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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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28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6 22:06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6 22:08 編輯

一百五零 出殯
  
  今天是程府出殯的日子.程錚一早上起床張羅,院中搭了大棚,搭好了紙牌樓,滿院花花綠綠的紙人紙馬,倒是比往常看著熱鬧許多。
  
  按照道理來說,修士治喪沒那麼多講究。除了出家的道士按照道門的規矩儀式下葬,俗家的居士也不如俗世那般重視葬禮。很多散修死後選擇火葬,即使那些重視禮法的大世家,尋常子弟去世,往往停到頭七就下葬。就算是築基元師,最多也就到五七,但是程浙這門喪事,一直拖到了七冇七。
  
  這當然不是程浙的身冇份特別高貴,而是死後後事處理不清,拖累了逝者一民間也有這樣的情況,土財主死了,幾個兒子小老婆為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無人理會老死鬼,任由他停在那,直接停爛了都有。程浙雖然是修士,死後屍首得以完整保存,但際遇來說,比之那些土財圭強不到哪裡去。
  
  程錚早早的起來,手持招魂旛兒,站在棺材頭裡,漠然的望著周圍的人。按理說,今日所有的人都該到場亮相,畢竟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戲。文的,武的,哭的,鬧的,有什麼本事都該請出來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該塵埃落定了。
  
  塵埃落定。
  
  程錚面無表情的看著靈框,心中重複著這句話一拖得太久了,今日讓你們落定吧。
  
  然而,今日的事情卻是有些奇怪。
  
  從早上起來,院子裡的人就顯得稀少。一直到了正午吉時,院子裡站的都是了擯相,槓夫,雜役之類雇來治喪的人,而來送殯的修士除了一些散修,三五閒雜人等,叫得上名字的都找不出幾個來。雖然這趟白事已經花了不少銀錢擺下排場,但親友來的少,感覺就寒酸冷清下來。
  
  程錚臉色有些難看,心中暗道:「這些混蛋是怎麼回事,如今這當口倒不來了?難道是覺得自己不該這個時候給人添堵,因此就不來了?我倒不知道他們還有羞恥心。
  
  難道他們改了路祭?倘若不是濟濟一堂,哪裡能爭得好看?
  
  心中莫名煩躁,程錚連傷心都忘了。這些日子折磨得他沒力氣傷心了,只想平平安安的送走父親,有什麼事情都是將來再說。但他一直覺得,父親的葬禮要平穩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看今天的情況,難道父親在天之靈保佑,畢竟要過一個平平安安的葬禮?
  
  既然如此——程錚聲音平平道:「檳相,趕緊開始,沒人來了。「
  
  那擯相是個尋常凡人,哪裡懂得今日這棚白事的不尋常,既然本家說了,揚聲叫道:「點主——祭門——出靈一一」
  
  當下吹鼓手吹吹打打,三聲鐵炮響過,二十四名槓夫抬著靈框出了靈棚。
  
  靈框上了街,各色吹鼓手,跟著紙人紙馬,沿街拋灑紙錢的,一路上也洋洋灑灑,極是熱鬧。程錚跟在後面扛著招魂旛兒冇,本來應該兩個人攙著他跟著,但也省了,他一路走著眼睛瞪大了,隨時等著別人跳出來挑事。以至於街邊上有看熱鬧的閒人指指戳戳,說道這家的孝子忒不像話,這邊出殯,那邊孝子看著一點、都不悲傷。
  
  一路抬出城,眼見到了城外,只見街邊上有一個路祭的香案,有一人在旁邊設香祭奠。
  
  程錚一愣,沒想到真的有人路祭,遠遠看去,只見有人一身雪白站在席棚之中,焚香叩禮。按理說,應當停下靈樞還禮,但程錚一來認不得此人是誰,二來自己時間緊迫,生怕那些牛鬼蛇神跑出來破壞父親的喪事,因此並沒與讓靈樞停下。只是自己站住,依照規矩,跪倒還禮。

  行禮起身,只見席棚之中空空如也,那白衣人已經離開了。心中略微遺憾路祭之後,悄然離開,自然是並無圖謀的。或許此人是父親真正的同道友人,自己卻連他相貌如何都沒看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遺憾,他們父子以前行事太獨,以至於死後連一個來拜祭的至交好友都沒有,以前程錚是不屑於那些同道交往的,最近心性改變時,才反省昨日之非。
  
  多想無益,還是先發送父親為要緊。將來…反正也沒有將來了。
  
  話說回來了,前些日子蹦跶的那麼歡的小人們跑到哪裡去了?
  
  風林觀。
  
  穆、嚴、程三家的人坐在觀主室內,由風林觀主風城老道相陪,已經足足兩個時辰。
  
  這其中,修為最高的就是程家的程薄,也是唯一一個築基元師。而穆家和嚴家還沒有築基元師到。築基元師在上陽郡可是好東西,死一個少一個。一下死了倆,光穆家和嚴家開家庭會議研究如何處理,就要開上十天半個月,下一個築基元師且派不出來呢。
  
  這三家人一共四個,都是此地的主事,除了程薄和風城老道坐了個對臉,其他人都是下首坐著,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倒不是座位安排的問題,而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無力感。
  
  他們是被守觀的使者招來的,一大早被人堵著門召集,說得十分緊急,叫他們天剛亮就來風林觀等待,一等就是這麼長時間,不見那守觀使者的人影。
  
  這三家主事既然能坐上主事之位,腦子自然蠢不到哪裡去,開始不明白,後來就想明白了,若不是那使者故意擺譜,就是把他們變相的圈在此處,拖延時間呢。
  
  拖延什麼時間?用腳後跟想也想明白了,那必然是因為今日是程浙的葬禮。盤城有能力鬧事的,不過程穆嚴三家,把這三家主事拘在此地,自然就無人敢鬧事了。
  
  守觀的使者,是什麼意思?
  
  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說這幾日這守觀的使者在此地開盤,日日收取孝敬,與眾人做了不知道多少交易。但誰也沒拿到准信。如今到了出殯的日子,又玩了這一手,他要幹什麼?
  
  不許去程浙的葬禮上搗亂?這個答案忒荒唐了吧?長林老道認錢不認人程浙不可能從棺材裡跳出來給他錢,他幹嘛要維護程浙的葬禮?
  
  眾人一頭霧水,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知道,此地現成放著一個風城老道不是?風城老道比長林道人人品好,大家都公認。長林道人只拿錢不辦事風城老道拿多少錢辦多少事。
  
  程濟站起身來,道:「風城前輩,不知道我等還要等多久啊?」反正只要給錢就行,那不用那麼委婉,直說就行了。
  
  風城道人哼了一聲,程濟一個乾坤袋推了過去,風城道人略一查看,發現裡面份量足夠,點點頭,道:「程兄附耳過來我有要事相告。」
  
  穆家和嚴家的主事心中大罵,但無奈之下,只得一起掏出靈石,道:「我等也想耳聞,請前輩不吝賜教。」
  
  風城道人含笑道:「罷罷罷,都是一個郡的道友還分什麼彼此呢?我來跟你們說,其實使者不在此地。」
  
  眾人差點一起站起,其他三人念及自己是入道期,風城道人好歹是個築基期,多少還有些忌憚程薄已經冷哼道:「道友,玩笑開大了吧?」
  
  風城老道嘿嘿一笑,從袖子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張玉版,道:「你看見沒有,這是守觀觀主的調令,急令使者去西城公幹。」
  
  眾人眼睛一起盯著那張紙。倘若長林道人在此,當能認出冇來,這是他偽造來矇騙程鈞頂替自己的調令。
  
  程濟道:「那使者將我等留在此處,是什麼意思?」
  
  風城道人道:「那有什麼稀奇?今天是個關鍵的日子,可他偏偏有事,不能在現場。倘若有人趁機生事,在他不在的時候爭出個子丑寅卯來,互相達成了交易,來個先斬後奏,那還有他什麼事?他是決不允許這件事發生的。
  
  所以今天這節晉眼兒,誰都不許走。留在這裡,等三日之後他回來了,再把這件事擺在桌面上,大家再分高低,那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眾人陷入了一陣呆滯,嚴家主事道:「這件事……直接告訴我們好了,還要這麼拐彎抹角的做什麼?」
  
  風城老道道:「這個麼,上使當然是有打算的。」
  
  程薄道:「風城道友,你把這封信拿出來,不怕長林道友怪罪麼?」
  
  風城老道道:「那怎麼可能呢?長林道友親手把此信交給我,吩咐我以合適的價錢賣出,他說幾位道友一定會慷慨解囊的。如今這裡的錢財都要和他二一添作五,他還會怪罪我麼?」
  
  眾人心中一起道:幹!這老鬼坐在棺材裡伸手一死要錢啊。
  
  穆嚴兩家修士問出了實底,索性就不著急了,一起端起茶來細品。晚三天就晚三天唄。反正他們要的是好處,程浙的葬禮去不去沒什麼干係。若是強行去了,不但沒用,還要得罪上使,何必要多此一舉?
  
  程濟和程薄對視一眼,突然起身,道:「我去MM方便一下。」
  
  眾人盡皆愕然,程濟好歹也是個入道期巔峰的修士,早就辟榖多年,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開什麼玩笑呢?
  
  風城道人笑道:「道友請便。」
  
  程濟出了門,左右觀看,見隨從都不在身邊,不由得一陣著急,突然見自己的兒子在院中溜躂,忙招手道:「欽兒,過來。」
  
  程欽走過去,他臉上被馮宜真打了幾鞭子之後,至今還結著痴,本來不愛出來見人,但因為是程浙的葬禮,可以大鬧一場,這才勉強出門,誰知道被半路召到這午鬼地方,一等就是半日,早就不耐煩了。這時跑過來道:「爹,怎麼了?」
  
  程濟道:「我和薄叔走不開。你去想個辦法,阻止程浙下葬。」
  
  程欽傻了,道:「怎麼……,怎麼阻止?」
  
  程濟剛要說話,就聽風城道人道:「程道友找得到茅廁嗎?想必是不上茅廁太久了,有些不知道怎麼使用,我請童兒帶你去吧。」
  
  程濟一急,揮手道:「別管怎麼著,反正你要阻止,快去快去。」
  
  程錚眼看那棺材落在藏坑之中,突然悲從中來,一直幹涸眼淚汩汩而落。
  
  父親終於終於離自己去了。自己將他送走,最重要的使命就結束了。
  
  不能死的理由,又少了一個。
  
  可惜今日不是時候,等到……
  
  眼見堆土就要推落,突然有人大吼一聲:「不能埋!」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29
一百五一 混亂

  古往今來,有在刑場上喊「不能殺」的,有在路上劫道喊:「不能走」的,但是到了墳地,衝過來喊「不能埋」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程錚也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出來搗亂,不由得驚怒交集,臉色驟然漲得通紅,轉過頭去,只見幾匹快馬從遠處疾馳過來。馬上當頭是一位少年公子,也是他一位老熟人——程欽。
  
  程欽得了父親吩咐,顧不得其他,拉上幾個人就趕去了墳場。他才具平平,往日都是聽父親的主意,如今程濟叫他自己想主意,阻止程浙下葬,他就想不出來了。心中沒有主意,但不耽誤他飛快的腿腳。一路趕過來,正好看到棺材就要填土,心中焦急,下意識的一嗓子喊了出來。
  
  這一嗓子還真有用,那幾個槓夫沒見過這個,都愣在那裡,土也顧不得填了。
  
  程錚只覺得嗓子眼直冒火,顧忌父親靈柩在前,沒有十分發作,壓著嗓子道:「程欽,你是來搗亂的嗎?」
  
  程欽眼看程錚的眼珠子變得血紅,也有些害怕,口中道:「那個……反正不能埋。你們都退下,停止停止。誰敢再動手?」說著聲色俱厲,嚇唬程錚是嚇不住的,但是嚇唬幾個普通人卻也綽綽有餘。
  
  程錚轉過頭去,緩緩對被嚇傻了的槓夫道:「各位,請幫我填土。家門不幸,今天這樣的日子,竟然來了瘋子,對不住各位了。你們只管填著土,回頭銀子加倍。」吩咐完這一句,邁上幾步,嘩啦一聲,抽出飛劍,道:「程欽,你是來找死的吧?」
  
  程欽見他直接動劍,心中閃過一絲畏懼,到底父親不在眼前,膽氣弱了不少,道:「程錚,你……你別鬧。我叫你停手,是有道理的。」
  
  程錚冷笑道:「什麼道理?你念在叔侄一場,要與先父陪葬?若是如此,我叫他們把棺材移開,你先躺進去,我再落棺材。或者你就是存心來找死,那麼棺材先蓋土,然後我再把你埋進去。總之,你現在不滾蛋,今天一定要選擇一種躺法。」
  
  程欽見他傲狠乖戾之色溢於言表,想起了當初在程家時時欺負自己的程錚,打了個冷戰,道:「程錚——你別犯渾,我說的這是好事。 薄老祖說了,程……浙叔畢竟也是程門出來的,雖然不能葬入祖墳,但是在祖地另立一個墳塋,還是可以的。你父親想必唸唸不忘葉落歸根,你也自詡為個孝子,把老父孤零零葬在遠離祖籍的地方,難道就不怕父親九泉之下不安嗎?」
  
