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58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4
第三十二章 折花

從內宅裡嚇得跑出來的丫鬟剛出洞門,就在屋簷下撞見了王昌齡和張五郎。丫鬟埋頭欲走,不料被王昌齡張開手臂攔住:“好不知禮,是你先走還是咱們先走?”

丫鬟忙垂手立於道傍默不作聲,王昌齡見她神色奇怪,便看了一眼北邊問道:“晉王呢?他在裡面作甚。”

“奴兒不知道……不知道!”那奴婢急忙摀住嘴,拚命搖頭,想起薛崇訓要割她的**臉色十分難看,那些王孫貴族殘暴起來啥事幹不出來,她完全相信薛崇訓不是說著玩的。

王昌齡見狀已猜到了八九分,也不為難面前的丫頭,揮手道:“你走罷。”

“是。”奴婢逃也似的一溜煙跑了。

王昌齡回頭和張五郎面面相覷:“咱們恐怕得回去等一陣子,等薛郎出來再說。”

“也只有如此。”張五郎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倆人一面說一面就轉身往回走,這時聽得嘀咕道:“嗣澤王妃的容貌並不怎麼好,薛郎何必為此影響自家美名……”

張五郎笑了笑,低聲道:“少伯正值年少,看小娘便只顧看臉;薛郎年長自然是不看臉的。”

王昌齡搖頭嘆息,不作爭辯。

……薛崇訓將嗣澤王妃拉進就近的一間屋子裡,總算是放開了她的手腕,但他守住門口儼然已成關門打狗之勢,回頭閂好了門,便不慌不忙地吟詩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龔氏道:“今日見你已作了兩首詩,晉王既然自喻風雅,何以要做此等禽獸之事!”

薛崇訓厚顏無恥地說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要不做禽獸,豈不是禽獸不如?”

龔氏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就見他撲將過來了,她便奮力向門口奔逃,因為只有那邊才能出去,不然在這關門閉戶的屋子怎麼逃也是無用。薛崇訓一把抓住她的後襟,她便不能繼續跑了,情急之下一把拉開自己的綬帶,來一個“金蟬脫殼”,將大衣脫將下來慌忙撲到了那門閂前面。

但薛崇訓練武之人反應本就快,哪裡容得她跑出去?就算跑出去了能跑到哪裡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耳。薛崇訓甩手將大衣一扔,一個箭步就衝將上去,從後面抱住她的腰,一把就給抱了起來往回走。

他左右一看沒見著床,這裡好像並非臥室,便將龔氏放了下來,把她轉過身來,伸手去抓她的胸部,她急忙護住胸口,不料薛崇訓趁此機會便把嘴湊了上去在她的嘴唇上親了一口。龔氏大窘羞紅了臉,忙伸手用袖子揩了一下嘴唇,**推他。

薛崇訓憑藉身強力壯便環繞雙臂緊緊箍住她的腰,任她怎麼掙扎也離開不得。龔氏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說道:“你放了我吧!”

薛崇訓粗鄙地說道:“怎麼可能?你感覺到了嗎我都硬了。”

龔氏眼淚撲簌就掉下來,傷心道:“先夫屍骨未寒,你讓我做下此等羞恥之事,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你乾脆把我殺了。”

“真可憐啊。”薛崇訓伸手在她的臉頰輕輕幫她抹去眼淚,注視著她那張平平無奇並不美貌的臉:“李義珣想聯合邊將起兵反對我,奪走我的一切要置我於死地,可結果你也看見他死掉了,我作為勝利者當然要接手他的所有,包括你,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嗎?你乖乖從了我,不必作無謂的掙扎……我想你作為嗣澤王妃,平日一定要顧及禮儀儀態,就算侍寢的時候也不敢太過分吧?現在你落到我的手裡,與其拚命掙扎,何不**一番未曾經歷的樂趣?”

龔氏聽得他的一番歪理,或者根本就是奇談怪論完全不講道理,和他說什麼不是廢話麼?她便不再理論,只是流著淚拚命抗拒。她的難受主要是來源於心理上的牴觸,被人強迫無力抗爭下的無奈、屈辱、尊嚴喪盡,這種心裡的難受比嚴刑拷打折磨她的**還要痛苦。

嗣澤王李義珣雖然長期沒權沒勢,可怎麼著也是高宗的子孫,貶居靈州後仍然地位超然,受當地官府百姓的尊重。龔氏作為王府的正妃,何曾遭遇過這等喪失人格的屈辱?何況這麼對待她的人也是李家的親戚,她的腦中彷彿浮現出了所有親戚家族對她的輕蔑和嘲弄,恨不得躲進地洞裡再也不見人了。

薛崇訓見旁邊有一張結實的四腳方桌,便抱著龔氏向那邊走過去,然後把桌子推到墻邊,將龔氏抱起來讓她坐到了桌子上。龔氏的腰被他的手臂箍著掙脫不開,又不敢用指甲挖等極端手段,激怒了這廝更不知道要遭受什麼樣的待遇,她便只得放棄逃跑,轉而採用消極抵抗的方法,**緊緊閉攏,雙臂抱在腹前阻止他脫自己的衣服褲子。

名為強暴,其實倆人都有所保留。一個身強力壯的的男人真是獸性大發了,會使用拳頭等暴力手段,比如一拳揍過去就能把一個柔弱女子打得失去大部分抵抗力……所以那些慘遭強暴的受害人多數都弄了一身的傷;反之,如果薛崇訓不想**傷害面前這個**,要達到目的就會有點困難。**看似柔弱,真不想讓人得逞也挺難辦的,她動來動去的不想配合,搞什麼都十分費勁。特別是在這麼一張桌子上,連張床都沒有,龔氏又這麼一個抵抗的態度,顯然很有點難度。

薛崇訓沒有把小娘搞得傷痕纍纍的習慣,他採取的辦法便是和龔氏耗,把手往她衣服裡摸,她便**抓住薛崇訓的手往下拉,倆人默默地角力……薛崇訓也不太**,心道:我倒要看看誰的力氣用得久。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耐心了,今日一大早的發現完全沒有正事,上郡這地兒也沒什麼有意思的樂子,反倒和龔氏在這裡耗著挺有意思。

果然沒過多久,龔氏便漲紅了臉,手上的勁道一鬆,薛崇訓的手便趁勢向上一滑,一下子就摸到了非常柔軟的一團。那半圓形的東西真是百摸不厭,薛崇訓也搞不懂為啥這麼一個脂肪堆積的東西會如此誘人。

幸好他的手掌很暖和,只是有些粗糙。龔氏輕呼了一聲,身上繃緊的抵抗減少了近一半,只能任他抓著自己的**。

他當然沒有就此**,又伸手去拉她裙子裡的褲子。倆人一句話都不說了,就這麼默默地糾纏在一起使著勁兒。

過了這麼一陣子,龔氏早已明白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薛崇訓這廝起了心要干那事,她再怎麼也逃脫不了魔掌。這時她忽然想道:如果因此懷孕了,說不定命運能至此改觀。母以子貴,有了這權傾天下的人的子嗣……

這麼一想她的心裡好受了許多,事到如今有啥辦法?只不過僅存的自尊讓她沒有**薛崇訓,只是做做樣子抗拒一下,就任他胡作非為。

薛崇訓折騰了一陣,總算是脫掉了她的長褲,並沒費什麼勁就分開了她的腿,站在了她的**之間的空隙裡,此時她想閉攏是不成的。她感覺到薛崇訓那熱乎乎的東西靠了過來,便使勁抓住他的膀子,無奈地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那東西慢慢陷入,龔氏緊閉雙目,皺著眉頭,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很快她就覺得自己被漲滿了,但它還在往裡面滑到了未曾有過的深度。薛崇訓“哦”地呼出一口氣,搗騰了半天總算是如願以償了,便一手按住她坐在桌子上的後臀,一手抓住她胸前的一個柔軟的半球,不緊不慢地富有節奏感地輕輕動將起來,大抵是不怎麼費勁的,因為龔氏已經不再掙紮了。

龔氏既不動彈任他作為,也不出聲,以此證明自己並非所願完全是被迫的。不過她的臉已經因**而發紫,就像喝了很多酒一樣的表情,已經完全沒有常態了。

正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的當口,龔氏心下一陣異樣,等待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狀態的來臨……不料滿懷的期待被一陣刺痛沖得沒了影兒:**被薛崇訓的手指掐了一下,疼得她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十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她心道:沒事掐我作甚,早不掐遲不掐偏偏那時候一**,讓人心下十分難受。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繼續保持沈默。

房間裡響著桌腿在地上一下一下穩定磨蹭的“嘎嘎”聲音,還有一種滑膩的奇怪的聲響,但沒有說話聲外頭也相當安靜……於是這樣奇怪的細微響動就十分清晰,聽得人羞臊得無地自容。

不過要不了多久龔氏就聽不到這種聲音了,她的腦子裡很快迷茫空白一片,一切感官都幾乎停止,就只剩……期待。

不料這時感覺靈敏的**又被掐了一下,就好似沈思中的人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龔氏不僅感到難受,甚至還有一些憤怒起來,脫口道:“你是故意的!”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5
第三十三章 似計

這屋裡在起先追逐折騰的時候已弄得凌亂,茶几凳子等物翻倒在地上,猶如剛遭了竊一般。加上幾件衣服胡亂丟在地板上,整個一狼籍荒淫的場面。薛崇訓這樣對待李義珣的王妃,他下意識也明白是一種犯罪,但偏偏沒有法律和人能約束他,他也就越來越大膽地胡作非為了。

坐在桌子上的龔氏面有怒氣,但她此時的不滿並非因為薛崇訓對她無禮,而是正當她沈迷的時候被薛崇訓掐痛了強行拉回現實,這種感受如噎著一樣不痛快,又像話說了一半被人打斷不準繼續說出來一般憋屈難受。

龔氏若有若無地小聲說:“你能別掐我麼?”

薛崇訓心道:見你死氣沈沈地坐在桌子上,憋著一點反應也不給,總得“調教”一下吧。

他便說道:“這得看你的表現。”

“你已得逞了,還要怎樣?”龔氏道。

薛崇訓搖頭道:“你別咬著牙忍著,舒服了得叫幾聲吧?”

“我不會!”龔氏紅著臉把頭偏了過去。

薛崇訓辦事的動作並沒停下來,他體力甚好說話也不氣喘:“到時候你求我別停下之類的,或者把腰挺上來一些……”

龔氏忍無可忍道:“我豈是那種恬不知恥的蕩婦?你枉為世家門第皇親貴胄,真是一個無恥放蕩之徒!”

