汗帳找來了女婿闕特勒和阿史那卓兄妹二人曉之利害,欲讓阿史那卓與亓特勒成親。

阿史那卓被長輩兄長一番大道理逼迫,早已顧不得羞臊,當即急道:“明明是亓特勒無禮在先,情急之下我才錯手傷人,再說我已有心儀之人,你們怎麼能都怪在我的頭上?其他的事我都能依,獨獨此事絕不同意!”

暾欲谷語重心長地說:“咱們沒有怪你,只是事已至此唯有這樣才能消解兩家結怨,我已經七十歲的人了,盼著的不就是你們後輩能好好相處?亓特勒如今面目全非躲在家裡不願見人,他還不到二十歲,來日方長,以後你們的恩怨該如何化解?這不僅關係公主一個人,還干係咱們暾欲谷一族與你們家長久的淵源。”

一旁阿史那卓的哥哥闕特勒也不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因父親去世得早,和岳父的感情就很好,這時也幫著岳父暾欲谷勸了幾句。

就在這時暾欲谷發現李適之從門外走了進來,當場就把他拉住:“李公子當初被俘落難,暾欲谷待你不薄,今日你給說幾句明智的話來。”

阿史那卓也把目光轉向了他的身上,充滿了一種期待,懵懂中她可能期待著李適之能為了愛情付諸努力。只見李適之面無表情,顯然情緒也不是很好,但還穩得住:“現在你們再來逼公主也是瞎忙活。”

“只要公主答應聯姻,一切都好辦了,李公子何處此言?”暾欲谷不高興地說道。

李適之冷冷道:“當今突厥國的事包括阿史那卓公主的終身大事是誰說了算?你們兩家以前已經聯姻,默啜可汗挑撥離間還找不到地方下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有什麼理由幫你們重歸於好,憑什麼?就算阿史那卓公主同意,默啜可汗肯定還有其他說辭。趁早別白費工夫,要是沒有這件事,亓特勒和公主結親還有可能,現在想也不用想。”

一語點醒夢中人,暾欲谷心急之下真沒想到這一層,被李適之三言兩語一說便恍然大悟,默不作聲了。他不由得又高看了李適之一眼,心道自己數十年的眼光竟然不如這個白皮小生見識獨到。

暾欲谷忙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又問策道:“那李公子認為現在咱們應該如何應對?”

李適之心道:你又不只一個孫子,奪了亓特勒的繼承權讓他自作自受,其他暾欲谷族的繼承人和前可汗家有什麼恩怨?總之兩家不太可能發展成反目為仇的局面。但李適之想那是別人家的孫子,自己說這樣的話有讒言之嫌,便改口道:“你們現在操心的都是小節,滅國之禍就在眼前,還顧得上這些麼?”

阿史那卓的兄長闕特勒插口道:“唐朝雖然強大,但咱們突厥人也曾兵臨長安城下,何時這樣怕過唐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滅國也說得太過了吧?”

李適之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再拿好幾十年前的事兒說有什麼意思?如果朝廷只像往常一樣派一員大將領軍一戰,或是某族邀功襲擊,以突厥國控弦四十萬(號稱)、佔地萬里的實力自不用怕,甚至可以輕視中原王朝;可北方不只突厥一族,此次薛氏四處結盟,再加上其一向窮兵黷武的做法必以傾國之力來襲,突厥如在策略上一錯再錯頂得住四面圍攻?”

……暾欲谷想通之後便不再強求阿史那卓公主,過幾天“奴隸”李適之求見默啜可汗,默啜可汗以為是關於兒女私情的事兒便喜而接見,欲趁機攪稀泥。

卻不料李適之並不說那事,見了默啜便說:“鐵勒諸部欲背叛可汗,可汗卻在偶然俘獲使臣才得知消息,都因不重耳目之故;而朝廷邊郡長史,無一不廣派細作,對各族一舉一動瞭如指掌,奏疏直達天聽。突厥善牧,猶重斥候,何以在軍國大計上反不如唐朝?”

默啜不動聲色道:“和你們唐朝官吏結交,都要被查祖宗三代,咱們突厥人在長安被防著,哪裡有機會探聽到國策大事?”

“可汗是無人可用之故?”李適之趁機道,“李某倒可以給可汗推薦一些人。”

默啜可汗很有興趣的樣子:“哦?你要是真立了功,我便免了你的奴隸身份,封你做大臣。”

李適之昂起頭道:“我並非為陞官發財。”他心裡傲氣地想:突厥的官老子還看不起。頓了頓他又說道:“可汗聽說過崔日用這個人?”

默啜可汗搖搖頭。

李適之只得改口道:“那博陵崔氏您總知道吧?”

“哈哈,這個我聽楊我支說過。”默啜可汗回頭對兒子楊我支說,“你說的那個把唐太宗都惹惱的就是博陵崔氏吧?”

楊我支道:“唐朝講究士族門第,門楣越高越受人尊敬,崔、盧、李、鄭、王幾家都是一流士族。唐初的官員修訂《氏族志》時,就依習慣把崔氏列為第一大姓,唐太宗知道後很生氣說難道李氏貴為天子,還比不上崔氏嗎?所以後來朝廷才下令改皇室李姓為第一、皇戚族長孫氏列第二、崔姓及其他山東士族列第三。雖然這麼規定地位,但朝裡的大臣官僚都以和山東貴族聯姻為榮……可方才李公子提到的崔日用是個罪臣,已被抄家滅族,他算不得博陵崔氏,好像是祖上從博陵遷徙到滑州的,與定州博陵崔氏關係不大。我想如果崔日用是出身定州(博陵),薛氏也會投鼠忌器不敢把事兒做得太過。”

楊我支不愧為“唐朝通”,對唐朝的禮儀文化等物瞭解很廣博,恐怕比普通的唐人還要懂得多,說起來頭頭是道。

默啜可汗此時顯然並沒意識到國家危機,表現得十分閒適,又饒有興趣地問道:“不是說現在的薛氏堪比以前的武周,大權獨攬誰也不怕,怎會對一個士族投鼠忌器?要是在咱們突厥,哪個氏族背叛突厥汗國,咱們第一個滅了他!”

楊我支道:“父汗明鑑,咱們突厥與中原不同,草原旋起旋滅如同草生草枯,一個部族能興起百年卻沒有千年不衰的前例;而唐朝那些門閥士族可謂源遠流長,比如那博陵崔氏自漢代起就成名門望族,高官顯貴不斷,自今長達近千年之久!薛氏要拿他們開刀不能給個真憑實據的說法,非得遺臭萬年不可。現在薛氏確是一言九鼎,但往後那些士族文人在史書文章中會如何評斷他?故而投鼠忌器。”

默啜可汗像聽戲一樣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了才想起李適之的正事,便問道:“你說的那個崔日用又不是博陵人,而且已經死了,說他有何作用?”