  也真難為他,把前兩日程薄和程濟討論的話想起來了,居然說得和程濟致使他來的意思大差不差。
  
  連程錚聽了,都有一瞬間的遲疑。他從小生長在世家,心中也不是沒有家族的觀念,聽到遷回故城安葬,心中竟有一瞬間動心。但緊接著,一股怒火衝了上來,道:「不開祖墳,另立墳塋?這倒是大度得很了。我父親生前何等威風,為程家立下赫赫功勞,你們哪一個不需要仰仗於他。等到臨了,說一聲恩斷義絕,就將他所有一切一筆勾銷。現在又說什麼另立墳塋,這是大發慈悲麼?噁心至極,給我滾——」最後一個滾字出口,劍光一閃,已經飛了出去。
  
  程欽沒料到他說打便打,倉促之間不及拔劍,大叫一聲,從馬上滾了下來。程錚這一下砍在馬頭之上。那馬長嘶一聲,斃命之前,一尥蹶子,正趕上程欽滾在那裡,被一腳踢中,慘叫一聲,倒飛出去。
  
  程錚回過頭,喝道:「填土。」
  
  身後的槓夫原本看傻了,這時候被吼了一嗓子,立刻賣起力氣,加快填土。
  
  程欽倒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好在他還有僕役跟隨在後,立刻有人搶上來,將他扶住。程欽雖然腦子還沒清醒過來,但是怒火已經上來了,罵道:「給臉不要臉。你們都給我上,把棺材給我抬出來。」
  
  幾個家人答應了,沖上前去,程錚守在路上,一道劍光橫掃,那幾個家人沖的太急,嗤的一聲,鮮血迸濺,中間那個仰面就倒。旁邊的幾個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程欽畢竟地位不高,來得又急促,帶的人修為不高,被程錚攔住,竟一時前進不得。
  
  程欽站了起來,心中暗道:「爹爹真是,非要我一個人來這裡攪事。我本來打不過程錚,前天被一個瘋婆子打傷,現在還沒緩過來,如何是他對手?」他環視了一眼,發現四周除了埋土的槓夫,還有好些散修在遠處站著,這些都是三家僱傭來盯著程府的,現在沒了僱主,不知往哪裡去,就站在那裡看熱鬧。程欽心中一動,揚聲道:「過路的道友們聽著。我是程家的人,有認得我的就該知道,我說話算數。誰阻擋那個棺材下葬,程家給一百靈石。人人有份,決不落空!」
  
  這一聲還真是有效,外面的散修本來看熱鬧的居多,畢竟程家從郡城來,自己的修士沒帶幾個,大部分僱用的是散修。程家不下命令,那些散修自然不會多動手,但程欽既然說了,為了靈石,登時有不少人大吼一聲,亂七八糟的往前衝。有些雖然心存謹慎,沒有奮勇當先,也充滿了躍躍欲試之意。
  
  程錚大怒,轉回去看,只見幾十個散修西里呼嚕的衝將過來,轉眼之間,已經將填土槓夫按在地上,有七八個人跳下坑去,要把棺材往上抬。心中一片冰涼,手中飛劍出手,一道劍光往散修群中砍去。
  
  只聽嗤嗤兩聲。兩道慘叫同時從兩個方向響起。除了程錚的飛劍之外,還有一道法術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飛來,在散修之中炸開。
  
  程錚那把飛劍還好,不過拉出道血線,那爆炸卻是兇猛之極,一瞬間就有好幾個散修捲入其中,肢體橫飛。
  
  程錚一劍砍斷了不少修士,突然見自己的飛劍向著父親的棺材飛去,只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一提自己的飛劍,擦著棺材蓋飛了過去。
  
  他驚魂稍定,轉頭看向那些修士,只見大部分人被鮮血淋漓的情景震住,有了退卻之意。心中暗道:誰在幫我?是宜真嗎?我這邊動手,別說損壞了父親的棺木,就是讓他們的血多濺上了些,也怕擾了父親不安。一切的事情都在程欽身上,我將他拿下,餘人有什麼理由動父親的棺木?
  
  主意已定,程錚毫不遲疑,收回飛劍,往程欽身上砸去。
  
  程欽看得傻了,程錚動手不稀奇,但是怎麼會有其他人援手?剛要再提高賞格,突然只聽嗤嗤幾聲亂響,接著,棺材附近的人圈裡,慘叫聲大起,血光四射。
  
  只見一輪爆炸過後,棺材旁的地面,陡然往外射了道道劍氣,從腳下扎穿了散修的腳底,接著大放光彩,將有的修士從下到上貫通,隨著劍光的飛舞,慘叫聲此起彼伏。場面鮮血模糊,慘不忍睹。
  
  他正不知道那是什麼法術,眼見程錚撲了過來,見他凶態畢露,知道他真的起了殺心,不及細思,先將甲術放了出來。
  
  修士的甲術類似於防護罩,是用於防身的,築基期以下各種甲術雖分了五行,但效果相仿,沒什麼大差別,只跟修為相關。程欽的修為和程錚相仿,甲術全力出手,不管之後怎麼樣,這第一下應當是阻擋的住的。
  
  哪知道只聽嘶的一聲,彷彿紙張被撕裂的聲音,程欽身上的甲術被生生劈開,飛劍狠狠地看在他身上。
  
  這一劍從肩頭到腰間,斜斜的劈了下來,拉出一道大口子,程欽身子受到震盪,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但身上卻沒受重傷。前次他在街上被人打了之後,就換上了一件極其堅固的內甲,程錚這一劍,硬是沒能劃開。
  
  程錚見了,索性不再用劍,膝蓋頂著他小腹往下壓,硬生生把他壓在地上,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用力收,道:「叫他們給我滾開,不然老子弄死你。」
  
  程欽被他掐的說不出話來,哪裡能應允?程錚放開手,程欽稍微鬆了口氣,叫道:「程錚,別犯渾,難道你還敢殺……」一句話話沒說完,又被程錚死死的掐住,他連連搖手,示意答應你了,程錚道:「說,就說靈石不給了。別胡說八道。」
  
  程欽無奈,只得大聲叫道:「喂,你們退開。靈石……靈石不給了!」
  
  眾散修本來被地下突然升起的劍光扎的哭爹叫娘,機靈的早已跑走,留下的不是傷重起不來的,就是窮瘋了要靈石不要命的,這時聽到這一嗓子,剩下的一小撮也不幹了,紛紛連滾帶爬的逃開。
  
  等到散修完全撤開,中間那放置棺材的土坑也露了出來。不過這時候,周圍已經沒有填土的槓夫了,都在剛才一場大亂中被趕開。
  
  程錚喘了口氣,道:「你讓他們把土填上。」
  
  程欽滿心不願意,但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說,剛要張口,只聽一陣驚呼,有人叫道:「哎喲,棺材在下沉啊!」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35
一百五二 衣冠冢

  程錚聞言,噌的一聲站起來,撲過去。
  
  只見土坑之中,棺材靜靜地放置著,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表面上來看,一切平靜如水,不見有什麼特殊跡象。但靜心看來。能看見那沉重的棺木,正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去。
  
  程錚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誰在弄鬼?。」要跳下坑去,剛邁出一步,卻覺得眼前有一面無形的牆壁,走到坑邊,被嚴嚴實實的擋住,休想再進一步。
  
  他心中又急又氣,仔細盯著棺木——這回看清楚了,只見棺材底下,有一個小小的漩渦,正帶著整具棺材往下沉去。
  
  流沙術!
  
  這是一個不算高級的二品道術,比之十三太保之中的土流術高級一些。作用就是在地面上形成一個流沙漩渦,將上面浮著的東西沉入地下。當然流沙術之後,若是想要刨,還是能刨出來的。
  
  程錚認出來之後,下意識的想要大叫道:「不要——」但緊接著靈光一閃,想道:「我這是傻了麼?我本來就是要父親入土為安,如今有著流沙術將父親安葬,豈不是正合了我的心意?看來用這個法術的人,並非我的敵人,說不定還是為了幫忙而來。
  
  他環繞四周,暗道:是誰?剛剛在地下埋伏劍氣的,還有幫父親安葬的,是哪一個?宜真不會流沙術,必然不是她。那人修為一定不低,這護住父親棺木的壁障,我就用不出來。
  
  場面一時安靜之極,只看到中央大坑之中,巨大的棺木緩緩下沉。不過數息之間,已經下沉了一半,速度越來越快,眼見塵埃就要蓋過了棺木。
  
  程錚眼見塵埃落地,鬆了一口氣,在坑邊跪倒,叩下頭去,低聲道:「父親走好。」
  
  程欽見程錚跪倒,久久不起,心中一動,從地下撿起也不知道是誰帶的武器,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對著他的身形狠狠地舉起刀——
  
  突然,他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樣,肚子一疼,彎下腰倒在地上,發出咕咚一聲巨響,四肢不動,只有身子微微抽動。
  
  這時候,棺材終於慢慢沉入地底。只聽咚的一聲,地面微微動了一下,土坑的四壁突然像被滑坡一般坍塌了下來,堆在周圍的鬆土嘩啦啦的倒入了坑中。鬆散的土石不但將土石填滿,還堆了出來,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墳頭。
  
  在一瞬間,一座墳塋建立,程浙在世界上最後的紀念,終於被黃土掩埋,湮滅無蹤。
  
  程錚抬起頭,慢慢的從旁邊將墓碑推上。那墓碑通體長青石打造,重有數百斤。本該是幾個槓夫一起抬起來的,這時他一個人也能搬動,便不假手於人,端端正正立在墳頭。
  
  墓碑書寫也是簡單,正面寫的是「程浙之墓。」背後墓誌銘的地方一字未動,一片空白。這也是程浙的遺命,碑上一字不書,就立下一座白碑。
  
  程錚跪在墳前,盯著墓碑,心中暗道:父親心中,果然還是遺憾非常,他果然還是放不下程家麼?
  
  靜靜地過了許久,程錚站起身來。往後看時,只見遠遠的圍著一圈人,人數卻比當初少了許多。那些散修大部分散去,但也有留下來看熱鬧的,只是比之剛才,多少保持著肅靜。人群遠遠看著黑壓壓一片,人人面目模糊,也分不清楚哪個是心存惡意,哪個是保持中立的,誰是幫著自己的。
  
  無論如何……
  
  程錚再次跪倒,這回是向人群,朗聲道:「多謝道友援手。」
  
  眾人見他行禮,不管心中如何想的,大多側過身子,不受他這一禮。大部分修士倒不是客氣,一是心中被他剛才的樣子嚇怕了,不敢受禮。二是怕和他有什麼牽扯,惹惱了不該惹的人。今天的葬禮就算過去了,誰知道今後怎樣?
  
  程錚起身,神色在一瞬間放鬆,好像從噩夢中解脫出來,又像甩掉了沉重的枷鎖。從原本總是充滿血絲的眼睛中,竟透出一種過盡千帆的淡然,嘴角也微微勾起一絲笑容。
  
  慢慢走到程欽身邊,程錚蹲下身子,從上面俯視著他,用一種極其輕鬆的口氣道:「我說,堂兄,你怎麼了?」
  
  程欽剛剛從劇痛中緩過來,長出幾口氣,大聲叫道:「少廢話,剛剛你暗算我,你道我不知道麼?」
  
  程錚眯起了眼睛,用一種很隨意的目光看著他,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用手指一挑程欽的臉,程欽想躲,沒躲開,「你臉怎麼啦?破相了?」
  
  程欽的臉色陡然漲得通紅,在他的右頰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那是前兩天馮宜真在街上挑釁他,用鞭子抽的。他雖然比不上程錚俊美異常,但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臉上有一道疤痕,自然氣惱至極,被女人打傷的事更難以宣之於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程錚對他的窘態恍若未見,道:「剛才我仔細考慮了你的建議……」
  
  程欽一怔,道:「什麼……什麼我的建議?」
  
  程錚道:「就是移靈回本家的建議啊。程欽,我小時候就叫你吃些聰明藥,你總是不肯吃,看,如今腦子越發不行了。」
  
  程欽一怔,抬頭看著程錚刻薄的神色,突然心中一陣恐懼——這不就是以前的程錚麼?他怎麼又回來了?
  
  程錚慢悠悠的道:「可是棺木已經葬下去了,只要程家還有一絲臉皮,絕對幹不出刨墳掘墓的事情來吧?若真是如此,程家幾十輩子的老臉,都沉到太陰湖裡去了。可是父親的衣冠遺物還在,我想送回程家本家,再在上陽郡立下一座衣冠冢。一來告慰父親在天之靈,二來……」他本來神色肅穆,突然轉為輕佻,拍了拍程欽的臉,道,「我捨不得叫你辦砸了差事,回去挨你爹爹的板子啊。怎麼樣,考不考慮我的建議?」
  
  程欽臉越發的紅了,猶如滴血,瞪著他不說話。
  
  程錚道:「叔父不曾召我,我不好上門拜見。不如你先去跟你爹說說。你我一起長大,我還能不清楚你的脾性嗎?只要是我說的話,你必然是反對的。今天你也別忘了在你爹面前反對啊——我先提前謝謝你啦。」說著,哈哈哈的大笑,拂袖而去。
  
  程欽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又驚又怕,彷彿看見那個從小壓在自己頭上,動輒欺負的自己哇哇大哭的程錚又回到了眼前。難道自己花費了一個多月好容易克服的恐懼症,又要重新回來了麼?
  
