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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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23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06:10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6 17:10 編輯

第一百三十章 使命

    張延旭坐在椅子上,臉色比前日更加蒼白,任誰看著,都不像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樣子。兩邊坐著的修士或明或暗的打量他,心中存在各種心思,關心的不免心中焦急,另一些人就有些幸災樂禍——要不是他這般一意孤行,怎麼會受此重傷?

    張延旭抬了抬眼皮,道:「此件事情已了,我們談談之後的事情吧。」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小聲道:「上人……此件事情已了了嗎?」。

    倘若是數日之前,這句話就不是小心翼翼的詢問,而是比較大聲的責問了。但經過這次的行動,眾人對張延旭的果決狠辣都心有餘悸,知道他並非依靠祖蔭的二世祖,再加上他手中有道宮派下來的除魔衛道隊,又有一眾心腹跟隨,因此就連原本對立的幾個修士都不敢直接對抗他。

    張延旭微微一挑眉,道:「怎麼,還有什麼事沒有了結麼?」

    那人期期艾艾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四周,原本和自己一個陣營的修士都不說話,還露出了諸如「就你傻」這樣鄙視的眼光,又氣又急,道:「可是咱們還有一個漏網的主要人物不曾抓住吧?」

    張延旭道:「那個人麼?我讓程鈞去抓了,既然他出去抓人,那麼肯定會抓到的。」

    此言一出,不止一個人皺眉頭,大部分人現在還沒搞懂,這姓程的小子是從哪裡蹦躂出來的,張延旭對他簡直是信任之極,明擺著要抬舉他。這一回把所有的小隊都撤回來,只讓程鈞帶著除魔衛道隊去抓人,抓到還好,這一趟功成圓滿,那小子也能撈了一個大大的功勞,抓不到連帶著張延旭都沒法下臺了。

    那質疑的修士見到眾人皺眉,這才稍微緩了口氣,道:「程道友就算有什麼特殊本領,在我們都找不到的情況下能夠火眼金睛,一下子找到那妖魔。但他的修為還差了點,就算有降魔衛道隊的幫助,萬一有什麼差池……」

    張延旭揮了揮手,道:「我說過這個問題不需要再討論。說下面的。」

    那人被他一句話嗆得無話可說,只有鬱鬱坐下。心中暗道:等那小子出了差池,我看你怎麼辦。

    張延旭暗中冷笑道:「我都直接把搜魂天地搜出來的位置告訴程鈞了,那妖魔也被我斬去大半魂魄,早就奄奄一息,以程鈞的手段,出了岔子的可能比你腦子立時變聰明的可能性還低的多了。道:」眾位看見了,雲州的事情已經糜爛至此,我既然到了這裡,就該整頓一番才是。」

    眾人都看著他,大部分沒有反對的意思,張延旭不理旁人,道:「本座的意思,就將範道城立為臨時行在,正經打出執掌巡守的旗號。現在帶劍師叔已經進入雲州州城,去請雲州守觀的觀主周漣鳳來範道城覲見。我想本州七郡十六家道城的道觀觀主,應該也沒有不來的道理吧?」

    眾人吃了一驚,本來以為張延旭是為了在雲州立威,沒想到看他這是將雲州推到重來的樣子。眾人立場不同,各懷心思,一時都在打自己的算盤,沒有人再多說話。按照道理說,張延旭身為執掌巡守,是有權利召見郡守道觀的觀主的,但是一來應該先見過雲州州觀觀主,驗證自家身份,然後再召集其他人。二來應當分批召見,同時召見的排場也確實大了些。

    當然,這麼安排雖然有些不合常理,但是也不能說有多錯,張延旭執意要如此,就算回到道宮提起來,最多打一場口水戰,也不會有人追究他的。

    張延旭繼續道:「畢竟是一郡守觀的觀主,也是道宮和朝廷冊封過的觀主仙師。我若是只派鶴童子傳信,未免顯得失禮。因此我決定派出七位使者,分頭與他們傳信,每一郡一人。你們作為我的特使,到郡中召集所有守觀觀主,宣示在範道城發生的變亂,然後申明本座整頓雲州的信心,再請郡守觀和道城守觀一起來這裡見我。」

    他說一句,下面的人心中分析一句,各種心思千回百轉,房間之中寂然無聲。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問道:「不知上人派誰去?」

    顯然,張延旭給了這幾個使者相當大的責任和權柄,因此個中人選的確定表達出了很多問題,尤其是張延旭的佈局與用人的規劃。

    張延旭緩緩道:「雲州七郡,說是七郡,但中合郡就是州城所在,帶劍師叔既然通知了州守觀,那麼中合郡守觀也不必另行通知了。本地的下陽郡,哼哼,離著範道城不過數百里路,竟然叫妖邪侵蝕渾然不覺,早已不配為守觀,我叫降魔衛道對帶著我的金霄令拘禁了守觀上下,那人已經不是守觀觀主了。本地所有道城的守觀觀主每個都難辭其咎,人人都要處分。」

    這句話說得並非聲色俱厲,但震得客廳之中一陣寂靜,眼見張延旭說完這句話之後咳嗽不止,臉色蒼白起來,眾人連忙或真或假勸道:「上人不必和他們生氣,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張延旭揮了揮手,道:「不說他們。剩下幾路麼……鄭會、秦陽勤、金秋、陸亦謙,你們四個就去上臺郡、下臺郡、上成郡和下成郡。」

    四個人從廳中站起,道:「謹遵上人吩咐。」

    這四個人多少都算張延旭的親信,眾人心中有數,知道這樣重要的任務,是不會給其他勢力名額的。這也是尋常,又不是分果子,畢竟這使者要恩威並施,傳達道宮巡守的意思,有極大的權柄。若是交給不是一條心的人,如何能夠放心?而其他勢力的人也沒必要替張延旭得罪人,裡外不討好。

    不過……四個?

    有人道:「上人,還有一路……」

    張延旭翻了翻白眼,沒有回答,房間中一陣詭異的寂靜,就聽有人道:「上人,程鈞回來覆命。」

    張延旭直起身子,道:「進來。」

    程鈞緩步而入,他今日仍做道士打扮,比起往日一派沉穩安定,更加神采飛揚,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銳意。進來之後拱手行禮,朗聲道:「上人,程鈞幸不辱命。」

    張延旭淡淡道:「拿來驗看。」

    程鈞上前遞過一個盒子,打開一看,只見其中放著一塊黑沉沉的晶石,晶石之中黑光閃爍,道:「那妖魔魂魄已經被拘在其中。」

    眾人微微驚訝,將那魂魄拘住,比之將之滅殺更加難得,對於一個剛剛築基的修士來說確實不錯。當然這也不在眾人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真的在偌大一座範道城中把那妖魔找出來了,這份本事旁人都沒有——難道他真的掌握了什麼神秘莫測的星相定位術?莫非他是什麼秘術傳人?

    張延旭取出晶石略一查看,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那妖魔的魂魄。哦,眾位大人有人要來驗看嗎?」。

    眾人搖頭,張延旭既然這麼說了,上去就是自找沒趣,誰會這麼無聊?

    張延旭轉過頭,道:「程鈞不負所托,立下大功一件。本座心中甚慰,當有重賞。這一回上陽郡的使者,就有勞你擔當了。」他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道:「五路使者留下來,其他人暫且先回去,替本座準備這一場盛會吧。」

    張延旭看著眼前的五個人,肅然道:「現在沒有旁人了,我有話直接說吧。你們五個人知道自己的使命嗎?」。

    五人一起回答道:「知道。」程鈞本來一回來,莫名其妙的被委派了一個使者的名號,有些奇怪,不過好在立刻就有人跟他說了,他也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張延旭道:「那好。我跟你們說了吧,我雖然把所有人都召來,但是我並沒想見他們所有人。有幾個守觀的觀主,我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到我身邊來。」

    幾人對視了一眼,再次點頭表示明白。

    張延旭道:「有我金霄上人的令箭,道城一級守觀的人你們可以自行處置,但是郡城一級的人還動不得。所以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我不想讓他過來,就讓他們原地消失。有的人他來了,我要讓他走不了。」他站起身,掏出五枚玉簡,道:「這東西你們拿著。」

    程鈞接過自己的一份,略一掃視,就看見了排成三排的幾個名字。

    張延旭道:「上面的名字我不想在這裡看見,你們都處理了。中間的名字,是我要用來立威的。下去之後,找到足夠的罪狀,要讓人名正言順的廢掉的罪狀,然後交給我,我統一來處理。還有最下面的名字,我看是比較有前途的,你們去考察一下,如果合適上報給我,如果不合適,那就不必提了。」

    程鈞點點頭,張延旭接著道:「這次下去,我不著急,以一個月為期,時間長短你們把握。我允許你們便宜行事。會撥出一部分物資,你們可以盡情花費。路上有什麼見聞,或者考察到什麼可用之才,一併發給我,方便我做計畫。總之做對我,也對你們做自己最有利的就可以了。不必顧慮太多,有天大的事,張延旭替你們攬下來。」

    這句話說得豪氣十足,連程鈞也不由得微微點頭,心中卻暗自道:上陽郡……這地方我在哪聽說過來著?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5
第一百三一章 上陽郡

  白鶴展翅,萬里碧空任遨遊。

  程鈞很久沒有遨遊在天空之中了,這一次雖然是騎乘白鶴,但能飛翔的感覺確實很好。他剛剛築基,按理說已經可以御劍飛行,但他還是選擇了仙鶴。一來,張延旭說過,此行輕車簡從,儘量晚暴露身份,幫他收集黑名單。雲州修士雖多,但築基修士就算高人,天上的飛劍還是非常顯眼的。選擇仙鶴就沒有問題,有錢一點的世家修士都會養兩隻代步,就算是闊綽一點的散修也買得起。

  另外,他前世的時候就不喜歡御劍,寧願選擇坐騎或者騰雲,因為他始終覺得,騰雲駕霧的比御劍高一級。雖然這只是他個人的一個有些幼稚的偏見,但既然無傷大雅,他也沒特意改過來。

  這次到上陽郡,程鈞其實還有幾個除魔衛隊的修士為助手,不過秉承著低調陰人的原則,他還是孤身前往,讓另外的修士走另一條路,在上陽郡郡城匯合。

  這也算有些假公濟私。畢竟上陽郡牽扯到他的一個心事,那是絕對不能讓其他人參與的,因此他寧願一個人上路。

  本著恪盡職守的原則,程鈞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功課。畢竟他幾乎是替張延旭在整理上陽郡,不能兩眼一抹黑的紮進去。上陽郡大大小小的勢力,各種糾葛他已經研究的十分透徹,道宮中才有的絕密資料也看了不少。現在的程鈞,與當初初來雲州的一無所知可謂天壤之別。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把沖和這個有可能有幫助的嚮導留在鶴羽觀幫助景樞,畢竟鶴羽觀靠近範道城,這一陣風起雲動,程鈞不放心景樞一個人留下。

  雲州雖大,上陽郡與下陽郡卻是比鄰,相距不過數百里。程鈞這頭仙鶴是從鶴羽觀數十頭仙鶴之中挑選出來飛得好的,最善於趕遠路。不過三日之內,就到了上陽郡。

  上陽郡在稷山山陽,與下陽郡只依靠稷山餘脈不同,上陽郡挨著的,是真正的稷山山脈主脈。山中到處是懸崖峭壁,林海無涯,兼有凶獸猛禽穿插其間。因此本郡土地貧瘠,交通閉塞但修道資源豐富。有此特色,上陽郡比之其他郡在民生方面頗有不如,修道界的繁榮卻是遠有過之。