李適之道:“崔日用家的籍貫是博陵,我提及名聲顯赫的博陵崔氏是想可汗多一些印象。崔日用雖然死了,但滑州崔氏一脈並沒有因此銷聲匿跡,甚至在官場上也還有人。在大唐滅人一家已是殘暴之極,崔日用家可以牽涉到‘謀逆’大罪,但絕無滅一州一郡的做法,真要如此當國者何以向天下人交待?所以可汗如能聯絡上滑州崔家,倒是可以一用。”

楊我支輕輕搖頭道:“李公子的意思我明白,無非是滑州崔氏與晉王有積怨;可是僅僅因為這樣就要讓他們冒‘通敵叛國’之險,我卻覺得不太可能。”

李適之淡然一笑:“滑州崔氏根基完全比不上其他山東士族,因為崔日用一事早已仕途黯淡,就算朝廷沒有馬上株連他們,但只要薛黨一日在朝,他們一日便無出頭之日。往遠的想,假如薛黨篡位成功,從此以後滑州姓崔的還想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麼?剛才可汗也說了,咱們唐人官府辦什麼事是要查祖宗三代的。故而滑州崔家是絕不願意看到薛黨掌權的。這是其一;其二,通敵叛國之說也頗有出入,突厥在武周時就有幫助李唐皇室復國之功,在很多忠於大唐的人心裡算不得仇敵,滑州崔氏的人幫助可汗反對薛黨暴政,何來叛國之說;其三,人總有七情六慾,可汗富有萬里,何不以利誘之?”

楊我支聽罷沈吟片刻,便進言道:“父汗確可派人試試,就算萬一事兒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默啜想了想道:“汪芒是個漢人,設法讓他弄個身份南下一趟倒也不錯。”

tanakh 發表於 2019-1-27 14:19
第八十七章 明光

光陰如白駒過隙詩人們總是這樣感嘆,花開花落已春夏夢起夢落又秋冬。朱雀大街兩旁的楓葉在夕陽中閃耀著暗金色的光輝,如同草原上草籽飽滿漸漸枯黃的草地。它們紛紛揚揚,於輝煌的色澤中又露出了暮氣重重,葉一落天氣該越來越涼了。來往行人身上的衣服也日漸增多,不過也還有人穿著單衣的,“春捂秋凍”嘛。

秋季來臨,果子已經成熟只欠一夜東風。

時右武衛大將軍杜暹率飛虎團選拔出來的一批中層武將早已從各軍中挑選出弓馬騎射嫻熟的軍士組成了新軍,又從黃河九曲地區調戰馬二萬,至今已集結訓練一月有餘。這批將士本就是從軍隊中選出來的,和新募壯丁大相逕庭,只不過讓他們從府兵邊軍等軍中改編成了領皇糧的職業軍士,很多基本的東西是不需要再練習的,只要讓他們操練隊列認識自己的各級將領就可以了。所以這時只要發給他們長兵器、甲冑和軍需補給,就可以立刻作戰。按照唐律軍人在沒有執行軍務時是沒有長兵器和盔甲的,只有戰前或被派往執行任務時才會發放,出納軍械是由北衙軍器監掌管。他們形成有效戰鬥力之前缺的就是這個東西。

甲坊署承造的一萬五千副各規格新甲已快完工了,在賀季真的監督管理下果然在三月內兌現。

而政事堂早已確定了對突厥發動戰爭的國策,在沒有改變之前他們一直都在計畫準備,從哪些地方調兵、調糧、各級協調的官員都已內定。

前期準備已經成熟,但東風還沒來,東風便是太平公主的態度。如果她不放兵權給薛崇訓,軍中又多有他的黨羽,勢必造成內部矛盾,如唐軍本身都不穩,恐怕就是輸多贏少的局面。連薛崇訓都摸不透她的想法,她既沒有表態,也沒有作出相應的調整比如取消新軍的組建。

這時邊關傳來急報,突厥兵主力北去進攻鐵勒九姓去了。這個消息另長安朝廷有些吃驚,本來唐軍都磨刀霍霍要調兵開戰了不料突厥這會兒還跑去打別人……同時也說明遊牧騎兵動員起來確實比中原快,長安忙活了半天還沒調攏軍隊,突厥人就很快聚集大軍出動。

戶部尚書劉安拿這件事上疏,突厥人定會故技重施,以干涉我朝內政為名劫掠攻擊邊關各州,唯有趁其北方有患之時調兵討伐才是有利時機。

太平公主很快在紫宸殿召集大臣議事,薛崇訓也得到了召見。因為上次薛崇訓說盟主那事兒和太平公主吵了起來,鬧了彆扭,他便和大臣們一塊兒進殿,沒有先去獨見太平。

不過太平公主一進紫宸殿就用目光四顧找到了他站的位置,她坐到上位後便抬起長袖輕輕一揮:“都免禮。第一次從安東都護派去瀚海(鐵勒)的唐使,被突厥人殺害了?”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看著薛崇訓的,薛崇訓便站出來憤憤道:“據報突厥人殺害唐使李天書的手段極其殘忍,將其活活剝腹取腸而死,只因唐使將與鐵勒拔曳固盟約的國書吃掉了。此等作法完全無視朝廷威儀,輕視狂妄之心昭然若揭!”

太平公主面不改色道:“李天書忠心可嘉,以死捍衛氣節,朝廷應追封他為安東都護並妥善撫卹萌封其子。”她說罷神色一變,不怒自威,“突厥殺我使臣,今番又率兵攻擊大唐之番邦,與叛逆無異。崇訓何在?”

薛崇訓心下預感良好,急忙躬身道:“兒臣在。”

太平公主當機立斷道:“你即可調各地兵馬聯合北方羈州各軍奉召伐逆,斬默啜傳首長安。政事堂及各級官吏,應調整國策保證軍需補給、壯丁民夫,我與今上靜候捷報。”

薛崇訓大喜過望,與大臣們紛紛接旨應了下來。看來太平公主的魄力仍在,今天這事兒決定得毫不拖泥帶水,薛崇訓此時的心中是一片順坦。

紫宸殿的議事沒一會兒就散了,他想著“盟主”之事母親還沒表態,本欲隨後去承香殿再探探口風,不過轉念一想:我已經先說出來了,母親既然沒有明確下令禁止,那往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直到她明確表態再作打算。

他出了大明宮還沒到中午,直接就回到親王國召集幕僚先說了宮裡發生的事,然後趕著分派事情。閒了幾個月突然之間大夥都忙碌起來。

此時杜暹的新軍正駐紮在長安城外的武功縣訓練,聽說用竹竿代替長兵,在腰間掛石頭以代替盔甲重量。薛崇訓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甲坊署通知他們準備甲冑兵器,隨時調用;然後再派人去武功縣催要將士名冊卷宗(甲冑有大小型號)。他吩咐完這兩件事後,又打算親自去軍營中一趟。便傳李逵勇集合飛虎團衛隊出行。