  程鈞在遠處看著,眉頭微微一皺——這孩子又出什麼幺蛾子呢?為了暫時把幾個重要人物拖住,讓葬禮進行的順暢,他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剛才也出手相助,將程浙的棺木入土為安。就是為了將程浙靈柩這個容易被人轄制的因素排除,往後就可以放開手腳慢慢炮製。本來一切順利,卻聽程錚又鬧出什麼衣冠冢來。
  
  他還打算回上陽郡?
  
  程鈞疑惑之色一閃而過,緊接著想起一事,臉色微微一變——這小子莫非打的是那個主意?若是如此……
  
  膽大妄為!
  
  他一甩袖子,轉過頭去,就要離開。突然心中一動——剛才程錚發出飛劍的同時,還有人也同時發出了一道法術,那道法術不是他發的,是另外一個人。那人也是在程錚這一邊的。
  
  是馮宜真嗎?
  
  剛才程錚像這邊拜謝的時候,眾散修不受禮,程鈞受了禮之後,還了半禮。他記得當時有人站在自己附近,不但沒受禮,之後還再次行禮的。那是誰?因為程鈞沒有特別的關注,因此只有一個淡淡的印象,現在才想起來。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沒有收穫,他再用神識搜索了一番,也沒有結果。料想此人已經在無聲無息之中悄悄離去了。
  
  既然如此,自己也回去吧。
  
  今天小小的亂象,不過是個序幕,關鍵的戰役,還沒開始呢。
  
  程錚回到程府,靈堂已經空了,府中白幔有的摘下,有的還在空中飄蕩,顯出幾分寂寥。城府之中,還是有幾位老僕的,他們保證了程府的乾淨,維持了勉強的體面。
  
  自此,程府的大喪就算結束,程浙入土為安,程錚的熱孝可以除去。修士在喪葬之禮上遠遠不如俗世看重,親生兒女也不必守喪三年。最多一年之內,婚慶之事還有忌諱。程錚沒換下孝袍,回到自己房間中,昏昏睡去。
  
  料想其他人不會在今日再登門找自己的麻煩,若有什麼為難事,那也是醒來之後的事情,因此他這一覺睡得很沉。他也太累了。
  
  醒來之後,日已西沉,夜幕降臨了。夜晚的程府顯得安靜非常。往日的煩躁似乎隨著夜色消融了。
  
  程錚站起身,走出房門,正要享受一下在戰爭間歇難得平靜的夜色,突然身子一頓,立住了腳步。
  
  在院子中,竟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頭上戴著帷帽,一雙眸子熠熠生輝,比天上明星還璀璨。
  
  程錚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啞聲道:「小鈺?」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37
一百五三 團圓(一)
  
  只見帷帽下面露出的容貌,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多少還有些娃娃臉,卻也出落得容色絕美,尤其眉眼之間,與程錚頗為相似,卻是個荳蔻年華的佳人。
  
  那少女笑著道:「二哥。」
  
  程錚見了這個唯一的親生妹妹,震驚之下,哪有半分喜色,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拽進了屋中,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神色驚恐之中帶著惱怒,手指已經微微顫抖。回頭瞪著程鈺,好像要吃了她一般,咬牙道:「程鈺——你怎麼跑進來的?你瘋了?」
  
  程鈺倒是恍若無事,笑嘻嘻的掙脫了程錚的手,道:「二哥,別來無恙啊。」
  
  程錚只覺得腦中一團亂麻,壓低了嗓子吼道:「誰讓你來的?父親的話你忘了嗎?無論什麼時候,絕對不能來找我們。不管是父親還是我死了,你都不要露面,你當時怎麼答應來著?如今地獄無門,難道你真的要死在一起?」
  
  程鈺見他聲色嚴厲,自己也收了笑容,道:「二哥,不死在一起,我難道獨自一個人死在外面嗎?」她回過手,點亮了燭台上的蠟燭,道:「外面到處都是找我的人,上陽郡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若不是我機警,在住處的時候就死了七八回了。如今我想索性走投無路了,還不如回到二哥身邊。要死,咱們也死在一處。」
  
  程錚盯了她許久,苦笑著道:「你都回來了。我還能怎麼樣?一起死就一起死吧。」說著轉頭點亮了另外的蠟燭。燭火幽幽,照的他臉色明暗難言,有些黯然道:「我本來心頭最重要的事已經瞭解,本該放開手腳。你又來逼我,叫我如何是好?你哪裡知道如今盤城的艱險。如今大事已了,我正要和他們拚死周旋,你倒這個時候來,簡直是……」
  
  程鈺笑嘻嘻道:「二哥,我餓了,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吃的?「
  
  程錚怔住,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嘆道:「你這丫頭……就該餓死你。」轉頭從壺中到了一杯水,從櫃子裡拿出點心匣子,擺出幾樣糕點放在桌上,道:「吃完了趁夜出城去。今天晚上還算太平,你向來伶俐,他們又不特意防備你,裝扮的仔細一點,料也無妨。」
  
  程鈺用手帕擦了手,拿起點心,卻不便吃,端起茶水來,道:「二哥,你喝不喝茶?」
  
  程錚接過茶盞端在手中,道:「也不必了,我不必吃東西了。」
  
  程鈺咬了一口點心,道:「二哥,你瘦了許多。」
  
  程錚輕描淡寫的道:「是嗎——為父親守孝,不思飲食,又有些辛苦,清減了也是尋常事。」
  
  程鈺道:「是那些人逼你的吧?我今天看到了父親的葬禮,亂成那樣。他們太過分。」
  
  程錚皺眉,道:「你去了葬禮?是啊,既然來了,也當送父親一程。」他站起身,做出笑容道:「不過那些都是小事,也不算什麼。你今天既然去了葬禮,也該看到你二哥我的威風,程欽被我打得豬頭一樣。他什麼時候搗亂,我什麼時候滅了他。你從小跟著我出去打架,難道不是道我的本領?」
  
  程鈺笑道:「我知道二哥的本事。我從小第一個崇拜的是父親,第二個崇拜的就是哥哥。」她站起身來,摘下頭上帷帽,卻見她頭上梳了髮髻,做了男裝打扮。笑道:「我小的時候常常扮男裝,就是為了打扮起來像二哥。不過小的時候男孩女孩兒看起來沒什麼區別的。不知道長大扮演起來,還像不像?」說著眉毛一豎,鳳眼斜挑,露出幾分英氣來。

  程錚仔細看著她,道:「嗯,你這麼一扮,還真有幾分樣子。不過你若是扮演大哥,就更像了。」
  
  程鈺愕然,道:「大哥,大哥什麼樣子?我沒見過,二哥你見過麼?」
  
  程錚出了一會兒神,道:「我小時候見過,但是大了忘記了。不過有一天我在靈堂昏過去,做了一個夢,夢中終於清清楚楚的顯出了大哥的相貌。我想如果大哥活著,就是那個樣子吧。他就像你現在的樣子,再高一些,氣度再出塵一些。」
  
  程鈺笑嘻嘻道:「二哥,你取笑我俗氣麼?」笑眯眯道:「我連二哥也比不上,就不比大哥了。不過像不像,三分樣,只要像個樣子,就有用了。」
  
  程錚一怔,道:「有什麼用?」話音剛落,噹啷一聲,手中的茶盞落地,身子一軟,盯著程鈺道:「你——」
  
  程鈺站了起來,道:「二哥,一點迷藥,沒有任何害處。二哥睡一會兒吧,馬上就好了。」
  
  程錚盯著她,突然張口一咬,咬破了舌尖,鮮血從嘴角流出,眼神登時清醒許多,道:「程鈺,你把話說清楚。」說著手扶了桌子站起來。
  
  程鈺見他如此果決,咬破了舌尖刺痛自己,暫時避免了昏迷,退了一步,道:「二哥,你這樣是沒用的,還是會睡覺的。誰能老不睡覺呢?你累了,不如現在就睡吧,睡吧。」聲音輕輕從遠處傳來,彷彿夢囈。
  
  程錚用手支著額頭,道:「你要幹什麼?還穿成我的樣子?你想以我的身份去幹什麼?」
  
  程鈺盯著他,道:「還是瞞不住二哥啊。是啊,我想做什麼呢?我想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我要帶著他們一起去死。」
  
  程錚噌的站起來,又是一陣搖晃,怒道:「你發什麼瘋……」
  
  程鈺突然輕笑起來,接著變為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瘋狂之意,道:「二哥,他們欺負了你這麼多日子,你不生氣嗎?你不惱怒嗎?咱們家的人是何等的驕傲啊,你心中火氣也到了頂點了吧。一定下定決心,想和他們玉石俱焚了吧?」
  
  程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大笑的程鈺,慢慢的坐倒。
  
  程鈺越說越是興奮,眼中帶著一絲血紅,道:「二哥,若論驕傲,你是不輸於旁人的,寧折不彎的性子啊,怎麼也偷生到今日?你不肯同歸於盡,是因為顧忌旁人是不是?是啊,男兒身總是要忍辱負重的,你有不能死的理由。沒有關係,我可以代替你。我死不足惜,但要叫他們知道,欺負了程浙的兒女,就該拿命來換。」
  
  程錚顫聲道:「你打算怎麼做?」
  
  程鈺道:「剛才的藥效不錯是不是?你是我二哥,我能拿你怎麼樣?剛才我只用了一絲香藥,就讓你昏睡。明天他們就要來了,是不是?濟濟一堂,正好下手啊。我要將藥效加重十倍!就是那程薄老兒築基的修為,想必也要中招。到時候我就點起一把大火,把程府燒為灰燼,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為父親殉葬!」
  
  程錚慢慢地閉上眼睛,程鈺道:「二哥,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這一把火,燒不盡世間的豺狼。你好好修煉,將來除了為父親報仇之外,還要到上陽郡城,要把程家,穆家,嚴家殺的乾乾淨淨。那時候我們一家,就可以在天上團圓了。」她一面說,一面在房中飛快的走動,臉色泛起了陣陣潮紅,顯得jī動之極。
  
  程錚緩緩睜開眼,道:「鈺兒——你性子太烈,將來怕是與你婚姻不宜。」
  
  程鈺大笑道:「二哥,事到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將來?這世界上除了我們自家人,還有什麼人是可信的?與其將來嫁給外人,我寧願明日嫁給烈火。」她大步走到程錚面前,扶住他道:「二哥,這回讓我先吧。」
  
  程錚搖搖頭,道:「不該是這樣的。鈺兒,你自信的有些過了。」突然一翻手,制住她的脈門,將她往後拉去。
  
  程鈺大吃一驚,應變卻奇速,一低頭張口咬住程錚的手背。程錚吃疼,手指一鬆,程鈺從他腋下穿過,站到另一邊。
  
  兄妹兩個互相瞪視,彷彿仇敵一般,程錚眼神清明,哪有半分沉迷之色?過了一會兒,程鈺道:「好啊,二哥也會裝相了。倒是小妹輕敵了。」
  
  程錚道:「別忘了,咱們兩個是一個爹教出來的,你的手段,我怎能不知?從你進來撥弄那蠟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因此撥另外一隻蠟燭的時候,就把解藥點上了。可是我沒想到你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
  
  程鈺收住笑容,平平道:「我本來想安安靜靜的置換身份,沒想到竟叫你察覺了。那好吧,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我今日進府,就沒打算出去。二哥你要阻攔我,就手底下見個真章吧。」說著刷的一聲,將飛劍抽了出來。
  
  程錚氣笑道:「鈺兒長大了,越長越有出息,敢和我拔劍了。你願意用劍指著我,那也隨你。我不會拿飛劍指著自己的妹妹的。就算不用飛劍,也可以教訓你。」說著手指一掐,一道法訣轉眼形成。
  
  兩人凝然對峙,卻是誰也不先動手。屋中氣氛一時凝固。
  
  突然,啪的一聲,大門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兩人一起轉過頭來,見到來人,程錚叫道:「宜真?」
  
  原來那人一身素衣,亭亭玉立,正是馮宜真。她進了屋子,四處打量了一下周圍,轉頭看了看兩人,道:「怎麼了,外面沒鬧起來,自己家裡鬧起來了?兄妹兩個夜裡切磋法術,用的是真劍嗎?誰贏了?」說著抱著肩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程鈺突然道:「馮姐姐,你站在哪一邊?」
  
  程錚不由好笑道:「你這是問誰?宜真怎麼可能站在你那邊?」
  
  程鈺道:「馮姐姐,你要想清楚了。站在我這邊,二哥就能活。站在他那邊,你將來的終身不必指望了。你若是為了二哥好,知道該怎麼選擇。」
  
  程錚大怒,道:「程鈺,你給我閉嘴。」
  
  馮宜真歪著頭看著他們,突然笑道:「我哪一邊都不站。家務事我這外人怎麼插手?你們兄妹兩個在此胡鬧,自然有人管你們。來,我來給你們引見一個人。」
  
  說著打開門,一個白衣人邁步進來,如一陣清風撲面,剎那間帶來一絲涼意,目光冷冷,看著兩人。
  
  程錚一見他容貌,脫口而出道:「大哥?」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40
一百五四 團圓(二)