  雲州整個是混亂的,上陽郡更是亂上加亂。稷山山脈穿越了上陽郡的中部,山脈走勢把整個郡劃分成了支離破碎的幾個部分,每一部分因為稷山的阻擋都互不交通,各成一家。而郡守觀不得已,只能佔住最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其餘被分割下來的小部分責徹徹底底淪為三不管地帶,甚至有的部分連道城級別的守觀都沒有,因此道門在此地的權威,可以說是被削弱到了最低點。

  當然,道觀再弱,也沒人敢淩駕其上,最多好吃好喝供奉著,自家各行其是而已。道門的行動力遠勝於朝廷,就算天高皇帝遠,惹急了守觀引來道門的援軍,一天之內平了上陽郡絕無問題。

  程鈞看到這些資料的時候,先是皺眉,但緊接著反而舒展了眉頭。他要對付的不是什麼世家,也不是散修,只是守觀。守觀越虛弱,他的對手越弱,至於那些其他的勢力,跟他此行的目的沒有衝突。

  而且,地方越混亂,守觀越難以自持,必然要和地方的地頭蛇混在一起,同流合污之類的事情自然就難免,那麼把柄就很好抓了。隨便抓出一件來,就可以致人死地,區別只在於他想抓誰而已。

  這一日,到了上陽郡上空,程鈞駕馭仙鶴緩緩落地。

  程鈞降落的地方,是離著稷山比較遠的鄉村。這是上陽郡中比較肥沃的土地,如今正是化雪之後的初春,田野之中能看見青蔥的麥苗,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可算得一派田園風光。

  程鈞落下之後,四野無人,除了幾隻田野中啄食的鳥雀之外,沒有任何生靈對他表示歡迎。他很高興的收起仙鶴,按照尋常路線沿著小道走入官道,然後往最近的城市走去。

  在上陽郡東半部,官道修的還比較整齊,雖然道路比中原那些大郡窄了一些,也破舊了一些,但也能並排跑兩輛馬車。

  只不過程鈞沿著道路走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冷清。他降落的地方可是官道左近,要在富庶些的省份,就他走的這一個多時辰,官道上的車輛馬匹早過了一波又一波。而在這裡的官道上,只有零星馳過的幾匹馬。大多是拉著貨物的大車,行腳趕路的車隊,一個都沒見到。

  偶爾有行路的貨車經過,也有車把式轉頭看程鈞,見他是一個孤單一人的道士,無不點頭致意,露出尊敬的神色,但都沒有什麼驚訝之色,顯然見慣了道士,並不如何驚奇。這也是尋常,上陽郡一共不過十萬人口,號稱有上千修士,這個比例也十分驚人了。就算是稷山帶來了許多路過的流動修士,但本地的根基也不容小視。

  程鈞走了半日,放鬆的悠閒勁兒也過了,正要加快腳步,只聽後面馬蹄聲響起,兩乘快馬從官道後面追上來,掠過他身旁。馬上乘客是兩個青衣漢子,只聽一人道:「時間緊,龍抬頭日趕到盤城……」說完這句話,那馬四蹄如飛,已經去得遠了。

  程鈞一怔,只見那兩個漢子身上靈氣流動,倒也是入道修士一流的人物,修為也就是入道的兩三重,身上衣飾打扮也是散修的樣式,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值得矚目。程鈞也只是因為他們是在自己在上陽郡遇到的第一波修士,這才多看了兩眼,轉頭就不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又過了一會兒,又有馬匹從他身邊路過,這一回是四個人,四個都是棒小夥兒,騎著高頭大馬,打扮的十分闊綽,也是有修為在身,從程鈞身邊趕過,匆匆趕路。

  之後的事情倒有些出奇了。沒人的時候總是沒人,有人的時候就如開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一會兒功夫,就有五六波人馬從官道上經過。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各不相同,但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修士。他們修為大都高明不到哪裡去,高不過入道的六七重,差的剛剛入道,大部分是散修,偶爾見到幾個道門的三傳弟子,再傳弟子程鈞還沒有看到,就更不必說道門嫡傳了。

  這倒怪了,這些人急急忙忙往同一個方向去做什麼?

  這些修士往同一個方向趕路,自然不是巧合,但程鈞只是皺了下眉頭,就不再理會。他現在沒有興趣摻和這些事,畢竟只是一群入道期散修參與的事情,再大也是有限,估計也就是趕個坊市,參加個聚會,至多至多,奪取一件法器這類事情。他現在的身份不必在乎這些小事。

  正想著,又有一隊馬隊從官道上疾馳而過,這一隊馬跑得可快了,速度如風,顯然都是寶馬良駒。當先一匹大紅馬尤其神駿,快的如一道紅色閃電,轉瞬即逝。

  程鈞轉頭睨了一眼,不由愕然,只見那大紅馬上的騎士一身素白袍,乃是個嬌豔少女,而且十分面善。他略一回憶,已經想起,她正是當初自己在同豐郡見過的馮宜真。三年不見,她已經真正的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佳人,只是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仍可見她眉頭緊皺,神色焦慮,顯然是去趕一件急事。

  雖然馮宜真也是個頗有魅力和個性的美人,但程鈞對她的印象也很是淺淡,只是將她作為一個重要的關係人記著。想起她的名字之後,立刻想起了另外一個人,神色微微一變,將原本事不關己的態度拋開,就要追上去。

  突然,只聽身後「哈哈」一聲,接著是一聲口哨,一個輕浮的聲音道:「咦,你看我遇到哪一個了?」

  程鈞轉過頭來,只見後面又趕上來四五匹高頭大馬,前面並排的兩匹馬上是兩個少年公子,身著錦衣,打扮的豪富逼人。後面幾匹馬都是侍從之屬。仔細一看,這兩個公子哥兒也是修士,不過修為不高,都沒過了入道中期。倒是身後的侍衛有幾個入道後期的高手。

  程鈞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了,正要走開,就聽一個錦衣公子道:「喂,你怎麼也學著人家扮作道士了?」

  程鈞聽他的話裡有些意思,轉過頭去和他對視,那少年公子瞪了他一眼,笑道:「哈哈,剛才看你穿的如此窮酸,還當是認錯了人,現在看來就是你。除了你之外,天下還有第二個人長得這樣的小白臉嗎?怎麼啦,兩年時間不見,連你龐大哥都不認得了?」

  程鈞越聽越覺得有意思,搖了搖頭,笑道:「龐大哥,那是什麼?」

  兩個少年公子臉色都往下一沉,同時撥馬向前,一前一後將程鈞擋住,他們身後的侍衛也是跟著向前,圍成一個圈,把程鈞堵在正中央。

  剛剛那龐大哥眉毛一橫,露出幾分凶相來,道:「少囉嗦,別以為你躲到盤城我就找不著你了,咱們倆的債還欠了不少呢。兩年時間我可沒有一天忘記你這王八蛋的。今日找到了你,往日欠我的我叫你一五一十的吐出來。」

  程鈞道:「還有什麼話說,說重點。」

  那龐大哥氣的臉色發紫,在他身後另一個少年公子突然開口,陰測測的道:「程錚,程二公子——連累害死自己親爹的感覺怎麼樣?」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6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6 17:35 編輯

第一百三二章 往來

  程鈞目光一凜,喝道:「你說什麼?」

  那龐大哥吹了聲口哨,道:「怎麼啦,程二公子,號稱上陽郡四大天才的程家二少爺。你不是傲氣麼,你不是瞧不起我們麼,你不是說我們敗家麼?我龐建是敗家,是不給家裡長臉,可是我們家老爺子如今好好地,在家裡吃酒唱小曲兒。可是你家那個老爹,可是被你連累的被人砍了腦袋,一命嗚呼。你說說,誰才是敗家?」

  程鈞聽到一命嗚呼四個字,突然心中一跳,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心中有一種難受的感覺,情緒微微激動起來,完全不受他控制,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連累了誰?」程鈞低聲問道。

  龐建居然聽見了,指了指他,笑道:「怎麼,你裝傻嗎?說的就是你!要不是你跑到蘆州胡鬧,惹上了一群妖僧,堵到你們家門口,你父親怎麼會死?身敗名裂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嘿嘿,可憐你父親帶著你逃竄兩年,躲到盤城隱姓埋名,還不是被人找了出來?不過也怪了,你父親死了你怎麼還活著?嗯,你小子貪生怕死,躲在老爹後面求活命是不是?虧了我覺得你除了傲慢之外,至少還有有骨氣這一點優點,現在看來真是瞎了我的眼去。你這樣的膽小鬼,真是給你家程家一代道門再傳弟子傳承臉上抹黑。不過你放心,道門傳人的位子會有更適合的繼承……」

  程鈞突然道:「這些詳細的情況,你怎麼知道的?」

  龐建得意的道:「那自然是程欽告訴……」話沒說完,他對面的少年咳嗽了一聲,龐建立刻住嘴,有些尷尬和驚慌。

  程鈞點點頭,道:「程欽……那是誰,是要繼承道門再傳弟子的那一位嗎?」

  龐建又是一陣尷尬,但轉眼恢復了過來,反而瞪視了一眼另一個謹慎的少年,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說說又怎麼了?全上陽郡的修士都知道的事情,你還當做什麼機密寶貝。程錚,就算我們不說,你這個忤逆種子難道還想繼承道門再傳弟子的位置麼?留你一條性命已經仁至義盡了。況且你號稱天才,其實也就是仗著自家勢力吹牛皮罷了。我要是有你那二十四孝的老爹捧著,我也是天才。就算現在打一場,你能打得過你堂兄?我勸你識相一點,把家財和那些瓶瓶罐罐主動的拿出來,換你們倆的性命,趕緊找個沒人地方藏起來吧。」

  程鈞沉吟道:「也就是說,不光要道門傳人的位子,連家產也要。」

  龐建哈哈大笑,道:「都說了,留你一條性命實在是十分大恩了。程家二少,你馬上就要變成一條喪家犬了。」

  程鈞點點頭,道:「很好。多謝。」

  龐建一怔,道:「多謝什麼?」

  程鈞道:「多謝你這般乖巧,滔滔不絕,省了我許多唇舌功夫。不過有些不好,那就是這般套話,還是效率太低了。」說著他伸手一招,只聽嗤的一聲,兩朵火花穿過兩個少年身邊,擊在其他兩個侍衛打扮的人身上。

  剎那之間,火光升騰而起,明亮的火焰一閃而逝。兩人甚至慘叫一聲也來不及,就燒成兩堆灰燼。

  龐建目瞪口呆,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另一個少年驚呼一聲,突然叫道:「你不是程錚!」說著撥馬回頭就跑。

  程鈞隨手一抓,一道真元凝成無形巨爪,將那少年隔空拖下馬來,提溜到自己身邊,順手把龐建拽了下來,兩人扔在一起,道:「這麼問話不就方便多了麼?」

  龐建的反應確實慢,現在還如墜霧中,倒是另外那陰沉少年反應過來,叫道:「前輩饒命。是我們認錯了人,冒犯了前輩,我願向前輩磕頭賠罪。」他也不能肯定程鈞是不是前輩,但總之比之自己厲害許多,叫的尊敬點總是沒錯的。

  龐建兀自道:「認錯了人?不可能啊,世界上哪有長的這麼像的,分明就是程錚……」話還沒說完,旁邊那少年瞪視了他一眼,若不是自己也無法動彈,早就撲上去揍他了。

  程鈞制住了兩人,眼見官道上人來人往,道:「這裡有些不大方便,咱們上去說吧。」說著伸手一招,招出兩隻仙鶴。他自己做了一隻,將兩人打了捆放在另一隻身上,兩隻仙鶴一起飛上空中。