薛崇訓愕然,被這麼一罵心下冒出一絲惱怒。龔氏也看到他臉上露出的惱色,她便本能地感覺畏懼起來,此時薛崇訓的形象在她心裡完全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壞蛋。

但薛崇訓的怒氣很快就消了,便有些興致索然……心道這種事兒還得看人,看樣子面前這龔氏是一門心思認定禮教的人,要讓她豁出去做出十分不合常理的事恐怕會十分費勁。一想到要浪費時間在這個並不重要的女人身上,他便沒心思了。然後他就不再搞什麼花樣,有些粗暴地在龔氏發洩了慾望就放開了她,然後猶自走到銅鏡前去整理衣冠。

龔氏拉攏衣襟擋住被撕開的領子,可憐兮兮地蹲在桌子邊上雙臂抱著膝蓋,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薛崇訓穿好衣服之後便拾起地上的大衣,走到她跟前給她披在背上。龔氏頓時抬頭看了他一眼。

薛崇訓已頭也不回地拉開門閂走了出去,一股冷冰冰的空氣頓時襲面而來,春天來了但關中北部的溫度依然比較低。

……他出得張府內宅的洞門,沿著屋簷向臨時行轅大堂那邊走,正遇到一個綠衣書吏,上來彎腰說道:“王爺,大堂上的明公們正找您呢。”

薛崇訓沒理他,精緻去了大堂,果見王昌齡等一眾幕僚和心腹大將都在那裡等著。他們見著薛崇訓忙屏退左右,王昌齡吩咐一個胥吏道:“在大門口看著,沒有招見的人一律不準入內。”

“出了何事?”薛崇訓見這陣仗有些詫異。

王昌齡掏出一份信札來,信封已經開了,估計幕僚們已在之前看過……王昌齡有權開封各種薛崇訓名下的公文,是薛崇訓自己授權給他的。

“東受降城來的密信。”王昌齡一臉嚴肅道,“使者帶到上郡後,我看了他的印信,確是三受降城的兵符,派人過來的是張仁願治下的將領!”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仔細看了一遍信札:“這些人是想投誠,等官軍兵臨城下之時取張仁願的首級邀功?”

王昌齡道:“正是,張仁願治下有戰力的兵馬主要在三受降城,其部下稱只要官軍抵達東受降城,便將東受降城和中受降城獻城投降,同時在西受降城的同謀者進張仁願的大帳斬其首級,全軍向我官軍投誠……大勢已去,看來張仁願是眾叛親離了。”

張五郎當下就抱拳道:“但恐有詐,薛郎親自前去不妥,我願得五千兵馬去東受降城與他們配合此計。”

王昌齡也贊同道:“確實有詐降的風險,萬一這封密信是計,薛郎輕入張仁願轄區腹地,容易被合圍四面受敵。但咱們也不應輕易放棄這個機會,如果三受降城的武將投誠是真,咱們便能不費兵力平定叛亂,同時得了安北一帶的邊軍亦能重新構築對突厥人的防務,便可將此時的邊關危局化險為夷。”

幾個人商量了一通,回頭看薛崇訓時,只見他坐在北面的椅子上垂頭想著什麼,剛才商量的時候好像一直都沒說話。大夥便將目光投到他的身上,等待著他的看法。

薛崇訓回顧眾人了一眼,這才所有所思地說道:“我剛剛在想,這一齣戲是不是張仁願和部將們一起演的?”

王昌齡問道:“薛郎認為此是誘敵之計?”

薛崇訓道:“是計,但不是誘敵之計而是苦肉計……張仁願聯合宗室嗣澤王造反,起手之時發動偷襲就借了突厥人的輕騎奇兵,然後公然反叛又有借突厥兵增加實力的路走。不料和突厥人搞一塊兒本身就是一個敗筆,咱們前些日子略施小計,便將他逼得無路可走。只要張仁願敢放突厥人入關,他必是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背定了漢奸的千古罵名。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輒?用這個苦肉計,或許能保住跟他造反的心腹部將的性命,至少能保住他們的家人吧?”

聽他這麼一分析,眾人都點頭稱是,覺得有這個可能。不過這只是薛崇訓提出的一個猜測,究竟三受降城那邊搞什麼,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張五郎還是有點擔心,皺眉道:“安北都護及三受降城等地可調動兵力達五萬人,都是百戰驍勇的邊軍,更嚴重的是萬一這是誘敵之計,突厥兵也可能到陰山以南……而我軍等待關中軍抵達之後最多能集結大約三萬三千人馬,敵眾我寡薛郎不得不作提防。”

就在這時,薛崇訓大咧咧地一拍桌案道:“待得關中軍一到咱們就啟程北上。”

他還真不信張仁願在這樣的輿情下能有效動員整個安北地區的唐兵來內戰,而且還用誘敵之計不被官軍聽到風聲?

於是一場計畫佈置就這麼輕而易舉給拍板了,幕僚團也習慣了這種狀況,因為決策權完全在薛崇訓的手裡,他這個人最信的是自己的直覺並且有點剛愎自用,勸也是無用。

三月上旬,關中軍精銳三萬大軍抵達了上郡,為此運用軍械糧草的民丁更是不止這個數目,從關中平原到高原地區的沿途州郡,徵調壯丁騾馬不計其數,戰爭對農耕帝國顯然是一件非常消耗財政國力的事。

到達上郡的還有長安的任命官文,薛崇訓掛了單于道行軍大總管的名號……但此前他給太平公主的書信中要求的是“黑沙道行軍大總管”的官職,這回的授命狀有所出入,薛崇訓也看出了其中的微妙原因。

黑沙城是突厥汗國的南庭,如果帶兵主將掛黑沙道行軍總管的名,那就是徵對突厥人的戰爭,薛崇訓之前就意識到此戰會把突厥人也牽連進來,所以才在信中那樣寫;而單于道是指單于都護府,位於陰山附近,政事堂此時授權薛崇訓“單于道行軍大總管”的職位,意在平叛對付張仁願,而有和突厥人修好關係議和的打算。

薛崇訓拿著任命狀瞧了許久,心下也理解了張說的苦衷。連年用兵財政定然不支,在現有國策下難以再負擔起一場國戰。李隆基垮臺後,太平公主黨羽扶植李氏傀儡上位,將國家大權盡數獨佔,這本身就是不算正大光明的事,只是世人敢怒不敢言而已,以張說為首的太平黨朝廷為了穩定局勢,這兩年一直實行寬容緩和輕徭薄賦的國策。這樣的國策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國庫收入欠佳,又經歷了與吐蕃人連綿不斷的戰爭,早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就算劉安等人多次在內政上革新,也不能完全滿足戰爭機器的無底洞。

薛崇訓看著單于道行軍大總管的公文沈思了許久,連燈光越來越暗都沒察覺。直到一個丫鬟跑進來挑燈芯,他才從自己的內心世界中回到了現實,抬頭一看窗外的天都黑了。

丫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料正遇到他的目光,她便忙轉頭看向燈架,裝作認真在做本職工作的樣子。

不料這時薛崇訓忽然說話了,丫頭便急忙停下來躬身侍立,等待著他的吩咐。

薛崇訓說了一句她完全聽不懂的話:“覆滅有時候並非因為戰場上的失敗,你可知道怎麼樣會讓一個政權在不知不覺中覆亡?”

那丫頭無辜地看著他,拚命搖頭道:“奴兒大字都不識一個,更不懂國家大事天地玄黃,請王爺恕罪……”

薛崇訓只顧自言自語:“這會兒萬一要面臨戰爭壓力,不得不徵募調動數十萬大軍對抗,那就得讓你們這些老百姓出力出糧出錢。你大字不識自然不明白為啥要讓你們受苦,肯定以為咱們這些貴胄驕奢淫逸殘暴不仁,到時候東邊出了個黃巾軍,西邊出了個紅巾軍……”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5
第三十四章 出發

三月上旬從內地到達的三萬唐軍在上郡只修整了三天,便調動北上收復神木鎮。此鎮雖小,卻有“南衛關中,北屏河套,左扼晉陽之險,右持靈夏之沖”的名聲,在修長城的朝代這地方便是一道自蒙古進入內地的邊關;唐朝的長城大抵是沒怎麼修繕,不過在此築有軍鎮並廣有兵將佈防。

張仁願造反之初就十分重視這座軍鎮,調集了近左大批軍隊防備,因為這裡是進入北方草原的門戶自然要重點設防。但沒料到的是官軍並未立刻進攻此處重鎮,而是大老遠地跑到靈州抓李義珣去了,倒是有點出人意料……以前誰也沒想過是李義珣重要還是神木鎮重要,不過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在上郡有兵可發的情況下,也應該立刻取盡在眼前的重鎮吧?誰知道薛崇訓那貨捨近求遠調兵跑七百多裡去靈州了。

他是不是根本不懂地形,根本不明白門戶之要沖兵家必爭之地的重要性,頭腦發熱瞎貓碰到死耗子呢?誰也不知道,不過現在證明抓獲了李義珣確實產生了決定性的作用……用兵詭異毫無章法的人,你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幹什麼。

不過現在薛崇訓手裡有了一些兵要北上了,總算是想起神木鎮來,遂率屯在上郡的全部兵馬傾巢而上,毫無隱瞞大搖大擺地光明正大地直逼神木鎮。

這麼多軍隊是從關中各鎮調集剛湊到一塊兒的,擠成一路自然不存在日夜兼行快速奔襲的可能,要是跑得太快了估計要散架,只能白天行軍晚上休息。薛崇訓為了多一些行軍時間,從上郡出發時天才剛濛濛亮。

他坐的馬車,一路出城之後外面的光線依然黯淡。路上的步軍隊列那“咵嚓咵嚓……”的沈重而有序的腳步聲在皮鼓的伴奏下聽起來十分悅耳,薛崇訓挑開車簾一看,人群上方如樹林一般的長兵器影子映在泛白的天空背景下看起來陰森森的。

馬車外面掛著一盞燈,裡面反而黑漆漆的,挑開車簾燈光照射進來頓時明亮了一陣;但當他放開手後,簾子垂下來,車廂裡又恢復了陰暗的光線。同車的對面位置上還坐著兩個穿長袍的人,便是薛崇訓的兩個得力文臣幕僚“二齡”。

人們總是會受所處環境的影響,因為這馬車有點舊裡面的色調又如此黯淡,張九齡和王昌齡的臉色看起來都不怎麼樂觀積極。反倒是薛崇訓坦然自若的樣子,相比亮堂堂的地方他卻更喜歡呆在這種光線灰暗朦朦朧朧的地方……也許這樣會更有安全感?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喜歡這種色調罷了,正如他喜歡陰雨天氣。

在薛崇訓的書本印象裡,張九齡和王昌齡都是詩人,但王昌齡在歷史上的詩歌成就明顯高於政治成就,張九齡則相反,“名相”才是他的定位……薛崇訓專門拉攏了這兩個名人做幕僚,不過如今看來,事實是王昌齡在政務上還有些作為,比如上次烏海之戰前後他對於後勤的計畫佈置十分科學合理,有效避免了將帥剋扣士兵軍餉的問題;而張九齡到現在為止在實務上沒有表現出什麼過人之處,大約是效力到薛崇訓手下時間不長的緣故吧。