  程鈺聽到程錚脫口而出的話,吃了一驚,打量進來那人。
  
  只見那人一身白衣,打扮的幾乎與程錚絕無區別,容貌上與程錚有七八分相似,面對面細看,卻是神色卻是平靜的如結冰的湖面,平靜的令人心寒。
  
  這人就是大哥麼?程鈺轉頭看向程錚,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直接叫出這午稱呼。
  
  程錚也是一陣迷糊,他心中也很奇怪,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但一見那人,他立刻想起了那天夢裡見到的兄長,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一句話出口,先是有些後悔,但接著心中反而安定下來,剛才jī動的情緒一點點消散,看著眼前這個人。
  
  程鈞今日出來相見,本來是事到臨頭,有事交待,沒想到在外面看了一齣好戲。原本有些喜悅的心情破壞殆盡,臉色雖不見多嚴厲,但多少沉了下來,也沒有吭聲,只是盯著程錚和程鈺。他多少年的上位氣勢,加上築基期的修為,不知不覺形成的威壓,不過幾個呼吸竟是將幾人的額頭壓下一層汗來。
  
  程錚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寒,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卻不敢說什麼,剛才一時jī動,叫了一聲「大哥。」現在讓他再叫,卻是叫不出口。但饒是被壓的難受,心中也沒有半分怒火,只是艱難地開口道:「您……」
  
  程鈺也是渾身冰冷,但畢竟比不上程錚正面對抗壓力,退開一步,看了看程錚,又看了看程鈞,眼珠微微轉動,不知道在想什麼。馮宜真退到了一邊,更是緊緊閉著嘴。
  
  氣氛沉默的有些詭異。
  
  良久,程鈞終於開口道:「靈樞已經下葬。靈位沒有撤吧。」
  
  他一開口,程錚的心一鬆,低聲道:「是。」
  
  程鈞道:「引我去上一炷香吧。」
  
  程錚道:「是。您這邊請。」退後一步,在旁邊引路。
  
  兩人出去,程鈺一把拉住馮宜真,悄悄問道:「馮姐姐,他是兄長嗎?」
  
  馮宜真道:「我覺得...」那得二哥和他對上,才能判斷吧。」
  
  靈堂前,程鈞對著靈位,上了三炷香,最後一炷香捏在手中,緩緩跪倒,閉上了眼睛,默默禱祝。
  
  按照規矩,程錚應當在靈位下還禮,他猶豫了一下,也上了一炷香,跪在程鈞身後。這個位置,應當是留給次子的。
  
  靜默了一陣,程錚原本不知所措的心情慢慢消散,看著裊裊升起的香煙,有些痴了。就聽程鈞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程錚一驚,道:「您說。」
  
  程鈞並沒有轉過頭,跪直了身子,道:「當年在同豐郡的時候,你招惹那群賊僧的時候,我也在。」
  
  程錚一陣迷惘,道:「是?」
  
  程鈞道:「當時你不知道我,我卻聽說過你了。你不奇怪為什麼那群妖僧突然攔住你的去路嗎?因為他們是來找我的。我和你長得相似,因此他們錯認了你。以至於一番爭鬥之後,一錯再錯,牽連到了程家。」說著他慢慢將香火舉過頭頂,聲音平板的道:「你說。是因為我害死了父親麼?」
  
  父親兩個字,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並沒有特意加重語氣,也沒有什麼強烈的感情,就這麼平平而出,彷彿天生的一般自然。
  
  程錚聽了之後,陷入了兩年前的的回憶,一幕幕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脫口而出道:「那自然不是。」幾乎沒有猶豫,他直接說了下去,道,「您被賊僧追殺,並沒有一言片語提到程家,更早與這邊無牽無掛,無論如何,都不該說『害死』兩個字。」他手指一緊,幾乎把手中的香捏斷,道:「兄長無須因此自責,父親被害,全是因為……」就像程鈞隨意的使用了父親這個稱呼,程錚說出「兄長」兩個字,也幾乎沒有停頓。
  
  程鈞道:「我也認為我沒有責任。」
  
  程錚一怔,抬頭看著他。
  
  程鈞道:「那些賊僧我一個也不認得,現在他們站在眼前,我依舊一個也不認得。我不過是從寺裡出來,到同豐郡連腳步都沒有站穩,然後就背上了價值千金的通緝令。一番險死還生不說,並且要為牽連父親傷心內疚一輩子,天下哪有這種道理?」他口氣淡漠,道:「為了自己沒做過的事,背上終身的愧疚,還糾結於此不可自拔,這種心志,還是不要修道的好。」
  
  程錚靜靜地聽著,突然道:「您是在寬解我麼?」
  
  程鈞道:「算是吧。我只說事實。」
  
  程錚道:「我真是……我知道大哥說的沒錯。因為父親也是怎麼說的。父親一直這麼告訴我,我沒有錯。若不是父親突然離世,我……我已經想通了。」
  
  程鈞道:「現在呢?」
  
  程錚道:「我……」有些話,很難出口,但是他願意相信程鈞,雖然僅僅是第一次見面,但他並不是傻子,相反,他和程鈞一樣,非常聰明,在見到程鈞的瞬間,立刻從過往的許多事情當中找到程鈞的影子,在靈前不過數息光陰,卻是真正的想通了許多事情,「發生的事情太多,我現在還是擺脫不了。
  
  或許給我時間,我終於能想通的。只是一一與其等漫漫歲月,將這件事消磨到我能想通的地步,我寧願一朝解脫。」
  
  程鈞終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還是那股透心的涼意,淡淡道:「我勸你趕緊想通。」
  
  程錚被他看了一眼,像被冷水從頭澆下,渾身一個jī靈,道:「可是……」
  
  程鈞道:「因為你馬上就要害死你另外一個至親了。」程錚一震,道:「什麼?」
  
  程鈞揚聲道:「程鈺,你過來。」
  
  程鈺一直在堂中,見兩人祝禱,也跪在後面,只是離得遠了,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聽到程鈞這句話的時候,輕輕一嘆,起身來到他們面前,端正行禮道:「兄長。」
  
  程鈞看著她的時候,神色慢慢柔和下來,道:「不是去九雁山嗎,為什麼回來了?」
  
  程鈺臉微微一紅,道:「您認出我了?」想到自己當時心存戲弄,不由有些忸怩,道:「我本來去九雁山要路過盤城,正好趕上父親出殯,就留下來……」
  
  程鈞微微搖頭,道:「上面是父親的靈位,不要說謊。」
  
  程鈺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程鈞道:「說罷,開誠布公的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告訴給你這個二哥聽聽。對他只有好處。」
  
  程鈺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本來趕去九雁山的,路上發現了馮姐姐,當時我本來想把馮姐姐託付給兄長一、」她笑了笑,對著程鈞道,「雖然不知道大哥就是大哥,但我信得您值得信任。只是臨走的時候,我發現了墨氏商行運的雷火藥。」
  
  程錚先還一頭霧水的聽著,聽到這句話時,臉色微微一變,道:「你看見墨氏商行的貨物了?」
  
  程鈺道:「我看見了滿車的雷火藥。當時有些吃驚,只是開始也沒太過在意,還是打算去九雁山。但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急急忙忙趕了回來。」她看了一眼程錚,終於道,「我想起,爹爹生前提到過墨氏商行口商行的女掌櫃,是欠過爹爹一個情分的。倘若果然如此,那些雷火藥可能是哥哥要的。」
  
  她停了一下,道:「我回去收取了那些雷火藥之後,混在那些商隊當中打聽,得知他們果然是去盤城,那麼收貨的人,或許真的是二哥。」
  
  程鈞淡淡補充道:「按照時間算來,那天晚上你從府中溜出去,找到馮姑娘託付之前,是先聯繫了墨氏商行的人吧。」
  
  程錚苦笑一聲,道:「這您也知道。」
  
  程鈺道:「二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就算顧忌父親還沒安葬,一時不會動手,但既然要這些雷火藥,只怕就是找到時機,要玉石俱焚的。倘若我獨自一人趕到九雁山,就算能求下援助,回到這邊二哥也不在了,我還去那麼遠的地方幹什麼?」
  
  程錚出了一會兒神,道:「我的運氣一直不好,這種事情也能讓鈺兒看見。」
  
  程鈺轉過頭,對程鈞道:「大哥,二哥說話是不是很欠揍。
  
  程鈞道:「你放心吧,一會兒我揍他。」
  
  程錚嚇了一跳,程鈞道:「你繼續說吧。」
  
  程鈺道:「我既知道二哥已萌死志,自然連夜趕回盤城。二哥此時心情絕望,他性子又固執,尋常的話是勸不動他的,因此我在家門口轉了一天,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進去。沒想到第二天,發現墨氏老闆娘又來拜訪二哥。原來她足足進了兩車雷火藥,被我拿了一車,還有一車。我想再要阻止,已經不可能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雷火藥落在二哥手中。」
 
  「二哥修為在我之上,他手中的東西,我強取還是暗偷,都是拿不到的。我想雷火藥要想破壞力巨大,非得等到人多的時候引動,才能發揮最大的效力。或許這個時機就是在出殯的那天,所有人齊聚的時候。於是我混進了那天送殯的隊伍,心想只要在二哥動手之前,我現身出來,他必定顧忌我在身邊,不肯牽動引信,或許就能阻止他了。」
  
  程錚怒道:「鈺兒,你怎麼能如此胡來?那雷火藥何等厲害,倘若我沒法停手,豈不害了你的性命?」
  
  程鈺轉頭對程鈞道:「你看,這罪魁禍首還要凶我,大哥一定替我教訓,他。」
  
  程錚苦笑,彷彿回到了父親還在的時候,那時程鈺就是這麼告狀的。
  
  程鈞道:「到這裡,還算是正常,為什麼後來不正常?」
  
  程鈺道:「哪裡不正常了?」
  
  程鈞道:「本來好好的,你只是救你二哥性命,那是尋常親人手足之間必須做的選擇。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再阻止,替他去死?」
  
  程鈺沉默了一陣,道:「今天早上,我送父親出殯,發現那些人都沒來。我心中十分高興,不但父親安安靜靜的去了,二哥也不會自絕。一切本來好好的,葬禮有些亂,最後也有驚無險。只是最後的時刻,二哥突然對程欽說,要將父親的遺物移回本家。當時我很疑惑,不知道二哥的意思。回來的時候突然才想到原因二哥因為今天沒動手,要在路上動手。」
  
  程錚臉色一沉,程鈺接著道:「雷火藥本來不少,但是我收了一半之後,二哥手中的藥就少了。就算在靈堂這樣狹窄的地方引爆,怕也炸不死程濟那樣修為的修士。可是盤城附近有許多山路,要移靈回郡城,必然不會走天上,那麼穿過山路的時候,配合地形引爆的話,說不定能把除了築基期之外所有的修士一起炸死在山澗裡。二哥,是不是這樣?」
  
  程錚不答,只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程鈞突然盯著她道:「你覺得,這一回你二哥做的選擇對嗎?」
  
  程鈺抬頭道:「我想了很久,覺得二哥做的——應該是對的。」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43
一百五五 團圓(三)
  
  程鈺一字一句,道:「我覺得,二哥始終是沒錯的。錯的是我。如果我在局中,做的不會比二哥更好。」
  
  程鈞點頭,微微一嘆,道:「你果然是這樣想的。」
  
  程鈺道:「我一路行來,腦子裡想的只有先救二哥的性命,卻從來沒想到,救了之後怎麼辦?二哥的才智不在我之下,他看得比我清楚。那些修士活著的時候,會源源不斷的來找麻煩,就算現在把盤城這些人殺光,程家、穆家、嚴家還有其他的什麼人,一定會再撲上來的,那時候他們只會更加兇殘。要讓他們永遠的住手,只能一死。最多多拉他們一些人陪葬。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有人犧牲。不是二哥,就是我。」
  
  她直起身子,對著上面的靈位正色道:「我們都是程浙的兒女,誰去死本來是沒有差別的。我心中並沒有覺得二哥的性命重於我的性命,也沒有覺得我的性命重於二哥的性命。但是二哥的天賦比我好,他活下來比我更有可能報仇。所以我理所應當承擔起現在的責任。只要一死,程錚消失之後,再也沒有人會關心這件事,就算他們想要父親的遺物,也沒法再去逼迫誰。或許二哥報了仇之後會來和我們在天上團圓,但也可能他想通了,會背負著我們的性命活下去,但無論如何,我的決定都應當是現在最好的。」
  
  程錚聞言,也是直挺挺的跪著,眼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百味雜陳之後卻又無言以對的神色。
  
  程鈞淡淡道:「身為同胞手足,性格也是這樣相似想的大概都是一樣的。只是選擇的人選有所不同罷了。」
  
  程鈺道:「大哥,倘若是你,你會怎麼樣?」
  
  程鈞道:「我麼,如果我在你們這樣的年紀,遇到了這樣的事……既然是同胞那麼選擇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吧。」
  
  事實也是如此,他當初的性格只有更jī烈。既然他能在幼年一仰頭喝下整鍋的熱油,當然也不會吝惜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將敵人炸飛。
  