  這兩個少年都是修仙世家出身,雖然修為低微,但是乘坐仙鶴上天不是一次兩次了,自然也沒什麼恐懼,只是遠離地面之後,越發覺得自己性命操於人手,不由得心中粟粟生寒。

  程鈞駕馭著白鶴飛到高空,穿過藹藹雲層,直到高空這才懸停下來。

  天空一碧如洗,三人旁邊除了白雲之外,並無其他人影,程鈞道:「報出姓名吧。」

  龐建張了張嘴,另外一個少年已經搶著道:「我是蔡陌,他是龐建,我們倆都是程家的朋友。我們蔡龐兩家都和程家聯絡有親,世代交好,最是親密不過。」

  程鈞笑道:「我和程家沒有半分關係,你們攀程家的親戚也沒用。你們是上陽郡的紈袴嗎?」

  蔡陌一怔,心中暗道:或許他果然跟程家沒什麼關係,不然怎麼連我們蔡龐兩家都不認識?口中說道:「是啊,我們都是上陽郡的。不過住在郡東。」上陽郡的郡東指的是稷山的另一頭,郡東地方小,更加混亂。

  程鈞回憶自己來時看的資料,終於在一個角落裡尋出了這兩家的情況。蔡家和龐家似乎果然是上陽郡郡東的兩個世家,不過並不是什麼排名前列的勢力,不是道門的傳人,也沒有出過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最多就是土財主一類的人物。看他們兩個身上穿的光鮮,但都是俗世的料子,修為也自低微,身邊的侍衛也高明不到哪裡去,想來也就是那麼回事。

  程鈞問道:「你們既然是郡東的修士,現在趕去哪裡?」

  蔡陌道:「我們去參加程浙……程浙前輩的葬禮。」

  程鈞聽到程浙兩個字,心底又是一動,問道:「程浙……前輩是誰?」

  蔡陌道:「程浙前輩是程家的第二代高手。我們都很敬仰他。雖然他現在不是程家的族長候選之一了。但他還是上陽郡非常重要的道門再傳一系的本代傳人,因此地位也是舉足輕重。尤其他修為有築基中期,是程家中堅一代的第一高手,在上陽郡很有名氣。」

  程鈞點了點頭,道:「我記得程家應當在郡城,為什麼這位前輩要在盤城發喪?即使是他在外面去世,也該運回本家治喪才對。」

  蔡陌遲疑了一下,龐建已經介面道:「因為他們父子被程家驅逐了。」

  程鈞眉頭一皺,蔡陌瞪了龐建一眼,無奈道:「啊,就是這麼一回事。程浙的獨子程錚在同豐郡惹了一群魔道,那群魔道十分兇殘,來找了一日又一日的麻煩。程家因此死了不少人,覺得惹不起這樣的麻煩,就把程錚驅逐了。程浙前輩因此和家族鬧翻,主動走出家門。他們父子倆隱藏在外避禍已經兩年,別人都不知道他們藏在哪裡,這次程浙的死訊傳出來,我們才知道他在盤城。」

  程鈞一怔,道:「既然他已經給驅逐了,還值得你們這麼些人千里迢迢的去給他奔喪麼?」

  蔡陌道:「這個……但是他道門再傳弟子的身份並沒有取消啊。道門又不歸程家管,程家能驅逐了程浙,可是不能剝奪他的身份。按照道門的規矩,前一代道門傳人去世之後,在發喪的時候就要將傳人的身份往下傳承,道門的人會在場監督,這個是錯漏不得的。因此許多人就為了這個也要觀禮。」

  程鈞冷笑了一聲,道:「哦,沒想到在上陽郡,道門還有這樣的臉面。那麼道門再傳弟子的身份會傳給誰呢?」

  蔡陌遲疑了一下,道:「按照道理,是該傳給他兒子。不過程錚背負了連累父親的罪名,接掌這個位子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程鈞道:「行了。那另外的候選人是誰?是那個程欽嗎?」

  蔡陌道:「他也是選擇之一。盯著這個位置的有好幾個,有姓程的,也有不姓程的。雖然程欽血緣上是很近的,但是也不是沒有對手。」他心一橫,索性道,「不瞞前輩,我們兩家和程欽還有他父親程濟是很有交情的,所以趕來助威。其他還有不少人是支持別人的,總之都要往那裡趕路。但是我私心裡是絕對不讚成這件事的,父死子繼,天經地義,別人哪能替代呢?我要在眾人面前痛陳利害,阻止這件事……」

  程鈞笑了一聲,道:「住嘴。我又沒說這個位置必然是程錚的,你表什麼態?一個道門再傳弟子的位置,有什麼值得這麼搶的。雲州這樣的位置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道每一個死了都去搶?」

  龐建在旁邊插口道:「那怎麼能說不值呢?雲州雖然有再傳弟子數十,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富餘給人的。輪不上的死也輪不上。就是程家本宗,除了這個位置也再沒有了。道門控制的嚴密,想要成為傳人的機會少得可憐,有一個還不瘋搶?」

  程鈞微微搖頭,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這龐建出身層次不高,在他眼裡道門再傳弟子是世間罕有的好東西,但對於其他人未必,恐怕裡面還有什麼貓膩。又道:「你們自己搶的這樣熱鬧,可別忘了道門不是你們開的,搶到手裡道門不認,搶來不是成了笑話了嗎?」

  龐建瞠目不知如何回答,蔡陌介面道:「這個就不是我們能知道的了。我看他們都不是傻子,他們既然敢搶,應該是能夠得到得了吧?」

  程鈞又問了幾句,那兩人所知有限,只知道是來給朋友加油的,往深裡的事情一概不知,已經問不出什麼來。程鈞伸手一拂,將兩人從仙鶴上推了下去,不理兩人下場如何,駕著仙鶴往盤城飛去。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6
第一百三三章 風林觀

  飛了半個之後時辰,程鈞降落在盤城前面。

  一見盤城外面的樣子,程鈞微感驚訝。這座城池與其說是城,不如說是大點的鎮子,外面雖然也修了一些城牆,但是城牆斷斷續續,並沒有合抱成一整座城池。什麼女牆、護城河這類的,更不必談起。盤城只有五里見方,看來也就萬人的規模。城中也有些繁忙的街市,但都沒有逃脫鄉土集市的範疇。城中更沒有什麼坊市或者修道者的聚集處,能在街市的角落裡隱藏有一兩間修道店舖已經不錯了。他還未必找得到。

  程鈞並沒有來過此地,他當初看的資料雖也有提及這個地方,但只是說這裡並沒有守觀。既然沒有守觀,說明這個城市與他下來的目的無關,多半沒什麼牽扯。他也沒有特別的關注,沒想到因緣巧合,他竟然第一站就會來到這裡。

  一進城鎮,程鈞沒發現此處有什麼特別的氣氛,除了街上的修士比別的地方多了一點。但雲州本來修士就多,這裡不見得就有什麼出奇,何況都是些入道中後期的人物,還有不少剛剛入道的小修士,沒見有什麼高手在。

  進城之後,先想的自然是找個地方落腳,當他找到鎮上唯一的客棧的時候,被告知客滿了。

  程鈞忍不住皺眉道:「最簡單的床都沒有?我要求很簡單,三尺臥榻就能休息。」

  店夥道:「別說床了,就是大廳都擠滿了。還都是您這樣的道爺。我是不知道道爺們怎麼排位的,反正先來的住房間,後來的住大堂。有的道爺派頭可大了,雖然是後來的,但是直往房間裡面闖,往先來的門口一站,咳嗽一聲,先來的一言不吭,就把自己的鋪蓋收拾了進大堂了。」

  程鈞一怔,隨即明白,這是修為高的欺壓修為低的,修為低的要給前輩讓房間。散修之中這種事情更多,若是道門自家的修士——那晚輩哪敢等著前輩咳嗽再動窩啊。按照他如今的修為,在這裡也算頂尖的一層,也可以有樣學樣,進去找人騰地方,不過那也太無聊了些。問道:「鎮上還有沒有其他的住處?」

  店夥道:「街尾倒是有家歇腳的小店。不過那地方都是給腳伕、力巴們住的,都是大通鋪,也不乾淨。像您這樣的道爺,不如去城外三里,有一座道觀風林觀,那也是咱們這裡數一數二的大道觀,您去哪裡掛單,還省了店錢。」

  程鈞點頭道:「多謝。」轉身要走,店夥攔住,道:「道爺,您需不需要點香燭和紙錢之類的嗎?」

  程鈞愕然,道:「我為什麼……嗯,你怎麼知道我要這些?」店夥不說,他險些忘記了,他或許還真需要這些弔祭用的東西。

  店夥嘿嘿一笑,道:「這幾日來住店的道爺,十個有九個問我們哪裡賣這些東西。我們掌櫃的一琢磨,不如乾脆與香燭鋪子的掌櫃合夥,在隔壁搭了一個專賣你們道爺用的紮紙。您跟我看看就知道了,包您滿意。」

  程鈞聽他吹得厲害,索性跟他出了店房,果然見隔壁就是一個席棚。進棚子裡面一看,不由得啞然,這才知道「專賣」是什麼意思。

  只見小小的席棚裡,除了擺放了香燭,紙錢,紙人紙馬之類尋常物品,還有紙紮的飛劍、法寶、靈草靈獸,凡是一般修道界的貨色,這裡應有盡有,居然還紮的很精緻,顏色光鮮亮麗的緊。

  程鈞從地上抓起一個大個兒紙糊人參,不由得啼笑皆非,就聽店夥道:「您看上什麼了,給您包起來?」

  程鈞含含糊糊道:「嗯,啊,好得很。」想了想還是道:「那個飛劍,還有玉簡,還有這些靈芝和首烏,我都要了。」轉過頭來,只見角落裡放置著一張條案,上面放著一整套七十二把飛劍,雖然是紙糊的,但刷了一層層的油漆,銀光閃閃,竟露出幾分寒氣,顯然頗為精緻,比別的都不相同,不由問道:「那個怎麼賣?」

  旁邊香燭鋪子的掌櫃趕過來,陪笑道:「道爺,這一套是人家定好的,我們是不賣的。一會兒人家就來拿貨。」

  正說著,只聽外面有人喊道:「掌櫃的,那位姑娘來了,快把貨搬出來。」

  那掌櫃一疊聲道:「這就來。」也不叫夥計,自己親自捧了,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

  程鈞心中一動,走到門口,只見門外立著一匹大紅馬,馬上端坐一個少女,一身素白色衣裳,容貌秀美,正是馮宜真。在這裡見到她,那自然是一點也不稀奇,只是比起路上驚鴻一瞥,這時近看,她又多了幾分憔悴之色。尤其是眼角似乎還微微泛紅,像是剛剛哭過一樣。