“兵部會調其他各路軍隊向三城進發,屆時我只要率神策軍及新軍二萬從關中北上與之匯合,接受兵權後便可對突厥開戰。”薛崇訓躊躇滿志地對眾人說。

蘇晉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附和道:“王爺期待已久的大功業,今日總算可以一展抱負了。”他此前還擔心自己一時衝動說出的計謀會惹來禍事,更有可能被當作替罪羊,今日他才放下了擔心覺得自己好像太多慮。

其他人也紛紛祝賀道:“願晉王旗開得勝,早傳捷報。”

過得一會兒李逵勇來報,飛虎團已準備完畢。薛崇訓便向幕僚們告辭,穿著早上的朝服就出門去了。馬伕龐二趕車來接他,他此時的心情有些激動,便不坐車直接上馬帶著一群騎兵大搖大擺地從街上呼嘯而過。

新軍訓練的駐地便是以前神策軍搭建的軍營,後來神策軍的駐地搬到了長安城南,杜暹等便把將士安置到了那裡。武功屬於京師郊縣,騎馬的話今天日落之前就能趕到。

武功縣令率官吏出城夾道相迎,但薛崇訓沒管這幫小官,一群鐵甲騎兵直接從大道疾馳而過沒有作絲毫停留,只給他們一陣塵土,不過縣令仍然躬身侍立道旁直到騎兵遠去。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便在大路上遇到了杜暹及部將數十人,大夥合軍一處繼續向兵營跑馬。不過當薛崇訓到了地方後,第一印象有些不太好;過得片刻也就釋然:只見那些兵馬身上都綁的是竹子木甲及石頭,手裡拿的是竹竿,而且沒有旗幟,當然和戰陣上鐵甲如雲的場面比稍顯不足,但細觀之下隊列整齊軍紀良好確是讓人滿意。

薛崇訓回頭問杜暹:“沒有旗幟是因沒有名號的緣故?”

杜暹抱拳道:“回晉王,正是如此。這批人馬是從各地軍中挑選的,來源不一應該有個新的名號,只是以前忙於操練整編無暇顧及此事。”

李逵勇立刻搭腔道:“神策軍不也是薛郎取的名兒,他們也該讓薛郎取個哩。”

杜暹這才恍然,心說兩軍都是薛氏嫡系部隊,讓薛崇訓命名的意義重大,急忙便說:“晉王精通文武,今日正好贈將士一個旗號。”

其實薛崇訓之前也沒顧得想這事兒,又是臨場發揮,他沈吟片刻說道:“咱們組建新軍的目的是為了打突厥。突厥人對我大唐邊關‘同胞’燒殺劫掠無惡不作,連同各族也深受其殘暴之害,北方一片水深火熱黑暗野蠻;而我大唐健兒順應天命奉召討逆,兵戈殺伐卻是為了給各族百姓帶去文明之光……有了,‘明光軍’如何?”

名字不過就是個代號,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只要是薛崇訓命名就好。於是杜暹根本不假思索張口就贊,連讚了兩個“好”字之後才琢磨著說:“明光不僅是給蠻夷之地帶去教化之光,又正契合‘明光鎧’的字眼,咱們的騎兵不正是身穿明光鎧麼?”

薛崇訓聽罷便揮起佩刀對眾軍大聲喊道:“兄弟們名號‘明光’,只要明光鎧能到達的地方,便能剪滅黑暗野蠻帶去文明之光!明光軍的名聲即將遠達四海,漢家禮儀將普照宇內!”

他的情緒立刻煽動起了眾軍的熱血,或許將士們也是出於對上峰本能的尊敬,很快大家都吶喊起來。可是萬眾一心只是號稱,人們的喊聲很難一直,吶喊中有人在喊“薛郎”、有人在歡呼“萬歲”……結果一聽就好像在喊“薛郎萬歲”一樣。

萬歲、萬壽無疆等形容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天子。這麼一個意外,讓杜暹及部將都面面相覷,又無法阻攔。大約一萬人都在那裡呼喊,誰也沒辦法馬上制止。就在這時,部將們看向薛崇訓時,卻見他坦然受之的模樣並沒覺得什麼不對。

薛崇訓今日的表現有些忘形了,他揚揚得意地對部將們說:“咱們是正義之師,從一開局就奠定了勝仗的基本,建功立業就在當今之時,願諸位共勉。”

部將們紛紛抱拳道:“臣等願追隨王爺左右殺敵立功。”

他們的背後,正好夕陽最後的光輝灑向大地,人和物都明明生光。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25
第八十八章 酒後

到明光軍營地走了一趟回來,薛崇訓便在親王國設宴歡飲,仗還沒開打他們就弄得像在慶祝勝利一樣了。顯然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特別是薛崇訓身邊的一幫武將,認為此戰必勝立功晉陞的機會又來了。

親王國前殿一改往日安靜有序的情形,變得熱鬧非凡,絲竹管弦之聲唱歌之聲中夾雜著粗嗓門的嚷嚷,只見奴婢們端著佳餚酒罈來來往往,大白天的便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薛崇訓也很久沒有這樣肆意歡飲,加上列宴的都是一些熟人,心情一好就和眾人一塊兒胡鬧,他敲著鼓唱大風歌可惜中間詞兒唱錯,五音更是走得離譜,有的幕僚已顧不上許多忍不住哈哈大笑,薛崇訓也不以為意。

薛崇訓的酒量本就不怎麼好,雖然這酒的度數應該不高,可一喝喝到下午他已是酩酊大醉。隱隱約約中聽見李逵勇的聲音“好詩、好詩”,薛崇訓心裡還有點明白,笑罵了一聲“李逵勇這小子就知道說這句”。

然後他就覺得自己被推推攘攘地上了馬車,好像是要回家了,喝醉了還不回家幹嘛?人酒醉後大多數情況下心裡還是有意識的,只不過沒那麼清醒罷了。

他覺得臉脖發燙,便隨手一撩掀開旁邊的一道簾子,頓時一陣細小的雨點飄到臉上,涼絲絲的感覺猶如冰點一般,原來這時的雨已經這麼冷了。

隨從們把他弄回晉王府,府上的家人少不得又是一陣忙活,孫氏見他這麼一副模樣便對三娘說道:“你一直跟在薛郎身邊也不勸勸,怎麼能喝成這樣?”

三娘無語應答,乾脆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這時大夥把他弄到椅子上,孫氏又招呼人去弄醒酒湯。他身上的外衣已經被酒菜給弄污了,兩個近侍又脫他的衣服。就在這時薛崇訓睜開眼睛看見了孫氏,在酒精的興奮作用下,頓覺她粉白的脖子十分誘人,又將目光望向她的胸脯,漲鼓鼓的形狀讓他咕嚕吞了一口口水。薛崇訓當然認出這個**是自己的岳母孫氏了,他心裡有些意識,但和平常比起來自然考慮不了太多……如果孫氏和他一直保持著輩份關係,他就算酒醉了也不敢亂想,可事實並非如此。

孫氏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薛崇訓便瞅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了一把。孫氏吃了一驚,這時房間裡有好多人,包括陪著薛崇訓去宴會上又回來的杜心梅,還有其他妻妾近侍。孫氏便急忙縮手想擺脫,不料一時沒能擺脫,胸口馬上一陣熱乎,薛崇訓這傢伙竟然把手摸到她的胸上了。

“薛郎喝醉了,還不快把他拉開!”孫氏臉上一紅,窘急嚷道。

薛崇訓道:“我知道你是誰……”話還沒說完,孫氏急忙打斷了他:“你快放開,誰叫你喝那麼多酒的?”