三人默然相對,薛崇訓正想著面前的兩個幕僚,這時張九齡忽然開口道:“王爺提出的猜測‘苦肉計’,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像啊。”

“哦?”薛崇訓發出一個聲音,便將目光看了過去。黑暗中人的眼睛好像更亮一般。

張九齡摸著下巴的鬍鬚所有所思地說道:“此事如果認為是張仁願與部將商量好的,旨在給部將立功自保的機會,這也說得通。可張仁願為什麼要那麼做?這樣一來他仍然擺脫不了私通突厥欲放任敵兵搶劫內地城鄉的嫌疑,罵名還是洗不脫,連命也陪進去了……”

說到這裡張九齡就沒繼續了,估計他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不過薛崇訓也聽懂了:無非張仁願這種做到封疆大吏的人,好像不太可能那麼講義氣。薛崇訓記得自己看過一本書,說的是閻錫山本來打算過投降日本,因為太平洋戰爭的局勢才立馬轉向國共兩邊做墻頭草……

不過人和人不同,張仁願這個封疆大吏是不是那麼“腹黑”,薛崇訓就不得而知了,他壓根就沒面見過這位大將。

張九齡一打開了話匣子,王昌齡也說話了:“我還是覺得薛郎的說法更有可能。三城(三受降城)的武將既然派了一趟密使要裡應外合,總是有道理。要麼就是他們所言是實,真不願意跟著張仁願一條道走到黑;或是誘敵之計;或者便如薛郎所言,壓根就是一出苦肉計……誘敵之計的可能最小,張仁願要想對我三萬大軍合圍,他必須得調動三城所有的人馬也不一定夠,而且我也不信現在他還能號令所有各部協調野戰。聯合突厥人圍攻我大唐將士?他完全不顧謠傳了麼,而要突厥人在三城之間形成合圍之勢且不讓咱們事先聞到風聲也不太可能,陰山以南可是遷了許多漢人。相比之下,苦肉計的可能性反倒最高。”

二齡的觀點不盡相同,各抒己見。這時薛崇訓就沈默下來,不動聲色地聽他們說話,心下想道:張九齡確實露出宰相之才的特點來了,當王昌齡分析形勢的時候,張九齡在看人。

等倆人爭論得差不多了,薛崇訓才大模大樣地說道:“管他姓張的要幹嘛,這不都決定大軍逼近三城了,就這麼辦吧,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二人頓時面面相覷,一語頓塞說不出話來……這麼幹不就意味著已經決定要一舉平叛了?都沒弄明白各方關係因素,就這麼貿然逼迫雙方對決,好像有點急進。

“此戰萬一不利……”王昌齡忍不住提醒道。他這個人的性格還算比較謹慎,總是把事情作好最壞的打算。

薛崇訓心道:萬一這仗打輸了,把手裡的三萬唐軍丟個干凈,那關中北部防線就無兵可守,只有重新倉促調兵佈防,然後要增稅向老百姓收刮軍費,後果好像有點嚴重。有時候大勢很微妙,也許就是在某些看似無關核心的事情上開始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耳。

不過他也並未表現出一絲疑慮,只是笑道:“無妨。”

興許是薛崇訓的態度感染了幕僚們,他們也好像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出了問題薛崇訓也有辦法收拾爛攤子……畢竟之前和吐蕃人較量的那段時間,薛崇訓好幾次不聽勸阻一意孤行,但戰績擺在那裡。

此時薛崇訓想起了有一次自己教訓侍衛頭目方俞忠的話:當頭就是無論遇到什麼事兒都要讓大夥覺得你有辦法。

……從上郡到神木鎮並不遠,沿著舊長城的延伸線路往北走一天就快到了,當天旁晚紮營前距離軍鎮已不足二十里。所以當初張仁願才一門心思認為官軍的第一次軍事行動一定是取神木鎮,就在眼皮底下嘛。

眾軍分了營地,按照兵法安營紮寨,又佈置瞭哨點巡邏,然後休息了一晚。整晚都很寧靜沒出什麼意外,叛軍顯然沒有了主動出擊的心思。

第二天一早,部將到中軍面見主帥薛崇訓,只見殷辭上前請命道:“末將願為前鋒將軍,率軍先行,清理道路試探虛實。”

殷辭屬於薛崇訓跟前的心腹紅人,他站出來想幹前鋒,眾將也就讓著了,都覺得這個頭功非他莫屬。

卻不料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何須分前軍中軍,咱們的大軍一塊兒過去,直接就平了,如此比較省事。”

部將們照樣是詫異非常,第一回見幾萬大軍一窩蜂上的狀況。要不是薛崇訓以六萬敗五十萬的戰績名聲在前,大夥非得以為跟了個白痴不可。

於是大家便拔營出發,浩浩蕩蕩的大軍直接向神木鎮壓去。行到目標附近,斥候來報:“城門大開,不知虛實。”

薛崇訓問道:“城墻上有人拿著鵝毛扇彈琴沒有?”

軍士十分無辜地看著他,哭喪著臉道:“卑職……卑職沒注意,只瞧防備兵力去了,請王爺責罰!”

幕僚們面面相覷,倒是明白了薛崇訓在揶揄一個典故:諸葛亮耍空城計。

薛崇訓卻一點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只揮揮手道:“你幹得不錯,下去吧。”

“是。”軍士忙抱拳應了。

薛崇訓回顧左右,所有將士都嚴肅地挺直了身體坐在馬上或站在隊列中,無人閒話喧嘩,旌旗獵獵飛揚。部將們紛紛側目,等待著主將的軍令。

他這才喊道:“殷將軍何在?”

殷辭策馬上前抱拳道:“末將在。”

“立刻率騎兵進城奪取城門,如有伏兵便打紅旗,無險便打白棋。”

“得令!”殷辭接了軍令,立刻糾集一大隊騎兵從大軍陣營中先行奔出,頓時馬蹄轟鳴死氣沈沈的北國之春一時間便變得有生氣起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6
第三十五章 談笑

低矮稀疏的樹林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兵馬,戰馬的蹄子輕輕刨著土,時不時從鼻子裡出出一個疑是噴嚏的“噗魯”聲。三月春風,但樹梢枝頭仍然滿是去歲留下的枯敗枝椏,只有那嫩綠的春芽才淡淡地給籠罩上了一絲生機綠意。

就在這時,一匹漲著肚子膘肥的戰馬從北邊滴答滴答地奔走而來,馬上的騎士尚未到地兒就先長聲幺幺喊了一聲“報……”,走近了他便從馬上嫻熟地躍將而下,在中軍前單膝跪倒:“稟王爺,殷將軍進城後打了白旗。”

“知道了。”薛崇訓應了一聲。

四下頓時響起了紛雜的說話聲,眾軍繃緊了神經準備開戰的緊張鬆懈了下來。薛崇訓回顧左右嘆道:“張仁願在此屯積重兵以為門戶之地,結果咱們不費一箭一石就取了……沒有對手真是無奈啊。”

部將面面相覷。

“出發進城。”薛崇訓一聲令下。眾軍便啟動馬蹄跟著緩緩向前行進,不多一會小皮鼓的敲擊聲和將領的吆喝聲也一併響起,步軍列隊一起進發。

走了一會,張九齡策馬上前建議道:“神木守捉歸降,王爺宜善待之,以為其他諸鎮的表率,對減輕我軍平叛阻力大有裨益也。”

“子壽所言即是,我當從諫。”薛崇訓大方地同意了。

張九齡自前幾年的權力鬥爭後便不得志,回家修了幾年的路,現在復出果然是有所進取的心思,總算是時不時在履行幕僚謀士的職責了。除非實在太不靠譜,薛崇訓大抵也是會虛心納諫鼓勵他的。

中軍一行文武,看起來都十分年輕,薛崇訓靡下大有少壯派的景象。張五郎殷辭鮑誠李逵勇等大將都是不到三十歲的人,薛崇訓也是今年才將要滿三十,張九齡這樣三十多歲的人算是年齡大的,甚至還有王昌齡這樣十幾歲的少年郎也時常位列左右深受重用。

這些出身書香門第或是世家的人,物質生活好也並顯老,三十歲依然還很年輕。這個時代只有底層的勞苦大眾,就說食物每日通常只能吃粟米或糙米煮的飯,難以下嚥營養也不好,又負擔了沈重的勞作便老得快,很多三十歲就跟四五十的人似的。

見到一個個的鬢髮烏黑,看不到多少歲月的痕跡,薛崇訓心頭也因此亮堂通達了不少,心情大好。仰頭一看,今日天氣大好,太陽已懸在半空放射著萬丈光芒,映襯著藍藍的天空,世間充滿了陽光。

“建功立業就得趁早啊。”薛崇訓沒頭沒腦地發出了一聲感嘆。

身邊一個文官附和道:“王爺春秋鼎盛,大業尚且開頭,定然彪炳青史受萬世仰慕。”

“哈哈!”薛崇訓大笑了一聲,心情一好便唱起歌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雖然曲調在眾將聽來奇怪,但這歌唱得慢,歌詞大夥大抵是聽懂了的。此情此景唱出這種暮氣沈沈的歌詞,顯然是讓人有些無語的。

不過薛崇訓並不為意,轉視左右道:“待我等功成名就之日,眼見天下承平四方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大同盛世,那時歸隱山林,諸公團聚一堂一壺濁酒暢懷閒情,大概是很有意思的吧?”

眾人聽罷皆盡動容,淡淡的一席話薛崇訓說出了願與大夥一起到老的心願,真摯的情緒沒有半點虛假的表現,遂讓一行文武將官有些感動。世間紛繁有許多坎,能一起共事到老該是一件多麼情誼深重的事……

大夥一路談笑風生到得了神木鎮前面,只見城門大開城墻上下全是關中軍的衣甲,那是殷辭的前軍人馬。這麼一副模樣此鎮顯是已被輕鬆拿下。

中軍步軍整軍列隊依次進城,然後才是衣甲鮮明的飛虎團騎兵護著薛崇訓及幕僚騎馬走過去。進得城門,便見一眾將領文吏跪於城門裡的大道旁,只見位置靠前的那人身穿麻衣,雙手抱著一身摺疊好的衣甲和官帽官印等物。

薛崇訓策馬到得那打扮別樣的人跟前停了下來,因為跪在道旁的其他人不是穿著唐軍盔甲的武將就是穿官服的文吏,只有他穿成這樣。

見薛崇訓停下來,那人便托著懷裡的衣甲帽子等東西舉了起來,他雖然不認識薛崇訓,但見他身邊許多穿官服的官員和品級很高的武將,猜也猜到是主帥了。

“臣神木鎮守備楊默受叛賊張仁願脅迫,未能殺身成仁,有愧於朝廷,萬不敢抗拒晉王之王師,明知死罪難逃,唯有長跪於馬前交還官服印信,俯首待戮也……”

薛崇訓一身重甲坐在馬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跪在下面的人,見他身上穿著單衣冷得簌簌發抖,便說道:“初春天氣尚未完全轉暖,你穿成這樣不冷?”