  程鈞見了,心中暗奇,他記得這丫頭很是潑辣,沒想到竟然會哭。

  馮宜真看了掌櫃一眼,道:「這個我不收了。」聲音透著疲憊和暗啞。

  掌櫃的臉色頓變,道:「這個……」他為了趕製這一套飛劍,花費可是不小,用料都是最上乘的,倘若馮宜真不要,他可是虧大發了。

  馮宜真神情一陣恍惚,道:「你叫人送到風林觀吧。錢到時候給你。」說著一拉馬韁,喝道:「駕——」馬蹄翻飛,出城而去。

  掌櫃的臉色一苦,道:「這錢賺的也不容易。小李……」他伸手招過一個孩子,道:「你去把這套飛劍送到風林觀。記住了,要把錢來回來,不拿回來不許走。」

  那夥計也是愁眉苦臉,道:「是。」剛要走,程鈞連忙叫住,道:「你等等……把我剛才要的那些香燭一起包起來,送到風林觀去。」

  掌櫃的一怔,道:「道爺,您也住風林觀?」

  程鈞道:「我現在還不住,你帶我去,我就住那裡了。」

  夥計抱著香燭紙錢,帶著程鈞一路來到風林觀。

  出城三里,就見管道旁邊立著好大一座道觀,裡裡外外五進院子,修繕的比盤城城牆還要像樣幾分。觀門口種著大片的松柏樹,立著高高的旗杆,掛著道門特有的旗印,顯示出這座道觀也是道門下的正經子孫道觀。只是這風林觀既然是在城外,就不可能是一方守觀,看如此規模,必然是一座三清子孫觀,那是子孫觀中的最高等,比青龍觀還要高上一籌。

  道觀周圍,已經有不少修士,看來都是來求掛單的。那道觀門口有兩個知客道童守門,凡是來的道士,先驗看身份,俗家的不必說了,一律拒絕。出家的黃冠,見到是散修直接拒卻,道門再傳、三傳弟子就找一個雜役領去偏院。

  程鈞走上前,亮出自己道門嫡傳的身份,那知客立刻換了一副笑臉,道:「原來是下陽郡來的師兄,裡面請吧。」

  程鈞並沒有顯出自己築基的修為,因此那知客只管叫師兄。一面把他往裡面讓,一面抱怨道:「師兄,你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就算上陽郡咱們道門看管的不嚴厲,但是那些散修也忒蹬鼻子上臉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要來咱們道觀掛單,那不是找沒意思?我好言好語婉拒,他們還敢跟我甩臉子,好啊,真是連個上下尊卑都不分了。要不是打不過,我早就打他們了。」

  程鈞咳嗽一聲,道:「這幾日辛苦師兄了。來的修士多吧?房舍都不夠用了吧?」

  那知客道:「哪裡的話。人自然來的不少,可是咱們又不是什麼人都收。只有師兄這樣的嫡傳身份,才能住正院,再傳三傳的住偏院。再傳弟子兩個人一間房,三傳弟子睡通鋪。如今偏院到住了不少人,但是正院也不過住了兩三位。想來也是,我知道他們為了什麼來,去世的那位同道雖然也是道門傳人,但畢竟只是道門再傳弟子,能有幾個道門嫡傳的同道特意趕來弔唁?也就是我們觀主,說看在比鄰的份上,要去弔唁一回……」

  著說著到了住處,那知客推開門,露出一個僻靜的小院子,道:「這個院子還沒有人住,道友儘管歇息。我看這個樣子,七日之後的大喪應當也不會有多少人來,這個院子歸你一個人住了。」

  程鈞道:「多謝,一會兒我去拜見觀主。」

  那知客道:「觀主也是繁忙的很。一來有許多人要應酬,二來怕七日之後盤城出大事,動了殺伐,那我們風林觀也難免受到牽連,因此要提前佈置。現在他老人家就在隔壁。」

  程鈞一怔,道:「隔壁是觀主室麼?」

  知客道:「那倒不是。那也是像這裡一樣給外客預備的小院。裡面住了一位女道友。她的身份可不錯了,反正觀主不許其他人踏進院子一步。他自己倒是常常進去,剛剛還進去了,足足兩個時辰,哼。」說著露出一絲鄙夷,只是十分隱晦,顯然胡思亂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程鈞點點頭,道:「我看外面好像有那位女道友訂的東西,勞煩師兄幫她送進去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7
第一百三四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

  夜半三更,程鈞從修煉中醒來。聽得隔壁院子有嗖嗖的風聲。

  他一怔,先是想到敵人來襲,但緊接著卻又否定,因為外面沒有任何靈氣波動的痕跡,自然就不是修士在動手。若是武林人士,更不可能在道觀撒野。

  雖然如此,但左右無事,程鈞起身出來,只見夜空的月亮,照的滿地銀霜,小院中靜悄悄的,除了橫斜的樹影,沒有一個人。只有隔壁的院子裡傳來呼呼的風聲。

  那聲音也不急促,響了一下,隔了一會兒,又響了好幾下。程鈞記得隔壁應當是馮宜真的院子,不由得心中一動,無聲無息躍起,從院牆上往下看。

  按照道理說,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身份,隔壁又是個小輩的年輕女子,不該起偷窺的心思,不過既然今日一時興起,也沒人能攔阻。

  只見院子裡,一個細挑的身影站在一株大槐樹前面,用手中的馬鞭一下一下打著樹枝,正是馮宜真,月光下只見她肌膚白如堆雪,目光如水盈盈流轉,神色之間含著幾分羞惱和苦楚。

  過了一會兒,她刷的一聲,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抽下一截樹枝,樹葉如雨一般落落在她身上。就聽她罵道:「你這無情無義,狠心短命的小鬼!」

  程鈞聽到這一句,就猜到是少女在罵情郎,那麼此時也不過是個傷心地姑娘在院子裡發洩鬱悶。自己深更半夜在旁邊聽著,卻是十分無聊,若叫人知道,為老不尊的帽子是脫不了的,因此不再聽下去,無聲無息的落下,就要回屋。

  就聽馮宜真罵道:「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清清楚楚,這兩年你遭了大難,難道我做得不夠嗎?倘若不是我一直東奔西走,為你周旋,伯父怎麼會一直留下再傳弟子的位子,你又如何能保得平安?我兩年為你耗費了多少心神,攢下的全部身家拋灑一光,欠下了無數人情,就是塊石頭人也該捂熱了吧?你為什麼這般對我?」

  程鈞一怔,立刻想起一個人來,腳步不由得慢了點,停在院子中。

  馮宜真頓了頓,又恨恨的罵道:「說什麼不願意拖累我,就要和我一刀兩斷,連面也不見。我若是怕牽累,兩年前就離開了,還等你來拋棄我?你分明是看我不起!」說著連連揮鞭子,把樹葉打得亂飛。

  程鈞聽了,倒有些佩服她了,心中不知怎地,產生了一分親近之意。

  馮宜真打得累了,坐在院中的石頭上,低聲道:「他為什麼不見我,他知道我什麼都不在乎的。是了,他定然有了其他的心上人!」

  一句話說出來,馮宜真的神色登時轉厲,露出幾分惱怒之色,氣道:「想必是這樣的,好啊,你果然生了異心。想要我走,那可沒那麼容易,你趕我我也不走,你不見面我也不走,你若是有了其他女人,我就殺了你,一生一世別想擺脫我。」

  程鈞聽到此處,只覺得汗顏,心道:這姑娘傷心之後自己寬解的倒快,這等感情糾葛,還是少惹他為妙。

  正要回房睡覺,突然,夜空中傳來輕微的風聲。聲音由遠到近,轉眼到了頭頂,程鈞抬頭一看,只見一隻銀色的鳥兒從天上落下。那鳥兒飛的忽忽悠悠,好像翅膀有些不大靈便。隨時都能掉下來。勉勉強強飛到院中,一頭紮進馮宜真懷裡。

  馮宜真一怔,大喜道:「銀光。」小心翼翼的捧著它,解下它腿上一根玉簡,緊緊握住。

  過了一會兒,馮宜真露出笑顏,傷心神色一掃而空,顯得容光煥發,道:「你這小鬼,想要見我,白天為什麼不說?晚上偷偷摸摸的才發信過來,是臉皮薄嗎?」。說著,笑意盈盈的越牆而出。

  程鈞心中一動,輕輕縱身跟在後面。

  馮宜真身法輕盈,穿牆出觀,沒有驚動任何人,順順利利的出了道觀。來到道觀外,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叫她向來最寶愛的紅馬,也沒有召喚其他坐騎,只從乾坤袋裡面取出一件斗篷披上,遮住身形容貌,一路施展輕靈術,往後山奔去。

  那道觀本來就在城外,往後山奔走兩個時辰,已經到了荒郊野外。她一路上山,山林掩映處,有一座小小的破舊祠堂,因為荒廢已久,坍塌了小半。這時森林中黑黢黢的,雖然月光很好,但也照射不到全部的地方,僅從破瓦天窗上漏下一角銀光來。

  馮宜真是堂堂道門修士,雖然年幼、又是女子,也不會害怕小小黑暗,來到祠堂門口將兜帽摘下,露出一頭烏溜溜的長髮,她特意整理了儀容,將鬢角的碎髮收攏,衣衫袖角也斷無不諧之處,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籙,在空中一揚,符籙無風自燃,發出幾道有規律的閃光。

  程鈞跟在她身後,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心知這可能是他們聯絡用的訊號。樹林中寂靜一片,過了好一會兒,從磚後面傳來一個聲音道:「是師妹來了嗎?」。

  這個聲音聽起來倒還是個少年的樣子,但虛弱而暗啞,似乎還有些破音,聽著很不好受。

  馮宜真叫道:「二哥!」走上兩步,突然停下,眉毛一挑,道:「你是二哥?為什麼不對上我的暗號?哼,你敢誆騙我麼?你到底是誰?」手中一閃,拿出一把火紅色的扇子。

  那人淡淡道:「我是程錚。你那個通訊符我找不到了。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馮宜真聽到「找不到了」,眉頭一皺,嘴一扁,露出委屈的神色,緊接著搖搖頭,道:「你不證明你是程二哥,休想讓我過去。你說吧,按照傳訊符的規律,你應該如何應答?」

  那人幽幽的嘆了口氣道:「三長兩短——師妹,你過來吧。我身子不方便。」

  馮宜真聽他前面答對了,心中歡喜,正是喜笑顏開,卻不料聽到這麼一句,不由得慌了神,道:「程二哥,你怎麼了?」說著顧不得起來,點著了閃光符,往聲音來出尋去。

  程鈞跟在她身後,也是暗自皺眉,聽這個聲音,顯然是中氣不足,而且很可能是臟腑受傷,莫非這個程錚受了什麼內傷了麼?