  程鈞轉頭道:「可是你比你二哥還強些,你考慮到了他的心情。因此完全不提雷火藥的事情,只說放起一把大火與敵人同歸於盡甚至加大了自己的瘋狂之態,讓他以為你是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作出的選擇。你怕他因此自責,是不是?」
  
  程鈺抿了抿嘴,道:「也不全是如此。我覺得……我本來挺瘋的。其實我不喜歡冷靜思考之後再去決定做什麼,我喜歡隨心所欲,所以……剛才那個才是真正的程鈺。我也沒說錯啊,我不願意嫁給俗人,我寧願嫁給烈火。」
  
  程鈞笑了笑,道:「如此表演,沒有想把我引出來的意思嗎?」
  
  程鈺搖頭道:「那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雖然知道有人在幫我們,但不知道你就是大哥,當然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你會來啊。我只是想,今天晚上是最後的機會,那些人今天不出現,或許明天就會出現。二哥雖然很可能是在路上動手但他那麼jī烈的性子,隨時都可能引爆火藥。所以才選擇今晚動手的。」她又笑道,「其實是我也是傻了。大哥那麼聰明,我想得到的事情,你怎麼會沒想到呢所以你今天來是很正常的事嘛。」
  
  程鈞點點頭,轉頭對程錚道:「程鈺的話,你懂了嗎?」
  
  程錚呆呆的看著前方的靈位,也不說明白了,也不說不明白。程鈺說完一番話,心中就有些擔心,看著程錚。
  
  程鈞道:「倘若你不是做出了同歸於盡的抉擇,程鈺現在已經安安全全的到達了九雁山。倘若你早一點想通,為自己選擇一條更有餘地的路,程鈺也不會被你拖上死路。今日是你運氣不錯,倘若程鈺真的因你而死……」
  
  程錚「啊」的一聲,呻吟出聲。程鈺不由有些驚慌的道:「大哥!」
  
  程鈞沉沉道:「程鈺,你也一樣。你們都很驕傲勇敢,可以很輕率地做出犧牲的決定,你們也都很自負,總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是最好的。現在你們聽見了,對面的那個同胞手足都不是傻子,就算你們僥倖成功了,能糊弄所有人一輩子嗎?如果瞞不過去,要造成什麼結果呢?」
  
  見程鈺和程錚都傻了一樣不說話,程鈞嘆了口氣,人老了之後,果然會變得囉嗦。在鶴羽觀時,他就沒少嘮叨景樞,今日第一次見弟妹,又這麼教訓起來,他也覺得有些沒意思。但是景樞當初雖然有心病,但是比起程家的人來說,也是一心地純真,性格開朗的好孩子了。
  
  血緣,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jī烈的性格或許就是他們難以擺脫的烙印吧。
  
  不只是擔心這一對弟妹,程鈞也擔心自己。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本是佛家的偈語,用在道家也是一樣。修道,修心,終究還是修一個了悟。
  
  程鈞本身心境大成,除了自己的修行之外,還和他的獨行有關。本來無一物,他心中向來沒有牽掛,自然也不會為感情所傷。他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是和妻子那一段相守時光,算是真正的完美,不但對於他的心境無所損害,反而有助益。對於修道者最艱難的斬情一關,他輕輕易易就過了。
  
  到了今世,突然出現了一種難以斬斷的親緣的時候,他反而沒有經驗去面對,因此輕易地接受了,原本通達的觀念也出現了滯礙。
  
  他如今,也不是「本來無一物」了。
  
  為了保持道心,硬斬諸般世情,他也不取。修道,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各個道統都有自己的解釋,有的是修的是長生有的是修逍遙,有的修的是一個了悟。
  
  程鈞卻是都要的,上天台是為了長生,而無論在哪裡,要求一個逍遙。強迫忘情既不合逍遙之道,也不算什麼了悟。
  
  倘若不能本來無一物,那麼時時常拂拭,也就不使惹塵埃了。
  
  他卻不信,他的道心會被輕易地擊碎要通過扭曲自己的心意來達到目的。
  
  他也是驕傲的。
  
  放下此事,程鈞從靈前起身,道:「咱們先出去吧。在此地不宜多說話。」
  
  程鈺點頭,跟著起來,見程錚還在發愣,上前扶起他,道:「二哥,沒關係了,大哥不會再罵你了。」在她心中,已經將程鈞當成了父親一樣的長輩當初程浙在的時候,就是常常訓斥程錚,卻待她十分寵愛重話也很少說。因此她在長輩面前總是比較放鬆些,本能的就會撒嬌。
  
  程錚被她說得咧了咧嘴,程鈞好笑,道:「行了前面的話就說到這裡吧口咱們還要說說以後呢。」
  
  程錚這才驚醒,雖然兄弟團聚,但外面的事情,還一點都沒解決呢。
  
  三人出了靈堂,這裡本是程錚的地方自然由他引路。因為都是親人,也沒有帶進客廳,直接進了內堂。
  
  進了內堂,程鈞先坐了,程錚與程鈺重新與他見禮,正式改口,定下排序,然後才坐下。
  
  程鈞道:「離著最後攤牌,還有兩日時間,你們怎麼看?」
  
  程錚微一低頭,程鈺道:「大哥做主吧,我們要是有主意,就不用想著同歸於盡了。」
  
  程錚不敢和程鈞這麼說話,不過他也是這麼想的,心中一動,道:「為什麼您知道最後攤牌的時候只有兩天呢?」
  
  程鈞道:「是我跟他們說的,讓他們三天之後再來。」
  
  程錚愕然,程鈺「啊」下一聲,道:「上次見到大哥的時候,您是和郡城守觀的使者在一起,我依稀記得您穿的也是道門嫡傳的道袍,大哥的身份,一定非比尋常吧。
  
  」她頓了頓,又道:「我記得您和那老道平起平坐,他還敬您三分似的,您……不會是築基了吧?」
  
  程鈞笑道:「嗯,剛剛築基沒多久。」
  
  程錚駭然,嚇得站了起來,不可思議的盯著他,有些遲疑道:「大哥」…您真的築基了?我記得您長我一歲,今年應該不到」…不到十八歲吧?」
  
  程鈞悠悠道:「是嗎?原來如此。我不記得我的生年了。」
  
  程錚驚色未退,道:「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程鈺不可思議的道:「大哥……您修道幾年了?」
  
  程鈞道:「若從入道開始算,那麼就是三年多,快四年了。」
  
  程鈺猛地摀住了嘴,再也說不出話來。程錚盯著程鈞,過了半響才道:「大哥就是大哥啊……我妄自自稱天才,簡直就是大大的蠢材。修道十年,才剛剛突破了入道後期,和您一比……唉,還是不比好了。」
  
  程鈞一笑,道:「你很不錯,修到了入道後期了,是不是?」倘若他不是入到後期,不可能在正面砍碎了入道六重修為的程欽的甲術。
  
  程錚道:「是。那天我在靈堂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心情好多了原本的壁障也鬆動了,前天突破了關卡。可是,…可是我的速度已經非常快了,大哥您到底怎麼修煉的?」
  
  程鈞笑道:「我用了點小手段。」

  所謂的手段,就是他指尖上的聚靈法陣,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等於無時無刻他都帶著吊瓶進補,這種速度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
  
  程錚的天才之名並非虛假,至少七靈竅,七分仙骨比程鈞前世不知仙骨論的時候,還要好上一線。只是他只有一分計都仙骨,一共是八分仙骨,比程鈞就稍差了。
  
  倒是程鈺,她本身顯性的仙骨只有四分,而且是純太陽命仙骨,按理是不能築基的。隱形的羅猴仙骨也是四分。程鈞從來沒見過這麼怪異的搭配,太陽命仙骨不但少出現在女子身上,而且與偏暗的羅睺仙骨的犯沖的,她若修道,總要淘換一點更稀奇的道法。
  
  程鈞道:「我如今也只剛築基,也派不上什麼大用處。對付一兩個築基中期的修士也就差不多了,築基後期的修士我也招惹不起。郡城守觀裡面有一個築基後期的坐鎮還有兩個築基中期的,五六個築基修士我也不能一下子全惹,因此有些事情還是好好計劃一下。」
  
  程錚越發咋舌,程鈞的口氣越來越大,連他聽著都有點不靠譜雖然他不願意懷疑程鈞,但是還是忍不住有些疑慮,連忙低下頭,怕露出什麼不恭敬的神色。
  
  程鈺道:「那您明面上的身份是什麼呢?」
  
  程鈞道:「嗯,我是下陽郡子孫觀中一名道士。不過我現在扯了一張大虎皮就算是道宮中的使者。」
  
  程鈺和程錚盯著他大概是被震得傻了,多少有些麻木。半響,程鈺道:「既然這樣,大哥說吧,那些壞人,我們是宰了他們全家,還是宰了他們全家?」
  
  這回程鈞被她噎住了,半響才道:「姑娘家家,說的不要太露骨。我如今的身份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無論要怎麼做我用些手段總是能達到目的的。只是我在外面再怎麼籌謀,還是要聽你們的意思,尤其是程錚的意思。我先問你,想回程家麼?」
  
  程錚搖頭,斬釘截鐵的道:「不想。」頓了一頓,有些黯然的道,「但是,父親也許放不下程家。」
  
  程鈺立刻道:「父親當年退出程門何等的堅決,他斷然不會留戀上陽程氏。」
  
  程鈞道:「臨終之前,父親有什麼表示麼?」
  
  程錚搖頭,程鈞道:「那麼就不要揣測父親的心意了。紀念的時候,可以紀念亡者,但行事的時候,生者的意願應該在亡者之前,何況是隨意揣測的亡者心意。你如果不願意再回程家,那麼就不回去吧。」他自己對親緣還罷了,對認祖歸宗毫無興趣。說句誅心的話,當了這麼多年的上位者,他很難接受頭上突然多出些「活祖宗。」他已經很難和長輩相處了,如果程錚不是他弟弟,而是他的兄長,那麼相處起來就會非常怪異。
  
  程鈺道:「既然不回程家,乾脆出家吧。我也寧願遁入道門,找個門派修一生道。省得有人動不動拿嫁人說嘴。」說著橫了一眼程錚。
  
  程錚聽了此言,又是苦笑,突然想起一事,道:「小鈺,把頭上的珠釵摘下來。」
  
  程鈺從頭上將一根鳳口銜珠的金釵摘下,程錚接過,用手指一劃,鮮血流出,在那指頭大的珠子上面畫了一個符號,光芒一閃,珠子分開,掉出一團金光。
  
  那金光無形無質,卻滾在地上團團不散,程錚小心翼翼的捧起,道:「請大哥收執。」
  
  程鈞奇道:「這是什麼?」
  
  程錚道:「這是九雁山的憑信。我們這一支是從九雁山劍閣分出去的再傳弟子,按照門規,又劍閣看守待選的資格,只是只有築基期弟子才有資格。以前父親在時是父親收執,大哥如今也築基了,理當收執此物。」
  
  程鈞心中一動,道:「這物件我用不上,你留下來吧。你築基的時候留給你。我估計一時半會兒用不上。」他心中,是把這個東西當燙手山芋看待的。九雁山在整個北國甚至連南邊的燕云寶境都有特殊地位,掌握著至關重要的秘密。他們弟子稀少,每一個弟子出來,都比程鈞這個半瓶子醋使者強。但是
  
  過不了幾年,九雁山就要被張延旭折騰垮了。張延旭這個修道界著名的攪棍,除了親手毀滅大大小小無數門派之外,被他牽累滅門的門派,也不是一個兩個。
  
  因為人丁稀少,再加上地理位置首當其衝,張延旭挑起大亂的時候,九雁山大廈傾覆,死的那叫一個乾脆。
  
  要不然張延旭怎麼會死在九雁山弟子報復之下呢?
  
  程鈞是想要參與大戰,但沒想到去覆巢之下當破蛋。不過這個本來也不大有機會。此信物只適用於劍閣,除非劍閣看守或死或升,否則別人是絕對沒有機會的。如今用不了幾年了,九雁山那位劍閣不至於就這麼倒霉,死在前夜MM
  
  剛這麼一想,突然,那團金光陡然黯淡了下去,下一刻,光華大放。
  
  那光芒閃爍數次,終於停歇,但光芒明顯比之前黯淡了許多,有些氣若游絲的意思。

  程錚驚道:「是預備召集令!九雁山召集劍閣再傳弟子了。莫非是劍閣看守隕落了?」他笑嘻嘻道:「大哥好福氣。九雁山的分支本來就少,劍閣更加少。就算是其他分支,也不一定正好有築基的人選。憑大哥的本事和年紀,自然是其中首選。」
  
  程鈞臉色一黑,道:「暫且別管他。」說著將光芒一收,收回鳳釵之中。在光芒接觸他手的一剎那,他竟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寒意一觸即潰,剎那間褪盡,好似從沒發生過。
  
  程鈺和程錚面面相覷,心中暗道:大哥為何如此,這樣好的機會也不要。莫非是他與九雁山有仇怨?
  