楊默仍然舉著衣甲垂著頭,不敢抬頭正視,忙答道:“臣平日所服皆朝廷所賜之衣,再服之實有愧,故到了無衣可穿的地步。”

這時薛崇訓從馬上跳了下來,只聽得“哐”地一聲沈重的巨響,嚇了楊默一跳他的身體便伏得更低了。

薛崇訓拿起他托著的一件長袍,並親手給他披到了背上,扶住他的胳膊道:“我得謝你。”

“啊?”楊默總算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薛崇訓,卻發現他一臉的真誠,並無冷言挖苦之意。身邊的部將幕僚也沒說話,坐在馬上瞧著薛崇訓究竟要演哪一齣。

“不僅薛某要謝你,我大唐將士都要謝你,正因你以漢家大義為重,才避免了漢軍戰士自相殘殺的慘劇。”薛崇訓又站直了身體對跪倒在道路一旁的神木鎮將士大聲說道,“我等食漢民的脂膏而活,便應竭盡所能保衛家國百姓一致對外,豈能自相廝殺內耗?有勇力者當縱橫關外,揚我漢家威儀,叫那胡騎聞風喪膽不敢窺欲九州!”

薛崇訓隨口幾句煽動,眾軍就動容了,怔怔地肅立在原地。他注意到不少人的腰桿也直了許多,當下就十分滿意。

他便抬起手喊道:“都起來散了吧,原來是幹什麼的現在就幹什麼。”

眾軍高呼萬歲,一場流血衝突危機很快就演變成了爭相相慶。張九齡在薛崇訓旁邊小聲道:“王爺三言兩語就收了軍心,真當世英傑,子壽不得不服。”

楊默還跪在那裡,薛崇訓便彎腰實實在在地托住他的手臂拉了起來,拂起背好言道:“你還掌神木鎮軍備,官復原職,不過這回不能再聽叛賊鼓惑要挾了。”

楊默哽咽道:“臣當效死守土!”

薛崇訓點點頭,轉身欲上馬,一個侍衛上前扶他,但被他一把推開了,雖然盔甲沈重但他還是成功地一下子翻了上去。在華清宮受的那處劍傷已好利索了,此時毫無壓力。他一夾馬腹,便策馬從軍隊隊列側邊飛奔北去。

幕僚們很快聽到一聲高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神木鎮。”

……張九齡建議善待神木降軍將領的諫言無疑是非常理智的,楊默官復原職,官軍下榜安民秋毫無犯的事兒很快就傳遍了近作地區。

大軍屯在神木鎮沒多久,就有許多郡縣的官僚武將密遣使者或親自跑到軍中歸降。

薛崇訓率軍北上許多天,不費一兵一卒一刀一槍盡收關北、安北地區的大部分城池軍鎮,張仁願檄文號稱的控區急劇縮小到接近零點,三受降城外圍的地區都變了顏色。

如此形勢,恐怕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大勢所趨的景象。

但三城依然掌握在張仁願及其軍事集團的手裡,這三處地方的兵馬甚眾工事堅固,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雖然三城的人也號稱要投降,密議裡應外合,但究竟是怎麼回事仍然無法確定。不過無論如何,薛崇訓是決心這次就平定安北叛亂。

一日他和眾文武聚一塊兒商議下一步軍事行動時,展開地圖一看,馬上就罵將起來:“三城的武將是不是全文盲?”

大夥忙問何故。薛崇訓指著面前的粗糙地圖道:“我沒記錯的話,密使帶來的信上寫的是叫咱們攻打東受降城,然後裡應外合,從東受降城的行動開始發動密計……可你們瞧瞧,東受降城隔如此遠(呼和浩特),反倒是中受降城最近(包頭),咱們幹嗎要跑大老遠去打東受降城?”

王昌齡想了想說道:“密信上計議的確實是進攻東受降城,這……”

張五郎皺眉道:“如若我軍捨近求遠奔襲東城,在中城還未收復的情況下,定然影響補給線,萬一攻打東城的戰事拖延,糧道暴露在叛軍的威脅之下非長久之道,不得不防。”

不知誰冷不丁說一句:“該不會是他們刻意安排的奸計吧?”

眾人頓時沈默下來。這事兒確實很奇怪,密計聯合算大事了,難道對方的武將在這種事上也考慮不周全導致疏忽?

幕僚們正苦思各種方案的時候,薛崇訓一拍案爽快地說道:“直接干中城,管他們怎樣。”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7
第三十六章 夜笛

西受降城譙樓,身穿官服頭戴襆頭的張仁願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這些日子來他的雙鬢又染上了新的白霜,憔悴的面孔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夜涼如水,這時不知什麼地方響起了一陣蘆管的曲子,在霜月夜風中悠揚迴蕩。張仁願偏頭向城墻上看去,只見當值的士兵紛紛望向南方,都有思鄉之樣子。張仁願見此狀況不由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進來報導:“李將軍等人上樓來了,有要事求見。”

張仁願默不作聲,也沒表示反對,侍衛愣了一會就當他是默認了行禮轉身而出。過得沒一會兒就有一眾全副武裝的武將叮叮哐哐地走了進來,張仁願依然站在窗前沒動,他側耳聽著那一陣笛聲,連看了不看將領們一眼。

當頭的一員大將上前抱拳道:“稟大總管,聞報薛崇訓部於十三日進攻中城,只一天即三月十四日城中便發生兵變,中城失陷。至此東城也失去了聯絡,未知兇吉……”

“嗯。”張仁願看起來十分淡然,一副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氣度。眾將默然無語。

他轉身走到正座上坐定,雖然他已到中年,但坐姿身材比普通年輕兒郎還要板挺。張仁願通曉典籍詩書音律又常年帶兵,堪稱文武通達,屬於是帝國的精英人才了。

“我已準備好了,動手吧。”張仁願中氣十足地坦蕩說道。

眾將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

張仁願反問道:“你們今晚上來,不就是想辦這件事嗎?無須婆婆媽媽,就此了斷罷!”

這時一個將軍忽然哐地一聲跪倒在地,伸手摀住眼睛哽咽起來,站著的所有漢子都一呼拉伏倒在張仁願的面前,氣氛十分悲切。

張仁願難受地說道:“不怪你們,只怪我用人不妥,靈州、神木鎮的守將竟然如此輕易不戰而降!只怪天不與時!天下人明大事者少也,想那偽朝名不正言不順霸佔廟堂,又常年窮兵黷武驕奢淫逸,太平公主修華清宮好錢十數億勞民丁無可勝算,西域、河隴、西南常年與周邊各族交惡,每戰死傷將士以萬計耗費軍費以十億計,縱是祖宗留下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們敗的。天下義士,無不敢怒不敢言!我大唐基業百載也,今番以恢復李唐正義為號,關中定然無力再戰,看此次薛氏親率大軍出征也止三萬眾便可見一斑。只需堅持數月,四方忠臣無不響應……可惜啊!”

下首有人不禁說道:“薛氏名聲在外,下邊的將士聞之便失戰心。大勢不可違,現今安北各地丟失殆盡,補給物資無以為繼,除非慌忙之下不計後果引突厥兵入關,再無回天之法了;這種時候引突厥兵入關亦對我軍十分不利,安北軍多年與突厥人衝突廝殺,雙方血債纍纍,他們雖口上說與我們聯軍討伐偽朝,但末將等認為當此對突厥無條件優勢的情況下,他們一旦進來只會顧著搶咱們的糧草補給,不會管咱們的死活。”

張仁願閉目沈默了片刻,取下佩刀放在木案上,跪坐著直起腰來,淡淡說道:“李貴!”

“末將在。”一將拜道。

張仁願道:“你上前來。”

那名叫李貴的將帥低著頭爬了起來,小心走到張仁願的前面,與他隔著一張木案跪坐了下來。

“還等什麼?”張仁願指著案上的佩刀。

下面的部將都把身體伏低了,眼睛看著地板大氣也不出。

李貴面色慘白,怔怔道:“末將……末將不敢忘明公栽培之恩,更不敢用刀兵嚮明公。”

張仁願拿起刀,“唰”地一下抽了出來,把刀尖斜向上觀察了一番亮錚錚的刀鋒,便將刀柄倒過來遞過去斬釘截鐵地說道:“拿著,這是軍令。”

李貴這才小心伸手握住了刀柄,然後張仁願的手也抓住了他的手:“切勿猶豫,拿了我的頭顱獻功,或許能保得諸位父母妻兒的周全,張某先走一步了!”

“大總管!”眾將頓時嗷淘大哭,腦袋在地板上磕得咚咚直響。

張仁願握著李貴的手讓刀尖對準自己的左胸,然後用力往自己的懷裡一拉……李貴瞪圓了眼睛看著張仁願的臉,他抓著刀柄的手在顫抖,額上的青筋也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冒了起來,眼淚頓時從這個武將的眼眶裡湧了出來。

張仁願自始至終沒有喊出一聲來,手上的力慢慢消失,眼神也漸漸渙散。

部將們久久跪在他的座位前面不願起,雄偉的城樓上十分安靜,起先的那陣笛聲也停了,唯有夜風發出輕輕的聲音,就像那若有若無的哼唱,一曲哀歌。

……次日西城便公開張仁願身死,宣佈投降朝廷官軍,並派遣使者去了已經被裡應外合攻克的中城。與此同時,東城也發生兵變,派使節過來投降。

薛崇訓及其軍隊已駐紮進了中城,接收了全部城防。這座工事修築堅固的軍事重鎮,本來有一萬多重兵防備,要強取十分困難,不過薛崇訓拿下它只用了兩天時間,並且攻守雙方都傷亡不大。

獲悉好消息的時候,薛崇訓等人正在城北的軍鎮中心,這地方看起來十分簡陋粗糙不怎麼美觀……畢竟三城和內地的城池不同,這地方完全是朝廷官府人為修築起來當軍事要塞用的,主要考慮的是防禦能力。行轅所在的房屋屋頂都是用石塊和厚實的整木板搭建的,一般的弓箭弩炮就算飛進城裡來了也無法穿透房屋的防禦,對投石車的大石塊也有一定的防禦力,不過三城的防禦對像是突厥等遊牧族騎兵,那些部落的攻城器械射程完全不行,和唐軍的軍械沒法比。

文官幕僚們分坐兩邊處理公務,還有幾員薛崇訓的心腹武將也位列其間,三萬大軍的各種命令都是從這處陳舊的光線暗淡的屋子裡發出去的。墻邊有兩副燈架,上面點著油燈,亮光不太行卻把墻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跡……大白天的門外很亮堂,屋子裡就顯得十分昏暗了,這房子的採光也十分不合理。

薛崇訓坐在最裡面的上位上,從門口看過去連臉都看不清,只能看見一個人影。他用手指磕了一下桌面道:“摔杯為號如何?雖然法子老套點,也挺管用的。”

眾官一時沒回過味兒來,不知道他想了那麼久沒頭沒腦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倒是王昌齡最快領悟,愕然問道:“薛郎的意思是將前來投降的武將……”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薛崇訓點點頭道:“這幫武將和叛首張仁願的關係扯不清,留他們在安北軍中隱患極大。如今突厥人嗅到了味兒蠢蠢欲動,北部邊境本就不穩,需得清洗一下穩定防務以免夢多。”

王昌齡道:“他們已經投降了,還要獻來張仁願的首級,咱們再這麼下殺手實在顯得無情了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薛崇訓搖頭淡然道,“張仁願一幹人等勾結敵軍叛國的罪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深受官民唾棄痛恨,殺他靡下的一幫武將有什麼大不了的?少伯,我交給你一件事,盡快查清名單,把那些張仁願的嫡系、以及經他之名推薦的、由朔方鎮安北都護直接任命的武將名單弄清楚,到時候設個鴻門宴宴請這些人來一網打盡!”