  一想到此處,程鈞心中有些不舒服,這種感覺他是從來沒有過的,以至於他一時也不知道應當歸到那一類情緒裡面。

  這時,只聽黑夜中有人「啊」了一聲,聲音又驚又痛,正是馮宜真,只聽她哭道:「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程鈞從藏身處略斜過身子,真元凝目,雖在遠處,但接著馮宜真手中燈光,也看見了對面角落裡那人。

  咋一看清,程鈞吃了一驚,心中暗道:這是那個程錚麼?不是說他和我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什麼模子能刻出這樣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程錚,在他心目中的程錚,應該就像他前世真正年少時的模樣,少年驕傲,意氣飛揚,可能比自己少了幾分桀驁,多了幾分倜儻,畢竟戲子和貴公子的氣質還是多有不同的。但今日一見,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坐在陰影裡的少年,第一眼看上去,只有一個感覺——瘦。瘦的脫了形,因為消瘦,皮膚變得白中泛青,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扎眼。他神采黯淡,眼神中充滿了一種帶著絕望的死氣。仔細看去,還能從這少年的五官中看出幾分清俊的影子,但拜那分死氣所賜,看起來就像個頹廢而頻死的廢人。身上的衣服頹然掛在身上,富餘的像一片麻袋,似乎隨時準備作為少年的裝裹,一起葬入墳場。

  程鈞心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這股怒氣也不知道是沖誰發的,但是就是很憤怒,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想要發洩一番。這種感情來的如此激烈,讓程鈞本人都難以置信——已經很久沒有什麼東西能觸動他的心靈了。

  黑暗之中,只聽馮宜真低低啜泣,道:「你……你這是怎麼啦?我上一回見到你,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程錚在角落裡低低的笑了一聲,道:「嗯,是啊,當初我不是這個樣子。上次還是在三個月之前吧?」

  馮宜真道:「是啊。三個月之前,你跟我說過,你馬上就要突破入道後期了。你說這個速度是從來沒有的,就算程家不容,你的速度進步得只有更快。你說你將來會成為真人,你失去了程家並不是損失,程家失去了你,才是大損失——那時你的雖然在避難之中,但神采飛揚,一點都沒有頹廢的樣子,現在怎麼了?」

  程錚道:「入道後期嗎?當時確實只差一步。不過現在這一步離得反而更遠了。許諾總是很容易的,或許這一步我再也沒機會踏過去了。」

  馮宜真搖頭道:「雖然……雖然伯父……但生老病死,總是難免。老人去了大家都經歷過的,即使是傷心,那還是要活下去的。」說到這裡,她也生了一股怒氣,道,「程錚,你這是怎麼了?把自己糟蹋成了這個鬼樣子。我認識的程錚,從來不會頹喪,更加不會自怨自艾,他是最驕傲的,看不起那些自己不知道上進的膽小鬼。就是天塌下來,也能自己頂出一片天來。你現在變了。」

  程錚道:「是嗎?當初我以為……我們都以為天塌下來,我們立刻能頂的起來。因為我們還不懂負擔的滋味。真等到千鈞重擔驟然壓下來的時候……我很累,真的很累。」

  馮宜真搖頭道:「然後呢,你放棄自己了嗎?」。

  程錚咳嗽了一聲,道:「我真想這麼撒手啊,一撒手,一把劍,或者三尺白綾,可以洗清自己的罪過,一了百了。可是那也不行,我有必須支持下去的理由。真兒,你能坐下慢慢聽我說嗎?這些天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我想要找個人說說,可是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7
第一百三五章 話別

  馮宜真聽了此言,尤其是他喚自己作「宜真。」叫的甚是親密,心中一甜,但藉著燈光看著程錚那副消瘦的不成樣子的相貌,心中又是一酸,忙從懷中掏出一瓶丹藥,倒出一枚朱紅色的靈丹,道:「你先吃了他,調調氣息吧。

  程錚接過,卻不便吃,伸手拉住馮宜真的手道:「宜真,你過來陪陪我。」

  馮宜真順勢坐在他身邊,道:「二哥,你別擔心,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我在這裡。」

  程鈞遠遠地看著,見他們兩人坐的甚是親近,不知要說什麼知心話,只覺得老臉微紅,頗感無趣。有心退出幾步,心中一猶豫,挨著一塊大石後面坐下,閉上眼睛。

  程錚嘆了一口氣道:「宜真,你說這話,真叫我無地自容。我也曾跟別人說,別擔心,有我在。今日卻要你來跟我說這句話了。」

  馮宜真道:「二哥,我們還要分什麼彼此嗎?你有什麼話,對別人不好說,不願說,不想說的話,儘自對我說。」

  程錚出了一會兒神,才道:「宜真,我又害死一個親人。」

  馮宜真道:「不要胡思亂想……又?」她早知道程錚的心結在哪裡,這些天翻來覆去,早準備了許多話來寬慰,但是程錚第一句話,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程錚苦笑道:「是啊,在我小時候,我也曾害死過一個至親。」

  馮宜真道:「那……那是誰?」

  程錚道:「我唯一的親兄長。」

  馮宜真心中一寒,道:「我……我倒不知道這件事。或許是你想的多了。」她心中卻是略有些膽寒,程錚行二,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從來不知道程錚上面還有兄長。她可算是程錚的青梅竹馬,只知道程錚有一個妹妹,並不知道他上面還有什麼人。

  程錚搖頭道:「什麼想的多了?我是想得太少了。我太不懂事,以至於十多年來早就忘了這件事,一直活得無憂無慮。直到父親死後,我晚上做噩夢的時候,才回憶起這件事來。就像一個塵封了多年的箱子,一打開蓋子,好多事情從我腦子裡噴發出來。我想起來我從小就是個混蛋,幼年害死了哥哥,長年連累父親。

  當時的一幕幕我都記起來了,可是我怎麼也記不起哥哥長得什麼樣子,他的臉就在我面前一直晃啊晃的,可是我再想仔細看的時候,他又離開我遠去了……」說著,他身子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好像墮入了噩夢之中。

  馮宜真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冰涼無比,心也似墮入寒冰之中一般,再也忍不住,回身摟住了他,道:「沒什麼的,你想得太多了!十多年前你才幾歲啊,就算有什麼意外,那也不是你的錯。你是壓力太大了,放鬆些,都會過去的……」

  在馮宜真喁喁細語的撫慰下,程錚漸漸地恢復了神智,道:「宜真……你說的對了,冇我是壓力太大了。父親死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往後怎麼辦?我,還有鈺兒,我們要走到哪裡去?遮風擋雨的大樹已經倒了,外面都是想要撕碎我們的豺狼虎豹。我就像風雨中的小船,稍微不注意,就會被浪花打成碎片。晚上我會做夢,時常夢到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他們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想去抓住他們,但是總是抓不著。如果他們還在,哪怕還有一個人在,我也能感覺到力量。可是夢一醒來,他們都不在身邊了。」他笑了笑,笑容先是淒厲,轉而堅定,「沒有人能夠幫我,我至親的人都不在了。既是如此,難道我就如他們的意。想要我的東西,那可以,只要有命來換。」

  馮宜真本來憂心仲仲,聽到最後一句話,心中安定下來,道:「你說的不錯。只要你自己支持住了,別人沒什麼可怕的。一群色厲內茬,欺軟怕硬的小人罷了。無論如何,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有我在,反正道門傳人的位子他們休想輕易拿走。」

  程錚一怔,道:「宜真,那件事情不必提了。我的意思,你不要再在道門中周旋了,我會寫稟書,辭去道門再傳弟子的身份,請道門另選賢能。」

  馮宜真愕然,道:「這怎麼行?道門再傳弟子的身份是你的,其他人都奪不走。哼哼,那些妄人……他們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不配。」

  程錚道:「配的。」

  馮宜真一呆,程錚道:「他們配,是我不配。」

  馮宜真怒道:「二哥,你說的是什麼,怎麼喪氣到這個地步?」

  程錚道:「以前他們不配,是因為父親在。現在父親不在了,那位子他們就能坐上去。宜真,眼前我選擇的餘地太小了,現在只能抓緊更重要的東西。那個位子我沒有資格坐上去,如果強行的佔著,只有逼得他們更進一步,害死我的性命。拿不到的東西,我強行去拿,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當年我不知道形勢比人強的道理,可是已經懂了。」

  馮宜真本來聰明,倘若是其他事情,早就想得清楚,但是既然是程錚的事,她就難以平靜,咬牙道:「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程錚道:「身外之物,讓他們保管好了。將來,自然會吐出來。」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眉一揚,依稀能看見當初驕傲少年的影子。

  馮宜真嘆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那就只好如此了。然而你退讓這一步,難道他們就能放過你嗎?其他人也就罷了,橫豎他們沒有什麼理由去佔。但是你程家的人,或許還要更多的東西。」

  程錚道:「嗯,他們還會要錢財和父親的遺物。只要我身邊還有一點有價值的東西,他們都會要走的。那些東西,浮財我可以給他們,但是父親的遺物,一件也不能從我手中流走。道門傳人的位子和家產,那是我的底線,過了這條底線,我退無可退,只好與他們周旋到底。宜真,求你幫我。」

  馮宜真道:「好,我與你並肩戰鬥。」

  程錚搖頭道:「不一戰鬥我自己來。我是求你幫我照顧程鈺。」

  馮宜真啊了一聲,道:「小鈺麼?我有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程錚道:「當初我和父親出來避禍,沒有將她帶來,也沒有把她放在程家,將她單獨安置在外面。求你將她保護起來,別讓人打她的主意。」

  馮宜真毫不猶豫道:「好,你說她在哪裡,有我在就保她平安無事。」

  程錚緊緊抓著她的手,道:「那太好了。她就在隔這裡三十里的村莊,你往山裡去……」說著,將路線詳詳細細的對著她一一說來,他說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好像是生怕馮宜真記不清楚似的。

  說完之後,馮宜真點頭記下,再次道:「有我在,她一定平安無事。」

  程錚露出一絲笑容,道:「只要她沒有事,你也沒有事,那麼我還怕什麼?最多一死,那也沒有什麼。」

  馮宜真道:「別說這種話,將來還長著呢。」

  程錚笑道:「對,將來還長著呢。我會活得比敵人更長,活著看著他們的下場。」嘆了一口氣,道:「你先走吧。」

  馮宜真道:「咱們一起回去。」

  程錚道:「你先走。你身冇份不同,我若冇和你一起回去,總是不方便。再說,若是你跟我走一起,他們防範你,你也沒法前去找鈺兒了。」

  馮宜真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天亮之後我就去

  不,現在我就起程,七日之中若是走得快,還能趕一個來回。」

  程錚盯著她,道:「謝謝。」

  馮宜真回過頭,月光下,她的眸子燦若星辰,道:「除了謝謝,你沒有別的要和我說的話嗎?」

  程錚盯著她,道:「你保重……」輕輕地放開她的手,道:「下次見面的時候,咱們……,咱們就定下來吧。」

  馮宜真臉色泛出一絲紅暈,道:「你……那你等著我。」想要更與他親近一步,但終究面嫩,轉過頭去輕輕一吹口哨,一道白影從天空降下,正是一隻仙鶴。馮宜真對著程錚點點、頭,邁上仙鶴,乘著月光,翩翩飛上高空。

  程錚抬頭看著她,過了好久,馮宜真的身影看不見了,他才低下頭,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低聲道:「宜真,下次回來,到我的墳上哭一程吧。也只有你,還會為我一哭……」抬起頭來,他用狠狠地眼光往後看了一眼,慢慢起身,向著山中走去。

  他的腳步很慢,甚至帶著一點踉蹌,但是背脊一直筆直,好像有什麼東西撐著他,不允許他倒下去。

  一直到程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程鈞慢慢站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情緒也很低落,嘆道:「孩子是不錯。倘若最後那一眼看的不要那麼明顯,那就更好了。」

  說著,他身子拔地而起,撲向了一座山石後面,喝道:「給我滾出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8
第一百三六章 跑腿

  黑夜之中,一時寂靜無聲。程鈞冷笑一聲,突然邁出一步,這一步邁出,身子剎那間往前數丈,一伸手,從山石後面抓出一個人來,道:「你是什麼東西?」

  那人正躲在石頭後面,眼見程錚走遠,正要出去,冷不防被一隻大手抓住,半點動彈不得,不由得滿心驚恐,叫道:「你……你是誰?」

  程鈞藉著光看著他,見他不過一般的修士,修為委實不足一哂,哼了一聲,道:「你是跟蹤程錚來的?」

  那人仔細看清楚程鈞的容貌,不由得大驚失色,道:「你……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出來了?」

  程鈞一怔,登時明白他又是認錯了人,啼笑皆非,心道:怎麼又是這一齣?倘若我要是留在這裡多幾日,不知鬧出多少笑話來。

  其實別說程錚剛才那種狀態,就是尋常情況,兩人站在一起,容貌多少還是有差別的,對照著看很容易分別出誰是誰,但是程鈞驟然出現,誰也不知道世間還有一個長得這麼像的人,一看之下,自然就要認錯。