大家一看郎君拉住了自己的長輩動手動腳那還像什麼話,得了孫氏的話眾人便七手八腳地拉扯他們想弄開,可在場的都是些貴婦和小丫頭,那手勁實在不夠。只有三娘恐怕比她們厲害點,可是三娘卻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壓根就沒打算管,懶得理薛崇訓怎麼胡搞。眾人慌忙之下也沒想到三娘,便在薛崇訓身邊拉扯成一團,平日知書達禮的世家已鬧得不成樣子。

就在這時不知誰總算想起了三娘,說了一句:“三娘不是會武藝麼,怎麼沒來幫忙?”孫氏這才回頭沒好氣地說:“你還站著幹什麼,快來把他拉開!”

三娘聽罷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去,伸出一個手指頭在薛崇訓腋下輕輕一戳,孫氏一下子就掙脫開了。裴娘董氏等平日和三娘關係不錯的奴兒頓時對她報以崇拜的目光。

卻不料薛崇訓卻惱怒起來:“你們幹甚?誰敢攔著我,天下的婦人,我想搞誰就搞誰!都給我讓開!”

孫氏四顧周圍,把目光停留在了杜心梅的身上,她一向還是比較喜歡杜心梅的,這個小娘乖巧順從,而且此時孫氏心裡還有一種惡作劇想讓這個大家閨秀也跟著自己出出醜,心裡才能平衡。孫氏便一把拉過杜心梅推到薛崇訓的面前。

先前陪著薛崇訓去參加宴會的人就是杜心梅,剛剛回來她還穿著一身大紅大紫的低胸羅裙,胸口潔白的**在艷紅的衣料襯托下更加艷麗。她的骨骼嬌小,卻長得不瘦,身上的肉比較豐腴,特別是胸前的兩個**比孫氏還要豐滿。薛崇訓本來就不怎麼清醒,一時注意力就被杜心梅的軟胸給吸引了,他伸手一摸並貪婪地把手從杜心梅的低胸領口上給插了進去,忽然把她的一個**給掏出來了!杜心梅“呀”地**了一聲,下意識抱臂遮攔,可一時沒遮準地兒,只見光潔雪白軟軟如波的圓東西上的**猶如一顆熟透了的櫻桃,點綴在上面如同禮服一樣的顏色,櫻桃周圍的一圈乳暈也是嬌艷誘人……

眾**頓時羞得面紅耳赤,有的還假裝用手摀住眼睛,可惜指縫也開得太大了。

“心梅是王爺的妃子……”孫氏一本正經地強調後才說道,“讓她服飾薛郎便可,咱們都迴避罷。”

大夥便跟著孫氏慌忙退出起居室,走到門口一個奴婢問道:“醒酒湯要做好了,一會兒給郎君送進去麼?”

孫氏沒好氣地說:“別送了!”

杜心梅本來就是有名份的**,一等人們都迴避了她便不再尷尬。起先還扭扭捏捏掙脫一陣,這會兒就順從薛崇訓讓他愛幹嘛就幹嘛了。薛崇訓張嘴去吸她的**,她也由著他,還把手輕輕放到了薛崇訓的肩膀上,此情此景就像在哺乳一般。其實這玩意就跟菜餚一樣,肚子餓的時候光聞到氣味就口水長流,真正吃到嘴裡後也就是那樣。不過薛崇訓**那軟軟的滑嫩如玉的肌膚口感還是不錯。

倒是杜心梅被**得癢絲絲的,只覺得那點心慌從胸前透過肌膚,直到心坎上了。

她便說:“天兒有些冷了,郎君到**去罷,我侍候你寬衣。”

此時還是下午時分,天氣陰雨濛濛的,但窗戶上仍然亮堂堂一片,大白天的關起門這樣本不太好,不過王侯富貴之家奢靡閒適,倒也不太在意這個,何況在府上沒人能管得住薛崇訓。

杜心梅攙扶著薛崇訓來到床邊,身上被他到處亂摸自是由著他了。杜心梅將他弄到**,幫他脫了靴子,這才低頭輕解自己的衣帶。不料等她慢吞吞地寬衣解帶之後,卻聽得一陣輕輕的鼾聲……薛崇訓居然躺在那裡很快睡著了。杜心梅不由得一陣幽怨。

這個時辰她自是不想睡覺的,現在留下她一個人光著身子坐在那裡,她便沒好氣地去搖薛崇訓喚了幾聲郎君,但他睡得死死的一點反應都沒有了。

“先前那樣,現在又這般對人家……”杜心梅皺眉自言自語地埋怨了一聲,正想拉開被子給薛崇訓蓋上,發現他那東西仍然豎著,把白色的褻褲都撐起了一個帳篷。她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過了許久杜心梅才氣喘吁吁地倒在了薛崇訓的胸口上,那東西仍然保持著原狀在她的身體裡,本來她想再幫他一把的,可是她此時只覺得身上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就作罷,沒過一會兒她也這樣趴在薛崇訓的身上睡著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杜心梅和薛崇訓都被一陣聲音弄醒。只見近侍姚婉正尷尬地站在房間裡,杜心梅這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身子趴在薛崇訓的身上。姚婉紅著臉道:“天氣下涼,這幾天又下雨,杜妃小心別著涼。”杜心梅忙拉了被子給自己蓋上。

薛崇訓坐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旁邊枕頭上的青絲,杜心梅把頭都蒙到被子裡了。他大咧咧地光著上身問姚婉:“早上了?”

姚婉道:“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郎君酒醒了?方才孫夫人派我進來叫醒郎君,說宮裡來人太平公主殿下召郎君進宮賜宴。”

薛崇訓想了想道:“中午才喝多了,晚上又有宴會。”他這時感覺身上不太舒服,下邊漲漲的還黏糊糊的,心說在家裡成日身邊一大群**,我不可能夢遺的吧?他也顧不得許多,吩咐道:“趕緊給打熱水進來,侍候我沐浴更衣,換身干凈的官袍再出門。”

今天正當姚婉當值,這些事兒自然該她去做。好在她在薛家已呆了許多日子家務活兒早就干得麻利熟練,沒一會兒就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水和洗得干凈疊得整齊的褻衣。薛崇訓一絲不掛地從**下來徑直跑去洗澡,姚婉也見怪不怪,只是**還躺著杜心梅讓她多少覺得有些尷尬。

姚婉為他搓背時在他旁邊耳語道:“郎君身子骨挺好啊,杜妃陪了您一下午還不夠?”