  程鈞將鳳釵遞還程鈺,道:「就這麼插著很好,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反而不容易被發覺。他們如此窮凶極惡,除了搶奪親傳弟子的位子,還有這個九雁山的承諾之外,還為了什麼?」
  
  程錚道:「父親多年的積財,我這裡有一份兒,小鈺那裡有一份兒,雖然也不算少,但對一個家族來說也不算入眼。在上陽郡父親名下還有數十傾靈田,那些如今自然已經換了主人,就算拿了地契去,不過是名正言順罷了。如果說還有東西的話,那麼就是父親最心愛的劍。」
  
  程鈞道:「斜?」
  
  程錚道:「那是從九雁山劍閣帶出來的劍,我也只見過一次,應該是一件人道巔峰的法器。父親也不能使用,只有放在身邊。不過那柄劍我也只是聽說過,連見也沒見過。
  
  父親的遺物中也沒有。」
  
  程鈺道:「是了,父親常常和我們吹噓……,嗯,講述那把劍的好處,說得很厲害的樣子。
  
  程鈞道:「嗯,既然常常說起,那麼自然很容易被人惦記。這麼好的劍料想程家沒有吧。」
  
  程鈺道:「上陽郡一云州也照不出一把來。程家從沒有出過真人,更加沒有出過天道法寶。有這一把劍,足可以做鎮族的寶劍。」
  
  程鈞道:「嗯,那也是一件好處了。那倒可以做個香餌。既然你們確定不回程家,那麼就不需要用心維護什麼,只需要砸碎那些雜碎就可以了。不過,事到如今我倒希望你再堅持一次。」
  
  程錚道:「您說。」
  
  程鈞道:「我希望結果,你還是同意要將衣冠冢移回本家。」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45
一百五六 金劍傳書

  三日之後。——
  
  風林觀的官道上,行來三匹馬。三匹馬溜光水滑,都是神駿的良駒,馬上的乘客兩老一小,一前二後。
  
  三人緩緩前行,都無焦急之態,眼見風林觀在望,唯一那個年輕些的突然道:「叔公,爹爹。咱們去風林觀赴宴,不帶隨從行嗎?萬一動起手來,豈不吃虧?」
  
  走在另一邊後面的老者轉過頭來,怒道:「蠢貨,你要跟誰動手?今天設宴的地方是道門三清子孫觀,主持的守觀的使者長林道長,你想在宴前跟人群毆嗎?不帶隨從,一來無用,二來顯得磊落。前呼後擁,那是道家清修的道理嗎?」
  
  那年輕些的受了訓斥,嚥了口吐沫,道:「那您幹嗎不去程府把程錚押過來?把他掌握在手裡,那不是更加方便些嗎?」
  
  那老者罵道:「胡鬧,你想幹嘛,威脅程錚,還是用程錚威脅長林老道啊。今天的關鍵不在程錚,你先放下你的小心眼兒。長林道人是咱們的老熟人,該下的功夫下到了,今日自然有個結果。一會兒到觀裡,你好好的放恭敬些,別想三想四的。我讓你拜見你就拜見,讓你閉嘴你就閉嘴,多說一句話,給我滾回去閉關。」他本來對待兒子,也不是都這麼疾言厲色,但有叔輩在跟前,不得不嚴厲些做做樣子。
  
  那當先的老者一直皺眉不語,似乎沒聽到他們父子爭執,突然一抬頭,驚道:「金劍傳書?」
  
  後面兩人一起抬頭,只見天際劃過一道金光,因為速度太快,只能看見一閃而逝的影子,就消失無形了。
  
  那年輕的人問道:「什麼金劍傳書?」
  
  那當先的老者不答,一催馬,喝道:「去——」」那馬四蹄如飛,當先疾馳而去。
  
  後面的老者嘆了口氣,終於對後面的年輕人解釋,道:「咱們一般修士送信,不都是用靈禽麼?道宮也是這樣,一般用鶴童子傳書,只有極其緊急的事物,才會用飛劍,就如同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能夠傳信的飛劍少之又少,向來是道宮採用。剛才那信件光芒如此燦爛,至少也是一州守觀的傳信,說不定……」他搖搖頭,道,「不會,道宮怎麼會在這種小地方傳信?走吧。」說著一催馬,也是向前疾馳。
  
  程鈺訝然看著天上飛來的金劍,道:「金劍傳書,這是很高等級的飛劍傳書吧?」
  
  程鈞一伸手,收起金劍,隨著金劍落地,一封金光閃爍的信件出現在手中。他一面打開信件一面道:「是金霄令使者級別的傳書,僅次於紫金御傳,一書傳千里,必是十萬火急的機密大事。」看了一眼信件,一揮手,薄薄一張信紙化為金光點點消失不見,他默然一會兒,表情略帶沉鬱,顯得心事重重,才淡淡道,「果然是大事,塌天的大事。」
  
  程鈺見他如此,有種有些發寒,道:「大哥沒事吧?」
  
  程鈞搖頭,道:「沒事x,天塌下來還砸不到我腦袋上。不過是有些事情提前了。」想了想道,「雖然命令有變,但是還給出了富裕的時間,也算不得朝令夕改,不過可以更大膽一點,去告訴程錚,讓他做好準備吧。」
  
  程鈺點點頭,轉身出去。
  
  程鈞等她出去,出了一會兒神,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敲出了一種奇怪的節奏,哼唱道:「這一封書信來得巧,上天與爺成功勞。站在營門高聲叫,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各個具有賞,落後難免吃一刀……」
  
  悠揚中帶著激昂的曲調中,程鈞邁步出門,神情露出了幾分興奮之色。
  
  那老魔的貓頭從後面伸出來,道:「二貨一一得瑟屁啊。」
  
  風林觀今日大排筵席,好生熱鬧。這也是有所考慮,雖然是分贓大會,若是會場設在程府,畢竟是靈堂,多少還有些顧忌,放在風林觀,就只剩下熱鬧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了。
  
  程薄來此,風城老道親自迎接進去,到了大堂,讓到了左首的位子上。
  
  程薄剛一進門,就見對面坐了一人,不由大吃一驚,道:「穆……穆奇老兒,你竟然來了!」
  
  那老者老態龍鍾,看來沒什麼精神,但竟然是穆家剩餘的兩個築基修士之一,築基初期頂峰的穆奇,比之程薄還要高出一線。程薄倒抽一口涼氣,暗道:這老兒無聲無息冒出來,我們一點消息都沒得到。這分明是防範我們哪。是了,這三天人人都沒有閒著,穆家、嚴家的修士也該到了。
  
  程薄雖然惱怒,但還是拱手笑道:「穆兄,不遠千里而來,辛苦辛苦,倒是小弟有失遠迎了。」
  
  穆奇搖頭,道:「這裡不是你的地方,我用你來迎接我?」說著,俯下身咳嗽了幾聲。——
  
  程薄先是大怒,聽到他咳嗽,反而平靜下來,一臉輕鬆的回到座位。他知道這老兒比自己還長一輩,大限將近,只要他一死,程家就以三個築基修士佔據了絕對優勢,嚴家和穆家在盤城各死了一個這一個也活不了幾日了,和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生氣的?
  
  坐到椅子上,有道童奉上清茶。程薄暗自思忖——」穆奇老兒來了,嚴家會不會來人?嚴家築基修士本來少,現在只剩下族長一人,他若敢大膽來到此處,嚴家本家就一個築基修士沒有了。不如立刻傳信回程家,嚴家現在本地防守空虛,家裡大可乘虛而入,先滅了那邊,然後等那老兒啟程回家,在半路截殺他,就為家族佔下一份產業。
  
  正想的美,就見外面有人道:「喲,穆太爺,程叔公,你們二位來得好早。」
  
  程薄回過頭一看,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高大漂亮,一表人才的青年昂首闊步走了進來,端的是精神煥發,丰神如玉。開始他竟沒人出來,穆奇咳嗽了一聲,啞聲道:「嚴秋吧,你長這麼大了。」
  
  程薄大吃一驚,盯著那青年——這是嚴家第三代的嫡長孫?比自己小兩輩,和程欽他們同一輩,今年剛剛三十出頭的嚴秋?早就聽說他天資縱橫,是上陽郡第一天才,他竟然築基了?
  
  程薄呆呆的坐下,剛才算計的心思不翼而飛,三十歲就築基,這樣的人才不應該出現在上陽郡,就算在云州,也是首屈一指的,築基之後,壽數起碼三百餘歲,現在築基,難道嚴家命數里要出現一個真人不成?
  
  程家不是沒有天才,上一個天才就是程浙,也是三十歲就築基,直到隕落前,四十歲出頭的年紀,已經突破了築基中期,堪稱驚采絕豔,如果他還在程家,或許程家也有真人之命……
  
  當初程浙的決絕,其實是在家中引起了巨大的爭議的,有人勸他在外面躲一躲,保留程家宗譜上的名字,到時候脫了大難還回來。可惜他太傲,當場割袍斷義,不留任何餘地,就算想要替他說話的人都沒辦法開口。
  
  程浙的兒子,也是第一流的天才,雖然不及他老子,但四十歲築基也是可能的,而且他仙骨出眾,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只是這個天才,不管將來是死是活,都與程家無關了。
  
  旁人家都是拚命地留住天才,自家卻把天才一個個往外趕,難道這是興旺之家的做法嗎?
  
  程薄一瞬間,真有些後悔。
  
  因為思考自己的事,程薄漏掉了一段對話,就聽嚴秋道:「太公也知道,我如今受到靈書派長老的青睞,道派嫡傳指日可待。道門再傳弟子我也未必稀罕,但那劍閣出來的寶劍我是勢在必得,太公讓我一把。」
  
  穆奇道:「好啊,那麼再傳弟子的位子我們穆家就收下了,正好我家宗子要迎娶上合郡藤家的女兒,有這個身份去迎娶也風光些。
  
  嚴秋道:「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
  
  程薄大怒,一拍桌子,喝道:「你們兩個自說自話,把我們放在哪裡了?」
  
  嚴秋一怔,道:「咦,程叔公,你還貪圖程浙的東西嗎?他是從你家出來的,倘若你們有什麼不想讓他帶走的,不都早就扣下了麼?我還道剩下的都是些你們不要的破爛,因此我們勉為其難,替你們接受了。」
  
  程薄怒道:「小子焉敢胡說八道。你竟敢看不起我們程家。」
  
  穆奇冷冷道:「是你看不起我們兩家吧。移靈這種主意也想得出來,分明是想要獨吞,難道還怪我們聯手?」
  
  程薄心中一忽悠,暗中將程欽罵了百遍,去阻止程浙下葬,沒成功不說,還把自己的策略弄得人盡皆知,移靈這主意出其不意,原本容易成功,但事先說出來,人家能沒有辦法應付?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正在這時,兩個童子進來,道:「尊使大人來了。」
  
  只見兩人從屏風後面轉出,一老一小,老的大家都認得,是風城老道,年輕的卻是面生,眾人先是疑惑,仔細一看,卻都是愕然。滿座所有人一起目瞪口呆,看著那年輕道士。
  
  那道士絲毫不覺,與風城老道退讓兩句,做了首席,轉過頭來。
  
  眾人還是一陣沉默,似乎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站在末尾的一個年輕人站出來,大聲喝道:「程錚,你幹什麼,那是你坐的地方麼?」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48
一百五七 約法三章

  這一嗓子聲音不小,登時打破了詭異的寂靜。
  
  那上座的年輕人顯然被他這一嗓子震得不輕,詫異地看著他,程欽已經大步上前,蹬蹬蹬走過去,伸手去抓他,叫道:「我叔公和爹爹在哪裡,你沒看見嗎?知道什麼叫做尊卑上下嗎?」
  
  眼見他手就要抓住那人衣領,程薄突然站起,大吼道:「退下!」
  
  這一聲震耳欲聾,但程欽出手也不慢,已經碰到了那人衣襟,那人端坐不動,旁邊風城道人怒道:「豎子無禮!」一拂袖,一陣狂風吹過,硬生生把程欽吹了出去。
  
  程欽被吹得飛過程薄身前,只需要他一伸手,就能將這個家族晚輩扶住,但他毫無伸手的意思,任由程欽跌了出去,撞到了牆壁上,發出咕咚一聲巨響。程薄反而回身對程濟喝道:「你養的好兒子!」
  
  這下變故太快,程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張口啞然,只顧看著座上那人,分明就是程錚。穆家嚴家的修士當中,只有嚴秋和穆奇反應過來了,一起盯著座上那小道士。
  
  只有到了築基期的這三人,才能發覺,座上那與程錚有七八分相似的道士,確確實實是築基元師。
  
  那年輕道士除了開頭跟風城老道說笑了幾句,端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動不搖,連表情都沒變過,眉清目秀之外,隱藏著一分乖戾之色,程欽過來時他也沒有任何表示,直到程欽飛出,場面恢復死寂,才涼涼的開口道:「怎麼,這玩的是哪一齣啊?」聲音拖得很長,是純正的官話。
  