王昌齡只得低頭抱拳道:“是。”

薛崇訓又看向李逵勇:“你帶飛虎團在晚上將這屋子後面悄悄開道門,我摔了杯子好直接出去。到時候你率二百伏兵帶兵器藏在外面,聽到杯子摔碎的聲音,就立刻帶入從前後兩面殺進來,把裡面的活人全部斬首!”

李逵勇沒什麼話說,直接應了。

薛崇訓拿出一本黃曆來,隨手翻看,一面說道:“讓西城的武將帶上張仁願的首級過來受降,還有東城的也讓他們過來。挑個良辰吉日設宴給他們送行。這黃曆也是寫得不詳細,只有宜動土出行這些玩意,沒有寫哪天宜殺人啊……”

張九齡淡然道:“黃帝造歷之時恐怕並不提倡殺生,所以沒寫這個。”他的態度看起來好像很贊成薛崇訓的干法,在這種人事處理上倒不似王昌齡一般感情用事。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們一眼,心道:少伯終究是個詩人。

他便笑道:“子壽所言差矣,攻伐之事咱們都是向祖宗學來的,差別只是現在我們用鋼刀強弩,以前的人用石頭。世間之人剛學會用石頭,就學會了戰爭。”

張九齡故作一副受教的樣子:“薛郎洞察明哲,言之有理。”

眾人這麼一會兒商議就做好了決定,不過知道內幕的也就這屋子裡的嫡系文武,其他外圍的人完全不知道,包括官軍軍中的一般官吏將領。於是人們對待中受降城的降將也不錯,好吃好喝招待著並不委屈他們,降將們因此也樂觀大意了許多。畢竟在通常情況下人們沒必要對一些就要弄死的人太好。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19
第三十七章 草原

早在形勢對張仁願不太好的時候,身在西受降城的楊我支(默啜之子)就派人去草原上報信了;後來三城之外的大部分地區投降,情勢已變得十分明朗,那時候張仁願仍然沒有向楊我支表明要引突厥兵救急的意思。楊我支情知事不可為,便離開了西城回草原汗帳去了。

突厥汗國的主要中心在黑沙(南庭),但去年秋冬以來唐突關係變化莫測,草原上又極度缺糧,默啜已把汗帳遷到了靠近陰山的地區,主力人馬南調,方便和唐朝通信及抓住機會南下。

三月中旬的草原上已經綠意蔥蔥,綠草就是突厥人的希望。雖然去年冬天凍死餓斃了許多牛羊畜牲,但春天到來了總是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現在草原上綠油油的好看,不過那些新發的草並不是最好的,最好的草得秋季等植物都結籽了才是最有營養的,那時候的馬匹牛羊都能養個膘肥。

楊我支騎馬在遼闊的草原上行進,很快就發現自己這身漢服很不合時宜,還是要突厥人的衣服才便於活動馳騁。於是他便換了突厥服裝,以繒絮穿在裡面(突厥人和唐朝換的紡織物),外頭穿左衽毛皮,頭上戴兜鍪後便稍稍遮住了有異於普通人的頭髮髮式。

他好不容易留起來的漢人髮髻是不會輕易剃掉的,而且大家也很理解,並不會有什麼看法……因為楊我支就是精通那一套便於與漢人打交道的人,好為突厥爭取利益。

他簡直就是一個唐朝通,對唐朝的典章制度、民俗風氣、文化衣食等等都有比較深入的學習瞭解,甚至寫得一手不錯的毛筆字。專門負責對唐朝國策的研究和外交,突厥人需要這樣一個能人。而且楊我支作為可汗的親兒子,比那些投靠突厥汗帳做顧問的漢人靠得住的多,那些投靠過來的漢人讀書識字,但別想蒙到楊我支。

楊我支的人馬過了陰山,很熟悉地在茫茫無際的大草原上找到了默啜可汗的汗帳。遠遠就看見父親帶著許多人馬在營地外面等著他了。

他急忙加了幾鞭快馬跑了過去,來到默啜可汗面前就翻下馬來,撲通一下跪倒在草地上傷心道:“父王,我在唐朝那邊得到消息,同俄特勒兄弟已經……”

默啜的披肩亂發上已有許多白髮,按理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兒是十分可憐的,不料他的神色壓根就很淡定,上前扶起楊我支道:“早就給他說了那趟是虎口拔牙兇多吉少,他非要去能怪誰?而且他死在戰場上也是死得其所,重兵死、恥病終!”默啜拍著楊我支的肩膀。

楊我支道:“父王已得知三城的消息了吧,我走的時候張仁願估計已無所時日了……唐朝的那薛氏晉王確有厲害之處,只帶三萬人北上,所到之處望風披靡,半個月不到就逼近三城。”

他不說這事兒還好,一說起就讓默啜身上的人都一臉的憤慨。有個人當著眾人的面就罵出來:“漢人說好的布帛糧草連兩成都沒給足,現在可好整成了一張畫餅!張仁願不是說好與咱們聯兵對付太平公主嗎?終究還是信不過咱們!漢人狡詐,不能相信。”

一個人開腔,其他也跟著憤憤起來:“枉咱們死了一千多最精銳的兄弟,連同俄特勒王子也丟了命,到頭來得了這麼點好處,就這樣算了嗎?!”

默啜舉起手裡的陳舊權杖,眾人便紛紛停止了對漢人的譴責,只有少數人還很小聲地嘀咕兩句。

默啜攜住兒子楊我支的手回顧左右道:“進去再說。”

父子倆因此並肩向營地裡走,楊我支顯然深得可汗的喜愛,畢竟兒子有才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但是各部落首領都知道,無論楊我支如何得寵也沒法成為繼承人。

雖然默啜死了一個兒子同俄特勒,但是他本就不怎麼喜歡四肢發達不用腦子的那個兒子同俄特勒,他喜歡楊我支還有另一個兒子拓西。而拓西才是各部落貴族和默啜可汗看好的繼承人。無論楊我支如何聰明有才,畢竟這傢伙學的是漢人那套東西,作為輔佐的大臣可以,當可汗卻不受待見。突厥人和漢人終究不是一路,漢人有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並沒說錯,無論哪個種族都會傾向同宗同族的同胞吧,人類之常情耳。

大唐的輝煌國力和功績得到了突厥人的承認,他們也一直向唐朝稱臣,自稱是大唐天子的一個藩國,但這並不說明什麼問題。如十幾年前默啜可汗僅襲擾定州、趙州兩地的那一戰,就劫掠漢人人口八九萬,將他們全部作為奴隸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戰火波及的地區被殺死的人比俘虜劫掠的人口還要多。在突厥人的眼裡,作為勞動力和洩慾工具的漢人和牲口財產沒有任何區別。

在這樣的民族關係下,精於漢術更甚突厥傳統的楊我支怎麼可能被作為繼承人呢?

也許正因為這樣,兄長拓西和楊我支的兄弟關係才特別好,走在後面的拓西雖然見著父王對兄弟如此親熱有些妒嫉,但他很快就釋然了:雖然楊我支身邊有父王,但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各部落的首領貴族!

一眾披頭散髮形同野人一般的所謂貴族一起走進寬大的汗帳,只見裡面已經擺好了馬奶酒和烤羊肉等食物,正是給楊我支接風洗塵的宴席。眾人進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默啜坐了上面的正位,讓自己最喜愛的兩個兒子坐在兩旁,然後開始宴飲。

酒至半酣,一個突厥人拍了拍巴掌,就有一群女人魚貫走了進來,被迫脫了外衣,衣著暴露地在眾突厥中間胡亂地扭起來,大夥頓時興起“哈哈大笑”。一旁還有突厥人敲著鼓伴奏,鼓聲倒是很有節奏聲音也中規中矩,不過那些跳舞的女子卻十分生疏,完全就在那亂晃,唯一的賣點恐怕就是袒露在外面晃悠的乳房。

隻見那些女子有漢人、有鮮卑人等湊在一塊兒的,都是俘虜來的奴隸,來源多半是那些窮苦百姓家,有錢有勢的人跑得飛快大概是不好抓到的,自然就沒啥技藝可言了。

果然默啜也有自知之明,便問楊我支:“你在大唐見到的歌舞應該好看得多吧?”

楊我支便有些炫耀見識的口氣:“在長安,上到宮廷王侯府邸下到酒肆都有歌妓舞妓表演,要說最好看的,還是大明宮裡排的月宮羽衣舞……”

拓西立刻反駁道:“玩物喪志的東西,咱們大草原上沒有也罷。”

“誒……”默啜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細皮嫩肉的小娘,誰不歡喜?”

“哈哈!”眾人頓時大笑起來。

默啜又道:“咱們帶著騎兵過去搶一些回來!”

大帳裡頓時熱鬧起來,眾人興高采烈地大呼附和,一派蠢蠢欲動的樣子。楊我支皺眉想了一會,忙勸道:“父王欲與大唐交惡需慎重考慮。這時晉王薛氏正在三城,此人不可小視,靡下更有猛將謀士多人,就說前不久攻打反叛的張仁願,真是一個望風披靡,許多重鎮連一箭也不敢放就投降了……”

就在這時,一個漢人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倒認為正是好機會。”

他的聲音不大,但默啜是聽見了的,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是投靠自己帳下的一個漢人謀臣。此人名叫汪芒,聽說是在唐朝犯了命案無路可走遂逃到北邊來,先是被默啜俘虜了做奴隸,後來發現這個人讀書識字很有點見識,便慢慢地提拔到成了謀臣。畢竟有時候默啜也需要善謀的人。

那汪芒年紀不大,可額頭不甚飽滿,而且有幾道橫著的抬頭紋,十分影響他的面相……這樣的面相就算沒犯法在唐朝也很難得到重用的,“人不可貌相”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實際上除非出身很好當官的人大多都是相貌堂堂長相很周正的人。

默啜便問道:“詳細說來聽聽。”

汪芒拜了拜,不慌不忙地說:“當此之時,安北內部必然不穩!張仁願雖大勢已去,遲早身死;但他們那干人等竟然膽敢派刺客行刺太平公主母子,又發奇兵襲華清宮,這在大唐朝廷是多嚴重的事兒!豈是死一個張仁願就能善罷甘休的?按照我的猜測,要不了多久,三城不說血流成河起碼要死很多人。可汗您想啊,這一殺起自己人來,肯定讓邊軍將士人心惶惶士氣低落,那薛氏又剛到邊關地頭不熟,身邊兵力不足還得提防著邊軍出事兒,在防務上能有多好?此時發兵進攻,必是趁其虛弱之時啊!”