原來薛崇訓那東西還昂首怒立,水清看得真切。他便笑道:“早知該讓你也一起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27
第八十九章 無畏

太平公主在承香殿賜晚宴就算是踐行酒了,此時突厥主力進攻特勒九姓的戰爭已經打起來,於是薛崇訓沒過幾日便調神策、明光二軍離開關中北去。

離長安越遠,燈紅酒綠的喧囂繁華便漸行漸遠了。走出關中平原,山巒起伏草枯木調,帶著沙塵的北風就將和平安寧的關中富庶景象吹散。周圍的人煙漸漸稀少,但大路上的壯丁民夫很多,都是地方官府從遠近各地徵發來運輸糧草物資的人。滄桑的勞力農夫、厚重的鐵甲行伍,一切氣氛都變得沈重起來,薛崇訓回想起來在長安的紙醉金迷,簡直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中軍人馬中豎著許多旗幟,有的寫“晉王”“薛”,有的寫“唐”不一而同,倒是讓來往的信使便於辨認,更能保持信息的暢通。時朔方鎮唐軍、靈州鮮卑軍、涼州、關中、河東河東等軍鎮已奉命向河套地區調兵,人馬多路,動員集結也不是個簡單的過程,恐怕要費些時日。組織這樣的大會戰唐朝的速度顯然比不上遊牧族。

同時受朝廷調遣的各汗國羈州的騎兵也陸續出發,消息不斷報到薛崇訓的中軍,以便中心及時掌握己方兵力所在的地點。薛崇訓及幕僚匯攏信息後發現,其實這幫“盟國”及屬國大部分就是來湊數的,唯有兩股鮮卑人是真打算出力:吐谷渾慕容氏鮮卑人、東邊的烏羅護部鮮卑人後裔。

慕容氏出騎兵三萬,由其汗王慕容宣親自率領行軍速度位於各族軍首列,已到了單于都護府地區外圍。慕容氏出力很容易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家和薛家近年來關係火熱,多次合軍謀事,汗王的姊姊還做了晉王府的側王妃。

不過烏羅護人小小一部竟然出兵二萬騎,倒是讓薛崇訓等多少有些意外,因為新羅這麼大地盤才派過來幾百人。

張九齡分析道:“烏羅護毗鄰突厥汗國東部,他們定然想在戰勝之後便於向唐朝要求瓜分突厥的牧場和利益。”

薛崇訓認為這個說法比較靠譜,點點頭道:“咱們都是公道人,只要烏羅護出了力立了功,多分些好處那是自然的事兒。”

此時大軍已出長安範圍近半月,才走了幾百里,行軍路途才走了一半。速度較慢的原因除了關中北部高原道路崎嶇,還有將士們大多步行的原因。神策軍和明光軍都是精銳,其中明光軍全騎兵,每名軍士至少配備兩匹戰馬;神策軍的步軍也有代步的馬匹。但眾將士為了養馬力,平日行軍大多都牽著馬步行。

王昌齡又獻計道:“今番我軍四面調兵,已無隱瞞意圖的必要,薛郎可在半道發一份檄文傳視各地,兵馬未到先聲奪人佔據大義的名份,並彰顯正義必勝的大勢,如此爭取投靠突厥的契丹及突厥內部一些與默啜王庭不和的部落,如果能讓那些勢力陸續脫離默啜可汗,此消彼長便成蠶食之勢也。”

薛崇訓聽罷立刻拍板道:“此事便全權交予少伯去辦。”

蘇晉也不甘落後,接著進言道:“契丹、高句麗舊部及一些突厥部落雖然不是默啜可汗的死忠,但他們與大唐也有難以理清的仇怨,恐怕光憑一書檄文難以起到實質的作用。”

張九齡沈吟道:“此時默啜的主力北調陷入鐵勒,如果我們就近得一支機動快速的騎兵突襲了其南廷黑沙,開戰奠定一場大勝,形勢立辨,也不怕那些墻頭草不回頭。”

蘇晉一聽覺得要是第一場奔襲沒打贏會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便接話道:“此舉倒也是個辦法,就是太過冒險,孤軍深入非求穩之道。”

薛崇訓笑道:“最後決定怎麼打的人是我,無論勝負我都不會怪出主意的人,你們無疑太過慎言,心裡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頓時蘇晉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忙道:“臣無他意,卻是有些冒險……不過突厥敢在這種時候先去打鐵勒,其狂妄自大之心顯而易見,驕狂必生輕敵之心,恐怕並不相信咱們能這麼快直取黑沙,防範應該不會太大。”

薛崇訓想了想道:“確實是一個戰機,咱們打仗開局就不能畏首畏尾,正如少伯所言的先聲奪人,掌握主動權尤其重要。只不過咱們神策明光二軍要達到河套地區尚得近月,其他兵馬也不會太快……倒是兩股鮮卑兵馬最近又是騎兵,不過讓他們單獨進攻卻不知戰力如何,如果打不贏反倒壞了事。”

張九齡道:“烏羅護小國寡民恐不成事,如果要選慕容氏顯然更堪用。他們長期在吐蕃和大唐之間求生,用兵用謀都有一套,突厥戰力不如吐蕃又疏於防備,慕容氏輕騎奔襲,興許能立個頭功。”

這種有風險的事兒薛崇訓並不會輕率決定,他便轉移話題道:“上次咱們密遣使者去契丹,結果如何?”

王昌齡答道:“契丹人虛以委蛇,沒什麼進展,不過使者無礙已平安回朝覆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看來這話不僅適合咱們中原,在草原上也說得通。果然契丹人和默啜不是一條心,不然默啜殺了唐使,契丹就不會輕易把使者放回來,他們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薛崇訓道。

大軍又行了數日,忽然從邊關來了新的軍情,位於西北方向的鐵勒葛邏祿姓因與拔曳固結盟被首先攻打,一戰就被擊潰,部卒被屠戮殆盡,被俘族人多達近萬賬,被掠殺虐待而死者不計其數。

這時王昌齡的檄文也完成頒發,其中細數突厥殘暴血腥的種種罪狀,在葛邏祿氏被屠殺的當口這些罪狀顯然更加能得到人們的認可。一篇文章讓默啜可汗的形象從幫助李唐復辟的功臣滑入暴政的妖孽深淵。

張九齡再次進言:“默啜可汗恃勝而驕大肆屠殺,定然不會對其他二姓(與拔曳固結盟的胡祿屋、鼠尼施)停手,正是有機可乘之時!咱們在聲討之後不立刻作出行動也於人心不利。”

薛崇訓這會兒還在利與風險之間有些猶豫,沒抓住關鍵的說服自己做出決定的理由。但以他往常的處事經驗,在利弊難以權衡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隨便選一種然後堅定地執行,無論選對選錯都比徘徊不決的結果要好。於是他便當機立斷,下令密遣使臣日夜兼程前往慕容鮮卑大營。