  那人道:「啊,我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們跟著你,其實你是故意找個替身在前面冒充,然後偷偷繞道我後面偷襲,是不是?」

  程鈞道:「你頭腦倒是靈活,思路比別人都廣。」頓了一頓,心道:不過程錚發現你了,那倒是沒錯。他和馮宜真說自己妹妹的住處的時候,拉住了她的手,一面說,一面在她手中寫字。想必口中說的都是假的,只有手中比劃的才是真的。只是這些話我怎麼會和你說?不過你這麼點修為,被發覺也是應該的,你該有點自知之明才是。當下淡淡道:「我要想拿住你,需要什麼偷襲?」說著輕輕一扣,將那人狠狠地往地下一頓,登時鮮血四濺。

  那人慘叫一聲,被他提在手中,大聲叫嚷道:「好漢饒命!原來您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大高手,這些天被欺負的那麼苦,都是演戲給別人看的?」

  程鈞冷笑了一聲,也不解釋,突然叉住那人的脖子,聲音越發的陰沉,道:「這些天?這些天你們都幹什麼了?」

  那人被卡的一陣窒息,哪裡能說出話來,程鈞道:「程錚他身上的傷,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叫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奉命跟著他,沒動過他一根手指。我這麼點修為,哪能把他怎麼樣啊?」程鈞手指微微一鬆,那人稍微喘了口氣,道,「我們都沒動過他。他的傷想必是……他自己憋得……」

  程鈞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他精神狀態不好,那是他自己作的。但是身上的內傷,難道是他自己砍出來的?」

  那人快哭出來了,怕程鈞又要把他怎麼樣,連聲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個跟班,才剛剛趕到這邊沒幾日,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受了什麼傷。」

  程鈞哼了一聲,道:「哦,你果然這樣無辜?可真是越說越不成話了,以你的意思,你跟蹤他到荒山野嶺,也是湊巧路過嗎?」

  那人道:「那……那倒不是。我就是一個尋常門客,在穆家門下吃一口安生飯,混點修煉的資源。要是能安安分分的修煉,誰願意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端人碗,受人管,我也是迫不得已。」

  程鈞道:「穆家?哪個穆家?」

  那人道:「雲州四大世家之一的穆家啊。穆家發佈了任務,選出一群門客去盤城公幹,報酬從優。我們幾個兄弟都是穆家門客,貪圖賞錢,這才跟著來的。我們都是小跑腿。這幾天一直散在程府周圍監視情況,只做些週邊的事情。連程二少的面也沒見過幾次,真正機密的大事可輪不到我們。」

  程鈞道:「那今天你怎麼能監視程錚了?」

  那人道:「這……位程少爺很了不起,他本來一直把自己關在程府裡面不出門。只要一出門,必然有好多人跟著。但是今天晚上,突然裡面傳出訊息,說是程少爺失蹤了。從府裡面不翼而飛。」

  程鈞道:「哦,手段倒是不錯。」

  那人道:「是啊,好幾家大佬都著急了,撒出人去全城的找人。我也被派出了任務,那城裡頭找他的,總有幾百號人。我想他們這群人個個比我能為高,我在裡面添亂有什麼用處?不如出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沒想到運氣還真找到我頭上來了,我不小心看見他的影子,一路跟蹤他到了這裡。」口中這麼說,心中暗自呸道:什麼運氣,分明是晦氣,惹上了這該死的煞星。我就說我走了一輩子霉運,沒有道理今天轉運。

  程鈞哼了一聲,道:「你知道程錚從府中消失,是什麼時辰?」

  那人道:「總歸傍晚消息就傳出來了。」

  程鈞暗自思量道:那麼這個時間就有些富裕了,如今已經是半夜,有好幾個時辰是空白的。這孩子心思不差,或許是他一直躲在城裡,等到晚上趁著夜色混出城,但也可能是他趁著半夜之前還去了什麼地方。不過這孩子能從重重圍困當中脫身,已經顯出他的本領了,那很好。略一沉吟,道:「你說你一直在他門口監視嗎?」

  那人道:「是,不過小人靠的比較遠。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他怕程鈞問出什麼大難題,他解釋不了,只好先說一句。

  程鈞道:「你看清楚了,有誰進出程府了麼?」

  那人道:「這個……那倒是不多。幾個大家族除了派人監視程家,主要還是跟道門活動,並沒有怎麼登門,畢竟要想要那個位子,還是道門做主不是?我記得真正上門進去的只有……,」」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只有程家本家的那些宗親,進去過兩次。」

  程鈞哼了一聲,心道:果然如此。程家畢竟是個大世家,外人能圖謀的,不過是一個道門傳人的位子,其他的財產,只要程家還在,就輪不到別人。能夠把程錚扒皮拆骨,從頭到尾拆個乾淨的,也唯有程家的人。

  那麼,能讓程錚留下內傷的,也只有程家的人。

  那人怯怯的道:「那個……你是程家的人嗎?」他如今已經多少明白程鈞並非程錚,但兩人長得這麼像,自然也不會一點關係沒有,說不定就是親戚關係。

  程鈞笑了笑,道:「我若是程家的人,那不就和你是一頭的了?」

  那人道:「我也覺得奇怪啊。」他一不留神,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又想:難道程家還有人和程錚他們一條心?我就說,到底姓一個姓,也不能那麼大一家人,個個都六親不認是不是?

  程鈞突然挑眉道:「既然你只是個小跑腿,為什麼關心程鈺的下落?」

  那人語塞道:「什麼?我……我沒關心……」

  程鈞淡淡道:「你聽到程錚說出程鈺的名字,情緒瞬間激動,洩露了行藏,難道是因為程鈺兩個字格外的好聽嗎?」說著,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只聽喀嚓一聲,骨頭碎裂聲響起,那人要發出慘叫,被程鈞伸手掐住脖子,講一聲慘叫憋在喉嚨裡。

  過了良久,程鈞一鬆手,那人滾倒在地上,滿頭冷汗,道:「我說我說——其實是那程鈺我聽說過,她身上有高額的懸賞,比程錚都要值錢。管事跟我們說過,誰要是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一個消息值一千靈石。」

  程鈞道:「好大方,是穆家出的價格嗎?」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好像不是的,是另外一家,是嚴家,對了,嚴家的少爺頒佈的懸賞。我想靈石總是越多越好,反正都為了一件事來的,接誰的活不是接?因此格外關注這些消息。」

  程鈞道:「哦,那麼根據你這麼幾天在程家門口的觀察,你潛在的主顧,到底有多少家呢?」

  那人汗如雨下,道:「可能有七八家……十來家?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個跑腿的。」見程鈞無喜無怒的臉色,只覺得魂飛魄散,道,「可是我知道……我只上陽郡有四大世家,現在盤城就少了一個劉家,他們不來,最大的也只有三家了。」

  程鈞點點頭,道:「好,你不錯,說了不少東西,就憑這一點,你可以走一趟。」

  說著,程鈞一伸手,將那人從地上抓了起來,那人傷口血流如注,站在那裡直打晃,但是心中驚喜不已,小心翼翼道:「您肯放我走?」

  程鈞道:「當然,不過你再辛苦一趟,帶我去見見你的同行,考驗你人脈的時候到了,你介紹越多朋友給我認識,你的小命就越安全的。」

  ……

  砰地一聲,程錚的腦袋磕到了地上。

  鮮血瞬間湧了出來,一陣陣昏厥的感覺傳來。程錚慢慢抬起頭,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那是靈堂上特有的白色,鋪天蓋地,象徵著死亡和悲傷。

  只聽一人叫道:「爹,你把這小子抓回來了?這小子這般狡猾,我還真怕他一去不返。可見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

  程錚支持起身子,慢慢的坐起身,道:「那是我自己願意回來的。倘若我不願意回來,誰能抓我?」直到此刻,他還保持著一絲冷笑,直到看到眼前的人的樣子。

  一看之下,他目眥欲裂,喝道:「程欽,你幹什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8
第一百三七章 萬念俱灰

  只見一個少年坐在棺材蓋上,翹著腳,手中唸著一根香,正在轉著玩。再看靈堂之中,滿地骯髒,一片狼藉。神位的木排歪倒,香爐整個滾在地上,香灰撒了滿地,大塊的白布散亂的堆在牆角,就像強風過境一般混亂。

  程錚看得渾身發抖,叫道:「混蛋!」就要撲過去,身後一隻手一推,他身子本就虛弱,再也站立不住,一續跪倒。

  那少年見他作勢撲過來,還真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仰,見程錚再次跌倒,才笑嘻嘻道:「還是爹厲害,叫他趴著,他就不敢躺著。

  在程錚身後,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撚了撚鬍鬚,略帶不滿的道:「程欽,你下來吧,看把小錚給氣的。怎麼說也是你伯父的壽材,不好糟蹋太過。」

  程欽笑眯眯的從靈框上跳下,轉頭對程錚,道:「怎麼啦?生氣了?誰叫你跑出去,這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呢?往常我們進來你老是在這裡守著,一雙賊眼往我身上亂看,好像我要貪圖你的東西,拿你個針頭線腦的。我還以為你多護食,沒想到你也有跑出去不管不顧的時候,我自然要來這裡看看,你這麼著緊,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了?」

  程錚咬著牙,生怕自己一口咬不住,就吐出一口血來。

  程欽還嫌不夠,道:「呸,你是個窮鬼。我還道你藏著什麼寶貝,原來窮的連多餘的褲子都沒有,枉費我這裡翻找了大半日。一窮二白,香爐裡頭用的香都是最便宜的那種!我琢磨,你連你老爹死了都不肯多花錢,自然是個吝嗇鬼,是大不可能把好東西隨便放著,必然是放在最隱秘的地方,比如棺材裡面之類的。正要翻看你老鬼的棺材……。」

  程錚大叫道:「你敢!」

  程欽笑道:「今天你回來的早,我就不翻了。你記住了,下回再偷偷地溜出去,我一定翻你老爹的棺材。」說著,笑眯眯的拍了拍厚重的棺蓋。

  程錚眼前全是一片血紅,慢慢的兩行水珠從眼角落下,也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只聽那老者慢吞吞的道:「程欽,不要太過了,那棺材嗎,最好也是不要亂動的好啊。就算已經不在族譜上,畢竟也是你伯父。」

  伯父……

  程錚由衷的感到噁心,他不知道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把這兩個字說出來的人,到底臉皮厚到什麼程度,心又黑到什麼程度。

  你們都該死……我要你們死!