默啜哈哈一笑,大咧咧地說:“你們漢人算計起自己人來也夠狠的……”他又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楊我支。

楊我支也沈吟道:“汪芒所言倒是有些道理。”楊我支也是通曉漢家禮儀的,這時直呼其名,顯然打心眼裡不怎麼看得起這個人。

默啜一副笑臉,眾人是看不出虛實,只聽得他招呼眾人道:“先喝酒吃肉,別的事再說吧!”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20
第三十八章 鴻門

三月二十九日,這天的曆書上寫著:宜安葬移柩入殮除服。薛崇訓心想安葬要先死了人才可以,那意思就是宜殺人了。於是便在這天設宴“款待”歸降的三城高級將領。

武將們也不楞,被邀請後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鴻門宴,恐怕兇多吉少。但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轍?他們不敢帶兵前來中城,過來受降已和俘虜沒有兩樣,不過待遇比俘虜好罷了,又被解除了武裝軍械,此時此刻毫無抵抗能力,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就算是個鴻門宴也能大吃一頓再死,總好過被拉到野地裡斬首示眾強啊。

大將李貴帶著四五十個武將兄弟緩緩向城北步行,他們都解了甲,有的人掛有武散騎等品級便穿著朝廷賞賜的官袍,有的將領沒那份榮譽除了盔甲戎袍就只有穿平常百姓的衣服了,穿麻布的和絲綢的都有,五顏六色的一幫人就像老虎被拔了皮威風也減了許多。

只是從他們那硬朗的姿態和協調的步伐可以看出來,不穿戎裝照樣有一股子武士的氣質。彪悍、果決、昂首挺胸,和文官士大夫的儒雅瀟灑一樣都是各自的特色。

不過天氣不怎麼好,天上烏雲密佈陰風慘慘。北方草原地區降水量不大,這雲從清晨就籠罩著天地,就是下不來雨……環境總是能影響人的心情,這樣的天幕下眾將的神色也就更加凝重。

這是個軍鎮,主道上一直都有來往的部隊,那些兵馬排著整齊的隊列全副武裝跑步行進,明晃晃的刀槍讓人們覺得寒意非常。

李貴等人沿著大道來到了指定地點,他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番四下的狀況,並未發現有何異樣,心下有些僥倖心態地想:或許是咱們想得太多了,這本來就是一次宴席並無他事。

這時一個官吏上前執禮道:“諸位將軍請入席。”

於是眾將就跟著那官吏一起進了一所房屋。這地方大家作為三城的高級將領都是來過的,是中城的指揮中心。再次來到這個地方讓人們有種難以言狀的熟悉。

方進得屋子,就聞到熟肉佳餚的香味,其中還夾帶著陳釀老酒那低調而好聞的味兒。一眾人很快就活潑了許多,說起話來,與起先那心事重重死氣沈沈的感覺相比大有改觀。眼前這副模樣這樣的味道讓大家都覺得沒什麼殺氣,雖說危險還未可知曉,但總是讓人樂觀了許多。

墻邊多了幾架油燈燈架,屋子裡光線橙黃色調暖洋洋的,加上今天外頭天低陰暗,便讓屋裡看起來彷彿愈發光明瞭。

那些寬大笨重又佔地方的公案已經被撤掉了,換上了小巧的食案和凳子,食案上擺著誘人的熟食令人見之慾吃。正北面擺著一副大案一張椅子,顯是給薛崇訓準備的。

隨行的官吏招呼道:“諸將軍請先入座,王爺稍後便到。”

話音剛落,後面一陣步伐聲,就見薛崇訓已經進來了。他的身邊還有兩個穿紅袍的年輕文官以及武將數名。他笑吟吟地說道:“大夥甭客氣,咱們都是帶過兵的人,無須講究過多繁文縟節,坐!坐下邊喝酒邊聊天。”

大夥都是第一次見傳說中的牛人,一見之下覺得他還算比較隨和友善,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眾將忙抱拳行禮紛紛說道:“罪將等拜見王爺。”

薛崇訓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未改,徑直向裡面的上座上走去。王昌齡等人忍不住觀察了一下他臉上的表情,都默然跟著一句話不說。

等薛崇訓入座了,又招呼了一番,他身邊的幕僚武將及下首的三城將帥才陸續按高低次位入座。薛崇訓端起桌子上的酒道:“酒裡沒毒,諸位與我同飲一杯。”

眾人頓時愕然……第一回聽到這麼說話的。不過張五郎等人倒是見怪不怪早就習慣了。

李貴總覺得這話裡有話,便搭腔道:“就算酒裡有毒,王爺讓喝末將也絕不皺一下眉頭,先乾為敬!”說罷端起酒杯就仰頭喝乾。

“好,真壯士也!”薛崇訓撫掌而贊。

張九齡說道:“將軍此意是有‘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意吧?”

“言重了……”薛崇訓笑道,又提起筷子說,“先吃,多吃點,我也有些餓了。”他一面說一面心道:監獄裡的死囚臨行前也要賞頓好的,我也不能把事做得太過,讓你們做飽死鬼罷。

酒過三巡,又有人說好話道:“末將等情知張總管謀逆不可為,早不想跟他亂來,無奈當時三城情況複雜,我等以前又受他之恩,心念舊情以致猶豫蹉跎。待得王爺之王師到來,我等才抱定了決心。”

薛崇訓道:“你們這件事幹得對,至少避免了我大唐將士相互廝殺,肯定是值得稱道的地方,我心中瞭然也。”

他把玩著手裡的酒盞,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三城降將們當然不知道什麼“摔杯為號”這樣的細節,所以沒什麼反應;但是王昌齡張五郎等薛崇訓身邊的人卻心裡清楚得很,見他手裡拿著那杯子不放,大夥的心都提了起來。

這時薛崇訓嘆道:“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殺掉你們……”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一聲,一時安靜極了。

薛崇訓繼續道:“我也想過了,你們背井離鄉與父母妻子分別在這苦寒之地抵禦外寇,多年浴血奮戰,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薛某既掌國柄兵權,不能忘記你們為帝國流的汗流的血!無論如何,只要薛某一天說話還算數,諸位的父母妻女定然可以周全。”

王昌齡轉頭看時,只見他一臉的真誠,對他剛才那番話也頗為動容,心中流過一絲暖意……畢竟春天已經來了啊。

眾人默然坐著,薛崇訓的手裡還拿著那盞杯子若有所思。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氣……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官吏匆匆來到門口說道:“西城急報!突厥大軍入寇,已過陰山,轉眼將兵臨西受降城下!”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22
第三十九章 適之

西受降城(巴彥淖爾)到中城的驛道路線全程長四百九十里。草原上便於戰馬奔跑,饒是如此,西城的急報用八百里加急報到中城薛崇訓部主力的帳下前,突厥人早已翻過陰山兵鋒直逼西城城下。

面臨戰火的唐軍將士不可能等到中城的回信或者援兵了,甚至如今馬上開戰了連派出去的信使是否已到達中城都不好說。

此時張仁願已死,高級將領也全都被迫去了中城,正在節骨眼上……剩下的武將最高級別也就是校尉,這樣的將領有沒有協調全局的才能不一定,至少是沒權限的。於是城中的軍隊完全沒有一個統一指揮安排的系統,四門防務的佈置也不可能在戰鬥開始後及時地調防變化……可以說是亂作一團。城中還有長史等幕僚文官,但西城的這幫文人出謀劃策還行,要親自臨機決斷調動兵馬可能有點抓瞎。

眾軍站在城墻上瞪眼向北看去,只見陰山的山影下漫山遍野的馬隊洶湧而來。那些敵兵離北面的陰山非常遠了,不過從遠處這樣看過去,看起來就像就在山下一般。

就在這時,只見西門那邊正有一群牧民和軍士大喊大叫讓開城門。駐守此鎮的軍隊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也會事生產,因地制宜召些牧民和將士一塊兒帶著牲畜放牧,解決一部分軍需糧食;當陰山那邊的哨堡預警點傳來軍情之後,大部分牧民已經跑回城裡躲避了,但有些離城太遠的人就來不及回來,甚至還有的都快打起來了才獲知消息。現在城門下面的那一幫人趕著牛羊就是回來得太晚,城門早已關閉戒嚴。

許多男男女女的在下面嚷叫,有的仰觀城樓上的軍士,有的回頭看遠處越來越近的突厥兵並發出恐懼的叫喊。

“張三,張三!我是老五啊!快叫他們開城門……”

樓上的一個官兵總算聽到了有人喊自己,趴在箭垛上往下一瞧,頓時也喊起來:“老五……”

那叫老五的小將可能是隊正之類的將領,便急勸城墻上的另一個將領:“校尉趕緊開城門吧,現在放他們進來還來得及!”

校尉喝道:“敵兵兵臨城下之時開城門?萬一裡面有敵兵奸細失了門,這個責任誰來擔!”

小將幾乎要哭出來:“怎麼會是奸細,下面有人我認識,絕不可能是奸細!”

“不行,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備戰!”校尉咆哮道,唾沫星子飛到了小將的臉上。

小將咬牙道:“眼看城下那麼多漢民遭敵兵屠戮見死不救,校尉也要責任!此時如報知上峰,上峰也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上峰?現在哪裡來得上峰?”校尉唰地一聲拔出軍刀,怒道,“這裡我的品級最高,我說的話就是軍令,違抗軍令者,我現在就可以斬首,回去!”

小將瞪圓雙目:“那你殺了我吧,我眼見鄉親不救沒臉活在世上。”

校尉大怒,但又覺得自己確實有點理虧,在這樣的心緒下要殺朝夕相處的官兵兄弟實在有點下不起手,氣氛頓時僵持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臨陣違抗軍令,不殺更待何時?”

眾軍聞聲回頭一看,只見石階上剛剛走上來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年齡最多十八九,他身穿白氈長袍,腰配寶劍,一瞧便是貴氣散發的人傑。

這裡最高級別的將領校尉也得恭恭敬敬地抱拳彎腰叫一聲:“李公子。”

此人出身不得了,名叫李適之,爺爺是李承乾;李承乾何許人,太宗李世民的嫡長子,長孫皇后生的!正宗的高祖血脈,李唐的皇子皇孫!