  眾人看著他相當熟悉的相貌,一時無法開口,還是對這件事所知最少的嚴秋最正常,小心翼翼道:「這位……不知道您……」
  
  風城老道沒見過程錚,心中對這種詭異的場面很是詫異,不過他慣會做和事老,當下道:「這位是道宮的巡守使者大人。」
  
  眾人嚇了一跳,別的不說,「道宮」兩個字在哪裡都是代表著最權威的象徵,對於云州上陽郡這種小地方,終年也聽不到這兩個字,乍一聽見,就如九天玄雷,震撼人心。
  
  嚴秋驚嚇之後,反應到快,忙道:「原來是尊使大人。小人嚴秋,見過尊使。」說著深深一禮,本來同是築基修士,不必行此大禮,但為了那金字招牌,這一禮絕不過分。
  
  那小道士停了半響,等他這個禮行完了,才抬手道:「嚴道友不必多禮。你是郡城嚴家來的嗎?本座程鈞。」
  
  程鈞這個名字說出來,眾人又是一陣呆滯。
  
  嚴秋砸了下嘴,道:「恕……恕無禮,您是哪個程鈞?」
  
  程鈞臉色微微一沉,轉頭對風城老道道:「這上陽郡的風俗很奇怪,報了名姓之後,還要報出自己來歷。是只有郡城如此,還是整個上陽郡都是這個風氣?」
  
  風城老道接口道:「反正本地是沒有這個風俗的。」
  
  嚴秋連忙再次行下一禮,道:「在下孟浪了,孟浪了。」他也算一個道派弟子,出身並不差,但尋常道派和道宮的差距實在是天塹一般,尤其是這個程鈞,顯得分外的傲慢,不知道在道宮是什麼身份,因此不得不格外禮敬。
  
  程鈞也不看他,道:「許是我與上陽郡城的風俗不合。上來先是有人大呼小叫,動手動腳,又有人做『金剛獅子吼』,恐嚇本座。還有旁人來盤查我的來歷,刨根問底。看來再坐一會兒,不知道又有什麼難題甩過來。我料想他們欺生,要給我一個下馬威。算本座怕了他們。風城道友在這裡主持宴會,本座退席便是。」說著起身,就要回轉。
  
  風城道人忙攔住,轉頭喝道:「誰敢對上使無禮?」
  
  嚴秋也是果決,上前一步,就往下跪落,道:「請上使恕罪。」
  
  程鈞回頭,依舊是等他險些跪倒,這才袖子輕輕一拂,發出一道清風托住他,兩人的護體真元在空中輕輕碰了一下,各自探了探虛實。這一番雖然只是虛探,但也是實力為根基。程鈞雖然築基時間不長,一來他用聚靈陣修行,十分快速,二來底蘊紮實,境界穩固,三來築得是最完美的無上道體,比旁人的真元雄厚三成還多,絕不是嚴秋這也不過剛剛築基的修士能比擬的。一番試探,嚴秋絲毫沒有探出程鈞的底線,只覺得對方實力深不可測,不是自己能夠抗衡的,臉色微微一變,順勢站起,躬身道:「多謝上使。」
  
  風城老道也趁機道:「上使,嚴道友年輕氣盛,但也不是不知禮數的人。有什麼疏忽之處,您就當做他年輕識淺,不要與之計較。」其實嚴秋年紀大過程鈞,風城老道卻說「年輕」云云,說得理所當然,旁人也不能反駁。
  
  程鈞點點頭,道:「罷了。」慢慢的坐下。
  
  嚴秋這一手試探,雖然是他自己動手,但另外兩個築基元師已經看明白了,心中都對這位程鈞的修為再無懷疑,都暗想:這上使是真的,絕不會是程錚。可是,本來主持這件事的長林道人那裡去了?為什麼突然換了人?
  
  程鈞轉頭道:「幾位道友,本來此間事情是該有長林道兄主持,但他事情耽擱,實在趕不回來。因此這裡的事情暫時託付於我。當然,我是外人,年紀又輕,管理此事名不正言不順,或許有人不信服……」
  
  穆奇年老成精,立刻道:「尊使在上,誰敢不信服?先過老道這一關。」
  
  程鈞見他如此捧場,微微點頭,道:「自然不是說老道友。我只說萬一。萬一有人不信服我,那也是尋常。你們盡可以提出異議,到時候見到長林道友,都向他反映。或者回到守觀,你們再和觀主反映,都自無妨。」
  
  嚴秋這回搶著道:「誰敢越過您去?先過小道這一關。」
  
  程鈞嗯了一聲,露出滿意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就宣佈決定了。」
  
  這一句話,眾人都傻了。
  
  合著這位使者誰的話也不聽,直接就說決定?
  
  聽他前面幾句話,全是自謙之詞,眾人都以為他年輕面嫩,因此說出來不自信,都搶著奉承他,然後等他徵詢自己的意見的時候,再用言語套他,爭取自己的利益。這時琢磨過來,他前面的話字字句句透著都是獨斷專行的意思,連徵求意見,讓他們擺自己的條件的機會都不給,一個不聽,一個不問,就宣佈決定,最可氣的是,剛才還讓他們幫著敲定了磚腳,結果就入了他的彀中。
  
  那怎麼行?
  
  眾人千里迢迢趕來,花費了多少心思,就讓這個外人來做主?就算他是道宮的使者——
  
  就算他是道宮的使者……
  
  程鈞沒理他們,伸手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道:「那我唸了。」
  
  眾人又被他這一手震得不輕,什麼就唸了?這是皇帝老兒的聖旨麼?
  
  程鈞念道:「盤城之事,經本座與當地守觀查問,現已基本落定。我與爾等約法三章,第一、道門再傳弟子之位,牽涉九雁山,道觀傳人及散修各人等不得私自做主。待本使上覆道宮,詢問九雁山之後,再做定奪。餘人不得多問。」
  
  聽了第一條,眾人只有無言以對。程鈞道:「第二、再傳弟子程浙所留遺物,本使還未見到,不知多少,不能詳細分明。叫道童過府,抄點財物,折算靈石合價,到時除了進獻道宮、云州守觀、郡城守觀、本地子孫觀之外。其餘財物作價當場拍賣,價高者得。所得靈石發還其子程錚。本使可以當場公證,面議付現,爭執勿論。」
  
  眾人臉色又黑了一層,光聽這個進獻各地道觀的名單就覺得腦袋疼。程鈞道:「第三、有散修程錚上書本觀,請求立父親衣冠冢回本家。本座前思後想,此乃家務事,非道門所轄,著私下解決,不予仲裁。其餘小事,皆從此例。以上。」說著把那張紙往桌上一放。
  
  說完了,程鈞抬起頭,露出了一種「看我多公正,趕緊表揚我吧!」的表情。
  
  眾人被他接二連三的自說自話震得不知所措,穆嚴兩家的目光刷的一聲,集中到了程薄臉上。
  
  剛才他們倆賣聰明賣的過了,如今不好出言反對,只有從未表過態程薄或許可以說上兩句。程薄其實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但是眾人都看著自己,不得不說話,但也不敢隨便說話,生怕替旁人頂了雷。
  
  這個尊使的相貌和名字頗有蹊蹺之處,似乎有文章可做。

  程薄暗自琢磨,這人的脾氣不小,剛出來的時候就給了一個下馬威,逼得嚴秋幾乎下跪賠罪,自己說幾句會怎麼樣?上陽郡守觀的那些老道和自己客氣得很,那是因為平時沆瀣一氣慣了,這道士擺出道宮的譜兒,不理自己,自己上去也是沒趣。
  
  他到底是什麼人?和程家有沒有淵源?
  
  程薄正在轉心思,突然聽到有人道:「啟稟上使。酒宴準備妥當,可以開席了。」
  
  程薄心中一喜,有許多話平時說不得,酒宴上可以說得,幾杯酒下肚,先套問他的來歷,程薄還不信,這麼一個相貌相似,姓氏相同的人,和程家果然沒有關係?若能搭上幾分關係,往後程家在道宮中都有靠山,這區區上陽郡,更是不在話下。就算是應允了他剛才提出的條件,那也是得大於失。
  
  說到底,他並沒有懷疑程鈞和程錚的關係,程浙兩子一女,夭折了一個,還剩下的他都認識,程浙本人潔身自好,專心修煉,也沒有血脈外流。程鈞長得像程錚,又何嘗不像程家其他人,或許是什麼族人流落在外的血脈,到時候勸他認祖歸宗,那也是大大的榮耀。
  
  程鈞道:「既然如此,咱們入席吧。」
  
  就見幾個道童擺上了豐盛的酒宴,程鈞這回連推讓都不推讓了,直接坐了首席,讓眾人安坐。道門清修之地,本來不應多用葷酒,不過云州這種地方,道觀別說葷酒,就是擺攤殺豬都是尋常,因此這一席酒宴豐盛至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果然氣氛熱烈起來,程鈞大概有些上頭,說話開始有些散亂,程薄暗道時候到了,開口道:「上使,不知你……」
  
  話音未落,只聽外面道:「讓我進去。」一道人影飛奔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席前,道:「程錚叩見道門天使。」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49
一五八 鬧宴
  
  眾人一愣,程鈞停下酒杯,想了一想。道:「程錚?你叫程錚?」
  
  旁人一起放下酒杯,氣氛有些冷了下來,程欽忽的站了起來,道:「上使...」
  
  程鈞道:「你站起來做什麼?你也叫程錚?」見程欽語塞,才慢條斯理的道:「這位……這位小道友莫非就是這回戲的主角麼?真是的,咱們倒把主角忘了,快起來坐吧。」說著伸手相攙。
  
  他一攙,程錚順勢抬頭,兩人正好面對面。程鈞手一鬆,跳起身來,驚叫道:「搞什麼鬼?」程錚卻是「啊...」的一聲,坐倒在地上。
  
  不但他們兩個驚叫,旁人看到如此相似的兩個人面對面在一起的時候,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程薄心中咯噔一下,雖然不知道如何發展,但卻有一種「這下壞了」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還是程鈞緩過神來,道:「你叫程錚,是不是?長的果然是一表人才。」這句話本來是長輩見小輩尋常誇獎言語,但此時說出來,很有些意思。
  
  程薄咳嗽了一聲,道:「上使,這位就是程錚,可惜了一個俊俏孩子,就是不學好。倘若不是他連累父親,成了家族逆子。我們也不用跑這一趟了。
  
  程鈞道:「我看這位小道友神清骨秀,是不錯的孩子,必然本質是好的,就是一時誤入歧途,也會迷途知返。」說著叫過一個道童,道:「來,在我身邊添一把椅子。請程小友入座。」
  
  眾人一驚,他身邊的位子那是上位,比之幾個築基修士排位還高,讓一個入道的弟子去坐,算得十分失禮。
  
  程錚年不起身,道:「請問尊使是此地主持的人麼?」
  
  程鈞道:「算是吧。小道友有什麼要詢問的?」面上神態十分和悅,看的眾人暗叫不好。
  
  程錚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能問一下,您打算如何處置我麼?」
  
  程鈞搖頭笑道:「誰要處置你了?大家聚在這裡,難道是為了處置一個晚輩麼?不過是為了道門的體統罷了。我們這麼多大人,難道為難你一個孩子嗎?無非是大家商量」說著將自己剛才念的那一篇誰也沒同意,但誰也沒反對的條款說了出來。
  
  他們兩個這麼一問一答,眾人都出了一身汗,嚴秋和穆奇對視一眼,卻是不吭聲。這個上使冒出來的太過突兀,倒令人難以琢磨。兩人不像程薄那般肯定程浙沒有私生子,反而暗自琢磨,程鈞和程錚兩人如此相像,或許有什麼關係。那嚴秋更想,自己三十歲出頭築基,已經天縱英才,這尊使看著年輕,但未必也有自己這般資質,說不定比自己還大些,或許程鈞還要年長一輩,兩人是叔侄之親他思路越來越廣,已經開始考慮或許程浙只是養父,這兩人才是親生父子……,
  
  程錚低著頭,突然道:「倘若如此,我有下情回稟。」
  
  程鈞咳嗽了一聲,道:「什麼?」
  
  程錚慢慢伸出手,一柄寶劍橫在身前,道:「這是家父留下的蒼云劍。請尊使一併收回,或賣或送人,都由尊使處置。」
  
  程鈞還罷了,旁邊嚴穆兩人同時變色,一定盯著那長劍,目光灼灼,好似要此劍吞入腹中。程薄喝道:「程「啟航沫沫」錚,你父親留下的東西怎能隨便送與外人?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程錚也不看他,淡淡道:「前輩教『的是。只是形勢不由人,若是我自己拿出去,還落個磊落,不然等人搶走,我不是要人財兩空嗎?我看這位上使面善投緣,他也不是外人,說不定比其他內人還親近些,」
  
  程鈞伸手接過,道:「好」伸手在劍鞘上一捋,一道光芒映手閃過,璀璨的耀人雙目。眾人神馳目眩之時,程鈞突然道:「是法寶落地的人道巔峰法器。」
  
  眾人愕然,程鈞道:「確實是好劍。若是落到了煉器的大師手中,再做修補,有幾分希望回到天道。」
  
  這可是極高的考語,一件法寶對於家族勢力來說極為重要,倒不是用來禦敵,而是一一法寶是可以壓氣運的。一個家族有了鎮族的法寶,家族的氣運會更上一層樓。眾人都是家族的主事,心中不由大動。但此劍落在程鈞手中,誰也不敢妄動。
  