慕容宣此時已先唐軍主力一步到達了河套三受降城地區,他得到薛崇訓的密令後趕緊在汗帳中召集貴族大臣商議問策,其實就是看看各部的支持態度。

自從前任大相伏呂死後,汗王慕容宣在他的姊姊慕容嫣幫助下,藉助唐朝的實力陸續除掉了那些對他不忠的大臣,這個不足弱冠(二十歲)的年輕漸漸掌控了整個吐谷渾的大權,慕容氏的地位在他手裡有復興之勢。

威信一建立起來,決策就比以前容易多了,眾臣眾將跟隨慕容氏出兵本來就是為了幫助唐朝進攻突厥的目的,此時紛紛表態願意聽從汗王的“英明決斷”。慕容宣的身體仍然不太好,和以前一樣看起來比較瘦弱,一張蒼白的臉,但此刻帳下的眾人再也不敢對他有任何輕視之心。

慕容宣咳了兩聲輕輕說道:“朝廷(唐朝)授晉王以兵權聯兵討伐突厥暴政,各族人馬便應悉數聽其號令同心協力,今朝廷來使傳令,我等盡應接令出兵,拿下首戰取黑沙城的頭功,讓吐谷渾的名聲大振,叫周邊各藩不敢輕視之!”

眾貴族首領立刻高呼:“汗王英明,臣等願追隨汗王左右殺敵立功。”

慕容宣很滿意地說:“如此諸位便各率部眾拔營出發,先到中受降城交接國書,按制補充給養,直出東北殺向黑沙城。”

此時的吐谷渾當政者慕容氏顯然算是唐朝的一個忠實屬臣,慕容氏如今在吐谷渾的聲威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有唐朝薛崇訓一黨的強大後盾,彌補了他們在以前的內亂中根基動搖的不足。所以汗王當然要堅決地擁護薛崇訓的權威,唇齒關係難棄。

眾鮮卑人大多數是第一次來中受降城,等他們行軍道這裡見得這座城池後無不吃驚,有人驚嘆道:“中城大名鼎鼎,是參天可汗道和單于路的必經要地,何以修得如此簡陋,竟連甕城也沒有?”

身穿白袍頭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慕容宣淡淡說道:“唐人築城之時,認為敵兵來了不應害怕畏縮,應出城奮力死戰,獨獨這座城沒有太多防禦工事便是為了斷絕將士的後盼,置死地而後生守住北方重地。和漢人書中‘破釜沈舟’含義相同。”

眾鮮卑人聽罷無不對唐朝將士肅然起敬,在慕容氏的國策影響下,鮮卑族這個曾經與漢人在中原爭奪空間的族群此時對漢人的心理達到了幾近崇拜的地步。

慕容宣趁機對眾軍說道:“鮮卑族同是黃帝後裔(他們自認如此),當無所畏懼勇猛向前!”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3
第九十章 造勢

離黑沙城不遠有沙漠地帶,導致這裡的風沙特別大。一起風就滿天沙子,天上的太陽也會因此變得朦朧不清,給人烏雲來襲的錯覺。

隨著深秋的來臨這邊的氣候變得又乾又冷,李適之也只能穿突厥人的毛皮衣物禦寒,不過他的頭髮仍然梳著中原的發髻樣式,於是他的打扮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顯然突厥文化的同化能力有限,很難在短日內影響到李適之這樣來自唐朝的人。

此時默啜可汗的突厥大軍擊敗葛邏祿的勝利消息已傳到了黑沙城,城中的突厥人無不爭相慶賀。唯獨李適之找到大臣暾欲谷說:“現在可以開始準備逃離黑沙城了,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白白做了敵軍的俘虜。”

暾欲谷驚詫道:“可汗初戰告捷,如今形勢對咱們有利,李公子何處此言?”

李適之沒有正面回答暾欲谷的話,反問道:“您也是久經沙場的老人,晚輩冒昧問一句,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麼?”

被一個鬍鬚還沒長齊的小輩這樣問,暾欲谷有些不悅道:“自然是將士們的勇猛,活在草原的萬物生靈都遵循一個道理,強者食弱者被食!”

李適之不以為然道:“我認為兵戈相對時雙方實力已成定局很難有所改變,能夠掌控的便是如何運用手裡的實力。英明的統帥運用兵力無非就一個宗旨:思路明晰。”

暾欲谷皺眉沈吟。李適之又道:“一場戰爭要如何取勝,統帥先要明白應該走什麼路子目的是什麼,比如有的以奪取糧道不讓敵軍久持為路子,有的走擒賊先擒王的路子,各有路數。相同之處便是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應該如何一步步地實現……咱們以此看可汗對付葛邏祿等三姓的戰事,不過就是因惱怒他們的背叛而進行的報復,時機卻不對,此時唐軍已經四處調兵遣將虎視眈眈,可汗的思路究竟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一場於大略沒有任何幫助的勝仗,又有多大的意義?值得如此興高采烈麼?”

暾欲穀神情稍變,下意識點點頭道:“那李公子認為晉王薛崇訓他們的思路明晰否?”

雖然李適之對薛崇訓毫無好感,將其視為篡奪李唐大權和造成自己落魄至斯的罪魁禍首,但說到這裡他仍然就事論事:“薛氏及其同黨多次取勝,不論全部歸於運氣,定有他的長處。這次對突厥汗國用兵,其思路之明晰一目瞭然:首先造勢自居大義,以突厥人為殘暴罪惡之源,以利以勢拉攏有利於自己的各地勢力,孤立削弱突厥;然後逐步蠶食,將形勢不斷向有利於己的方向發展。薛氏此時不急不緩,到如今尚未調兵出河套,顯然他們的思路早已確定為掌控形勢!”

李適之翹首望向西南方向,在風聲中沈默了許久道:“在這樣的策略下,首戰不在於斬獲和實際作用,而在於造勢。如果我在他的位置,必選突厥都城黑沙城!突厥可汗率主力在西北,又恃勝疏於防備,正是絕佳戰機;而拿下現在的黑沙城雖然獲利不多,但此城名為突厥都城,名聲在外於造勢極為有利。到那時一些忠心搖擺的部族就太容易被唐朝爭取過去了……現在默啜可汗為了懲戒背叛者大動干戈,殊不知大勢當前之時人心浮動,能懲罰得過來麼?”

暾欲穀神色一冷:“李公子認為唐軍會趁此機會襲擊黑沙城,所以才建議咱們早作逃跑的打算?可現在晉王的人馬還沒到達河套地區,大軍聚集還不知要等到何時,他怎麼打黑沙城,難道飛過來?”

李適之冷笑道:“慕容鮮卑人以及東邊的那些依附朝廷的部落,誰都有可能。就眼下的形勢,您還擔心薛氏沒人可用?”