他怎麼會在這偏僻的隨時都可能有兵禍生命危險的地方?顯然是時運不好,以前有武則天大肆殘害打壓李家子孫,之後朝局動盪中央那幫人也不是好鳥,李適之自然就幾番被栽贓降罪顛沛流離越混越倒霉,到了現在的境地,在西城做了個行軍參贊一類的官兒到底有俸祿證明李唐朝廷還沒完全拋棄他。

李適之指著那叫老五的小將道:“臨戰抗命,拿擲城下,斬!”

老五一聽要死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嚷嚷道:“憑什麼,你是什麼官職,憑什麼指手畫腳?”

這麼一問李適之還真找不到理由,現在是在軍隊中,管你是什麼出身,身上沒披官袍手裡沒有印信,有什麼權限下達軍令?

不過李適之並不正面回答這種自己難以答覆的問題,換了個角度義正辭嚴地說道:“憑城中有將士和百姓三萬餘在敵兵的威脅之下!為了城下的百十人拿數萬人的身家性命和大唐的重鎮冒險?你一個隊正算老幾,擔得起我李唐社稷安危嗎?!”

旁邊的校尉再不多言,一聲令下,軍士就撲上去逮捕了那小將。

李適之回顧左右道:“就算城下的軍民有一兩人是認識的,但在這樣的關頭誰能保證裡面沒有混進奸細?”

他長身而立,仰首高聲道:“諸位將士,咱們身在這西受降城,是幹什麼來的!”

眾軍頓時拜服,此人迅速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可。

過得一會,就見長史等官僚帶著一幫兵丁上城來了,後面的軍士還抬著一張公案,只見那公案上覆蓋紅綢,放著硃筆、硃砂牌、令旗等物,那是張仁願用的東西,王命、印信卻不在,被大將李貴拿去獻到中城了。

長史喊道:“城中諸大將不在,當此危急關頭不得不權宜行事,各城各部調防皆聽從我安北幕府之令,違者,斬!如我等殺錯了人,待擊退敵兵,我等當以命抵命、血債血還!”

城樓上下的將士頓時肅然。

一眾人便一起進了譙樓將公案擺上,軍士分站兩邊,臨時組成了一個指揮中心。長史抱拳道:“悉聞李公子熟讀兵書才能卓絕,存亡之際一切以大局為重,切勿推辭。”

李適之回禮道:“如此李某當仁不讓!”說罷一拂白袍,正身坐於上位。拿起令旗道:“傳令各軍,悉受中軍之令協同佈防,當值者先行上城,餘者列陣各門,隨時聽候調令,不得有誤!”

“得令!”一個軍士接了旗,又複述了一遍無誤,便轉身快步奔出。

軍令很快傳視四門,各部正當抓瞎的時候聽說李家宗室的人和長史在西譙樓設了中軍,雖然不似聽從大夥認識的大將那麼踏實,但總比沒有的好……上萬的軍隊,如果沒有人告訴他們各自該幹什麼,不亂才怪。

之後命令一個接一個地傳遞過來,各營的亂象漸漸有所緩減。受命上城的軍隊陸續攜帶軍械搬運防城工具上去;作為預備軍的人馬則在城門內的大道上依次序列成陣型。

待得由李適之親筆起草的訓令宣讀時,各軍完全恢復了井然。

石階上正站著一個官吏大聲宣讀:“大戰之機死生之地,吾等應抱定玉石俱焚之決心固守工事待援,若城破便與敵戰至一兵一卒,以示我大唐軍民絕不屈膝求饒之氣節……”

隻見大道上的軍陣衡平豎直,隊列整齊,刀槍如林豎在半空。眾軍靜待在城門口,明光甲閃閃發光猶如一道道鐵墻,隨時準備與衝進城中的突厥人肉搏。

中軍各官員上城墻巡視,見此場面頓時對李適之拜服。

這邊的城裡折騰了好一陣,突厥兵總到了兩里地開外的地方。草原上視線開闊,老早就見到他們的馬隊,看起來不遠,實際路程卻不近。

西門城門依然緊閉,下面的漢民已經絕望了,但是有呼天搶地捶地哀嚎,別無辦法。他們就像火災中即將被燒死的災民,又似面對洪水波濤無路可逃的人……而現在,災難來自於人類本身,但和災害豺狼一樣無情殘酷。

果然突厥輕騎首先就有一股人馬向西門撲來,大約看見這邊亂哄哄一群以為有機可乘。待騎兵衝近了才發現城門緊閉,城墻上強弓硬弩嚴陣以待,下面只是一群牧民和半武裝的軍民。正如鯊魚聞不得血腥,這幫遊牧騎兵也見不得活人,很快就橫衝直撞過來抓人搶奪牛羊財物。

這時城上奔來一個傳令兵,喊道:“中軍有令,敵兵近城便可攻擊!”

將領得了授權,便下令放箭。箭矢沒有長眼睛,自然不論突厥兵和平民,城下不斷有人中箭撲地者。突厥兵先頭部隊人少,被一通箭雨攻擊便趕著劫掠到的人馬牛羊陸續後退。倉促之下沒有被抓的人也被騎射掠射,毫無防護的軍民死傷殆盡,城下很快就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突厥兵鋪天蓋地地靠近,但在近千步之外就不再前進了,唐軍的床弩弩炮射程達好幾百步,再近就成了活靶子。

前軍劫了一些漢民回到主力中,很快就當眾發生了屠殺事件。突厥將領認為攻城之際沒必要留俘虜奴隸,遂下令將男人和小孩砍殺,只留下年輕的婦人作為洩慾工具,女人在草原也是一種值得人們搶奪的資源。

得知了西門有強弓硬弩防守較堅固,他們便丟開了西門,派出三隊人馬佯攻其他三面試探火力虛實。攻城之戰漸漸拉開了序幕。

tanakh 發表於 2019-1-22 22:23
第四十章 難堪

突厥大軍開始攻打西城的時候,軍情的消息才剛剛報到中城薛崇訓所在之處。

這時“鴻門宴”正到緊要關頭,薛崇訓都打算按照約定的計畫摔杯了,卻聽得突厥人入寇的消息,手裡握著的酒盞又輕輕放下來,沈默不語。

下邊的武將開始議論紛紛,主要是想著西城此時被突然襲擊,將帥們都不在,調度基本處於癱瘓狀態,所以不得不讓人擔心啊。

薛崇訓心道:這裡的幾十員大將不僅有西城的將帥,而且包括了整個三城駐軍的指揮體系。如果在這節骨眼上切斷了決策中心和下層將士的紐帶,短時間內要動員三城駐軍抵擋突厥入寇就變得有些困難了。畢竟從關中軍中臨時挑選武將去控制安北軍絕非上策,將帥們剛剛接手各部完全都沒摸熟狀況就要拉上戰場,戰鬥力和智慧靈敏度可想而知。這時候殺了武將也十分影響士氣。

他琢磨著或許可以隨機應變地適時改變計畫,先安撫好三城將領,讓他們率軍先打退突厥兵再緩圖之。

想到這裡,他的手便從酒盞上拿開了,抬起頭來剛想說話安撫眾人,便聽得那個叫李貴的大將正憤憤地大聲說話:“突厥人卑鄙偷襲,我願為前鋒殺他個落花流水,如若退卻半步,便與此杯一樣!”說罷便高高舉起了手裡的酒盞……薛崇訓頓時心下一緊。

“別!”薛崇訓忙喊了一聲。

可惜已經晚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枚杯子從李貴手中脫落,被他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當!”

碎片四濺而起,薛崇訓瞪圓了眼睛,此時此刻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等伏兵衝進來,自己那偽善的笑臉就該被當眾撕得粉碎吧;同時他的親身經歷告訴了自己一個道理:摔杯為號這種用爛的招術並不好用,可能發生意外。

果然片刻之後就聽得身後那道新開鑿的暗門被一腳踢開,李逵勇的聲音道:“薛郎速走!”

幾乎與此同時,門外一大群披堅執銳的甲士便兇狠地湧進來,一個聲音喊道:“全部殺!”

說是遲那是快,一員身強力壯的猛士已箭步衝到最近的一個武將面前,那武將還坐在凳子上,身上穿著防禦力形同窗戶紙一般效果的綢衣連一片鐵皮都沒有,並且赤手空拳。猛士雙手抓起橫刀“呼”地舉了起來正要迎頭劈下,薛崇訓的爆喝恰好響起:“住手!”

這一聲實在是很大,屋頂上的灰塵都給震得簌簌往下掉,那舉刀的猛士也給震懵了,高舉的明晃晃的屠刀愣是沒有砍下去。

飛虎團的將士常常在薛崇訓身邊,大家都對他很熟悉,包括他的聲音。聞得他的聲音喝住,大夥便紛紛側目看過去,感到十分不解。

後門的李逵勇見出了意外,薛崇訓沒出去,便帶兵衝了進來,將他和幕僚部將們保護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就變得十分尷尬,飛虎團的人明明事前就說好了進來就殺的,現在卻又不能動手了;而三城武將們也愕然地看著全副武裝的甲兵。

過了好一會兒,李貴才不解地向薛崇訓抱拳道:“王爺這是何意?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須勞師動眾……既是鴻門宴,可現在這樣又要將我等如何?”

薛崇訓也感到有些難堪,由於剛才他還沒想好就出了意外,正想著此時殺他們不妥,伏兵就衝進來了,於是他就下意識就喝住了伏兵。

如今那一瞬息之間的緊張過去,場面已控制下來,他才有機會尋思當下的狀況:本來聞報軍情之後他是決定不殺的,可接著又把臉撕破了……

伏兵已出,猶如覆水難收。武將們已經確定薛崇訓動了殺心,此時他們再被放回軍中,會不會破罐子破摔來個魚死網破?至於家人等因素,既然他們明白了薛崇訓心黑手辣,誰能保證不反抗家人就沒事……總之薛崇訓認為兵變的危險非常之大。

回過神來,薛崇訓意識到自己喝那聲“住手”完全是個失誤,人在電光火石之間彈指之際做出的反應根本就沒機會經大腦的。格鬥的快速反應可以依靠平時熟能生巧的練習和習慣,可這種謀略性的東西不經思索就要作出判斷,能依靠什麼?依靠運氣。無奈薛崇訓這回的運氣實在差,隨機應變的反應是個錯誤的反應……現在又改決定,讓飛虎團繼續幹活?薛崇訓心裡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專制體系下他是一個決斷者。

三國袁紹的弱點就是猶豫不決朝令夕改,決定的事兒變來變去的,在部下心中的信任都給變沒了。

薛崇訓的觀念是:就算自己的決定是錯的,也寧願咬牙將錯就錯死不認帳,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現在這件事是要一條道走到黑放武將們回去準備內戰?還是當眾連續改變主意?