  慢慢的攥住手指,程錚感覺到了拳頭中傳來的虛浮無力他畢竟沒有辟穀,這一日水米不曾打牙,剛才又被人整整拖了一段路,身子已經虧虛到了極點。這種情況下,大概連程欽都打不過了吧。

  現在還不是拚命的時候。要忍耐。

  忍耐……

  程濟見程錚低著頭不動,心知他是不會再亂動了,心中略感滿意,道:「程欽,咱們回去吧。你弟弟答應了,他不會再亂走動的。」

  程欽笑道:「那他還算識趣。」他慢慢向外走,突然彎下腰,伏在程錚耳邊道:「我記得,程鈺和你是一個性子,最喜歡到處亂走。你猜,她得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會不會來盤城找你?」

  程錚臉上盡餘的血色驟然消失,身子僵住,程欽道:「我真希望她來找你。畢竟也是我堂妹,她又有那麼多人惦記。我是很想做個大舅子的。」

  程錚驟然起身,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

  程欽輕輕一閃,雖然日常狀態下,他還真不是程錚的對手,但如今程錚虛弱至極,自然比他差得遠了,這一閃避,已經一溜煙溜到了門外,笑道:「啊喲,沒打著我。你怕什麼,我再怎麼也就是堂哥,越不過你去,你才是親大舅子呢。等你妹妹的好消息吧。」說著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程錚坐在地上喘氣,過了一會兒才晃晃悠悠的支持起身子,走到供桌前,將神位扶起,又將香爐撿起來放在桌子上。至於滿地的亂象,他已經沒精力去收拾,跪倒在地,向靈位重重的叩頭道:「孩兒不孝……」膝行幾步,伏在靈框上,低聲道:「父親……」眼前一黑,已經昏了過去。

  程鈞第一次進程府,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那是程錚回到程府的消息已經滿大街傳開之後的事情。

  說是程府,這裡也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宅子,據說上陽郡城的程府佔有數傾之地,半個城都覆蓋了,程鈞沒見過,當然也沒興趣。數頃地在俗世或許了不起,但其實也就是有錢的土豪罷了。

  這座程府被世人知道是姓程的居住的時間並不長,畢竟這裡上一位主人只是隱居避禍罷了。

  前面掛的匾額也只是「何府」尚未換下來。但是上面掛的白沙篙顯示著自己主人喪事,還是中規中矩的。

  程鈞進去的時候,還是沒走正門,從院子穿牆而過,剛進第一重院子,就見兩個修士從裡面走出來。

  咋一看這兩位修士,程鈞心中一動,原來這兩個人是一個是年紀大些的老者,另外一個是年輕人,身上都是一身錦衣,打扮的富麗華貴,但沒有任何道門的標誌。這二人相貌相似,多半是父子至親。而他們的五官與程鈞也有相似之處,不過不多,一個淡淡的影子而已。

  那老者停了一下腳步,道:「我看程錚也到了極限了。你也不必去逼他。等到喪事之後,他自然就落入我們掌握,到時候再說。」

  他身後的少年停下,不解道:「父親,既然他快要崩潰了,為什麼不趁機更進一步?反正他連累父親,已經成了家族逆子,就算是……」他無聲無息的揮了一下手掌,道,「那也沒什麼。就說他傷心過度,愧疚自盡了,誰能追究?」

  那老者道:「住口,那也是你親堂弟,怎麼能說出這樣打打殺殺的話來?程家的臉面體統還要不要了?」

  那少年很明顯的撇撇嘴,道:「您又來了,這句話敢情是萬金油,什麼時候都能說?您也想起他是我堂弟了,那他還是您親侄子呢?這兩天您少出手了嗎?他現在的這個狀態,不就是您逼出來的嗎?您現在和我說這些大道理,我可想不通。」

  那老者眼睛一瞪,看了看唯一溺愛的兒子,又嘆了一口氣,道:「你這蠢小子,沒有慧根。大道理你想不通,那我就跟你說點小道理吧。首先,在喪禮或者說道門傳人的身份塵埃落定之前,他是死不得的。」

  那少年道:「那為什麼?」

  那老者道:「大家都希望這道門傳承的過程順順利利的,那就少不了他。雖然主要的手段是在道門那邊活動,但是若有他主動讓賢,那麼過程會更加名正言順,大家臉上也有光彩。他已經想通了,應該會拋出這個條件自保,那麼留下他就是大夥兒一致同意的。不要另生枝節。」

  那少年道:「是了。這個我就懂了。可是您不是說咱們放棄了那個位子了麼?按照血緣來說,他們那一支一脈單傳,和我們關係是最親近的,只要咱們去爭,那那個位子理應是咱們的啊。」

  那老者罵道:「放屁。你動動腦子。要說親近,要說名正言順,誰能比得上程錚這個本主?既然他都不能繼承,說明這個血緣是沒什麼用的。既然沒用,你還抓著這一點去要求,那不是找死麼?況且……,你知道什麼叫做買櫝還珠麼?那小子身上真正的好處,可不是一個道門傳人的位置。」

  那尖年道:「那你老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過了這一關,等道門傳人的事情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程家的家務事了。到時候再如何行事,外人誰還插得上手?你等著吧。」

  那少年聞言轉頭細思,終於露出了一絲詭笑。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9
第一百三八章 滴血

  程鈞望著兩人的背影,神色一片漠然

  他其實在奇怪,為什麼剛才沒有動手,反而就這麼看著他們離去?他向來行事一方面思慮周密,另一方面又好惡分明。喜歡的人什麼都行,不喜歡的人也隨手處置,絲毫不容情。

  但是剛才那對父子,明明引起了程鈞的厭惡,修為也不足以令他顧忌,但卻被他輕輕放過,這其中的微妙心理,就算是程鈞自己,也有些奇怪。

  難道因為他們是程家人?

  這個念頭泛起來,卻更加的莫名其妙。什麼和什麼?姓程的怎麼了?他前世殺人如麻,殺過多少趙錢孫李,也不是沒有姓程的。對於他自己這個姓氏,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完全不記得是從哪裡來的,只知道打從記事起,自己就姓程,如果改了,多少有些聽不習慣,所以也就沒改,當做一個隨意的代號保留下來,如此而已。

  難道老了,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心軟嗎?

  回頭看了一眼內堂,門口掛著的是大幅的白布,滿眼的雪白,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彷彿要把什麼阻礙視線的東西揉出去,然後正了正道冠,整了整衣袍,大步的走了進去。

  本來打算進去悄悄窺探一番就走的,但是不知是出於什麼微妙的心理,讓他正面大方的進了這扇門。

  廳堂中是一個標準的靈堂,上面停著靈框,擺著排位。空氣中瀰漫著香火味,但香爐是滅的,地下灑滿了香灰,周圍比起他想的要混亂和骯髒,似乎被洗劫過一樣。

  程鈞皺眉,心中十分不舒服,他想像中本來不該這個樣子。抬起頭,看了一眼上面的靈位,寫的是「道門程浙之靈樞」。按理說倘若有家世的話,應當再寫的正式一些,但顯然這靈位現在非常簡略,連籍貫也沒有,並沒有體現出程浙本家的身份。

  程鈞靜靜地立了一會兒,心中思路有一瞬間的停止,似乎有幾百個念頭爆發,但又像是一片空白。

  過了良久,他才清醒了過來。按照道理,出於對亡人的尊敬,出入靈堂的人怎麼也該行上一禮,程鈞也不在乎向一位逝者行禮,但他還是沒動,因為他不知道該以什麼禮節相見。

  這裡真安靜啊。

  人呢?守靈的孝子呢?

  程鈞越發的惱怒,進了程府之後,他想發脾氣不是一次兩次了,似乎九百年練成的涵養都丟到了九霄雲外。有些急促的從靈框旁邊轉了過去,他猛的停住了腳步。

  只見靈框後面有一角白衣。程鈞走過去,就看見了程錚。

  他看見了程錚,程錚卻沒看見他。因為程錚已經人事不省,倚著靈樞倒在地上。只見他還是原來那身衣裳,只是更加殘舊,神情比上次在野地裡更加憔悴,雙眼緊閉,牙關緊緊地咬住,因為咬得太緊,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血沫。

  程鈞第一次這麼直接的看著他,盯著他的樣貌許久,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蹲下身子,搭住他的脈搏。

  果然是氣急攻心,心神鬱結,以至於昏迷不醒。而且從他的脈象上看,應當確實受了嚴重的內傷,氣血早就虧損,身體也留下了暗傷。程鈞心中某根弦微微一波,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又出現了。

  或許,是看見了和自己前世太像的情形了吧。

  一個人說他像自己,兩個人說他像自己,所有人都說他像自己,程鈞總是將信將疑,甚至好奇之外,還帶著幾分牴觸,這是他的自矜——程鈞世上只有一個,一個就足夠了,就算是多一個影子也是多餘。

  直到那天在荒郊野外,第一次見到程錚,程鈞驚異於他的憔悴,也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依舊不會承認別人像自己。

  當他今天再次見到程錚的時候,程鈞終於承認,確實太像了,不是如今的他,是和前世那個自己,宛如一人。

  尤其是程錚倒在地上,倔強中勉強維持著自己驕傲,但終究充滿了絕望的神色,讓程鈞想起了從梨園逃出,一身才藝盡毀,天地之間勞勞而立、滿腔悲憤無可控訴的那個自己。當時的他,恐怕也是這樣的表情。如今他築基有成,事事順遂,理當容光煥發,和這個少年現在已經不再那麼相似,也是理所當然的。

  世界上的事總是那麼奇妙,本以為過去的那個自己已經完全消失了,上天為什麼會讓他再看見一瞬間自己的影像?

  或許是緣分吧。

  程鈞掏出一枚朱紅的丹藥,想要給他餵下。但少年的牙關咬得太緊,竟然無法張開,程鈞在他頰上輕輕一按,程錚嘴微微一張,他已經將丹藥送了進去。丹藥入口即化,順著喉嚨流下。

  站在他面前,眼看著他神色緩和下來,呼吸漸漸平穩,臉色也漸漸回轉,程鈞突然心中升起一個衝動。這個衝動在他心中早已徘徊過數百次,但每次都被他固執的拋卻了。他打從心底裡迴避甚至恐懼這個選擇。

  但是現在衝動來了,程鈞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指一咬,一滴血珠出現在指尖一一其實他還有很多辦法把自己弄出血來,但是下意識的用了咬這個動作。

  一彈指,血珠飛出,沒入程錚的額頭。

  程鈞慢慢的感應著自己的血脈與程錚的融合,每一分契合,等讓他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坐在桌子上,手指慢慢的扣入了。

  血親。

  血驗的結果清晰地顯示出了情理之中的結果。

  眼前這個人,是程鈞直系的至親。

  程鈞坐在椅子上,面露迷茫之色,並沒有乍逢骨肉的喜悅,也沒有意料之外的震驚。只有一片不知所措的迷惘。

  不知所措,這種感覺還真是稀奇。

  倘若是一個賃真價實的少年,本來是孑然一身,突然知道自己還有至親在世,自然高興非常。但程鈞已經不是孩子了,他甚至不是尋常的老人,他是歷經數劫,數次悟道,近乎天道的大修士。

  在他數百年的生涯中,從不知道親緣為何物,一向自由自在,任何人不能成為他的羈絆。除了妻子之外,他沒有一個親人,也沒對親情有什麼渴望。

  也許,在他少年時,當他無助飄零的時候,曾經渴望過血緣的親近,但當他呼喚無果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而且因為他狠絕的性格,很輕鬆的丟掉了這些糾纏。從那時起,親情再沒給他造成過任何困擾口這麼多年的修道,不敢說太上忘情,但也磨去了他感動的觸角,少年時的感情早被他忘得一乾二淨,就算重生歸來,也沒有喚起他什麼真情。

  然後,上天把上一世全無蹤影的血親一下子仍到他面前,這讓他怎麼面對?歡天喜地?痛哭流涕?其樂融融?

  一想起這個,程鈞就覺得一陣寒冷,那些大喜大悲的感情不適用與他,決不!