李適之出言相激,當然不是真想讓暾欲谷準備逃跑,而是希望暾欲谷通過自己的實力影響到汗廷決策對黑沙城做出一些必要的防範。暾欲谷這個老頭子在突厥當政者中間算是一個比較有智慧也比較開明的人,他應該能想通其中的干係。

果不出其然,暾欲谷對李適之的建議認真對待了,他雖然不認為黑沙城必然會遭到攻擊,但想到此城距離唐軍控制的地區不遠,此時又防備空虛,確實有必要提高警惕。於是他便找到了留守南廷的拓西,說服了這個默啜可汗的兒子。因阿史那默啜的另一個兒子楊我支受唐朝影響太多,不得突厥貴族看好,實際上托西是默啜內定的繼承人,他在可汗面前說話自然管用多了。

默啜可汗在西北前線見到了托西的信使,“風聞唐軍可能襲南廷,托西派人來請兵防備”。默啜有些不悅認為兒子膽小,但身邊的大臣紛紛進言可汗離開黑沙城之後,防備確實不夠,既然有風聞便不能掉以輕心。默啜這才份兵一萬騎返回,命令他們聽從托西的號令防守黑沙城。

事有湊巧,等可汗的援兵剛剛到達黑沙城時,城中就得到了斥候的消息,發現一大股騎兵已離城百餘裡地,方向直指黑沙城!暾欲谷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對李適之的態度上升了敬重的地步,竟能料事如神叫他不得不再次刮目相看,由是愈發看重這個從唐境逃過來的漢人。

這時“小可汗”托西也覺得暾欲谷很有智慧,因為向托西提出防備之策的人是暾欲谷,托西便急招暾欲谷到汗帳議退敵之計。暾欲谷隨後也叫上了李適之一塊兒。

汗帳便是默啜一家居住的地方,現在默啜不在此地,托西也不敢坐上面那個位置,還是按照平時的習慣坐,把正中那光線陰暗的座位給空了出來。

等暾欲谷等人都到齊了,托西便說:“探明出現在南廷西南面的人馬約三萬騎,是鮮卑人,應該從中城那邊來的,看來是敵非友來者不善了。這撥人行軍迅速,被咱們的斥候發現時已距離百餘裡地,到達南廷也就兩天左右的時間。該當如何退敵,大夥可有辦法?”

暾欲谷看了一眼李適之,然後才轉頭對托西說道:“幸好援軍初到,不過仍是敵眾我寡的局面,應立刻將兵力分派防務,憑據工事以弩炮箭矢擊退敵兵,再速派使者前往可汗營地,堅守待援,決不能失了黑沙城。”

突厥雖不善築城守土,但吸納了從唐朝叛逃過來的高句麗舊部等部族,已能製造一些大型的攻城守城器械,所以暾欲谷才有底氣說要守城。而且按照李適之闡述的戰爭思路,唐朝派兵打黑沙是為了造勢,那對於突厥來說無論用什麼方法擊退了進攻不讓唐朝得逞目的,就對突厥有利。

援兵將領立刻就反對:“畏縮到城裡讓他們來打?這也太窩囊了,什麼鮮卑人算什麼東西,只要讓咱們在草原上迎敵,定能殺退這幫烏合之眾!”

這時李適之淡淡地說道:“你們無須動氣,也沒必要急著消滅鮮卑來犯之軍。正如暾欲谷大臣說得一樣,黑沙城才是此戰爭奪的重點。不過我也不認為退到城中死守是守城的好辦法,突厥人本就是遊牧遷徙之族,並不善於固守之道;與其那樣,還不如發揮騎兵的優勢,將騎兵佈置在外攻守兼備,與城池守軍相互接應,此當上策。”

托西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李適之頭上的髮式,暾欲谷見狀說道:“最先預見敵兵攻擊黑沙城的人便是李公子,我也覺得他獻的計策不錯,請善加考慮。”

托西這才問道:“如何攻守兼備?”

李適之抱拳道:“兵無常勢,交戰時將帥應順勢而發隨機應變,不過總體的大局應首先議定。既然鮮卑軍尚有百餘里路程,這百餘裡便是我軍的縱深和機會,騎兵出城遊戈,在此路程上尋機出擊,戰有利固好,稍不利便退兵另尋時機;於是等到鮮卑人兵臨城下之時銳氣已失,又因側翼時刻被我城外騎兵威脅不能全力進攻,城內外相互策應可讓敵兵無法進取。”

這個辦法確是迎合了突厥人的作戰習慣,一時間就有不少將領附和贊成。李適之在三城呆過一段時間,無論是親眼見識還是耳中聽說,都對突厥遊牧兵的戰法有所瞭解,此時倒也派上了用場。

托西見許多人都贊同,便爽快地說道:“時間不多了,既然大家都支持這個辦法,就這樣辦罷!傳令騎兵立刻出城,城中守軍檢查軍器,咱們給鮮卑人一個迎頭痛擊!”

汗帳中計議定,黑沙城附近的突厥兵便順利地調動部署,托西又派了第二撥信使前去報知默啜可汗,一切準備完畢。

而李適之這個漢人可以出謀劃策,卻不可能有兵權,等突厥人們都忙碌備戰的時候,他反而無事可做了。他登上城頭觀察城池的防務時,正看到一群群突厥騎兵陸續出城,在風沙暗日中顯得額外壯觀。只不過這些兵馬是外族之兵,再壯觀也引不起李適之的情緒,心裡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tanakh 發表於 2019-1-28 21:35
第九十一章 城下

吐谷渾軍慕容宣部向東北方向行軍,距離黑沙城八十里忽報突厥騎兵來襲。鮮卑軍遂調整方向面向擺開對敵,突厥騎兵佔據一高處發動進攻,雙方戰了半日不分勝負,慕容宣靡下五部人馬連一部都沒被衝破,突厥騎兵遂遠遁。追兵追了一會兒就被下令停下來了。

慕容宣召集部將說道:“默啜可汗遠在西北,此時黑沙城兵力空虛,據近幾日的探報附近的突厥人總兵力也就一萬多人。我們無須與之糾纏,目的攻取黑沙城再作打算!”

眾將以為善,遂率兵繼續推進。短短八十里地被突厥騎兵襲擾了好幾次,但每次突厥人稍有不利便急忙撤退,鮮卑軍抓不住機會,雙方各有傷亡卻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兩天後慕容宣的部隊才到達黑沙城附近,經過幾場來回衝突人馬已有些睏乏。但見突厥騎兵也全部佈置在了城池近左,作好防守都城的準備,慕容宣觀其陣營後說道:“前兩日的襲擾突厥人只是為了延緩我軍奪城,而不想決戰故未能取得進展,今日兵臨城下,他們已無路可退,勝負在此一戰願諸軍共勉。”

有大臣建議道:“我大軍千里而來,並不急於一時,又因連番衝殺之後馬力疲憊,汗王可先退十里紮營佈防,養精蓄銳之後一鼓作氣拿下城池。”

但馬上就有人說:“突厥騎兵只有那一部,與我纏戰幾次,同樣人困馬乏。並不差別又何須貽誤戰機?”

剛才那人皺眉道:“突厥馬比河隴馬矮小,但耐力卻非常好,我們怎麼能用己之短處和彼之長處相較?”