顯然兩種選擇都是薛崇訓難以接受的,第一種完全是二比的干法,第二種又會讓自己很不爽。

這時張九齡見薛崇訓好一會兒都不說話,便小聲提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薛崇訓站了起來,三城諸將都緊張地看著他,彷彿等待著命運的宣判,他們畢竟都是高級將領此時表現得很鎮定安靜,赤手空拳身處這麼一個兩頭堵死的空間裡頭面對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猛將也是個死,何況外面全是薛崇訓的人還有關中軍三萬。

“這確實是個鴻門宴。”薛崇訓看起來很平靜地說,“張仁願謀逆,定然需要與心腹部將合謀,你們是參與了謀劃的。偷襲華清宮便是逼宮,刺客便是要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快!母親大人和我豈能饒恕你們!”

眾將默然,事實如此。這個世上鮮有人被扇了一耳光,還笑著說沒事我不計較的。

薛崇訓繼續說道:“但是當突厥兵患的消息傳來之後,我就改變主意了,不能這麼就殺你們。我有另外的打算。”

所有人包括薛黨幕僚們都很好奇他是如何打算的。其實他起先有個屁的打算,喝住動手根本就是個錯誤……

tanakh 發表於 2019-1-23 21:51
第四十一章 成全

大權在握,生殺予奪便只在一念之間。薛崇訓道:“身為將校本以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為榮,死在這屋子裡會很遺憾吧?如今突厥人入寇,我決定不殺你們,讓你們死在戰場上。”

所有人都沒說話,張九齡等幕僚很想知道薛崇訓打算怎麼讓他們死在戰場上,這些武將都是常年帶兵的人,如果放虎歸山只要有兵總能拉起一幫兵馬來。

薛崇訓接著又說:“待我率大軍馳援西城,對陣之時你們便組成敢死隊向突厥大營率先發動攻擊!死後算殉國,洗清所有罪,家人將按朝廷律法給予撫卹,子孫即為功臣之後。我只能給你們這樣一個機會,你們可甘願?”

三城降將們沈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人站起來說道:“大丈夫之死正該轟轟烈烈重於泰山,我不願死在這憋屈的屋子裡!謝晉王成全!”

眾將紛紛站起來抱拳齊呼道:“謝晉王成全!”

李貴道:“我等兄弟近五十人,正好組成一隊,請晉王給刀兵五十副,我敢保證突厥人的傷亡將比我們大十數倍!”

“很好,大唐兒郎當如此。”薛崇訓冷冷地說道,起身欲走之時又回頭道,“是有尊嚴地站著死,還是奴顏屈膝地跪著生……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便從後門向外走,身邊的隨從跟著出去。他們另外找了一處官邸設案商議軍務。突厥大軍南下大戰一觸即發,這才是當務之急。

各人找了位置坐下,張五郎先就分析軍情:“西城距離中城四百九十里,加急軍報從西城發出恐怕已是一整天之前的事。此時突厥兵早已兵臨西城開始進攻,西城目前的狀況,恐怕已經是失守了。”

張五郎面相俊朗身材頎長,神情舉止中規中矩,為人也很正派,頗有那種大眾公認的君子之風;相比之下殷辭就顯得英武不足,臉太白太清秀,雖然嘴上有一橫帥氣的小鬍子,但看起來仍然跟一個小白臉似的,不過他通常是以儒將自居,平時是兵書不離手,走到哪裡都要隨身攜帶一本書籍。

這時殷辭也贊成張五郎的估計,提出建議道:“這次突厥人入寇正當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西城已無辦法,維今之計應盡快整頓中城東城的兵馬,使之盡快恢復士氣和戰力,特別是中城駐軍兵馬最多有近兩萬,又是安北都護所在,更是至關重要。到時再合關中軍三萬,安北地區總兵力達五六萬人,依託中、東二城要塞為根本伺機出擊,打退突厥人勝算很大。”

在軍事上的議論主要就是他們兩個將領在說話,幕僚們很少插嘴,畢竟術業有專攻武將有帶兵經驗閱歷更有發言權。而鮑誠李逵勇等部將的文化和見識有限,於戰爭大局的眼光也比不上張、殷。

薛崇訓卻一如往常地沈默了,每當幕僚部將們議論事情的時候,他都很少說話只顧傾聽和思索,然後做出決定,這是他的一貫習慣。不過他的沈默並不影響大家議論,因為他們都知道薛崇訓要做出決定需要權衡各方利弊,在他面前將各方面可能他想不到的關係說清楚,有助於得出較為合理的決策。

今日又與往常略有不同,許久薛崇訓都沒有說話,不知在想著什麼。張五郎等人也感到有些奇怪:按理現在這軍情也沒有什麼太多的選擇,要下決定應該很容易才對。

該提的諫言都提了,眾人一時找不到話,都轉頭看向坐在北面一言不發的薛崇訓。他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心裡此時想的不是西城的安危或中東城的防務,而是身上掛的“單于道行軍大總管”的印。

長安朝廷不堪戰爭負擔,是打算要和突厥人暫時議和的。

“議和……”他可能想得太出神了,就把一直琢磨的這兩個字發出聲來。

將領們愕然,幕僚們若有所思。

這時薛崇訓抬起頭來,總算說話了:“我聽過一句話:和平是打出來的。今年我們要儘量和突厥人達成和解,但是在議和之前,必須要咬它一口,讓其知道痛才明白‘和’字的意義。”

“薛郎打算如何教訓突厥人?”

薛崇訓冷笑道:“自然是進攻野戰,守是沒有頭的事兒,抓住主動權才是正道。”

王昌齡謹慎地勸道:“安北鎮初經變故,軍心不穩,而奏報上言突厥人馬不下十萬,形勢對比一目瞭然。萬望薛郎三思:如依要地固守伺機出擊至少能保安北邊境無虞;若在不利情況下出擊,恐失要地。”

薛崇訓起先想了許久,現在已毫無猶豫:“我已思量妥當,就這麼決定吧?”

眾人沒有再提出什麼異議,他雖然用詢問的口氣,但一幫熟人都知道沒啥改變的可能了。

他沈吟片刻又說道:“調攏中、東兩城及附近各部的戰馬,以關中軍為主力組成一支適合快速行軍的軍隊聽候調遣,而守城的將士無需太多軍馬應把馬匹讓出來。到時留幾千關中軍在中城助防,並調幾員大將到東城佈置城防;而我軍以進攻兵力為主,以此準備作戰方略。”

決定已下大夥便分頭幹活,以期實現單于道行軍大帳的設想。西城已被認定無可奈何,援軍自然是沒有派出,只有一些斥候向西北方向散出打探軍情;這幾天大夥主要是在中城和東城調兵調馬,從事內部整頓。

不料計畫趕不上變化,過得幾日,薛崇訓忽然得到探馬來報,西城仍然未破!

這個消息讓薛崇訓以下的文武官員都感到不可置信。西城雖然修得堅固,但在一盤散沙的情況下憑藉不足一萬的軍隊抵擋突厥至少十萬大軍而不破,實在是一件讓人很難意料的事。沒有中軍沒有協調各部的中心,正常情況下不僅作戰混亂,一受攻擊即崩潰也是正常現象……

薛崇訓回顧左右說:“可能是城中的文官召集低級將校穩住了軍心,這才能堅持下來。”他心道宋明時期也是文官帶兵,文官雖然主要修詩書典籍,也不是一定就不能指揮大軍打仗。

眾人都疑惑地點頭應付,有人說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等城中有突圍而出的信使回來就知道了。他們兵力不足苦守城池,定會想辦法派人出來催援兵的。”

張五郎道:“既然西城還有希望,咱們於情於理也不能坐視不顧,如果能守住此鎮,我軍的縱深就更大,形勢會變得更加有利。我建議盡快調兵增援,與西城守軍裡外呼應擊退突厥人。”

薛崇訓聽罷毫不猶豫地贊同道:“五郎所言正合我意,有西城為據點,對我主力出擊與敵正面對決大有裨益。即可下令,命令已集結的馬軍各部整軍備發!”

戰場瞬息萬變,適時作出反應才能適應形勢需要。薛崇訓部並不拖延,乾脆果斷地就出兵。

時關中軍三萬,留了五千步軍在中城守護安北都護府,其餘二萬五千人加上從中、東二城調集的馬隊近萬人,組成了一支三萬多人的大軍,由薛崇訓親自率領,以張五郎殷辭等嫡繫心腹為副,加上關中軍數十員大將節制各部,一眾人馬便浩浩蕩蕩地出中城,徑直向西城馳援。

大軍方行了一日紮營,果然就遇上了從西城趁夜突出的一小隊輕騎。這幾個報信的人得到了薛崇訓的親自召見,並在大帳中設了酒肉賞賜以示嘉獎西城兵勇的頑強。

他們中的一個帶隊的抱拳道:“卑職等受西城中軍之命出城求援,今見晉王已發大軍西來,我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西城中軍?”薛崇訓很有興趣地問道,“是在主持城防?能在毫無準備亦無兵權的情況下鎮住各軍苦戰,倒是個人才,真是危難中方顯英雄本色啊!”

薛崇訓這麼一提,信使立馬就來了勁,欽佩之色溢於言表:“李公子正是如此的人,有勇有謀,西城這回沒有他早就破了!初時眾軍覺得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年紀又小,表面上勉強服從軍令,心下都不怎麼踏實;可是不出一日,李公子便料事如神,他說要注重設防的地方都有突厥兵猛攻,眾將稍服。有一回北門打得十分辛苦,城上的兄弟死了六七成,突厥兵已經攻上墻了,李公子提劍率兵殺上去勇不畏死,又把墻奪了回來……”

“誰家李公子?”薛崇訓問道。

信使道:“名諱李適之,宗室之後。”

這小子實在太偏門,薛崇訓對歷史上“四明狂客”這種名號也記不住了,愣是沒想起是李家哪一脈有個叫李適之的人才。他便轉頭看向二齡。

張九齡不動聲色地說道:“太宗曾孫,常山湣王(李承乾)孫。常山湣王在太宗時任太子欲奪位,遂被罷了皇儲,那一脈便一蹶不振,後來在各朝亦不得志。”

果然還是張九齡這種一門心思走仕途的人才對當代政治瞭解得很深,各種細節都記得清楚。

“哦……瞭解了。”薛崇訓點點頭。

那信使還未盡興,將李公子如何暫領軍權,如何號令諸軍佈防作戰,各種大小事都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甚至可能有的“故事”還是道聽途說真假難辨。

他說得起勁,但薛崇訓的表現並不熱心,只是微笑地聽著,既不打斷別人的話也不誇讚。

薛崇訓顯得很有耐心,接待完了信使又讓他們飽吃飽喝一頓才叫他們下去安頓。這時天色已很晚了,諸幕僚將帥也告辭各自去歇息。

帳外月黑風高,沒有下雨,但天上一顆星星也看不到。張九齡與王昌齡一路,忍不住輕聲說道:“那人的遠見也不過如此,畢竟歲數太小經歷有限。”

王昌齡自己的年齡也比較小,聽罷心下有些不快,便說道:“城破了命都可能丟,估計也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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