  好好說吧,說點什麼……

  正在這時,程錚的身子動了一下,眼睛似乎也睜開了一條縫隙。

  程鈞轉過頭,看著他,心中閃過一個衝動一一隻要他醒過來,和自己說上一句話,那就把他認下來,說點什麼。

  程錚呻吟了一聲,頭歪了下去。終究他是沒醒。

  是上天不讓他相認,不是他的錯。程鈞咬著牙,對自己寬解道,手心中全是汗水。

  暫時轉開了目光,程鈞視線停留在擺放在靈堂正中的靈框上。

  是吧……如果程錚是他的兄弟,那麼停在棺中的人,就是……

  程鈞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棺材,似乎要看透裡面躺著的那個人的樣子,他想要衝過去,打開棺材蓋,看裡面的情形,但身子牢牢地長在椅子上,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他自己看不見自己的神色,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前所未有的猙獰。

  那個人……是被程錚牽連害死的。因為程錚惹上的那些妖魔,才連累那人慘死。

  但是程錚是為什麼與妖魔結仇的呢?

  在蘆洲,是妖魔攔住了程錚的去路,他們之所以要攔住程錚,那是因為認錯了,是因為……

  是因為程鈞。

  恐懼,恐懼……

  程鈞不知道自己還留著恐懼這種感情,那種感覺讓他反胃、想吐。幾乎沒有猶豫的,他站起身來,向逃命一樣,逃出了靈堂,他也不知道什麼力量能驅使他跑得那麼快。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露天的庭院裡了。

  站在院子裡,程鈞轉回頭,看著那依舊一片雪白的靈堂,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陣的疼痛,那是一種撕裂般的痛苦,他彎下了腰,久久沒有直起身。

  風吹過,臉頰上有絲絲涼意,宛若水汽迎風的感覺。那是什麼?程鈞再次露出了迷惑的神色,這種感覺太陌生,以至於他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現在怎麼辦?回去嗎?

  回到哪裡去?
  程鈞抬頭看了一樣靈堂,想要再次進去,眼前卻彷彿有一堵高牆,一道天塹,隔離了咫尺的距離。

  我要以什麼身份進去?

  他問自己。

  現在還不是進去的時候,我要去冷靜冷靜。

  不如先去殺點人。這樣就能的冷靜下來了。

  殺誰好呢?

  那個給程鈺開出一千靈石懸賞的傢伙叫什麼來著?姓嚴,是不是?

  先殺了他再說。

  程鈞打定了主意,眼神慢慢的清明了起來,緩緩的回頭,看了一眼靈堂我先走了,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一定是我能夠冷靜的面對這件事的時候。

  那時候,或許我……我不是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回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14:49
第一百三九章 一刀兩斷

  程鈞其實不太喜歡殺人,也不擅長暗殺。

  他喜歡明殺。

  不過,既然趁著夜色,偷偷摸摸進了門,事先也沒有知會主人「我要殺你啦,洗乾淨脖子等著吧」之類的話,那麼就權且當做是暗殺吧。至於在黑夜裡穿道袍而不是夜行衣這種技術問題,對於一個神出鬼沒的築基修士來說,最多算是小節。

  盤城是小城,就算嚴家是上陽郡的世家,也不可能在城裡蓋多大的產業,在城中心買了一個三進的院子,已經是盤城首屈一指的地方了——程家父子避難的宅子,還不到這裡的一半。

  程鈞身法極快,即使沒有御劍,速度也不遜於疾風奔雷。不過幾個起落,無聲無息的進了最重要的後院。

  就見最寬敞大屋之中,一個健壯中年從房中出來。那人頭戴高冠,身披大氅,顯得很有派頭。身後跟著一個隨從。

  程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因為嚴家在此地只有一個築基修士——嚴正義。那嚴正義修為在築基初期,也就是比程鈞高過一線的樣子。這點差距不必說程鈞的經驗和手段,就是一個嫺熟的殺手也不會在乎。

  築基修士而已,神識雖然能外放,但畢竟不如真人般時刻控制著周圍的情況,一般不可接近,築基修士對於暗殺的抵抗力,也就那麼回事而已。一明一暗就已經構成了勝負的天塹。

  嚴正義絲毫沒感覺到危險,神色端嚴,伸手拉了一下衣帶,道:「你去跟小四說,別偷懶耍滑,好好地修煉。雖然我有心提拔他,但也要他自己爭氣。叫他別再老想著……程家那丫頭。」

  那隨從道:「是。」

  嚴正義道:「那程家的丫頭,我原本就說不匹配,現在依舊是不匹配。以前是程家看不上他,現在掉了個兒。他發的那個什麼通緝令我看了,純粹是胡鬧。家裡的靈石是讓他這麼糟蹋的嗎?那丫頭的蹤跡找不到也就罷了,找到的話,送到我這裡,不許叫他知道。」

  那隨從再道:「是。」

  嚴正義撣了撣袖子,道:「嗯,你去吧。這回我去跟穆老兒聊聊,一來把道門傳人的位置定下來,二來,若是……」

  嗤——

  一聲輕響。

  聲音細微如斯,幾乎融入暗夜裡,順著晚風吹走。

  聲音又迅疾如斯,比一個築基期修士的聽覺還快。

  即使如嚴正義,也只是心中警兆一起,一個護身甲術沒有放出來,就身上一涼,然後永墮黑暗之中。

  一劍穿心。

  程鈞身子急掠而過,一道寒光隨著她的身子一閃而沒,收割了一個築基修士的性命。

  這還是他回來之後,殺掉的第一個真正的築基修士。用時……一剎那——彈指的二十分之一。

  不是那修士太弱——當然他確實強不到哪裡去——,只是一般同級別的修士在程鈞手裡都是悲劇。何況築基修士雖然已經脫胎換骨,身體不被凡鐵所傷,但被法器正面砍上,也是一刀兩斷。同樣道理,精魂真人被法寶打到,一樣不能硬抗。能夠硬抗同級別法器的,不是走練體路線的大魔修,就是披著人皮的妖獸。

  在另一邊,嚴正義的隨從看得傻了,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連叫人的念頭都沒有,就被程鈞返回身來,一劍砸暈。

  砸暈,並不是殺死。

  倒不是程鈞心慈手軟,而是剛才嚴正義的一句話,勾起了程鈞剎那間的一個計畫,而這個計畫的產生,就是程鈞暴起傷人的出征號。

  至於嚴正義隻言片語中透露出來的,發出懸賞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不知道叫什麼的小子,這種事,誰在乎?

  「本來不過是要你一個人的性命……」程鈞低頭看了一眼嚴正義的屍體,手一揮,將他收入了乾坤袋中,微笑道:「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那就順便再殺一個。」

  程欽做了一個好夢。作為一個想像力有限的人,他夢中最快樂的事,就是重現了昨天晚上自己欺負程錚的一幕。

  這種感覺太好了,那是他十幾年來一直的夢想。不是他心狠手辣,雖然不算兄友弟恭,但他在程家口碑也還湊合,尋常不找人的麻煩。實在是程錚他們倆太招人恨。

  要是程鈺在就好了。

  程鈺的個性,跟程錚那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不知道他們那家子怎麼長的,一個個都那麼傲氣,那麼討厭。程浙也是一個築基修士,在程家一個好朋友都沒有。程錚如此,程鈺也是如此,都是傲烈偏激的個性,一個比一個討人厭。程欽受程錚的氣,從小受到大,受程鈺的氣雖然不多,但每次都夠他記一輩子的。

  今天再去欺負一下好了……

  嗯?

  程欽睜開眼睛,就見外面黑漆漆的,還在夜色之中。他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怎麼今日早醒了?

  只聽外面鬧吵吵的,似乎有人在走動。這裡畢竟不是程家大宅,和街面只隔著兩進院子,街上的動靜有時候會傳進來的。程欽畢竟也算修士,一聽異動,從床頭抓起乾坤袋一拍,已經將隨身的飛劍抄在手裡。

  正這時,外面有人叫道:「少爺,老爺找你。」

  程欽鬆了一口氣,心道:有爹在,沒我的事兒。

  披上衣服,程欽來到程濟的院子裡。程濟倒背著手在院子中轉圈,見他進來,第一句話道:「嚴正義死了。」

  程欽沒反應過來道:「誰?」

  程濟道:「今天夜裡,嚴正義被釘死在他們大門上。媽的……死的很難看呢。」

  程欽腦子濛濛的,不懂他是什麼意思,道:「誰幹的?」

  程濟道:「我怎麼知道?」

  程欽突然臉色大變,道:「會不會殺我?」

  程濟見他面無人色,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再次喝道:「我怎麼知道?」

  程欽道:「我沒得罪誰啊,除了程錚……啊!不會是程錚幹的吧?」說著渾身一冷,迎風打了個哆嗦。

  程濟拍了拍腦門,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嚴正義,你知道是誰嗎?嚴家的築基修士,倘若程錚能殺了他,你的腦袋早就掉了一百次都有了!」

  程欽這才緩過神來,道:「那,是不是穆家的人殺的?」

  程濟道:「那倒有可能。盤城小地方,除了嚴家,只有穆家有築基修士。連老夫也只有入道巔峰,我們程家也沒有築基修士在此,這回準備不足了。怪了,我記得這兩個老鬼以前是穿一條褲子的。不過畢竟是兩家人,萬一翻臉成仇……」他突然停住身子,道:「不行,我得給家族寫信。盤城這一番要亂,我一個入道期的壓不住場面,還是請下一位長老來才好。」

  程欽道:「請下長老來……那好東西還能輪到咱們爺倆麼?」

  程濟道:「這個暫且別說了。咱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家族會給賞賜的。至於程錚那邊……唉,先是保命要緊啊。」說著拿出一枚玉簡,用精神力開始錄入。

  程欽的嘴巴扁了起來,在刀沒有架到他脖子上之前,他還是覺得好處比較重要,過了一會兒,他又道:「爹,你寫上程錚逃出去,是被您親手抓回來的。這樣咱們的功勞不就又添了一筆了嗎?「

  程濟只氣的七竅生煙,瞪著他道:「你是我兒子不是,怎麼長的是豬的腦子?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程府,叫一個入道中期的小子隻身逃出,一夜之後才找回來,你覺得很光彩嗎?寫這麼一句,咱們爺倆等著受處分吧。」

  草草寫就,程濟伸手一扔,一道靈符飛騰而起。尋常傳訊符不足以傳遠路,這一枚是家族特質的十分珍貴的傳訊符,就是程濟也只有一枚。

  寫完之後,程濟稍微安心,道:「罷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大事,你回去睡吧。天亮嚴家必然來查問咱們的昨晚的動靜。你要穩當點,別不做賊也心虛,丟了老子的顏面。」說著對著兒子虛踢了一腳。

  正在這時,只聽一人跑到院中道:「老爺——老爺!」

  程濟心中一震,轉過頭道:「怎麼了,又出什麼大事了?」

  一個家人跑了回來,道:「穆家的長老修士穆臨也死了!」

  程鈞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看著盤城陡然亮起來的點點星火,神色淡淡。他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血氣,神色也只是尋常,彷彿剛剛去散了一會兒步。

  今天盤城的夜景真是好看,到處都是輝煌的燈火。人聲鼎沸,盤城街道上噪雜的聲音,連山坡上隔著那麼遠都能聽清楚。

  今天晚上一下子殺了兩個礙事的人,城中必然亂了起來,各個家族互相猜忌,會留出一段相互試探的平靜期。自己趁著這個時間,去換一個身份回來。

  既然要幹,索性幹一票大的。

  他真正的優勢所在,可不只是一個築基元師的修為,而是他現在的身份。利用好了,或許一舉多得呢。

  盤城,等著我。

  正要轉過頭就這麼離去,程鈞突然凝住了身形,呆呆的望了一眼城中那個方向,慢慢的跪倒,俯下身子,重重的叩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抽身離去,融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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