這時慕容宣開口道:“你們說得都有一番道理,但我軍有人數優勢,不必與之計較。今日兵臨城下如逡巡不前恐夜長夢多。此突厥汗國之地,所住之民皆默啜臣民,拖延下去唯憂意外之援救,到時我們懊悔莫及。”

眾臣聽罷便紛紛喊道:“汗王英明。”

於是鮮卑三萬騎兵便佈陣向黑沙城緩緩靠近,他們將軍隊分作五部,前後各兩大股人馬、王旗中軍位於中間,以中規中矩的排列抱團行進。相比之下,鮮卑人的目標只有一個部隊便能更加集中;而突厥那邊的人馬顯得更分散一些,探得城外騎兵分成了三份,面對西南方以品字形佈置,且相距很遠,左右兩翼的陣營幾乎挨到城墻了。

兩軍對陣,淺色調的鮮卑軍和深色調的突厥人就彷彿是一種黑白對比。大約吐谷渾那邊日照更多的原因,吐谷渾騎兵的衣著以白色和淺灰為主,頭上也包得嚴實,頭巾將腦袋和頭盔一起矇住,還有的帶著帷帽,紗巾遮著便於阻擋風沙,大多數人都看不見臉。而突厥人則打扮得黑乎乎的,有的帶著鐵盔兜帽有的披頭撒發,從形象打扮上看起來突厥人甚至比吐蕃和吐谷渾鮮卑人都要落後。

視線中能看見的一股突厥騎兵擋在城池前面,目視估摸著有三四千人。吐谷渾王帳遂發令旗命令前軍左翼進攻正面的敵軍,一部人馬約六千,大概是突厥人的二倍。

突厥人馬原地不動,鮮卑軍一部前進數百步之遙時,中間的一個一身甲冑的將領便用吐谷渾語大聲喊道:“讓殘暴的北方野蠻人見識咱們鮮卑人的勇猛!”

眾軍搖旗吶喊,氣氛越來越熱烈了,戰馬的馬蹄也跑得越來越快,各營協同向對面衝鋒。遠遠看去他們就像是一片白晃晃的潮水湮沒過去。

手持長兵器的騎兵打頭陣,兩邊都有類似長矛的兵器只是構造稍微不同,名字也不相同。短兵相接之後,騎兵多以刀劍拚殺,鐵器在人海中亂晃,猶如乾涸的池塘魚兒急劇地跳動。吐谷渾人的刀劍樣式大多是直的,而突厥人則多以彎刀砍殺。雙方各有死傷,看不出明顯優劣,但突厥人少為了防止被左右圍攻,只有邊戰邊退。吐谷渾軍以更寬的橫面陣營積極採取進攻姿態。

過得一會兒,斥候報到慕容宣中軍,城池左右的突厥騎兵有移動跡象。有戰爭經驗的大臣立刻進言:“前軍得利,應立刻增派二軍策應左右,不給突厥人以可趁之機。”

慕容宣以為善,立刻下令調整佈置,增派二軍左右推進;中軍及剩下的一部橫向擺開居於後方緩緩前進。

隨著時間的推移,突厥前軍不支已現敗績,不斷後退被殺者甚眾。果然這時突厥人左右翼的大部分人馬都向中間衝過來了,他們兵力有限開戰不到半天時間就幾乎投入了全部的騎兵。

突厥左右兩軍欲救正在廝殺的前軍,但吐谷渾又有新的人馬推進上來,突厥二軍迫於壓力被迫調整方向面對著拒敵。戰火已燒到黑沙城眼前,從戰場上抬頭一看,就能看見那座古舊的有些簡陋低矮的城池。

黑沙城城墻上,只見李適之又穿上了他以前那身白色的儒袍,腰佩一把長劍,迎風而立。附近站著“小可汗”托西及暾欲谷等大臣,他們都站在城頭上關注著這場干係身家的戰爭。

戰場上的形勢一目瞭然,托西見情況不妙,有些著急道:“退伍可退,下令前軍死戰,擋住那幫鮮卑人!”

這時有的大臣建議城上的守軍準備守城,還有一個建議托西趁都城被圍之前先撤出去,免得變成甕中之鱉。而李適之卻淡然道:“只是一時不利,這種情況因兵力懸殊本就在意料之中,諸位應沈住氣。”

火燒眉毛的突厥人對李適之的表情很不爽,其中一人沒好氣地說:“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你萬一被鮮卑人俘虜,就算是個漢人,那鮮卑人恐怕就會將你交給唐朝,有好果子吃?”

揶揄之意李適之是個逃犯,本身就有侮辱鄙視的意思,只是說得比較隱晦而已。不料李適之並不與他一番見識,仍然保持著那副很裝的模樣說:“騎兵對陣既然沒能取利,突然廝殺下去已無必要,您趕緊下令他們後退避開罷。”

一個大臣忍無可忍道:“前兩日就是這般磨嘰,跑來跑去沒盯著縫一點戰果都沒有,現在又退鮮卑人直接攻城了!”

李適之不理會說話的大臣,抱拳對托西道:“尋機阻礙敵軍鋒芒,內外相互策應攻守兼備打退敵兵,此法是戰前議定的思路。而今兵臨城下切勿輕改策略,否則倉猝混亂無計可施。請託西大臣三思。”

托西回顧左右道:“這漢人獻策,暾欲谷等大臣都贊同,咱們既然採用,便不能半途而廢,不然一開始就該另尋良策。”

李適之聽罷抱拳道:“托西大臣真明智之人。”

托西遂派人出城傳令城外騎兵無須戀戰,先行撤退減少傷亡。突厥騎兵一退,鮮卑三部便跟著壓了上來,城池附近的河水又淺又緩根本擋不住騎兵,鮮卑人很快就尾隨其後渡過而來。突厥騎兵到得城門前並不倉猝進城,而是分作兩邊依憑城墻工事而奔。

這個時候鮮卑軍與黑沙城之間已無其他障礙,實實在在是兵臨城下了。慕容宣按照行軍作戰的計畫目的,並不以吃掉突厥騎兵為主,劍鋒直指黑沙城。當即就下令前軍一部趁勝攻打南門。

鮮卑騎兵先衝鋒過去準備對城墻上掠射,壓住守軍,後面的人下馬再以長梯等工具攻打奪取工事。黑沙城看起來確實又破又矮,從城下往上射箭都在射程之內。這種城池名叫黑沙城,但人們也習慣叫它“南廷”,因為原來建城的人是匈奴,被當作匈奴南部的中心;匈奴如今早已從逐鹿舞臺上消失,這片土地上的新演員變成了突厥人,突厥重修了黑沙城作為首都。無論是匈奴還是突厥都是遊牧族,建築工事根本不是他們的長處,所以黑沙的防禦能力可見一斑。

在千軍萬馬的奔騰中,城池彷彿在馬蹄聲中顫抖,顯得風雨飄搖。慕容宣騎在馬上掀起臉前的幕罩,一張瘦弱的臉此時也撒發出了豪氣,他拔出長劍直指黑沙城:“拿下突厥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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