  程鈞看了眼,毫無興趣之色,彷彿一把准法寶,在他眼前如同廢銅爛鐵,淡淡道:「你確定不要了?那就歸在程道友的遺物中拍賣,價高者得了。」
  
  眾人聞言大感驚喜,程錚道:「請尊使定奪。」
  
  程鈞隨意的放在桌上,道:「還有什麼?」
  
  程錚道:「請尊使允准,將先父衣冠移回本家立冢。」
  
  程鈞隨意道:「這是小事,我是十分贊同的一除非程家的道友不答允。」
  
  程薄臉色又變,被擠兌的沒辦法,道:「反正不需開祖墳,我們家……,也沒必要反對。」
  
  程鈞點頭,道:「那就行了。還有麼?」
  
  程錚道:「還有……,這個……,」他伸出手,慢慢的打開,手中冒起一團黃光。那光芒閃爍不定,好似天邊的驕陽。「這是九雁山再傳弟子的憑證。弟子希望也交出來,也如利劍一般處置。」
  
  倘若剛才諸人都是隱約顯出貪婪之色,這一回卻是臉色大變,不自覺的將身子往前探,只為了看一眼這金光。
  
  程鈞聞言,卻沒有接過黃光,淡淡道:「哦,你的意思,這個也作價拍賣?」
  
  程錚道:「作不作價,是尊使的意思,總歸它已經不是我的了。」
  
  程鈞轉頭看向其他人,道:「幾位的意思呢?」
  
  程、嚴、穆三家都是臉色變幻,知道只要一點頭,這東西就從暗箱操作變成了真金白銀,花費的代價可能會更大。但是形勢比人強,若是自己不點頭,別人點頭,那就永遠的失去了競爭的機會。因此三人還是競相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公平公正,少了許多紛爭。」
  
  程鈞慢慢地道:「少了許多紛爭是嗎……」
  
  突然,他拍案而起,勃然道:「爾等放肆!」說著,抬起一腳,將程錚踢了出去,將桌子一掀,滿桌子杯碗盤盞嘩啦啦碎了一地,地面上汁水淋漓,一片狼藉。
  
  這個動作太突兀,動靜也太大,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幾個人甚至保持著端杯把盞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只是面前桌子已經空了,眼前一片花花綠綠,頭頂上落了不少飛濺的汁水。
  
  程鈞臉色陡然猙獰起來,道:「我早就聽說上陽郡混亂,沒想到亂到這樣的地步。道門再傳弟子的位子,本來是道宮恩德,得之當誠惶誠恐,失之當反思己過,再接再厲。你們卻將道門的恩典隨意踐踏糟蹋,私下以黃白之物交易,還洋洋自得,形同大逆犯上,若本座上報導宮,叫你全族死無葬身之地!」
  
  程鈞說完,冷冷的掃視一眼,道:「我早就聽說有這些蠅營狗荀之事,但念在人人都有私心,爾等不過初修大道,總有心境不全之處,因此並未直接揭破,只說暫緩決定,就是給你們留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可你們不思改過,反而變本加厲,竟然公開將交易擺在本座的面前,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這是要羞辱我道門的顏面麼?這上陽郡從上到下,從守觀到散修,個個無恥至極。我算是看透了。你們也別急,等我上覆道宮真人,自然會讓你們知道何謂雷霆天條。」說著一拂袖,就要往外就走。
  
  走過程錚身邊,見他伏在地上不動,程鈞低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本看你是個可造之材,可惜長在淤泥裡,也不能做個花中君子,最多算條泥鰍。念在你還有些孝心,衣冠冢之事允你所說,其餘的」…哼哼,你好自為之。」揚長而去。
  
  程錚盯著他的背影「啟航沫沫」,咬住了牙,目光中透出怨毒的神色。
  
  廳中杯盤狼藉,眾人傻在那裡,連一向伶俐的風城道人都沒法打圓場了,過了一會兒,眾人交換了眼色,眼神中都是一個意思一哪裡跑出來這麼個瘋子?
  
  然後,眾人低下頭,雖然看不見對面的眼色,但是心中所想,大抵都是相同的這個傢伙擺明了要咱們滿門的性命。事到臨頭,就算他是道宮來的使者,咱們也不能束手待斃,任人宰害吧?
  
  要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
  
  是夜,數刮傳書飛出盤城。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07:51
一百五九 魚目混珠

  「一封——兩封——三封——」」程鈺靠在窗邊,數著窗外的劍光。
  
  「今三道劍光傳信,為什麼只有三家?程穆嚴三家,難道那風林觀的老道不傳信麼?大哥可是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了。難道他被大哥收買了,所以把大哥的話當做沒聽見?」她搖搖頭,轉頭看向程錚,道,「二哥,看你不舒服,是不是剛才大哥做戲的時候出手太重,真傷到你了?」
  
  程錚臉色稍微一白,搖頭道:「沒什麼,別跟兄長提起。」遲疑了一會兒道:「只有三道劍光,大概是程家沒用飛劍傳信吧。畢竟程家就算有傳信用的飛劍,程薄也沒帶出來。我是有些擔心,大哥做戲做的過了。他本來不是說好,要在三家之中挑起矛盾,分而治之的麼,怎麼突然弄出這一出來?當時把我嚇得不輕。
  
  程鈺道:「也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兄長是個步步為營的謹慎人呢。沒想到他說發瘋就發瘋。」
  
  程錚不敢如程鈺一樣隨便編排程鈞,搖了搖頭,道:「大哥必然是有他的……」話音未落,一道劍光穿入房中,程鈞飄然而落。
  
  程錚和程鈺一起起身,程鈞坐下,笑道:「有點意思,本來早該回來,不過道觀那邊發的是一式三份的追魂劍,因此費了點功大。」說著將一個乾坤袋放在桌子上。
  
  程鈺驚道:「您真的把所有飛劍傳書都攔截下來啦?怎麼會?您才一個人啊。」
  
  程鈞道:「並不麻煩。真正用飛劍傳信的只有風林觀,三道劍光是他一家發出來的。那三家還是尋常的仙鶴傳書,那有什麼難以攔截的?也就是攔截飛劍的時候用了點功大不過有陣法在,終究沒關係。」
  
  程錚只覺得這大哥實在琢磨不透,道:「這些飛劍傳書想必是為了報告您在席上說的那番話的吧。您何苦等他們傳信再去攔截呢?如果您不想讓他們發傳書,可以不說那些話啊。在席上說那麼激烈的言語,我還以為您就是要挑事,讓他們激動犯錯呢。」
  
  程鈞道:「說的沒錯,我就是要挑事。」他背乾坤袋一拋,道:「這些信件早晚要送出去我等著那邊接信的反應呢。不過不是現在。不說飛劍傳信如何快捷,就是那些仙鶴飛的也不慢,從上陽郡城來回也不過四五日功夫,我要是現在放他們離開,不就走不開了?」
  
  程鈺訝道:「您要走?去哪裡?還會來嗎?」
  
  程鈞道:「當然回來。所以我說要你用衣冠冢行移靈之事。就是為了拖住這邊。程、穆、嚴三家的人跟著你一起走,我卻要趁著隊伍行進的時候,出去辦點事。這般時間……」
  
  程鈺道:「大哥,我來吧。」
  
  程鈞笑道:「什麼就你來?」
  
  程鈺道:「既然大哥要離開,可是又不能叫他們發覺,那必然是要有人扮演您了。我來這個差事。」
  
  程錚怒道:「胡鬧。你與大哥相貌本來就不是太相似,而且身形分明是個少女,怎能不叫人發覺?不要逞強。」
  
  程鈺道:「若是你要是扮演大哥,那程錚誰來扮演?不會叫我吧?這麼換來換去多麻煩,還不如我來直接扮演大哥。我手中有一件得自九雁山的法器,模擬容貌輕而易舉,何況只是稍加修飾就足夠。大哥既然跟他們翻了臉,就是為了一路上跟他們少接觸,遠遠地有個影子就行。我再用些心,誰能看出來?」
  
  程鈞略一沉吟,道:「你若有這個信心。那便試試——」見程錚要說話,道,「情形你來控制,若是覺得程鈺不行,你把她換下來。我給你們各自留一道遁符防身。無論何時,以保全性命為第一。離著西城有五日的路程,這五日應當平安無事,隊伍離城我就走,到達到西城之前一定趕回。在我走第三日,你們把飛劍都放出去。五日之後我不回來,就在西城之前遁走。」
  
  程錚點頭,程鈞道:「遇到事情,你們兩個多商量,有什麼事情兩個聰明人是好的,但若是兩個各自為政的聰明人,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程錚再次點頭,突然沉吟了一下,道:「大哥,這件事結束之後,上陽郡會怎麼樣?程家……會怎麼樣?」
  
  程鈞道:「我也不知道。如今我沒計劃理會程家。主要是在與守觀爭執——如果他們不主動捲進去,那麼這一回我也不會上門找他們的麻煩。結果取決於這封信——」程鈞指著乾坤袋道:「傳書會直接影響到那邊的決策。禮尚往來,倘若他們一心要用什麼方法招待我,那我也只好接招。這幾封傳書我也沒有看。如果你想看,就去看看。」說著起身走出房門。
  
  程鈺帶他進去,轉頭看著程錚,低聲問道:「二哥。你會看裡面的信嗎?」
  
  這句話不止是看的意思,也許這裡面的信決定了程鈞之後對付程家的手段,可能會導致程家就此萬劫不復。但如果程錚願意,在信上稍微改動幾個字,把這邊的情形稍微隱瞞一些,或許結果就會完全不同。程鈞自己不看信,反而讓程錚看,就是默許他改動其中的意思。
  
  程錚沉吟一下,打開乾坤袋,道:「看看無妨。」
  
  程鈺神色略帶憂慮,她對於程家的感情比程錚淺的多,無論是愛是恨,終究是心存關切。
  
  程鈺除了自家人,並沒把程家放在心上,她只是有些憂慮兄長之間會產生嫌隙。
  
  程錚將乾坤袋倒轉,幾把飛劍落在桌上。那飛劍早就被程鈞用特殊的手法擒住,光芒扭曲不止,卻是動彈不得。旁邊放著幾封書信,卻是仙鶴傳書,仙鶴自然早被程鈞另外控制,只有信件留在此處。他卻沒看那幾封單獨的信,隨手取下飛劍上的信件,並沒有破壞封印,只用神識一一探過,神色十分淡漠。過了一會兒,將飛劍原封不動的放回乾坤袋,走了出去。
  
  眼見程鈞在露台上乘涼,程錚走過去雙手遞過,道:「大哥,我看了一下守觀的信件,有一個淺見,不知是否能用。」
  
  程鈞道:「你說。」
  
  程錚道:「那道觀發信,是按照三劍同發的方式送信。我們再發信的時候,只送兩把飛劍出去,如何?」
  
  程鈞嘴角一挑,道:「好主意。」程錚也是一笑。
  
  程鈺在裡間看見,終於露出放心的笑容。
  
  第二天,盤城的隊伍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啟程了。
  
  本來那道宮使者來的便蹊蹺,再加上言行如此乖張,簡直就是瘋子。三家人都是一夜沒睡,討論其中對策。但無論如何,在本家沒有做決定之前,對於這個使者,也只有笑臉相迎。不然自專行動,稍微有些差錯,就是傾族之禍。
  
  風城道人將一行隊伍送出門去。那隊伍領頭是幾個道童開路,後面是三家的修士,或者騎馬,或者乘車。之後是道宮的使者程鈞獨自一人,坐在一輛特殊的轎攆上。最後是程錚壓著靈車移兄
  
  隊伍行進的甚是沉悶。第一天程鈞還跟大家吃了一頓飯,但是酒席上又鬧了點不愉快,程錚和程欽打了一架,程鈞大怒,順手把程欽扔到了程濟腦袋上,又把桌子掀了。從此這一行隊伍再沒一起吃過飯。
  
  程,穆,嚴三家跟這個晦星早就互不順眼,但是一來程鈞的身份太高,他們也不敢得罪。二來程鈞說得明白,到了西城就請當地守觀做東道主,準備所有拍賣事宜,其中包括那把人道巔峰的法器。拍賣之後,隊伍就解散,除了程浙的靈車跟著程家一起回歸本家,剩下兩家人來去隨意。
  
  穆家和嚴家雖然謀求再傳弟子不成,還跟程鈞翻了臉,但到底對於一把有法寶潛力的法器還是動心的,畢竟整個上陽郡都是沒地方尋去的。再說此去西城不過五日路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因此這個隊伍也就沒解散。程家幾人雖然對於還要跟著這個討厭的使者走一路回郡城十分惱火,但別人都沒意見,他們當然也沒法反對。
  
  更重要的是,傳回家族的信件,始終沒有回音。這倒也尋常,畢竟世家這種東西,雖然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但往往內部關係錯綜複雜,若沒有強力的人物專斷,決定大事效率也不高,這件事又事關重大,幾天沒有回音,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一路無話,四五天時間轉眼而過。
  
  到了第四天,程錚將飛劍放出,這才真正的將信件傳回郡城。這時,已經比旁人預計的時間完了整整五天。
  
  而到了第五天,程鈞順利歸來。
  
  程鈞回來之後,顯得有些精神不振,似乎很是疲憊。程鈺跟他交接過後,化做道童跟在身邊,見他如此,甚是擔心,程鈞搖頭,道:「事情進展很是順利。現在只要等壞消息來就行了。」
  
  程鈺暗暗做鬼臉——世上哪有不等好消息,專門等壞消息的道理?
  
  但程鈞既然已經平安歸來,那麼事情就是往好的方面進行。在西城這裡,應當是發生了一件激烈精彩的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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